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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反讽

    原以为索贿这件事差不多过去了,谁知道隔了两天,那位尹御史又上门来,顾媻连忙又去见这位威风凛凛的尹大人,不过是光着脚去的。

    “尹大人!尹大人怎么来了?哎呦,前天尹大人走了,我竟是忘记派人赔罪去,尹大人您在哪儿呢?您可千万莫要怪罪下官,下官实在不是故意的。”

    这回尹御史是带着自己的同僚闵大人一块儿来的。

    闵御史官高半阶,也是戴阁老的人,和戴家连着七拐八拐的姻亲,据说其二奶奶曾经是戴阁老表亲家的女子,闵御史因着这份关系,在朝中好似都觉得自己比旁人高人一等似的,总是用鼻孔看人。

    尹御史是既巴结人家,又瞧不上闵御史,奈何这次出门办差是他们同来,上回他单独来找顾时惜要贿赂一事没能办好,回去闵御史竟是直言他能力不行,为此尹御史心中恨极,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吹捧闵御史一阵子,哄着闵御史前来索贿,他倒是要看看闵御史有什么能耐!

    “顾大人别来无恙啊,前天的事情,我晓得你是无心之过,不过我可被骂惨了,这不,我上司闵大人觉得他有必要过来慰问慰问您呢。”尹御史仰着自己那张没下巴的脸,笑眯眯地看向来人,却发现来人没有穿鞋,竟是着急忙慌地连鞋子都没穿就来见自己了。

    尹御史心里莫名有些奇怪的不是滋味,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对两人互相介绍说道:“来来,小顾大人,这是我未来上司,如今虽然还是同僚,但回去后指不定便要升去他处的闵大人。”

    闵留,闵御史鼻孔看着眼前的漂亮少年,挑了挑眉,几乎不敢相信竟真是这般好看,传闻中所说真是不假,估计这少年跟孟家公子的事情也不是假的,跟侯府二爷的事情也不假,啧啧,有些本事,但不多,以色侍人,能好几时?

    老祖宗们的智慧才是经过了千百年的验证,只有姻亲关系,才能长久哇。

    闵御史心中依旧自豪,他只要这次的事情能帮戴阁老办好,回去后,戴阁老收养的养女便会嫁给他,到时候他们闵家便更加的更上一层楼!

    为此闵御史对这件事不可谓不上心,他心里清楚戴阁老虽然说是顾时惜这人贿赂与否都不要紧,可若是贿赂了他们更好。所以必须促成此事!

    “小顾大人,初次见面,你看看,我来的匆忙,竟是也忘记带些礼物了。”闵御史语气依旧趾高气昂,完全不像是‘忘记’。

    顾媻诺诺点了点头,跟闵御史好像并不怎么热络,反而几次看向一旁的尹御史,唉声叹气地说:“尹大人,你上回没生时惜的气吧?时惜愚笨,刚才还正在田里插秧了,一听说尹大人来了,什么都不管了,就忙着来找您,向您道歉。”

    “插秧?”尹御史好奇地又去看了看顾媻的脚,只见这人双脚的确看上去有些泥巴,但沾染了泥巴后,依旧显得精致小巧,别提多惹人怜爱了。

    这样的脚,怕是一点儿茧子都没有,就这么一气儿的跑到这里,竟是……只想向自己道歉。

    丑人尹御史这辈子没有受过这样的待见。

    他也不知道此刻心情如何,只晓得这人脚上怕是不知道踩了多少的石子,一路上也不知道刮伤了没有,如此真性情,或许,那些达官贵人喜欢他,也并非是只图样貌好吧……

    “正是哩,二位大人想看吗?我最近正和府丞一块儿研究水稻,如今水稻量产实在是太少了,便想着能不能改良一些,但我与他两个,一个是肚子里完全没有墨水,一个是肚子里全是墨水,都不懂怎么改良,便想着先自己种一回,体验体验百姓们是如何种田的,到时候心里有数,改良起来说不定有些方案呢。”

    少年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眼里有光,好像真的相信有一种改良可以让水稻量产增加。

    他是如此的心系百姓……

    这样的父母官,倒是比那些念了一辈子臭书,结果当官只是为了捞钱的读书人好太多,起码不会害人。

    “不必了,今日来,还是前天的那个问题,小顾大人,前天尹御史是如何同你说的呢?”闵大人忽地问道,他皱着眉头,努力把话题拉回今日的主题上,又看了一眼尹御史,这人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来就被顾时惜牵着鼻子走,所以啊,说到底还是尹御史的能力不够,怪不得办不成大事儿。

    小顾大人想了想,忽地点了点头说:“哦哦!我记得了,前天尹御史说我属下那位教谕他家中夫人放印子钱,我当天就气得把他全家都抓来问话了,尹御史走后,连夜审问,最终终于发现这竟是一场误会!”

    “什么?”闵御史嘴角一抽,看向尹御史。

    尹御史也是一愣,连忙问说:“这怎么可能只是误会呢?证据确凿,那和尚说明了就是照着你们府台的教谕夫人的话去做的,是夫人要他去放印子钱的,咱们可都画押了,那和尚怎么可能会撒谎?出家人不打诳语,倒是你怕是被人蒙蔽了,定是你下属官员的夫人撒谎了。”

    “不不,话不能这么说,不过那和尚我至今找不到,所以也没办法询问,听说是被二位大人给扣押了下来,不如二位大人行行好,咱们三堂会审,好好再审审那位和尚如何?”小顾大人一脸天真,“且这个和尚既然都放印子钱了,怕是不算是个好和尚,连佛门清净一点都做不到,更何论不打诳语这一点呢?”

    “……”闵大人鼻孔皱了皱,忽地说,“那小顾大人你算是说晚了,前日被我和尹御史抓到现行后,让那和尚对证词签字画押后,那和尚就自觉罪孽深重,半夜就上吊见佛祖去了,你要提审……怕是只能请神婆叫他的鬼魂回来了。”说着,鼻孔几乎都有了灵魂,扩大了一下,仿佛在笑。

    顾媻真就全程都在看这位闵大人的鼻孔,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手捏成拳,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不然就直接憋不住,到时候人家闵大人问他笑什么,顾媻可不知道怎么说。

    也因此,顾媻都没怎么主意人家在说什么,总是反应一会儿才明白,还不敢多看人家几眼,怕看多了也憋不住,真难啊,当官真难,小顾想知道闵大人的同事下属上司们都是怎么跟闵大人相处的,你们不想笑吗?

    他快憋不住了!

    小顾大人垂着脑袋,诺诺呆呆的,努力忘记刚才看见鼻孔居然笑了的画面,满脸凝重,可这在尹御史的眼里,却好像是好不容易差点查到真相的相信大魏律法的少年郎遭到挫折后伤心欲绝的表情。

    尹御史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算了,反正让不让这个小顾贿赂自己,最终小顾大人都会有同样的结局,得罪了戴阁老,哪里还有活路的,不如就让他再当上几年的官,快活几日是几日啊。

    尹御史心里真是软下来,不想继续了,他自认品节高尚,虽然丑陋,但绝没有半点污点,从前他也是非常正直纯善的,只是当了官后,不合群就意味着被淘汰,他寒窗十几年,不是为了被淘汰才做官的,他也想功成名就,想要千秋留名,可是……不合群,寸步难行,百姓有百姓的活法,官场有官场的活法,这里自有一套规则,不是说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

    因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啊。

    谁改变,谁被消失。

    尹御史沉默着,闵大人则继续道:“好了,既然人都死了,但罪证都留下来了……”那就赶紧贿赂啊,帮忙销毁啊。

    谁知道闵大人这后面的话也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格外洪亮的儒雅高贵之人快步入内,打断道:“大人!顾大人!”

    尹御史熟悉这个套路,心里笑了笑,心想,没眼力见的又来了。

    果然,那位让人总是不敢小觑以为是什么大人物的慕容府丞奔来,对着顾时惜便说:“大人不好了!小包要生了!”

    “什么?对不住了二位大人,我这边实在是事态紧急,我去去就来,慕容先生,你先代我招待一下二位大人。”顾时惜连忙一副着急的样子,练练作揖,不等闵大人说话就准备走人。

    闵大人急忙伸手道:“欸!顾大人!你这边难道不紧急了?”闵大人揣测,可能是小顾大人的哪个姬妾要生了,可妇人产子自古以来都是要走一遭鬼门关的,男子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闵大人只觉得顾大人可能是想借机逃跑。

    但谁知道回应他的却是小顾大人的一句:“都紧急,可那小包是我的命根子,我最爱它了,它若是难产,我也活不下去了。对了,这边的事情,我想还是得查清楚才好,就按照闵大人所说,明日便找神婆,叫来那和尚的鬼魂,咱们三堂会审,定要审个水落石出!”

    “什么?!”眼瞅着那少年府台走远了,闵大人气得跳脚,“什么疯话!你家大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神婆?”

    慕容府丞满脸淡然,说道:“顾大人最爱百纳意见,既然是闵大人提议请神婆,顾大人当然无有不从,一定会把案子差个水落石出。”掐点儿来的慕容丰心里也笑,笑小顾大人真是有些本事,既不得罪这两个御史,又不贿赂,也不承认府台中人放印子钱,装疯卖傻看来也算是一门学问,得好好学习学习。

    这边尹大人已经习惯了,闵大人却是一屁股坐回凳子上,鼻孔缩了缩,人傻了:“什么时候变成我提出的意见了?我那是反讽,你家大人都听不懂?”!

    第 112 章 漂亮(二更)

    顾媻当然听得懂,但鬼才去接那种话,他要的就是别人觉得他是煞笔。

    至于小包生子,的确是在生子,小包是他的爱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被马厩里不知道那匹马给欺负了,小小年纪,就怀有身孕,说是就这几天要生了,没想到这么巧!

    顾媻是真心爱他的马,专门老早就找了专业的兽医在府上养着。

    他紧赶慢赶地好不容易到了马厩,就见四周拉起了白布,专业兽医操着一口河南那边的口音,在对着里面的小包马儿努力加油:“恁娘的,你加油啊!使劲儿啊,莫踢我啊。”

    周围喂了一圈下人,全都伸长了脖子看,有小厮忙前忙后帮忙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帕子,还有小丫头片子躲在远处,好奇又害羞,只敢互相凑在一起红着脸,窃窃私语。

    顾媻从这些人身边走过,便像是一阵醉人的春风,立即唤醒人们藏在别处的余光,全部看向少年,对着少年府台便是一个个行礼,说着吉祥话。

    顾媻随意点了点头,小跑到那些白帐子附近,只瞅了一眼,便不忍心,连忙隔着帐子问里面的大夫:“我的小包怎么样了?没事儿吧?生出来没有啊?”

    那兽医叹了口气,实在是没有法子,这马儿肚子里的小马发育得过于庞大,根本生不出来,除非剖腹,可剖腹之后,大马存活的概率很低,兽医只能是再看看能不能直接拽出来,不敢轻易跟顾大人说自己‘不行’。

    “还可以,要再等等,这会儿马儿有些累了,让他再休息休息。”兽医说完,自己都觉得心虚,可又深呼吸了一口,哪怕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血腥味和牲畜的骚味,兽医也习惯了,以此缓解压力。

    顾媻忍不住站在外面走了一圈又一圈,几乎有种自家小孩难产的感觉,心里还蛮难受的,正不知道说些什么,里面又来了人,他回头去看,原来是慕容府丞。

    慕容大人想来逼格高得要命,不介绍的话,顾媻怀疑自己站在慕容丰旁边倒像个官儿小的。

    “慕容大人,你怎么来了?那两个呢?”顾媻问道。

    慕容丰笑着摇了摇头说:“当然是走了,怕你真弄出一场什么神婆唤灵的戏码,还要我劝劝你别弄了,免得上面知道了,定你个糊涂办差的罪名。”

    “我可不糊涂,我是根据闵御史所说来做的啊。”小顾大人微笑。

    慕容丰淡笑:“他就猜到大人您会这么说,所以才让你别做,还威胁您不是?”

    顾媻也笑了笑,摇了摇头。

    慕容丰则在一旁看了看说:“大人你要不要去侯府看看?”

    “嗯?怎么了?”顾媻还在对着白帐子里的小马伤心。

    “前日你让我派人去侯府、孟家、严大公子家里找人过来,孟家大少爷是因为不在城里,自然来不了,严大公子也不在,不知道去哪儿混去了,只有侯府,我派出去的人没能进去,连惯常接待咱们的虎子都不在了,我觉着事有蹊跷,原打算再探探就跟大人您说,只不过到今天都没有探出什么情况,那侯府把手得跟铁桶似的……”慕容丰沉默着,忽地抬眸看了看小府台的脸色,试探着道,“我怕老侯爷出事,皆是咱们这边……不好办。”

    整个扬州城,谁不知道顾媻背后靠着的是侯府?

