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义妹
火灾现场不是一般的乱,刘小姐在长安的时候也曾经历过一次走水,那是在手帕交王小姐的府邸,人家父亲是当朝二品,两袖清风,虽然住着偌大的宅院,但是坚决不过铺张浪费的生活,所以走水的时候,竟是连救火的人都凑不齐,还是京兆尹看见了这边大火,才堪堪将人救下。
那次救火对刘小姐来讲可以说是印象深刻,大火无情,顷刻间连绵数米腾空而去,眨眼就烧到了屋顶,随后无数装饰顺着火苗落下,最后竟是将房梁都烧掉,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乱溅的火花。
她与王小姐抱着远远看着,王小姐还在呼喊自己母亲留下的嫁妆还在里头,这可如何是好?说完还非要冲进去。
若非她抱住王小姐不让乱动,王小姐当真是要冲进去,可那火犹如十八层地狱之门般,进去了,谁知道还出不出得来呢?
就是这样恐怖的大火,听说状元郎孟玉竟是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刘小姐震惊之余,倒是没有对孟状元生出什么特别情绪,反倒全程目光聚焦在有条不紊指挥人员救援的顾大人身上。
只见面前火光滔天,周围灰布麻衣的百姓、穿着官服衙役服饰的侍卫俱是犹如长龙接力往其中倒水。
水很难扑灭势大的火焰,好似刚一扑出去,就蒸腾化为白烟消失不见。
刘小姐甚至都不敢再站得更近些,大火灼热到像是要烧焦她的皮肤,顾大人这样娇弱柔软的少年,怎么就毅然决然站的那么近?背脊挺得那么直,最后甚至还加入了接力水桶的队伍里?
从下午到晚上太阳刚刚下山,总共两个时辰,火才逐渐被众人灭掉,与此同时孟家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寻找消失的孟家状元郎。
孟大人更是哭天喊地,顾媻瞧了,只有一声叹息,这么大的火,足足四个小时都没有出来,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吸入那么多一氧化碳还能活下来的,那是超人。
不过顾媻虽然和孟玉掰了,却没有和孟大人掰掉,立马冲到最前,连忙拉住孟大人说道:“孟伯父你别急!这里面烧得到处都像是要塌了,你身子金贵,多少人指望着你,我让下面的人进去,他们有经验,受过训练,一定把孟玉好好找出来,一定没事儿的,您别急!”孟大人全家也在救火的队伍里,全程坐立不安,一声不吭,火灭了,才松了一口气,但那心中强撑着的一口气也瞬间随着叹息被孟大人吐了出去,浑身冷汗瞬间冒出来,腿也软了,脑袋里什么圣贤什么朝廷,都没有了,只有一个——他的三子。
孟三是孟大人心中最最疼爱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从小便聪慧得与众不同,也可能是每每带出去,被周围人夸赞导致的虚荣,亦可能是孟家的未来全系于孟玉的身上,可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孟大人心爱孟玉,这些年来付出的感情却是真得不能再真。
此刻孟大人略显苍老的面上流着两行清泪,都不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问责,只要大家进去寻找他的三子:“找到后,重重有赏!”
顾媻跟着接了一句:“我记得这处有处中庭里面有干涸的枯井,说不定在那里面藏着,若是在里面,那么孟玉和孙大人的父亲绝对都没事儿,孟大人您也别着急,肯定没事儿!”
孟大人握着顾媻的手,微微颤抖着,只是叹息,好半天被扶着找了个地方坐下,就看见断壁残垣里出来一群人抬着两个衣着灰扑扑的人出来,大喊:“找到了!找到了!快请大夫!状元郎腿断了,跳井的时候断了!”
孟大人立即冲上去喊‘三郎’,顾媻则站在外围,远远的和被人抬出来的孟玉对视了一眼:孟玉真是个好人,哎,可惜了……希望他腿伤能好吧。
如是想着,顾媻也没有走过去,他在孟玉期盼的目光下转身去招孙老太爷说话去了,孙老爷虽然六十多岁,看着身子骨爷不大好,谁知道跳下井后竟是完好无损,据孙老爷感慨,是孟玉先跳下去然后在下面接住了他,若是没有状元郎,他这把老骨头可真是出不来了。
孙学政涕泗横流连忙便拍着自家老父亲的手说:“好好好,改日定然登门道谢!”周围围观者大多数都是来参加诗友集活动的有钱学子,好在没有人受伤,孙学政这事儿办砸了,看父亲没事儿,立马拉着顾时惜就往旁边商量说,“这诗友集的事儿还做不做了?咱们钱收了,办到最后一天,虽说大家诗性都发得差不多,可这场大火属实不是什么好的收官,时惜你看?”