    若是侯府出现了什么问题,顾时惜这路,便要走摘了。

    慕容丰善意提醒着,实在是不愿意少年这样一个妙人折在扬州这一亩三分地,他去不了的长安,如果是顾时惜的话,他觉得一定是可以的。

    慕容丰的确去不了了,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便已经是平头百姓不能想象的位置了,还是耗费了三代人,才走到这里。

    多少人,穷尽一生,也不过是个穷县的县令便已经算是顶天了,他好歹还是扬州的府丞,整个府台,除了顾时惜,就是他最大。

    再来,慕容丰全家都在扬州,爷爷、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都在扬州置业生产,他也已经四十岁了,既畏惧走出去,又安于现状,在扬州他经营了数十年,已然算是大本营了,离开这里去别人的大本营,那真是舍不得,慕容丰没有重头再来的勇气。

    他心中想着自己,眸子却是看着表情突然沉重下来的顾时惜。

    只见小顾大人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连忙把手里拿着的干净抹布递给他,随后声音十分温柔地淡淡道:“那这边就劳烦先生了,我去去就回来,谢二爷离开家里后,我便得帮他看顾家里,老侯爷如今身边的亲信大部分都跟着军队走了,府上留下来的,大多数是退下来的老兵,不是伤残的,就是老得不能动了的,若是出现什么问题,我也真是不好和二爷交代,我……”顾媻嘴上说了一堆,实际上就一个字‘怕’。

    他是真怕侯府老侯爷现在倒了啊!

    他如今在扬州府,都有人千里迢迢过来欺负他,他现在也就能够使唤使唤下面几个县的县令,周围的人没人听他的,他势力范围小的可怜,还走不出扬州,唯一的指望孟玉,也不知道现在复习得怎么样,反正家书是一封封的往他这里寄,写的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比如认识了什么什么神童,认识了谁谁谁哪个省份的解元,成天都是吃吃喝喝对酒当歌,顾媻很怀疑这是其他考生的吃喝战术,就是专门让成绩好的放松警惕。

    反观小江举人的家书,里面大部分都是慰问他和家人的书信,也会经常单独给巧儿表姐写信。

    说句其他的,顾媻其实很赞同小江和巧儿的婚事,只要是按照他的法子来,两个好人在一起,怎么就不可以了?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巧儿姐有一家子割舍不下的吸血鬼,如今好像人家家里知道她在府上落住脚跟了,每个月还有月钱——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便写信来索要,不给便通篇大骂巧儿是日后生儿子没皮炎的白眼狼,天打雷劈,不管老子娘的死活等等。

    光是从这些信上,顾媻都能看见巧儿和小江婚后的未来,如若不处理,小江以后婚后生活鸡飞狗跳,说不得还要影响到自己,顾媻光是想想都觉得麻烦。

    ——哪怕小江考得再好,顾媻都觉得自己得慎重用他。

    俗话说得好,再好的兄弟情谊,那都比不上几句枕头风,人家夫妻是每天晚上都要睡在一起的,自己对小江的恩情,却是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用完的。

    所以小江势必会被裹挟着成为巧儿家中的傀儡,以小江的软脾气,大概率会成为受害者之一,从此被丈母娘摆布,成为帮扶王家的牛马。

    自己跟这样的小江混在一起,那还有好?

    顾媻总是想得比较长远露骨,他甚至也做好了只要小江和巧儿没有处理好那些极品的情况就结婚,他就逐渐疏远小江,巧儿起码也不能住在他们家里,免得极品赖上他们家来。

    话说回来,顾媻这会儿总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就怕侯府出现什么幺蛾子,搞得谢尘的侯爷位置没了,自己又跟大房的不是很亲,有些对立,之后恐怕在扬州会有些难混。

    所以首要任务就得去探明老侯爷到底有没有事儿,若是老侯爷这会儿突然去世,那可糟糕了!

    平日里大房看着很安分,实际上那胖子贾宝玉完全没有卸下来心思,时常篡夺儿子跟二房争夺各种东西,若是老侯爷突然去世,那么整个侯府,便是老祖宗说了算,他们若是伪造老侯爷临终的遗言,找了几个认证,最后估计都可以不用管那病怏怏的世子爹,便把侯府收入囊中!

    那怎么能行?!那是谢二那草包的!

    老侯爷苦苦支撑的侯府,努力振兴的侯府,老侯爷说了给谢尘,谢尘说了保他仕途无忧。

    谁想拿走,也得问问他顾时惜答应不答应!

    正好,他顾府台,专管治下不平之事,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王侯家要比大魏律例还要狂妄?!

    小顾大人沉着脸,单枪匹马准备干人去,却又忽地停下,回去专门换上官府,叫上自己的官轿,顺便把守大门的武力高手霍运都叫来保驾护航,让其贴身保护,随后浩浩荡荡抵达偌大的占据扬州城半座城池的谢家侯府。

    此时正值初春,闽南那边却热得不成样子,谢二这日下午突然被蚊子吵醒来,喝了口水,就笑嘻嘻得跟自己兄弟们炫耀自家小亲戚给的方子就是牛逼!当真他们队伍没有人被困在瘴气中死去,正吹得高兴呢,坐姿霸气侧漏的少年将军忽地福至心灵一般,抬头望了一下家乡的方向,眸中匿着几丝酸涩的念想,喃喃道:

    “扬州这会儿最漂亮了……”!

    第 113 章 消息

    正是初春,去年侯府从年前便开始热闹起来,春日更是各种宴席不断,可今年当顾媻站在从前门房都十几个的侯府大门前时,却发现侧门门口守着的门房都少了不少,去后门再看了看,发现原来分配了不少人到各个大门处看守着。

    门房如今都认得顾时惜,更何况即便不认得,也是认得那一身官服。

    顾媻只是站在门口,便有四五个门房一拥而上,围着他喊:“官老爷来拜见老侯爷吗?”

    “真是不巧了,老侯爷如今不在。”

    “屋里上人们都染了风寒,如今都也不见客呢。”

    “官老爷还要去?喂你们快快通报去!”

    顾媻几乎是被堵在门口,有门房不小心推了他一下,身边高大的还穿着普通衙役衣裳的霍运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下子便伸手捏住了那门房的衣襟,稍稍用力,仿佛就将人提起。

    顾媻看着这只突然伸出来的手,非常满意,回头看了霍运一眼,对门房们说:“我今日并非来办公,既然是上人门病了,我既然又是老祖宗的外亲,怎么着也要来拜见拜见,问候问候,你们竟是敢拦着?”

    “不敢不敢!”那被抓着的门房满脸通红,双腿在离地起码十厘米的地方疯狂摆动。

    顾媻不喜欢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便拍了拍霍运的胳膊,淡淡道:“行了,我想他们愿意放我这个亲戚进去了。”

    正说着,里面跑出来个小厮,一看门口这么大的阵仗,连忙走到最前,对着身穿官服的顾时惜行礼下跪,说道:“大人请进请进,老祖宗知道是大人来了,忙请大人进去呢!”

    “你瞧,我就知道会让我进去的,都是亲戚嘛。”顾媻微笑着,对身边的一众人马道,“你们都在外面等着,霍运,你陪我进去就行了。”说着,顾媻又小声以只有霍运才听得到的声音对人道,“里面是你的救命恩人,老侯爷对你恩重如山,这时候便是你报恩的机会,他不杀你,留你一命,你保他一命,便能扯平,日后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老侯爷定不拦着。”

    顾媻故意带着霍运,就是为了激发这人的感恩buff,好让老侯爷这边的情况让自己掌握。

    至于最后放不放霍运走,他也没说自己放他啊,只是说老侯爷不拦着。

    果然他说了这话后,那总是目色吊儿郎当的霍运正色以待,回了他一句:“不用框我,我也帮你。”

    顾媻嘴角抽了抽,一边跟着里面的小厮往侯府内部走去,一边跟这人分析利害:“你得明白,我和你一样,都是靠着老侯爷才有今天,老侯爷若是出了事,你恐怕立马就要被当成匪徒逮起来,斩立决,本朝对匪徒的刑法有多重你是知道的,你的兄弟们可都还在军营里呢,只有你在外面……除非你回去。”

    “所以一会儿我去看老祖宗的时候,你找机会溜去老侯爷那边。”顾媻道。

    那霍运淡淡撇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慢吞吞道:“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顾时惜,你倒是用得一手好兵,早就想到了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所以养着我?我武功高强,刚好可以飞檐走壁去看老侯爷,且还不得不去……”

    顾媻没吭声,说实话谁能想得到啊?

    可少年的沉默在霍运眼里那便是默认了。

    霍运几乎无法平息心中对这个少年的认知震荡,好像每一次这人都给他带来莫名其妙的改观,第一次是他让自己吃了瘪,第二次是救了自己,第三次便是现在,他以为顾时惜是想要自己保护他,结果却是保护侯府。

    顾时惜难道就没有怕死的时候吗?

    霍运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给他们带路的侯府小厮换成了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仿佛是认识顾时惜的,一个劲儿地红着脸回头看顾时惜,顾时惜则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那样——着实不解风情。

    霍运淡淡评价着,瞅准了时机,在拐弯的时候,一个闪身从花园的角落翻墙去了另一边,顾媻根本没发现霍运是什么时候走的,还是前面带路的丫头回头看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说:“奇怪!小顾大人,你带来的侍卫怎么突然不见了!”

    领路的丫头名叫桃儿,她如今能来领一个外男进院子里,自觉是有些害羞的,她有些记不清楚自己第一次对顾时惜一家子有多么不耐烦,只记得这样一个年少有为的少年是多少姐妹们的梦中情郎,如今却是自己领着的,光是想想,桃儿姑娘便心里甜呼呼的,好似没有什么也被她想的要有什么了。

    “是……桃儿姑娘对吧?”少年府台忽地搭话。

    两人正穿过一道月亮门,桃花骤然听见搭话,心跳都突然多跳了一下,她回头,几乎眼睛都不好与小顾大人对视,只温软地垂着眼帘,小声回道:“是的,大人有何事?”

    没事儿,顾媻就是单纯想看看自己记性好不好,这位姑娘应该就是当年他们全家刚刚来侯府,好不容易住下来了,然后老祖宗让一个姑娘送他们去住宅处的那个桃儿。

    是老祖宗身边四大婢女最小的一个,穿着总是比较富丽一些,好似这个侯府的小姐似的。

    当初这位桃儿对他们全家别说多说一个字了,好像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如今倒是十分的恭敬。

    顾媻笑了一下,对桃儿道:“桃儿姑娘也不知道记不记得下官,去年深冬的时候,我刚来侯府,也是桃儿姑娘带路去后排房住下呢,那会儿……哎,桃儿姑娘定是不记得了,却让下官惦记许久,如今……物是人非,下官来其实不算探亲,实则是来办公,也不知道桃儿姑娘能否看在当年一送之情上,为在下解惑一二。”

    桃儿姑娘当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可听少年府台这么说,却让她心猿意马,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入了人家的心里,只可惜当初不敢跟自己说话,这会儿也身份有别,桃儿姑娘正恨当初怎么没能成事儿,又听少年说想要问几句话,自然是连忙点头,无有不应,想要表现表现自己。

    桃儿姑娘委屈又软声说:“大人您问吧,桃儿绝对知无不言的。”

    顾媻直道:“侯府内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我看着到处戒备森严,往日歌舞升平,宴请宾客,就连我当初那样乞丐似的模样,也能和里面的人物说些话的,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桃儿姑娘一愣,抿了抿唇,犹豫许久,才小声说:“我其实也不大清楚,只晓得老侯爷忽地病倒了,和世子爷差不多,都躺在床上,好像是动不得了的,老祖宗成天哭得眼泪儿如今都快干了,病也没好。”

    “病了?”顾媻皱眉,“我怎么没听说请了大夫?”

    一般侯府请的大夫,都是被侯府轿子给抬回去的,人家大夫也引以为荣,更何况是给老侯爷治病,肯定四处消息都传得到处都是,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到处把消息封得死死的?“请了,请的是长安来的神医呢。”桃儿姑娘神气道,“那神医据说从前是在公里办差的,给禹王都治过呢。”

    顾媻脚步一顿,又是禹王……

    禹王和老侯爷……

    他们之间难道有些什么利害关系?

    没有吧?

    禹王应该不至于要弄死老侯爷才对,老侯爷在的话,整个南方才算是兵马安稳,南边有许多贼寇和小部分流窜作案的贼匪、不长眼要造反的村民,都是老侯爷这些年平的,军队中,全是老侯爷收留的有善心不想死的贼匪、村民,如此大才,禹王应该是舍不得的啊。

    现在谢尘还在外面为国家办事儿,禹王就这么卸磨杀驴,顾媻越想越觉得不可能,禹王不可能这么蠢,那么这件事真的是个意外?

    可意外怎么可能要封锁消息?

    顾媻皱着眉,此刻已经把怀疑的种子投向了大房一家子,他心中着急,怀疑老侯爷是不是已经没了,这会儿所以才要封锁消息,再加上世子爷是个病弱的,又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不愿意要侯府,说不得会做出把侯府让给大房这种举动,那谢尘怎么办?

    顾时惜大部分的投资都在谢尘身上!

    顾媻脚步又顿了顿,心急如焚,在踏入老祖宗的院子前,他往更南的方向看了一眼,恨不得现在就变出一只鸽子来,现在就叫谢尘回来!!

    第 114 章 御史(二更)

    老祖宗的院子外面那棵巨大的银杏树在春天绿意盎然,一把把小扇子一样的叶片被微风吹动,发出沙沙拉拉的动人声响。

    顾媻进入院子前,抬头看了一眼这棵树,忽地有些愣神,他从前第一次看这棵树,只觉得金碧辉煌,如今再看,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

    “小顾大人,这边请,老祖宗还等着您呢。”带路的桃儿姑娘小声呼唤了一下。

    顾媻立即回神,笑着说:“哎,来了。”

    越过一道穿堂,去往里院正屋,只见正屋里头的洒扫婆子和大姑娘们正在忙碌。

    顾媻好奇多看了一眼,依旧是觉得奇怪,一般情况下,大户人家的洒扫婆子都是出没于凌晨时分。

    讲究的贵族们认为,这种粗使的婆子本就不堪入目,他们打扫卫生的时候,搞得家中全是难看的风景,显得跟市井差不多,所以一般粗使们都在主人们起床前把事情做完,反正是尽力不让主子们看见自己便是。

    顾媻的府台便还有个专供下人们行走的小道,四通八达,刚好可以让下人们在主子们突然出现的时候及时避开,主人离开后又继续工作。

    这种机制也有效能够制止一些心思野了的丫头想要爬主子的床,人家上人见都见不到地位低等的下人,能见到的,也都是有数的。

    由此可见,谢家这边当真是问题很大。

    顾媻按下心中的焦急,步入正堂。

    只见正是阳春四月,谢府的主屋里面居然还烧着碳,虽然四处通着风,但炭火把屋内烘得暖和极了,只是掀开帘子而已,顾媻面上就瞬间扑来一阵暖风,遇着他冰凉白洁的面庞,脸上瞬间便结了一层晶莹细小的水珠。

    睫毛微颤,顾媻入眼所见直接让他顿住脚步:“老祖宗……”只见之前还精神奕奕,瞧着还能再活上几十年的老祖宗此刻形容枯槁,头发盘起来,却掩不住头顶日益稀少的发缝,老祖宗窝在贵妃榻上,侧躺着,有两个俊俏的小丫头正在给老祖宗捶腿,还有小丫头正在煮茶,四周燃着熏香,直将此处烘得犹如仙境,只可惜仙境里住着的却不知道是人是鬼。

    “顾时惜?”老祖宗笑了一下,露出一排略黄的牙来,她对着身边两个最喜欢的丫头摆了摆手,那两个大丫头立即退下,又去搬了个雕花的黄花梨的凳子过来,端端正正摆在顾媻面前。

    顾媻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连忙上前,说道:“老祖宗!老祖宗怎么才一月不见,怎么就这般了?年前我来拜贺,您还硬朗着的,您快告诉我,我定然帮你处置那些不好好伺候您的下人!”

    瘦得脱了像的老祖宗额头上带着一抹深棕色的款抹额,显得脸更小且尖,偏偏一双眼浑浊中还透着几分无法言说的清净,叫顾媻胡说八道都说得心虚。

    果然,那老祖宗笑了笑,道:“别说废话了,我晓得你来是做什么,我也知道你在猜什么,我让你进来,也不过是有求于你,如今你也看到了,我是什么样子,怕是没几天好活了,我那愚蠢到我恨不得掐死的儿啊……我的儿……日后,你多帮我看顾看顾,就算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求你,看在当初我们全家收留你的份儿上……你日后留我儿一命……怎么样?”

    顾媻坐在凳子上,手被老祖宗握着,一副惶恐又犹豫的模样:“老太太,老祖宗,你之说要我保住大老爷,可大老爷如今在何处?他犯了什么过错?我真是……还望老太太怜悯,给时惜透露一二,时惜如今虽然好歹有些身份地位,但想要保住咱们的大老爷,也不是时惜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撒谎,你如今带刀带枪的来了,可不就是来给二房撑腰的?我不求你多了,就我一个老婆子的命,拿去抵给二房,如何?这还不够吗?”

    顾媻看老祖宗说得越发激动,甚至还咳嗽了两声,好歹没咳死过去,连忙先安抚道:“老祖宗,你看你,别激动啊,我心里肯定是惦记着您的情的,没有您,就没有我顾时惜的如今,你直说家里如今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看看能不能帮忙盖过去,如果盖得过去,那肯定是要保的,老祖宗您也别死心,哪就走到一命偿一命的地步去了?没有您,侯府可就难以为继了!”

    这些漂亮话仿佛是发自肺腑的,可躺在贵妃榻上的老祖宗却是笑了笑,她凝望着顾时惜,半晌说道:“你与你祖奶奶一模一样,撒谎的时候,爱看着别人的眼睛,好像生怕别人不相信你,旁人都信你,因着你表演真实,我却总能一眼看透,你在说谎……”

    老祖宗扭过头去,干瘦的手抹了一把眼泪,手背湿漉漉的,半晌不干,被周遭炭火此起彼伏的火焰照耀得格外鲜艳,像是手背上也燃着火苗,在一寸寸烧掉早已死掉的她。

    顾媻闻言没有方寸大乱,只是发现自己什么狗屁彩虹屁既然都不起作用,那么对待这样理智到极点的老祖宗,实话实说外加威胁,才是最好的办法。

    “老祖宗,我尊您一声老祖宗,是因为祖奶奶与你是堪比亲姐妹一样的关系,可说实话,我能有如今,一来,靠的是当年二爷在所有人面前,扶起我来,带我进了府里,二来是我自己,我步步为营,我哪怕是砍头都不怕,一步步冒着泼天的风险,好不容易做到了如今府台的位置,祖奶奶,你觉得我应该冒着对不起谢二爷的良心谴责,帮你糊着那四十来岁都像是没断奶一样的大老爷?”

    “我太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了,我在军营里差不多都探听清楚了。”顾媻干脆利落地说,“当年老祖宗您夫君去世,临走前大老爷还太小,所以将整个侯府交给了亲弟弟,也就是现在的老侯爷。”

    “您扪心自问,如今的侯府有多少产业都是如今的老侯爷打拼来的?他对不对得起您夫君?值不值得做这个位置?”顾媻冷声道,“倒是您儿子,那位看似憨厚老实,实则蛇蝎心肠的大老爷,年少时嫉妒二房世子之才华出众,又嫉恨世子之位不属于自己,然后下毒把人害的在床上硬是生生躺了十几年!”

    “这十几年,你猜猜,世子爷是怎么过的?”

    “他是如何痛苦的快要死去,却又不能死,他活着,却又不像是活着,他半死不活,就因为这个位置。”

    “世子爷甚至埋怨老侯爷当年要了这个位置,甚至想要在老侯爷死后,把这个位置还给你们,也不给谢尘,对谢尘毫无怜悯,谢尘是如何长大的你们知不知道?”

    “他从小就不知道从谁那儿听说,这侯府的位置原本就该属于大房,于是他痛苦,觉得惭愧又羞愧,一边压抑自己天生的才华能力,一边被父母冷眼相待,父母各有各自的痛苦,但到了孩子这里便是加倍的。”

    “老祖宗,你也算是看着谢尘长大的,他从前什么个鬼样子你不是不知道,是我鼓励他让他争取世子之位的,这本来就该属于他!目前这个位置是老侯爷的,老侯爷想传给谁就传给谁,传给他也能保侯府一家平安,这哪里不好?”

    顾媻说道这里,发现老祖宗已经没在听了。

    老祖宗眼神涣散,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但顾媻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在想如今还在为侯府拼搏的谢二在外面受没受苦……

    一个家族,所有人都跟寄生虫似的,享受着老侯爷带来的功勋好处,享受着小辈出去以命搏杀还来的前程,最后觉得理所当然?觉得,给出去的东西,要回来也是理所当然?

    放他妈的什么狗屁?当初给的时候可没说什么要换回来的事情,觉得不公平就去问当初前任老侯爷为什么不把爵位留下来!

    顾媻不说话了,在这里问不出来也无所谓,他想了想,淡淡说:“老祖宗你不说也无所谓,我的人已经去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保侯府不倒,不是单保你一个大房。”

    老祖宗笑了笑,忽地又看向顾时惜,说:“你真像她,我姐姐……我姐姐也这样骂我,先夸夸我哄哄我,哄不过就威逼利诱,但……她待我真心……”

    顾媻有些不耐烦,他只想问老侯爷发生了什么,而不是现在来听老祖宗和自己祖奶奶的八卦,这两个姐妹的八卦若是放在平时,顾媻肯定很乐意腾出一下午,再搬个凳子,找点儿花生瓜子小点心,让厨房做一壶橙汁儿,美美喝一壶。

    现在……

    “我只想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冷淡。

    老祖宗依旧我行我素地说着从前:“姐姐待我真心,我何尝不是呢?她说我钻钱眼儿里去了,才会眼高于顶,什么人都瞧不上,不像她,这辈子只求一颗真心。”

    “她倒是碰见了一颗真心,可人心易变,哪能事事如意?”老祖宗伤心地说着只有她记得的故事,“你祖上的青州牧,当年的的确确是个风华正茂的如意郎君,多少闺阁少女爱慕不已,偏偏就只喜欢我姐姐,非我姐姐不娶。”

    “十里红妆、千里远嫁,青州牧和我姐姐也传出不少的佳话,羡煞旁人,可是后来……后来青州牧妻妾成群,我早说过,人心不古,只有把钱财攥手心里才是正理,我才不要什么真心,我只要荣华富贵,做一辈子的大奶奶,一辈子的人上人,所有人都毕恭毕敬的待我,那我便满足了。”

    “姐姐说我市侩,无真心怎么能长远,我说姐姐愚笨,无钱财怎防后生无忧?”

    “到头来,她早早的没了,被青州牧伤透了心,死得早早的,连我儿子都没见到。”

    “我如今也要死了,被儿子气死,现在想来,姐姐没见过我儿子,倒是好事,免得到了下头,她还要揶揄我一句‘溺子如杀子,我早说过呢’。”

    “若是……若是能够重来,我真是不想嫁人了,我好累啊姐姐……你也别嫁人了,你死那么早,我想见见你,都见不到,你坟包都不在附近,祭奠都去不了,我们都别嫁人好了,当老姑娘,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我的儿……顾时惜,你想抓就抓吧,我不管了……真的不管了,我也管不起,我想我还是死了的好,不然看见他被砍头,还是要心碎的,我这么爱他教育他,他却从来都不肯听,如今好了,创下弥天大祸,我是……再护不住了。”

    最后一句话刚刚落下,门外突然进来一堆家丁,他们猛地闯进,踹开门,顺便压着一个人进来。

    顾媻猛地回头,却见素来笑起来很和气,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中年贾宝玉正也笑着看着他,被抓住的则正是他寄托厚望的‘展昭’霍运。

    小顾傻眼。???

    说好的武功高强,以一敌十,超级无敌大保镖呢?他看走眼了?这么容易就被家丁给抓了还堵住了嘴巴?

    家丁欸?

    普通人,三脚猫功夫的普通人毒打不过的啊?!

    “顾时惜顾大人,别来无恙啊,你的小厮在我们府上偷东西,被我们逮住,打死的话,应该也不算什么的吧?”只见中年贾宝玉笑着道。

    “且慢!是我让他代替我去看看老侯爷的,他不可能偷东西。你把他堵住嘴的布拿开,我亲自审问他。”顾媻道。

    顾媻明白,估计是霍运看到什么了,这会儿要杀人灭口,可直接杀了没什么作用,所以专门带到他面前来杀,一来杀鸡儆猴,二来杀得堂堂正正,还过了明路。

    ——看来这贾宝玉真是不得了。

    中年贾宝玉太胖了,说几句话就喘得不行,找了个位置坐下,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那可不行,他偷了以后,吞入腹中,死不承认,难道你想要包庇?”

    “非也,既然是吞入腹中,那更好办,把人交给我,我自有办法让他拉出来还给你们。”

    “交给你?你与他是主仆,你肯定要包庇的。”中年贾宝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对自己豢养的强壮家丁说,“算了,不跟他废话,直接剁了这人的双手,砍了舌头就行,算是给咱们顾大人一个面子。”

    “你敢!”顾媻拍案而起,怒斥道。

    “怎么不敢?!顾时惜,你还当扬州真是你家的了?这是谢府,是我的谢府!我母亲是谢府老祖宗!如今老侯爷病倒了不省人事,世子爷弟弟也半死不活的了,谢尘指不定什么时候死在外面,这侯府便是我的!我的!你敢跟我这么说话?!”那中年贾宝玉也站起来怒道,“动手!”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小厮来报:“长安监察院御史大人求见!”!

    第 115 章 阴谋

    闵大人原本是不愿意来的,可架不住耳边一直有个同僚尹御史看笑话似的冷笑连连,闵留面子挂不住,他原本就是因为尹御史不中用,才亲自出马的,结果自己也拿不到想要的结果,那自己跟这个尹御史有什么区别?

    因此回到住处后,闵留忍不住拍案而起,大怒道:不行,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顾时惜,让他知道强龙也要压死他这条地头蛇!

    说完,闵御史便又硬着头皮带着尹御史出门,问了人,循着顾时惜前去的侯府,便也去拜访了。

    在门口的时候,他们也遇到了阻拦。

    那些门房实在是难缠得紧,若不是拿出御史令——普天之下皆可查——那些可恶的腌臜下人们恐怕还要当他们御史都是臭狗屎,当真是被拦在外面了。

    闵御史只差一份功绩,便能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如今别说是侯府了,就是皇帝老儿的宫殿摆在这里,他也要闯一闯!

    进侯府之前,闵御史为着面子,理智全无,进去后倒是逐渐恢复理智,突然就想起来这到底是哪里了,这可是老侯爷的府邸,他这么没有理由强行闯入,不给个好的说法,人家直接告到御前去,他也不好交代。

    一路上,闵御史都能感觉到身边的尹御史在偷偷笑他,笑他莽撞,可闵御史即便是心里慌张,也不愿意表现出来,只是疯狂想着一会儿见了老侯爷该怎么缓和解释。

    可逐渐的,越往里走,闵御史发现些不太对的地方,不等他开口,旁边的尹御史便先行说道:“奇怪了,偌大的侯府,怎么周围连个随侍的下人都不在?”

    “我们进来后,只看见有几个小子飞快的去禀报消息,怎么连个带路的家伙都没有?”尹御史还说。

    “不好,这府上是不是有些问题?我们跟着那刚才跑去通报的小子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尹御史说罢,不等闵大人回话,就先行一步。

    闵大人气得冒烟,可也生怕当真出了事情,更怕这种发现大事儿的机会被尹御史给抓到,连忙紧随其后。

    在过了几道垂花门,绕过几座假山,好不容易抵达一个种着巨大银杏树外的院子时,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几声呵斥,好像在说什么‘动手’。

    两位御史大人对视一眼,头皮瞬间炸开,俱是快步走进去,在听见小子们朝里面汇报‘御史大人前来拜见’的同时,尹大人已经一脚踹开了房门,随后便看见房间里竟是站满了凶神恶煞的家丁打手,其间跪着一个被堵住了嘴的衙役,对面则是临危不惧满目凛然的俊美府台顾时惜。

    这中间一定有些特别的故事,不待尹御史询问,就听顾时惜突然大喊:“好,你们总算是来了!御史查案,我看谁敢在他们面前随意打杀证人!”

    尹御史震惊,难道顾时惜是故意冷落了他们几天,为的就是把他们引入这里,来查一桩原本他们根本不能管也不敢管的侯门秘辛?!

    此人聪慧到恐怖啊!

    一般来说,御史查案,的确是只要是他们想查的,都能询问,不管是王孙贵族还是什么功臣名将,但凡有些猫腻被他们御史知道了,提审询问都属实正常,只是不能抓人,查到异常后,上报给朝廷,随后才会有当地官府与御史联合办案抓人的合作。

    他们这样直接开始抓人,中间可略过了一道手续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闵大人又跟尹御史对视了一眼,这回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一种困惑和疑虑。

    闵大人不大想管,这侯府的事情,说不准是一桩麻烦事儿,牵扯甚广,只是不知道老侯爷在哪儿,老侯爷愿不愿意让他们管,他们管了若是没有好处,还惹来一身骚,那真是得不偿失。

    于是由尹御史出面,咳嗽了一声,说道:“这样,我们的确是来了,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此刻谁也不许动,顾大人,你先出来一下,我们有话问你。”

    那侯府大房的大老爷,两百多斤大胖子,顾媻总叫他中年贾宝玉的大老爷眸子动了动。

    他本名谢昀。

    昀,正直公平,前程远大之意。

    可惜了,当年老父亲为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大约没有想到他希望未来可以永远阳光灿烂的孩子,如今亲自走入此等绝境。

    谢昀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但最可笑的,还当属他的母亲,他那早死的父亲,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全部人……他是说全部人,没有一个有能力的。但凡有一个没让他失望,这侯府早便是他的了!他至于四十来年忍辱负重,天天看着一个病秧子被人毕恭毕敬的叫着‘世子’,而自己则忍受着无数人的冷落嘲笑?

    他装傻子装的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半夜醒来都恨不能扇死自己,然后再放火一把烧了这侯府,也不愿意给那不学无术的垃圾谢尘。

    谢尘算什么东西?一个小辈,一个无能之人,懦弱之人的孩子,一个从小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纨绔子弟,就这样的一个混账王八羔子,只是偶然的听了顾时惜的意见,去寺庙装模作样的给病歪歪的弟弟祈福了一下而已,居然人人都夸赞起来,居然、哈哈、居然称他是个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麒麟儿!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是仗着身边有个狗似的顾时惜罢了,帮忙出了一点主意,就觉得自己有资格拿下侯府了?

    谢昀绝不允许!这是他的!他的家!

    谢昀想到这里,眸色也一暗,他淡淡笑了笑,摆出一副惯常使用的令人戒备降低的呵气傻样,跟两位御史大人说道:“大人们有何话要说,不如就在此处说明白了,如今府上除了大事儿,老侯爷病重,中了风,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母亲你们也瞧见了,不爱说话,喃喃自语,脑子有些不好使了,如今府上,能动能说话的全乎人,就我一个,鄙人不才,好歹是前侯府之子,你们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儿说,有何不可的呢?”

    闵大人与尹御史一听这话,都是人精,当即就明白了,这他妈肯定是顾时惜设的套!把他们卷入了人家侯府内部斗争里去了!让他们对这个大老爷篡权之事逮个正着啊!

    他们现在有两条路,一条便是把这个看似握权的大老爷抓起来,帮顾时惜拨乱反正主持公道,第二条则是含糊过去,假装没看见,只需要把顾时惜带出来便是,一码归一码,不掺和侯府之事。

    第一条好处在于卖了顾时惜一个人情,在于对那远在闽南的未来侯爷谢尘也大大的买了个好,日后定然有些好处,坏处在于,顾时惜要不了多久肯定倒霉,卖顾时惜一个好,利益不大,且那个年纪轻轻的谢二爷远水解不了近渴,日后的报答也摸不准到底是什么。

    第二条的好处在于他们不需要担任何责任,谁问都说不知道,还能卖这个大老爷一个好,万一日后当真是大老爷获得了侯府继承,他们也算是功臣,坏处在于若是上面执意要把侯府给远在闽南的谢尘,哪怕谢尘死在外面了,也不给这个大老爷,那他们可算是卖力又不讨好了,说不得还要被下一任侯爷记恨,得不偿失。

    他们必须选一个,他们没有逃避的选项。

    闵大人咽了咽口水,真是对顾时惜这个人恨极了,你说你要帮侯府拨乱反正,你就帮嘛,非要牵连他们进来干什么。

    还有还有,刚才顾时惜说什么‘你们终于来了’,搞得好像他们和顾时惜是一伙的一样,这多让人怀疑啊。

    对哦,他们这会儿好像已经被大老爷谢昀怀疑是跟顾时惜一伙的了,避开不参与此事的话,这个谢昀觉得他们看见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定也知道谢昀做过什么,然后对他们起了杀心怎么办?

    一个侯爷杀个把官员,还是他们这样没背景的官员,那真是方便极了,随便找些江湖人士,做得干净点儿,侯府可能半点儿毫毛都伤不到。

    闵大人和尹御史再度对视,好像都认清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他们居然非帮顾时惜不可,帮了,还能卖个好,不帮,却要被两边嫉恨,这他妈的还有天理吗?!

    两人默默把辛酸泪吞入腹中,随后十分默契地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冷声怒道:“御史查案,大老爷也要听?”

    “为何不能?今日既然大人们来了谢家,我看也是跟这个顾时惜勾结来的,不过没关系,来了,就暂时别走了,待到明日,或者后日,我亲自为你们送行。”大老爷手一挥,笑着便让手下人将四人全部关进客房,严加把守。

    顾媻震惊道:“御史也关起来?!”

    “我并不知道是御史啊。且也不是关,只是留下来做客,好吃好喝的招待,两天而已,很快就过去。”说着,就当真有家丁过来把人全部押走。

    闵御史这会儿吓得满头大汗,屁都不敢放一个。

    尹御史倒是比较冷静,他揣测自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只有顾时惜这会儿真是头大得要命了,他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大老爷一直强调要等到明后天。

    明后天这个节点难道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吗?

    在被压着离开的时候,尹御史和闵御史身上的御史令被收走,顾媻身上的令牌同样被拿走,而霍运因为会些武功,被关去了隔壁房间,不让霍运和他接触。

    这样的严厉,只让顾媻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老侯爷和世子爷就这两天就会死!

    且还是自然死亡,谁也找不到证据的那种。

    自然死亡,饿死?

    少年浑身一震,他只能想到这里,且一算时间,他一个月前见过老侯爷,那么假设从那天起老侯爷就中风,有人不给他饭吃,只给他喝点水充饥,那么便会慢慢器官衰竭,最后饿死!

    法医就算以后查出了这个事情,也没办法定罪,因为他喂了水,代表不是故意要饿死人的,还能说是老侯爷中风后什么都吃不进去,只能喝水……吃什么吐什么……

    而一个正常的,体重超过七十公斤的健硕男性,全身营养也当真只能不吃饭维持二十天左右。

    老侯爷如今定然是强弩之末,撑到极致了……

    必须得想办法才行,可他现在被关在这里,连两个御史都走不出去,怎么才能让人救他?谁还能来?慕容丰能不能发现这边异常?慕容丰肯定能发现,可慕容丰能叫谁来呢?!!

    第 116 章 徒弟(二更)

    关下三人的客房很是奢华。

    闵御史这会儿吓破了胆子,一被推入房间便找了个床躺下,没一会儿就睡得跟死鱼似的,偶尔有些呼噜。

    尹御史则踱步几圈,目光不时落在沉静坐在桌前的顾时惜面前,不时去看侯府客房地面铺着的昂贵毯子,眸色幽深,老神在在。

    许久之后,尹御史看顾时惜叹了口气,连忙问话说:“可有什么对策?”

    顾媻一脸平静:“没有。”

    “哦……”知道了,肯定是暂时不能告诉他,尹御史表示明白,如顾时惜这样聪慧绝顶之人,能把他们两个聪明人给算进这个套中,自然会有后备方案,尹御史坚信不疑。

    于是尹御史态度很好得在侯府下人来送饭的时候,没有闹什么幺蛾子,十分顺从的接过餐盘,便对着在床上逃避现实的闵大人喊话:“起来吃饭。”

    闵大人在大汗之中惊醒,醒来后亦是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姿霸气笔挺的顾时惜,可又不大敢跟这样临危不惧的少年说话,生怕打搅对方思考,便问尹御史:“他可有后策?”

    尹御史坚定点头。

    顾媻余光瞧见,嘴角都忍不住要抽抽,他哪里有啊!他也是临时过来,鬼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侯府的大老爷是不是疯了啊?

    顾媻刚才坐在这里,在想,如果不是疯了,正常人应该做不出来居然关押朝廷命官这件事吧,他算是朝廷命官,身边两货是长安来的特派调查员,就不怕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们二个合起伙来上告,搞得这个谢昀也拿不到爵位吗?

    等等!难道说这个谢昀根本也没打算放他们走?

    这不可能吧!没道理谢昀能有胆子杀了他啊,他背后还有孟家,孟大人是扬州刺史,发现自己不见了,难道不过来的?

    还是不对,孟大人这个人,顾媻打过交道几次,第一次便是在余大人的求救现场,那回余大人欠朝廷税款,愁得直哭,那孟大人也只是给余大人出了主意而已,本人是坚决不到场的。

    由此可见孟大人对自己的官威持谨慎态度,轻易不会做出任何有风险的决定,来救他这件事就颇具风险,哪怕自己是他们家认的半个儿子呢,有什么用?顾媻微微垂眸,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孟大人做的不对,如果是他,他也不会来,凭什么要让自己处于危险之地,就为了救一个并不熟的人?

    倘若因为自己是孟玉的伴侣,就高看自己在孟大人心中的地位,那才是可笑之极。

    顾媻认可古代人的士为知己者死,但孟大人可不是知己。

    再想回来,就凭谢昀就能够让威风凛凛的老侯爷饿死?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居然发展至此!

    顾媻怎么也想不通,想的头疼,最后干脆撩开先不管,吃饭顺便跟这两货聊聊天,说不定能够受到启发——柯南爱好者小顾永远相信路人能够带来灵感提示。

    路人甲闵大人这会儿正在嗦粉,扬州的米粉让他想念家乡贵州的粉儿了,两者之间味道相去甚远,一个味道清淡得让他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一个是记忆里辣到浑身发汗,毛孔都全部张开的舒爽,口感更是不大相同,一个格外的弹绵,一个是正宗的米粉,轻轻一咬就断,再加上哨子,那简直就是梦中的米粉。

    路人乙尹御史在吃小碗米饭,夹了一些蔬菜,挑挑拣拣,显然心不在焉,他正在想着自己该不该告诉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少年他未来的处境堪忧,有人要整他,还是大魏内阁之一的戴阁老,这次躲过去了,下次可不一定啊,自己若是提醒了,没躲过去,自己也逃不开关系,会被戴阁老嫉恨,可如果日后……他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顾时惜走到连戴阁老都治不了的地步,那么自己岂不是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这又是一道选择题。

    选择题的时限是两天,在这被关押的两天里,是他告诉顾时惜处境最好的机会,因为隔墙不会有耳,且他们又刚好共患难,顾时惜一定会铭记自己对他这次忠告的。

    路人乙尹御史心中激荡,还在天人交战,激烈角逐告与不告的时候,旁边坐着的小顾大人总算也端起碗来吃饭了。

    这次的饭菜总共有八道菜,六道小菜一道汤,米粉也是汤里自带的,顾媻看了一眼,觉得乏善可陈,完全没有自家厨子弄得好。

    “你们觉得……”

    忽地,顾时惜开口说话了,闵大人嘴里的米线也不嚼了,等待顾时惜发表真知灼见,分析目前情况,告诉他们会有人来救他们等等。

    尹御史也大气儿不敢出,他如今看顾时惜,简直就像是再看话本子里无坚不摧总能绝处逢生的男主人公,自己肯定是斗不过顾时惜的,那么看人家发光发烫总是能也照亮自己的,尹御史心中激动。

    “你们觉得,这道红烧狮子头是不是做得有点不好?”小顾大人道。

    闵大人‘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但他认为小顾大人肯定有小顾大人的道理,既然他说起这个狮子头,那么自己顺着说总是没错的:“嗯……的确,我看着颜色仿佛是有些过于深了。”

    尹御史看了一眼闵大人,自己也懵了一会儿,连忙跟上:“嗯,我刚才尝了一下,口味过重,像是勾芡的时候酱料放得太多,且肉质并不是很紧实,一口下去散得到处都是,可见是没有费工夫好好锤上一锤的。”

    “正是正是,我府上有个厨子,是二爷在卑职微末之时就送给我的,那厨子原本便是余大人府上的,如今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府台,真是冥冥之中仿佛自有一双手,推着我们行动似的。”小顾无聊地感慨,其实他才不相信什么无形之中冥冥之中,他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正是正是啊,看来二爷是慧眼识英雄。”闵大人下意识拍着马屁。

    尹御史则在思考,顾时惜这个时候提起二爷,是不是在暗示他们什么,比如,顾时惜想说,他永远站在谢尘的那一边,现在是在委婉的问他们站哪里。

    尹御史思考明白后,恍然大悟,立马表示:“的确,二爷一定是开窍开得晚,如今好了,听说孝名传到长安,不少王孙贵族都说老侯爷这一脉算是有后了,起码不至于像上位侯爷那样撑不起来。”

    “哦?上任侯爷?你们知道些什么?我是后来投奔侯府的,对上任侯爷完全没印象,也不认识,更没人和我讲过他的故事,只知道当年也算是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既是年纪轻轻就当了侯爷,又是模样才情俱佳,如此之人,撑不起来侯府?”顾媻好奇,且他真的也很想知道,当初为什么哥哥会把侯府让给弟弟,且族人大多数都是没有意见的。

    “这件事实在是说来话长。”尹御史率先抢答,“先老侯爷名叫谢植,娶妻便是如今的老祖宗,两人伉俪情深,外人传说也是一段佳话,只可惜死得早,为什么死的早?也没有什么阴谋,纯属身体不好,可当初谢植这个人,并无大才,整个侯府其实都是开府老侯爷和当弟弟的一起上阵打回来的,当时正值动荡时期,吐蕃来犯,匈奴未平,这俩父子,一个随先帝亲征,一个随镇南王荡平吐蕃,开河济世,共创繁华大魏,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可以说是镇南王最为风头大胜,跟着镇南王的扬州谢家,自然也节节攀升,这都是开府侯爷和当弟弟的功劳,哥哥平白担着一个世子的称呼,他自己也坐不稳,早死之后,为了族人和整个谢家,把爵位给弟弟,属实常理,不然如何对得起如今老侯爷背上那道至今没好透的刀伤?”

    尹御史在长安,听过不少的八卦,什么宫廷内帷旧事,信手拈来,为的就是某天有人问起,自己能够从善如流的说出口。

    天啊,他做到了!尹御史为自己的口才沾沾自喜,下一秒也得到了顾时惜的肯定赞扬。

    “尹御史口才了得啊,一段复杂的陈年往事,居然这么几句话便说得清清楚楚,做小小御史,还是如此得罪人的差事,实在是委屈了。”顾媻叹息道,不过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连皇帝都准了。

    也能说明为什么同样是王府,为什么两大王府,一个禹王,一个镇南王,如今地位天差地别,说到底一山不容二虎,当年镇南王出风头,如今禹王上位,当然要打压。

    至于一直跟镇南王府交好的谢家,自然如今也疲于被指使去抓流寇、打恶仗了,为的……估计也就是消耗谢家力量,难怪老侯爷并不怎么杀生,而是收留那些流寇贼匪,真是牛逼啊!越打人越多,还用人格魅力让那些人为自己卖命,几十年下来,侯府竟是壮大了不少。

    顾媻再度佩服起老侯爷来,真的,若是他,恐怕没这个本事屹立不倒,几次仗下来,上面不给军饷,还让自己私兵出征,肯定没几天就养不起兵了。

    如今老侯爷要是倒了,谢尘能不能撑起来啊?

    这真是个问题,却又不得不面对,一个老年人,被如此对待到去了鬼门关一趟,哪怕救回来了,估计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还出去打仗。

    顾媻皱着眉,又开始思索,两个御史则继续不敢打搅,小声吃饭,两人对视了一下,竟是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些微妙的不好意思,方才他们还打算来找顾时惜的茬,现在却大气儿都不敢出,是挺没面子的……于是两人立马错开眼神,干咳了一下。

    很快到了夜里,顾媻也想不出办法解决困境,外面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了吵闹的动静,二人仔细听了听,竟是听见了无数人哭喊奔丧的声音。

    “不好!老侯爷死了?!”尹御史站起来惊恐道。

    闵大人也一脸惶恐。

    顾时惜则思索一会儿,摇了摇头说:“不一定,他只是提前停灵,七天后下葬,如果真死了,肯定要放我们出去,然后告诉大家我们二个是提前收到消息过来奔丧的,把我们直接强行拉入他的阵营中去,我们还不好解释,因为我们的确都在,还是提前来的,日后想要翻案,他也定然拉我们下水,我们摘不干净了。”

    “所以老侯爷现在在棺材里也是活的?”尹御史惊悚道,“也是,老侯爷中风了,又饿了十几天,绝对半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处于昏迷状态,也不会有宾客去看老爷子是不是还有鼻息,这小子看着肥,胆子也是不小!”

    顾媻沉重的点了点头,简直有些束手无策了。

    “小顾大人,你带来的那些兵丁,怎么就一个都没有冲进来的?”闵大人不解。

    顾媻摇头:“他们拿走了我们的令牌,当然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下面的人看见令牌当然也不敢动。”

    闵大人一愣,他忘记自己令牌都被拿走了,那那个大胖子随便说自己留在这里做客,自己的属下哪怕怀疑,也不会冲进来找他,但过两天就不一定了,可过两天黄花菜都凉了!

    “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咱们要成共犯了?”

    两位御史正在焦虑,突然,外面爆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骚乱,二人顿时竖起耳朵听,隐隐的,顾时惜听见一个熟悉的老声喊话道:“给我搜!我亲眼看见强盗进了侯府!”

    “你敢!李捕头,你敢!你们大人在我们府上做客,并没有什么强盗,你胡说八道,强闯民宅,小心日后革了你的职!”

    “谁敢?我亲眼看见我县强盗入了你们的宅院,本县说的话,难道都还要怀疑?”林梦山怒道。

    “这……老侯爷仙去,你们哪怕是搜,也不能乱来!你们出去,我们自有家丁可以搜查。”侯府管家道。

    “那也不管,徒弟们,出了事儿我担着!给我搜!一间房也不要放过!你说我家大人在,那你就让他出来,否则今日这侯府,我搜定了!”

    “是!”上百号雄浑的男声齐声道。!

    第 117 章 加班(三更)

    顾媻被找到的时候,天色已晚。

    云霞已然落幕,群星悄然爬上枝头,月亮犹如去年那样,冷清无辜,照着大地上繁华的扬州,却叫人们根本无暇顾及天上的明亮,灯火璀璨着连银河都要礼让三分。

    顾媻坐在圈椅上,只见大门轰隆被人踹开,迎面进来的是个满面通红的小捕快,那小捕快生得虎样,一看见顾时惜等人,立马对着后面嚷嚷开:“找到啦!顾大人在这里!”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咚咚咚的奔跑声,像是人猿泰山正在赶去吃饭,等人到了地点,顾媻定睛一看,才晓得是自己的学生林梦山。

    林县令方才还一副当地父母官的威严冷漠,如今看了小老师,心中万分难过,委屈,激愤,全部化为鼻涕水喷涌而出,上前便要跟顾媻相拥。

    小顾大人蛮嫌弃的,但还是抱了抱林县令,说道:“梦山,你来得实在及时,没有你,我们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林县令也不专功,简略得当地说了一下经过:“不是我来得巧,是你们府上李捕头派人前来请我,我一听说你这边出了事情,慕容丰不好出手,孟大人也不管不顾,我一个小小县令,什么都不怕,我这辈子,也享受够了,哪怕这次跟先生您同死在此地,一块儿贬官,那都使得,但绝不能见死不救,天地君亲师,先生你便如同我的再生父母……”

    “行了,李捕头是怎么知道的?”顾媻直接问急忙赶来的李捕头。

    李捕头满头白发,说话言简意赅:“慕容府丞要我去找林县令,说林县令性情中人,重感情,会舍生忘死。”

    林县令一愣,胖脸上呆滞了一会儿,无奈笑道:“原来如此,即便如此,林某也甘做棋子。”

    “行了,此时不是感时伤今的时候,快!立即将侯府大老爷谢昀拿下!将老祖宗单独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近,就关在侯府,还有,立马派人去准备一些好克化的粥汤,端来灵堂。你们两个!”顾媻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看着身后两个御史,“你们两个跟我去灵堂,再去把传说中从长安来的郎中给我抓来,李捕头,这事儿交给你。林梦山,你去叫人把全城的大夫请来!”

    说吧,少年府台说动就动。

    所有人四散开来,就连长安来的御史闵大人和尹御史都不由自主不敢不从。

    路上,这两位患难兄弟眼神里依旧藏着惊魂未定的茫然,但更多的,却是对前面小跑着前进的少年打从心眼里的佩服。

    闵大人算是明白了,想要这个人行贿,不如自己乘早回去得了,千万不要得罪顾时惜。

    尹御史却是心中无比澎湃,他看着这样的顾大人,好像能看见自己梦想在眼前具象。

    他想,他做了多年御史,庸庸碌碌,为了功名,为了钱财,为了名声,混在长安那个大染缸中,不知蹉跎了多少时日,竟是忘了自己最初考学为的是什么。

    ——为了做个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

    尹御史想,哪怕是外放做个一方父母,小小县令,能够一展抱负,再像林梦山这样,碰到一个天才式的上司,引领自己走向梦想的终极,那将是此生无悔了。

    一路跟着,尹御史生怕被落下,竟是都忘了自己不能跑过高自己半阶的闵大人。

    顾媻则对身后人的心思全无想法,他只有一个念头,在看见侯府正堂满目白幡的时候,只想着:老侯爷你可千万别死啊!

    “侯爷!顾时惜来迟了!”顾媻率先一个冲出去,在众位被管控起来的宾客中表明自己的来意,绝不是来吊唁的,而是老早就知道其中有猫腻,“快!去看看还有没有脉搏!”

    顾媻自己摸不出来,便身边跟着的李捕头的徒弟上前探息,那虎头虎脑的徒弟吓了一跳,但大人都这么说了,他也照做,绝不问缘由。

    然而那徒弟只是刚把手放上去,就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跟顾大人道:“还!还活着!老侯爷没死啊。”

    全场哗然。

    此后的事情,便不是顾媻需要管的了,他只需要交给后到的慕容府丞,问罪的交给孟大人,自己则作为侯府亲戚,留在侯府,等待老侯爷苏醒。

    当天夜里,全程八个大夫都再摇头,说‘药石无医’,只能慢慢温补,看能不能苏醒,简称喂饭吊命看天意。

    侯府如今大乱,老侯爷生死不知,人事不省,世子爷甚至也昏迷不醒,一门两人都偏瘫昏睡,这很难让人信服是个意外。

    此时,老祖宗闭门,谁也不见,能主持侯府事宜的,竟是只有世子妃,也就是谢尘的母亲。

    可世子妃早就避世多年,成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族人们围在大堂半天,竟是当真一个来说话主事的都没有,于是就有那么一些早就分家出去的三房四房五房的老爷奶奶们跳出来说要代替不在家中的谢尘主持公道。

    ——简言之,想要乘乱捞好处,甚至都想要举家搬回侯府住,说是方便照顾一家子老弱妇孺,说什么一个偌大的王府,没个顶天地里的男人主事说出去没面子。

    这还只是一晚上发成的事情,那大老爷谢昀叫来吊唁的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们真是好牛逼,一看人没死,只是残了,不能动了,一个哭的都没有,就开始惦记怎么分一分无人料理的侯府家业了。

    可惜,这侯府顾时惜绝不可能让别人动半根指头。

    谁让他这个人善良呢,生平最见不得那些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占便宜之人了。

    于是连夜便写了八百里加急的家书,送去千里之外的闽南,指名必须要谢尘亲自签收,否则谁也不能给。

    八百里加急的信,送到闽南需要至少一天一夜,跑死两匹马都是少的,但顾媻却觉得还是太慢了……

    大夫们说,老侯爷这次伤到了根本,恐怕醒不过来了,且气息越发的弱。

    由于下人们招供说是让煤炭入体,在老侯爷睡觉的时候,特地悄悄把门窗都关了,结果导致的中毒偏瘫,如今事情过去了十几天,想解毒都解不了,只能熬,顾媻便觉得胆寒。

    老侯爷身边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兵,即便缺胳膊少腿,也不应该警惕心差到这种地步。

    于是又亲自去牢里审问了一番,才知道原来过年的时候,老侯爷T恤下人和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兵,特地准备了几天的宴席,让兄弟们好好吃喝,大家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气里,就那么一次疏忽,没想到造成如此重大的失误,这件事查出来后,不少老兵引咎自杀的都有,顾媻劝都劝不住,只拦下了小部分人,让他们等老侯爷醒过来,自己听从发落等等。

    等。

    剩下的时间,除了等,顾媻也是别无他法。

    他甚至因为是个外人,是老祖宗的远亲,那霸占了侯府,已经自作主张住进来的三房三老爷对他也并不如何恭敬,觉得不过是仗着侯府势力做了府台的小角色,成天定时带着自己那四十来岁一事无成甚至离异带俩娃的大儿子来老侯爷病床前哭天抹泪诉说亲情和当年兄弟情谊。

    顾媻在旁边一脸漠然地看着,感觉亲情这个东西,其实真的挺魔幻的,有的人穷尽一生都在追寻渴求被爱,有的人佯装爱实际并不在意还嗤之以鼻。

    他不放心老侯爷一个人呆着,交给谁都不放心,索性也搬过来住,中间只让李捕头帮忙守了两个时程,自己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吃了顿午饭。

    那是他遭难后第五天的第一个正常的午饭,是在家里吃的,陪吃员有父母弟妹、就连厨子都在,大家都没聊工作上的事情,就是寻常的评价菜色如何,父亲更是寻常地说起自己的功课,说起自己的同窗和有趣的事情;母亲则说新买的绸缎,家里的小妹调皮;小弟则用实际行动一直给他夹菜,双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一个‘想’字没说,又满眼的想他。

    顾媻放松极了,吃得酣畅淋漓,说过几天要请几个县令再来家里聚聚,又说自己中的水稻不知道几日没打理还成活没,最后喝了几杯青梅酒,这才笑着说:“还好还活着,不然我肯定想念这一桌菜。”

    母亲立即骂他:“瞎说什么呢。”

    父亲不敢骂他,只指着他点了点:“别让你母亲难受!”

    一家子其乐融融说起旁的话题,又叫了茶点来时,外面小厮忽地来报,说是闽南的谢二爷回来了,直接去了老侯爷病床前。

    顾媻立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好的,重头戏来了,他得去盯着,免得谢二这草包被这几日鸠占鹊巢的那些亲戚欺负得哑口无言。

    这货根本没口才,骂人都只会脏字儿,不文雅,骂人怼人的事情,得他来。

    “我加班去。”小顾大人有说着旁人不大懂,又听得有些明白的词语。!

    第 118 章 女子

    前来汇报的是霍运。

    自从发现霍运居然武功一点儿都不高强,并不能以一当十后,小顾大人就对自己身边有个展昭式的人物失去了憧憬,但依旧把霍运放在身边,他觉得,霍运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感激的,放在身边起码忠心,顺便还偶尔送霍运去李捕头处学习捕快技术。

    对此霍运这个人颇有些不屑,这会儿一边上路,还一边龇牙咧嘴跟顾时惜道:“我去学当捕快?我对逃跑倒是有几分心得,让我抓人,这不是搞反了?”

    顾媻摇摇头说:“非也,霍兄,你不要总拿你以前说事儿,就算你总忘不了你的以前,也不要总觉得以前是多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人都有过去,且本官反正觉得,你的过去正好能够成就你日后的捕头生涯。”

    普通县令只有一个捕头,顾媻这个府台可以拥有三个,分管几个区,就像李捕头便是本来专门管理东市的捕头,兼任总捕头。

    其他几个区的人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顾媻之前稍微考察过几回,感觉大部分都资质一般,且他若是还要在这个府台做几年的话,光只李捕头敬重自己可不行,他得在下面人手里培养更多属于自己的人。

    霍运……嗯,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记得在现代看过类似《猫鼠游戏》的电视剧电影,大概都是讲一个天才式的贼被抓了以后,进入了公检法,利用自己丰富的天生的做贼经验,帮忙分析犯罪人的心理,顺便再使用自己的灰道人脉,帮助警察办案,破案效率直奔百分之百去。

    他的扬州府也得这样,破案率必须比余大人在的时候还要牛逼,才能不枉做一回扬州府台。

    “什么叫做过去的一切成就我日后的捕头生涯?”霍运简直觉得这少年在胡说八道,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再离谱的事情,霍运也愿意慢慢去分析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对顾时惜无理由的相信逐渐根深蒂固。

    “就是说,不管是谁,他一生的命数都是确定的,每一个选择,每个分岔路口,都是由性格决定的,好比说你,霍兄,正因为你天生不愿意被束缚,喜欢自由,所以你注定会走上山匪这条路,注定会被捉住,注定会被侯爷留下来,也注定会被我救,然后又因为你的性格,你注定会报答我,因为你就是一个义薄云天的人,你如今成为我的捕快,也注定会成为我日后的捕头,破案率最高的捕头,因为你过去明白匪徒们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很多正常捕快们不清楚的犯罪思路,你能逆向推导他们的犯罪意图,最后成就自己。”顾媻大概吹了一会儿霍运的牛皮,上了轿子,没让霍运跟着去。

    他对霍运说:“你最近不必跟着我,多和李捕头学习学习,他收了很多徒弟,你也可以,相信日后你就是下一个李捕头,能够像他那样,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一呼百应,我相信你。”

    霍运眼瞅着轿子上的少年府台落下窗帘,起轿离开,良久笑着摇了摇头,嘴里喃喃说着‘胡说八道’,可顿了顿,扭头依旧去找李捕头报道去,一路上还在咬牙切齿地念叨:“若不是爷我那天被暗算,他估计才不会派我去做捕快,这现实极了的小东西……”

    可不就是个小东西?没他高,没他年纪大,却比他想象中要临危不惧得多,他像顾时惜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这样聪慧与冷静,看见死人了,也会半夜做噩梦,会偷偷抱紧自己,然后幻想出一个没有面庞的母亲……

    这边霍运从看门的总算晋升去了捕快。

    另一头,顾媻紧赶慢赶,恨不得让轿夫跑着去侯府,总算是在半炷香内赶到,结果进入侯府门口的时候,就碰到了可怜巴巴的谢二的小厮虎子,虎子这段时间在侯府被打压的厉害,甚至大老爷还在的时候,为了让虎子等二房的一众人不能接触到老侯爷,竟是把不少人都找了理由诬陷出去,虎子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管家污蔑他偷了府上的东西,虎子怎么都不承认,却从他的房里找到了府上老祖宗的玉如意,然后不等他辩解,便把他狠狠打了一顿,腿到现在都还瘸着,此刻正一瘸一拐地招呼顾时惜,喊道:“小顾大人!这边这边!二爷正等着你呢!”

    “他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样?老侯爷醒了没有?”顾媻被扶着下车,目光直视前方,却不知道在看哪里,他有一瞬间感到几分心虚,他想起谢二离开的时候专程还来见自己,把自己当真兄弟,结果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惨事,顾媻不知道谢二看见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虎子一看见顾时惜便连忙微微弯腰带路说道:“二爷是刚到,马都累死了,现在正在马厩里喝水吃饭……”

    “我没问马,我问二爷。”

    “哦哦!二爷,二爷他……挺好的,好像又高又壮了不少,看上去像个大人了,若是老侯爷见了二爷,肯定会很欣慰的,我娘说二爷看着,简直就像是年轻时候的老侯爷了,孙子像爷,这是好事儿。”

    顾媻看了一眼虎子,感觉自己要是有这样的小厮,得气死,他问的是谢尘现在精神状态如何,不是问他长什么样子了!

    顾媻脚步一顿,一脸无奈的看着虎子,虎子也一脸无辜的看着顾大人。

    顾媻摇了摇头,心想:这是谢二的奶兄,不要生气,反正自己不会跟虎子打多少交道。

    这么安慰了一番自己,顾媻这才继续赶路。

    他轻车熟路七拐八拐,在错综复杂的侯门廊桥走了不知道多少道门,总算是抵达了如今老侯爷养病的慧心院。

    据说这慧心院风景最好,小院子格外的雅致,且地处侯府最深处,最是安静,当然,也让顾媻的确走了许久才到。

    还没走近,就听慧心院里就有一阵哭天撼地的孝子表演,站在院子外面都能听见他这些天听了无数遍的那些话。

    首先是三老爷嗓门奇大得哭喊:“大哥哥欸!你走的好惨啊……弟弟我实在是伤心欲绝,如今府上事事都得我来操劳,呜呜呜……大哥哥欸,你快醒醒吧,弟弟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然后是三老爷那位离异带俩娃的老儿子,据说名叫谢俊,当然,本人的长相,跟名字也是十分不服的,起码顾媻觉得长得有待回炉重塑。

    这位谢俊,因为年纪是同辈最大的,所以很有些自视甚高的威风,哭也哭得有些装逼:“大伯!大伯你放心,如今我和爹都在这里帮你看着侯府呢,您慢慢养病,可千万不要有事哇,如今谢尘侄儿也回来了,你放心,我们也一定帮你好好管教他!世子弟弟他现在也病着,什么都不管,也都不见谢尘,哎……你说,如今我们不管,谁管呢?”

    “我的大哥哥啊!你快快好起来吧呜呜呜……”

    “大伯啊……大伯你看看我……我一定管好谢尘侄儿,他其实就是回来看看你,过不了几天,还得去营地去……侄儿,你放心,这可是我亲大伯,我谢俊就是对自己婆姨不好,都不会怠慢大伯半点的!”

    这些漂亮话,听得顾媻耳朵都起茧子了,等他悄悄走进房间,就看见了一个多日不见的高大背影,只一秒,那背影的主人就转过头来,仿佛敏锐到了极致,瞬间深邃的目光就锁在他身上,然后对他露出一个顾媻看不太懂的微笑。

    “回来了?”被发现了,小顾大人只好不躲着继续听那三房父子唱对台戏,悠悠走出柱子身后,一步步走入窗口斜入的阳光里,被春日暖阳照耀得犹若神祗,艳丽又纯净,天真又眸中满是狡黠智慧,美得让人一眼迷乱心神又不敢轻易靠近半分。

    风尘仆仆的谢二爷谢尘站在病榻前,一身半甲,靴子上满是泥点子,马尾高竖,发梢卷曲,他晒黑了不少,不笑时满面的冷漠沉静,目中无人,眉眼处分外凌厉,那是见过血的锋利,可这位爷却总一看顾时惜便笑,他笑着说:“我回来了,我爷好像还活着呢。”

    顾媻脚步微微一顿,走近,拍了拍这位二爷的肩膀,他发现谢尘的确是又高了不少,比他如今高了大半个脑袋,只是这人为什么总笑呢?是以为回来老侯爷都死了,结果还没死,所以高兴?

    可能吧,大部分人面对悲伤和死亡的时候,是没有表现的,基本趋于平静和茫然,悲伤的时刻会在后续半年或者很久之后的某一瞬间爆发,例如妻子死去半年后,某天丈夫深夜起来摸到身边没人,突然哭泣;再比如一个儿子过年回老家,下意识喊‘妈妈’,结果突然又意识到妈妈早就不在多年,那种崩溃。

    谢草包的难过,会在哪一刻出现呢?

    顾媻也不知道。

    “是啊,应该能好,已经养了几天了,大夫说一周内如果能醒来,那便是最好,如果醒不过来,恐怕就……”顾媻后面的话不太想说。

    谢二依旧是笑,他点点头道:“多亏了你,顾时惜,不然我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些事情,我大伯怎么样了?”

    “大老爷被判十三年牢狱,如果老侯爷去世,也能要改秋后处决。”

    “我大哥参与这件事没有?”

    “应该没有。”顾媻亲自审问过谢傲那个显眼包,他虽然嫉贤妒能,成天也想要努力用功比过谢尘,但胆子太小了,所以目前还在侯府住着,跟老祖宗半步不离,生怕他爹的事情牵连到自己。

    “也是,大哥那个人,胆子小。”谢二说着,目光又落回祖父身上,最终从祖父身上挪到跪在病榻旁边哭得眼泪都流不出来,干嚎的三房父子,淡淡说,“三爷爷三叔,不必每天都来哭吧,我祖父就是想好起来,估计也要被你们哭死过去了。”

    正觉得自己哭得很到位的三老爷一顿,嘴角一抽,扭头就对谢尘骂道:“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呢?我辛辛苦苦帮你们打理侯府事宜,你一个小辈,回来也不说慰问一下,上来就指责我们,这是什么意思?卸磨杀驴了?我辛辛苦苦维系侯府运转,你才回来几个时辰?难道你日后不出去了?日后你一个没成亲的小孩子家家,难道任由其他房里的人来侵占侯府?我身为你祖父的亲弟弟,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哇塞,精彩精彩,顾媻真是忍不住要鼓掌了,这话有些牛逼,明里暗里都在说自己这几天辛苦,劳苦功高,日后就住在侯府帮谢二打理侯府事宜,反正谢二还要领兵出门,劝谢二对他们客气点儿。

    “你们同不同意干我屁事,别逼我发火,我数三声,现在出去,还有商量,别在这儿唧唧歪歪,吵得爷脑子疼,到时候我祖父若是被你们吵死了,我便第一个拿你们祭天。”谢二平静地说着。

    那父子俩吓了一跳,‘你你你’了好几声,最后硬是被吓得不敢多待,一块儿溜走了,溜走前还要留下一句:“我看我大哥若是去世了,那也是你这个不孝孙给气的!哪有你这么对待长辈的?!外头还传你如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看是改了个鬼!”

    顾媻直接目瞪口呆,不过好像又在情理之中,毕竟是谢二,骂人没输过,谁能混账得过一个顶级二世祖呢?他是白操心了,还以为要有什么可怕的宅斗发生,结果什么都不是,那父子俩满嘴的纲常伦理、孝道、长辈,全都压不住一个混世魔王般的谢尘。

    谢二被骂也不痛不痒,坐在病榻上,呆了一会儿,连忙又去给顾时惜搬了个凳子,让顾时惜坐在床榻上,自己坐在小凳子上陪着祖父。

    顾媻乖乖坐下,睫毛颤了颤,想着是不是要寒暄一下,起码问问谢二要不要吃午饭,却刚好在这时病床上的老侯爷突然咳嗽起来,然后忽地一点点一点点,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便是自己殚精竭虑为其铺路的大孙子,和……一个漂亮的跟神仙似的娇媚女子。

    老人家老眼昏花,虽然看不太清楚了,脑子也混混沌沌的,但是稍微想想好像也能理解,大孙子怕他死不瞑目,居然领来了个孙媳妇儿。

    于是老侯爷当真是什么都不操心了,满目的浑浊泪水,一张口便是:“好……好……”!

    第 119 章 真心

    “好什么?”

    两个守在老侯爷病床前的少年连忙凑近,生怕错过老侯爷说出的话。

    谢二更是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激动,立马扭头就要去喊大夫,却被祖父握住手,摇了摇头,模糊地又看了看谢尘,最终无奈闭上,说:“不必麻烦了,我这些天不是死了,只是醒不来,我现在什么情况,心里清楚的很,叫大夫过来也没用,不如给我叫几桌好酒好菜,让我下去,也做个饱死的鬼。”

    顾媻简直不敢说话,他是怕死得很,却没想到有人能够这么豁达。

    谢二更是神经病一般,居然听了老侯爷的话,当真不去叫大夫,而是让厨房弄一桌子好酒好菜来。

    顾媻刚想说话,却又意外被打断,只见老侯爷浑浊的眼睛又微微睁着看了看他,嗓子沙哑含笑地询问道:“雨霄,你从哪儿带回来的媳妇儿啊?之前也没在家书里看你提起……”

    谢二爷给顾媻写信,基本日日不落,给家里写信却是有些矜持,好像不做出些成绩,便不好意思说话,因此从抵达闽南到如今回来,大几个月的时间,总共也就寄了两封回来。

    第一封写得是平安,说自己平安抵达了闽南,写顾时惜给他的方子非常好,大军竟是没有多少人被瘴气毒死,又说跟当地的闽浙总督拜了把子,两人是一见如故,都是爱酒豪爽的性子,只不过闽浙总督今年五十多岁了,比他爹都老,每次喝了酒后,便要睡两天才清醒,弄得神威右将军抽空打了谢二一鞭子,让他别造反的还没抓到,就喝死个朝廷大员。

    第二封写得是平叛行动基本宣告胜利,他一个人杀了有上二十号人,他谨记祖父的话,他的手下都是跟他一块儿出来的兄弟,他得以身作则,所以基本都是冲在最前面,有伤他扛,有难他闯,就连痴迷火莲教的许虹如今都没空去念那些劳什子教义,又恢复成了当初跟他斗嘴耍贱的许大公子,什么都不服,却又实际最为支持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谢二努力做到完美,渴望得到祖父夸奖的样子,可他的家书送到侯府后,也基本得不到回应,祖父只会偶尔派人送句话,让他不要自满自负,更多的时候依旧只是贬斥他,说他某处依旧不够好,不成气候。

    谢二从小就被骂不是个东西,没出息,不成气候,所以哪怕如今做的再好,被骂他也没什么感觉,可如今谢二看见躺在病床上骨瘦嶙峋,像是一座巍峨泰山轰然坍塌下来,匍匐在地上的老人,谢二还是有种微妙的恍惚,他此刻在想,他日后是不是没人骂他了?

    “嗯?”谢二出神了,没听清楚老侯爷在说什么。

    可顾媻却是听清楚了,这位病了的老侯爷居然把他认作是孙子带回来的老婆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他如今还是十六岁,在现代,还在上初中啊,初中生雌雄莫辨没长喉结的比比皆是好吗?虽然习惯了,也不生气,可是吧,总不能高高兴兴吧?

    小顾大人平静,没有吭声,他抬眸看着谢二,等老侯爷又说了一遍,看见谢二懵逼窘迫的样子,才心里笑了笑,随后他干脆拉着谢二一块儿都跪在老侯爷的脚踏上,两人做出一块儿给老侯爷磕头的样子,算是认了‘孙媳妇儿’这个身份。

    谢尘吓傻了,可他被拉着一块儿磕头下去的身体却没有半分抗拒,待坐起来才紧张地看了看自作主张装自己媳妇儿的小亲戚,连忙跟欣慰笑着的祖父道:“祖父……我、我的确是带回来了人,就怕你不喜欢……唔……”谢二不知道说什么了。

    躺在床上的老侯爷却哈哈笑着,他中气不足,笑也笑得干瘪,说话是前所未有的虚无飘渺,充满岁月悔悟之感:“我一个糟老头子,估计要不了两天就要入土了的人了,没资格对你后半辈子选的媳妇儿指手画脚,日后你记得,不管是你爹还是你娘,想要对你的夫人指手画脚,都直接骂回去,就说我同意了的,你们都在我面前磕了头了,我就认。”

    顾媻静静听着一个将死之老人豁达又满目湿润的笑说:“其实啊……大约你爹你娘也不管你这些,他们自己尚且一团乱麻,哪里会管你们?”

    “不过也不一定……你爹他至今没能给他的表妹一个正妻的身份,定然是怨毒了我,看我对你如此宽松,怕是也要对你心生不满,指不定要指手画脚……”

    顾媻心中微微怔住,他料想到世子爷……也就是谢尘他爹过得很惨,没想到真的惨到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能娶,而造成如今谢尘父母相看两厌,甚至都不管儿子的悲剧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佩服至极的老侯爷!

    不过也不能是震惊,顾媻见的太多了这种家庭,幸福美满既成功又子女完美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这里是古代,哪怕再开放的朝代,高位权贵们依旧有联姻制度,夫妻两个没有感情像是同事的比比皆是,其实这种情况顾媻倒觉得挺好的了,假如联姻出了一些感情,却又不多,这种最是伤人,知名例子便是甄嬛传里的华妃。

    当然了,顾媻看过真正的历史,晓得历史上的华妃其实并非电视剧里那样没有孩子且不受宠,在顾媻看来,雍正帝对华妃绝对是真心的,不然不会在华妃去世后,才动手处置年羹尧,这两人也拥有不少的孩子,只不过缘分都浅,没留住。

    再比如说他与孟玉只见,顾媻便觉得是利益交换的关系比爱情要大,爱情这个东西……常听人说,如今没想到居然在谢尘他爹与侧夫人身上瞧见。

    不过顾媻依旧对谢尘他爹没什么好感,一个男人,对自己娶回来的妻子半点儿不尊重,毫无责任感,能有什么爱情可言?不如说是最爱自己咯?不然就抵住压力别娶啊,真是无语。

    小顾大人理智分析旁人的爱恨,期间就听老侯爷还在叹息,笑着说:“挺好……我还想着我死了的话,也不知你爹会给你安排什么样的新媳妇,他恨我,说不定看我死了,便报复在你身上,就像他对你从没有一丝好脸色那样,全是在做给我看,他想向我宣战,想告诉我,我让他娶你母亲,就是最大的错误,也告诉我,我辛辛苦苦宝贝着的爵位,一文不值,所以从小他并不管你,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

    “雨霄,从前你问过我,为什么你爹总是骂你没出息,做什么都说你不行不会不能,我那时回答不了,如今可以了……因为我当年的确是错了,我第一错在不该为了报答好友救命之恩,非要让你爹娶了你娘,好让好友全家成为我们侯府的姻亲,让他们家道中落的产业有支撑后盾,我太自负,觉得你爹既然是我的儿子,当然得听我的。”

    老侯爷还在笑:“第二错在……错在……”老侯爷几次没能说出口,嘶哑的嗓子里像是卡着刀片,顾媻听着,都有些不忍。

    他推了推身边的谢二,谢尘立即说道:“祖父,别说了,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那起子惫懒的狗东西们,祖父要的汤怎么来没送来!”

    谢尘跑得飞快,当真是去叫人,顺便去叫大夫,竟是独留顾媻一个人坐在老人病榻之下,一时间,还有些微妙。

    顾媻也想走,偏偏又不敢,身边总得留着人才行,不然出了事儿怎么办?

    他又想要干脆喊服侍的下人们进来,但他这会儿正在伪装谢尘那草包从闽南带回来的小娇媳妇儿,说话立马就能穿帮。

    于是只能乖乖坐在这里等着,拘束又格外的感到悲凉……

    而老侯爷沉默片刻,继续说:“第二错,便是当年我哥唯一的遗腹子,下毒害得雨霄他爹瘫痪在床这件事,我竟是饶了过去,为的就是日后他们不要闹着把侯府要回去,且那是我哥的遗腹子,唯一的孩子,总不能当真杀了他为雨霄他爹报仇吧?我那样对不住死去的大哥……嫂子求我了许久,几乎哭瞎了眼……我的一举三得,让雨霄他爹变成如今这样的行尸走肉……我……”

    老人眼角落下泪来:“我十多年不曾和训儿说过一句话了……也不知我死了后,他是高兴,还是会为我哭一哭……算了,不必为我哭,若是重来一回,我亦是如此选择,侯府乃我父打拼一辈子所得,怎能毁于一个残害手足之人的手里,他绝不能得这爵位。”

    老人语气平静,只有眼角的那行行不停坠落的泪水在告诉顾时惜,眼前的老侯爷心中怕是波涛汹涌着,万千话语想要同那位他觉着亏待了的世子爷说……

    “好孩子……”老侯爷忽地将手放在顾时惜的手背上,拍了拍,慢慢说,“雨霄既然带你回来,应当是极爱你,我做主,将我夫人生前最爱的琉璃花灯赠于你,望你……日后啊……和雨霄好好的,若是有了孩子,不必多么聪慧过人,让人目光都聚焦过来不是好事,只要平平安安的,便好了。”

    “父爱而母慈,母慈则子孝,子孝而家和,家和……家和……”

    老侯爷话未完,手却忽地一松。

    顾媻大惊,连忙也顾不得自己在装什么孙媳妇儿了,回头大喊:“谢尘!!!”

    刚巧这个时候谢二端着一碗蔬菜粥踏入门槛,听见小亲戚叫他,手里什么都拿不住,直接砸在地上,随后飞快跑入暖阁之中,就见小亲戚一脸悲伤……

    “祖父走了?”少年将军轻声问,好像在问今日几号那样。“嗯……对不住,没想到……没能叫你看他最后一面……”

    “没事,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我多亏了时惜你才能回来的这么及时。”少年好像很能理解人的生老病死,所以这会儿平静的可怕,甚至还伸手去拉一直跪坐在脚踏上的顾时惜起来,“祖父最后说了什么没有?有什么心愿吗?我爹估计不会管,我是他孙子,不能不管。”

    顾媻想了想,老侯爷其实没什么心愿,全是忏悔,但很多话他觉得估计不是想说给他和谢尘听的,而是想说给世子爷。

    奈何世子爷这段时间当真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老侯爷,这没办法,世子爷也是个可怜人,他没资格说世子爷心狠,人家受苦受难的,要不要原谅,那是别人的事情,顾媻向来不爱背负他人的爱恨恩怨,他只是看客。

    “没什么,就是……”顾媻如实重复了一遍老侯爷最后说的那些话,一个字都没错。

    谢二点了点头,说:“让我爹哭这好办,本来孝子这个角色出殡的时候就得我爹来。”

    “你要干嘛?你爹是个病人,不愿意你还要强求的?”

    “为何不可?我这辈子,跟他本来也没什么交情,我无祖父,无以至今日,我开窍得太晚,就连带回来的媳妇儿都是骗祖父的,人死了,最后一点儿心愿我都不能满足,我算什么男人?”谢尘淡淡道。

    谢二如今发言堪称炸裂,然而顾媻并不深思其中隐藏着的人物性格信息,只以为草包还是草包,所以做什么笨蛋事情都不为过。

    殊不知当谢尘出征前夜来寻顾时惜的那天,便不再是个草包,他会自己思考,会有自己的斟酌,他甚至明白了很多小时候想不通的问题,也不期待根本不会得到的来自父母的肯定,他长大了,成熟了,清楚一件大人世界里人人皆知的一条道理:这个世界本无道理。

    所以不要老问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不爱他?

    为什么母亲也恨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废物?

    为什么他做了那么多的混账事情,都没有人的目光哪怕停留在他身上一眼?

    为什么明明是他和顾时惜先相遇认识然后互相帮助,怎么结果顾时惜和孟玉在一起了?

    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本无道理。

    他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小亲戚想要自己做的事情,让他自己开心,让顾时惜高兴,让祖父为他高兴,全世界,他只需要在乎这两个人就好了,其他人无所谓的。

    “你不会觉着我出殡当天绑架侧夫人逼我父亲去为祖父摔碗很恶劣吧?”谢二爷忽地有些微微心虚地问。

    顾媻一直在看谢尘的眼睛,发现着双眼只有自己,没有眼泪,没有悲伤:“不会,你做什么我当然都支持你,你忘了?二叔,没有你,便没有我顾时惜的今日,你哪怕要杀人放火,我都给你递火。”哄人顾时惜依旧很专业。

    “那到不至于,你只要别觉着我狠心便好。”

    两人说话间,老侯爷去世的消息已然犹如一阵春风,吹遍整座侯府。

    世子爷那边自然也第一时间知道了。

    世子好像有些不敢置信,他眼球都像是要从眼眶蹦出来那样,死死瞪着为他送信的小厮,身边是他最爱的表妹侧夫人,可如今他眼里只有那个小厮,他抓住小厮,嘶哑大喊道:“不可能!他是侯爷!他死活不愿意放手的侯府就这么给我了?他就不怕我还给大房吗?他肯定没死!他没有!”

    侧夫人哭着心疼极了,抱着世子说:“你不要激动……大夫说……”

    世子爷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后倒在心爱的侧夫人怀里,气若游丝:“不应该啊……他七十多了,一项壮硕,不过区区煤炭之毒,我都没死,他竟是死了?不应该啊……快,我吐血了,去喊他过来看我……”

    “世子爷,老侯爷他是真的没了!真的!”那小厮哭得比谁都伤心,老侯爷多好的人啊,对下人真的没得说。

    世子爷像是被这话给定住,半晌眼睁睁地也没气儿了,只是那死不瞑目的眼里淌下两行清泪,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流。

    这边的消息又传去顾媻这边,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侯府竟是前后去了两个人,顾媻都觉得这真是惨绝人寰了,心里替谢尘觉得堵得慌,偏偏他看谢尘是半点儿悲伤也没有,反而说道:“这下好了,我爹他哭了,我一会儿烧纸得告诉祖父,好叫他高兴高兴。”

    说完,谢二好像忙的很,立马操办两场丧礼去。

    顾媻则看着忙忙碌碌的谢二的身影,忽地又感觉谢尘没有刚才看见的那么高大勇猛,他像是迫不及待要逃却不知道逃向何方的幼狼,连嗷嗷朝天呼啸,都不会……

    这样的谢二……怕是得有人长久盯着一段时间比较好,免得小孩儿想不开。

    等什么时候看见谢二哭出来了,估计就好了。

    这事儿还得他亲自盯,没办法,谁叫他欠谢家的。

    老侯爷真是老谋深算啊,去年谢二的那顿板子,那份真心,顾媻真的放心上了,哪怕他自己不承认……!

    第 120 章 鸟屎

    古代丧葬文化讲究尤其的多,顾媻之前介绍给客户的,最经典的便是老版红楼中秦可卿的出殡画面,他搜出来给客户们看看,一边看一边讲解。

    虽然说每隔朝代的出殡文化不同,但古人对死这件事看得仿佛比生更重要,哪怕生前连块儿肉都要吃不起了,死后却讲究风水,讲究棺材,绝不能一卷席子裹了随便一埋。

    如今大魏朝的丧葬文化,顾媻亲身体验了一番,简直是叹为观止,他发现大魏朝贵族里竟是人人到了一定年纪就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材。

    有那些讲究的大户人家,从成年起就开始寻摸好的木材要给自己打个好棺材了。

    好的木头,千金难求,只要碰到了,也不嫌弃晦气了,立马就要拿下,然后打出来的棺材,每年要保养,要重新上色,还要有专门的人看管,因为甚至还发生过小偷把大户人家的棺材给偷了的事情发生。

    谢家乃扬州鼎鼎有名的侯府权贵,当家的老侯爷去世,别说是扬州刺史了,就连临近的其他几个州刺史还有各省的总督,就连八府巡抚都来了,众人齐聚一堂,按照官职、远近、亲疏等关系挨个儿给高高躺在檀香制作的棺材里的老侯爷磕头。

    至于为什么是檀香而不是金丝楠木,这点顾媻也有些好奇,专门问了一下谢二,谢尘的回答丝毫不让他意外:“啊?这是檀木的?我也不晓得啊。”

    “好的,我问别人。”你去别处玩儿吧。

    之后顾媻问慕容丰,慕容府丞倒是很清楚,他说:“金丝楠木虽然也昂贵,且不腐不坏,但不如檀香难得,且如今檀香只供皇室用,整个扬州,估计也就谢家能够使用这种木头制作的棺材了。”

    “原来如此。”顾媻跟慕容府丞一边说话,一边在院子里帮谢二招呼来客。

    因为要停灵七天,第七天的时候,才要送两位谢家上人上路,所以这几天侯府来往人员简直堪称二十一世纪故宫日流量。

    好吧,顾媻夸张了,可他感觉哪怕比不上故宫,和去雍王府参观的流量比肯定是只多不少。

    他一个外亲,尚且忙得不可开交,连喝口水的功夫都要跟十几个来往的商贾、小吏、老侯爷的门生故旧、世子爷的同窗好友、老侯爷的远亲旧邻、世子爷的笔友、老祖宗的娘家亲戚、各色女眷、长安来的使者、边城来的老者,全部一一打招呼点头。

    五天下来,顾媻感觉自己颈椎病都要犯了,半夜到底是忍不住跟谢二说了一声,回了自己的府上,顺便请这几日一直陪着自己的林梦山还有李捕头一块儿吃饭。

    三人原本只是小聚,未开席,门外旧传来消息说是谢二爷过来了,顾媻好奇让人进来,谢二循着香味就很不客气坐下,顾媻笑着便说:“下午便问你要不要来,你说忙走不开,这会儿怎么自己来了?”

    说话间,林县令与李捕头已然站起来毕恭毕敬的给未来侯爷行礼。

    谢二很是潇洒摆了摆手,坐下就先喝了口水,一脸无语地骂道:“操他妈的三爷爷,就那个成天带着他儿子在祖父面前哭的那两人,老子迟早收拾他们。”

    “怎么了?”小顾导游八卦,一边坐下又给谢二把茶水续上,一边对身后的婢女们摆了摆手,让他们可以上菜了。

    谢二爷冷笑着描述道:“他与我祖父虽然是亲兄弟,但早八百年前就分了家,如今看我爷和我父亲都没了,便混淆视听,说什么当年我祖父募兵的时候找他要过一些银子,陆陆续续的,都没还,说他看在兄弟的份儿上一直也不在意,如今我祖父去了,他们三房的又不如侯府光鲜,如今想要回这笔钱,还假模假式地拿出借条,要我看……我看他娘个蛋!我直接走了,让和尚们在那儿念经,我出来清静清静。”

    谢二最烦算那些陈年烂谷子的账,要他说,不过分的话,几百两,一百万两左右,他就是给了那个三房的父子俩也无所谓,偏偏那借条上写的是一千万两,还要算上利息,以每年三成利息算。

    “这怎么算?”顾媻自来了古代,还没有接触过细致的借贷算法,不知道这里的三成是每年本息一起,还是本金不变。

    林梦山林县令算得飞快,邀功似的连忙告诉先生:“本息每年都要相加,若当真是二十多年……十年的本息总共可都有一万三千七百七十七万两。”

    说完,林梦山胖脸上都是一阵感慨,进而说道:“如此之巨,哪怕是国库都怕是拿不出来,且兄弟之间,怎么可能签下如此荒唐的印子钱似的债务?我看是假的。”

    谢二爷欣赏地看了一眼林梦山,原本他这辈子讨厌一切如他大哥那样圆滚滚的人物,如今看来,他太狭隘了,谢二立马豪言:“没错,明日他再提一句,我就把他打出去。”

    “欸千万别!这个……”林县令可不知道如何跟一个二世祖打交道,虽然说这位二爷改邪归正了,可这说风就是雨的样子,可太吓人了,林县令委婉道,“不可动手啊,先动手的吃亏。”

    “我能吃什么亏?他该庆幸如今只我一个人回来了,我祖父的那些老兄弟还在闽南捉反贼,若是让祖父旗下的神威右将军晓得有人在我祖父死后还抹黑他,说他欠债不还,呵呵……几个头都不够他掉的。”谢二淡淡道。

    这会儿女婢们已经在上菜了,今夜顾媻颇有吃烧烤的心情,找最爱的厨子点了自己口述的碳烤串串,佐料也都是他说,厨子来准备,还准备了棒子国的甜辣酱,最后搭配一点青葡萄酿的酒,只不过顾媻没给谢二酒杯,这人要禁酒一年——大魏孝道习俗。

    “行了,不说他们,来尝尝小羊羔烤肉串,我特地让厨子只取肥瘦相间的那些地方,烤出来后立马就呈上来,一路上被微风吹拂,送到桌前的时候,刚好温度适宜可以入口,来来来,李捕头别客气,都尝尝。”几日都在搞丧礼的事情,顾媻不太喜欢吃饭还聊这个,总得给脑子放个假吧,最近听和尚念经听得他自己都要会了。

    “多谢大人。”李捕头平日过得清苦,嫌少有这么吃肉的时候,但他却不好这个,大人两次相邀了,再拒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不给面子,如今才坐在这里,却跟几个达官贵人们没什么话题可聊,就连什么印子钱什么的,他算数也不好,便听天书一般坐在旁边云游天外。

    乍听见小顾大人喊吃饭,李捕头这才神回躯壳,拿起一串红柳枝串起的羊肉串一口咬下,好家伙,那肥肉烤得外焦里嫩,几乎要爆浆一样,入口便是两三下吞了下去,随后口腔泌出无数的口水,不再来一口便要泛滥成灾。

    “嗯!非常好呢,你们觉得呢?”小顾大人一口下去,便幸福感又上升了,别说让他去侯府听念经了,就是他亲自去念几天,回来后有这么一口肉,那都是值得的。

    他这么努力上进,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享受吗?

    小顾感觉真的超幸福的。

    谢二对吃食没什么讲究,他就是吃屎都行,但是若要讲究一个面子攀比,那他得吃龙肉才行。

    可如今谢二爷坐在小亲戚别致清雅的小院里,窗外一片红粉海棠,池子里飘来杨花浅淡的清香,偶尔能瞧见红色的小鱼‘腾’一下子跃起,溅出金色的水滴,又‘扑通’一下子砸入池中月里。

    他身边顾时惜穿着随意,笑嘻嘻地招呼大家吃吃喝喝,然肩膀上带着白色的绑带,正两手开弓,一手拿着一串肉串赏月,桌上肉串滋滋冒油,另一个锅子煮着一些杂碎——这些东西向来有地位的人都不屑去碰,有损身份,谢二也觉得挺不上台面的——但是顾时惜却好像并不爱面子,只要好吃就吃。

    院子外面,是一些小厮和丫鬟们也在聚餐。

    顾媻是不拘下面人的伙食的,自己吃什么,下面的人当然也得吃什么,所为民以食为天,他让下面的人吃饱吃好,谁会说一句他的不好?

    且顾媻喜欢看大家对他想吃的东西赞不绝口,尤其是今日的重头戏‘炸全鸡’,当金灿灿裹着酥皮的炸鸡上场,外面小厮和丫头们立马‘哇’的叫出声来,顾媻这边便也期待扯条腿吃,谁料他刚准备动手,下人就又禀报来:“大人,监察院的闵大人和尹御史前来告别。”

    顾媻手里拿着炸鸡腿,叹了口气,心想没办法,为了日后也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去会会他们也是自然。

    前两天顾媻已经请这两位吃过饭了,还以为这两位立马就能回长安去,谁知道竟是今晚才走,也不知道是不是掐着点儿来蹭饭的。

    “好,让二位大人稍等,我净手后便去。”

    “我陪你。”谢二也放下手里的肉串,他这几天大致了解了一下目前扬州所有人员的情况——顾媻和他说的——这两位他怕又要找小亲戚麻烦,他可不像顾时惜那么委婉客气,要他说,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再索贿,直接把钱送监察院大门口去,谁想要谁自己去领!

    “你去做什么?”

    “都说了,陪你。”谢二垂眸。

    顾媻盯着草包好一会儿,感觉像是老子训儿子一样,谢二缩在凳子上不敢看他的样子真的像,哈哈。

    他心里觉着好玩,笑了笑,点头:“行吧,可你不许说话,一个字也别,不然别去。”“知道了知道了。”谢二含糊点头。

    两人立马起身,起身前跟林县令和李捕头告罪了一下才走。

    林梦山自然没意见,只不过觉得实在是有趣,他等小老师和谢二爷都离开了,才嘴碎地跟李捕头搭话,笑道:“侯府的公子这般好相处的吗?我看外面传说什么:谢二爷从前逗猫遛狗无恶不作,顽劣到对夫子都不敬,甚至还差点儿打死太后娘家的公子。这些大概都是以讹传讹了。”

    李捕头,土生土长扬州人,抓过谢二爷两回打砸店铺然后赔钱了事,看见过谢二爷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和几个公子哥比谁尿得远,买了个花魁一夜,让花魁在大街上青蛙跳,跳几步撒几张银票,还有买了全城的鸽子放飞,弄得扬州城到处都是鸟屎,百姓怨声载道……

    李捕头几乎可以说是看着谢二爷长大的,这位公子哥做过的荒唐事儿可不止于此,其人不坏,但性格的确恶劣,软硬都不吃,可谁知道偏偏好像就很听小顾大人的话,当然……李捕头想,可能少年只是单纯的长大了。

    任谁家中遭逢这样的变故,都会长大的。

    “嗯,以讹传讹。”李捕头惜字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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