好像所有人都喜欢问顾时惜‘你怎么看’。
顾媻爷乐得为老师分忧——要是能主动分他一些钱就更好了——他想了想,说:“的确,大家都是为了高兴来的,总不能让奔着老师和状元郎名头来的学子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吧?这样,这里的场地是用不了了,不如直接去我府台处,我家厨子如今刚好有十个,让他们半个时辰做出丰盛宴席,估计不够,那么主菜他们做,其他的便让外头的馆子送来,酒便让谢侯拿,他府上好酒多的是。”
“这样……是不是太叨扰你们家……”
“哪里的话,我府台府台,便是整个扬州城的百姓想来都来得,更何况我府上后排房空置的房子众多,学子们吃喝累了,住下都使得,让下人把里面收拾出来,能睡即可。”顾媻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为老师分忧,是时惜的福气,可万万不要推脱。”
“对了,学政处如今烧成这样,指不定赚来的活动费,八成都要投入其中……老师这……为难否?若是为难,我想着,让我来发动侍卫衙役前来帮忙,兴许能减轻一二费用……”
顾时惜皱眉提出解决方案,一派真心模样,孙学政见了,哪有不感动的,直摇头说:“这些重建的事情你不用管,现在先领着他们去你府上吧……”
孙学政说完,就听见毫无损伤的孙老爷也活蹦乱跳嚷嚷着也要跟着去吃散伙饭。
顾媻笑呵呵地招呼孙老爷一块儿走,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招呼着上了马车的上马车,上轿子的上轿子,顾媻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回头找谢二:美酒供应商何在?
小顾大人随便望了望,最后一眼便在一堆坐在地上休息的衙役中发现了同样汗流浃背的谢二。
“你也救火了?”顾时惜略微惊讶。
谢侯挑了挑眉,和身边的衙役兄弟勾肩搭背,一边笑着一边站起来说:“不然呢?你都在救火,我他妈在外面傻站着?”
“怎么说话老他妈他妈的?都说了要文雅,你都是侯爷了,别总骂人带‘妈’字。”小顾大人无奈说了谢侯一顿,随后便撒娇一样又说,“我邀请他们去我府上继续完成活动,缺酒……”
“好,我回去让虎子拿过来,一百坛够不够?”
“不知道,多多益善吧,喝不完再给你送回去。”小顾大人说着,帮谢二擦了擦面上被弄脏的乌黑,他是随意的小动作,很是亲昵,究其原因,大约是占了谢二的便宜,下意识要对谢二好些。
谁知道谢侯却是几乎要溺死在这几日无数的小动作里,总觉得顾时惜对自己好似也有那么点儿意思,偏偏又不敢问,只能午夜梦回的时候起来照镜子,左右看看自己的脸和流畅漂亮的肌肉,觉得顾时惜看上自己应当也正常……
谢二分不清真真假假,也不问真真假假,捏着时惜的手,情不自禁亲了亲,说:“你等我,我亲自回去拿,再多拿一百坛,分给在场所有救火的衙役百姓,你去招待那些读书人,我来招待这些兄弟,叫他们都上我侯府后头吃酒去。”
顾媻垂眸看了一眼被亲的手,介于刘小姐还在旁边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他没说什么,也没有抽回手,关注点全在谢二说的要犒劳所有百姓。
他眼里明亮得像是在看一个本质不坏的小孩,发现对方果然如他所想是个心地善良、笨却不俗的人,所以欣赏极了,笑道:“那感情好,我先替我衙门里的弟兄们谢谢二叔。”
“客气。”谢侯摆了摆手,两三下便骑马离开,离开前对着救了火的兄弟们大喊,“弟兄们,府台大人有令,在场所有参与救火的兄弟,全都来侯府后街吃席,我买单!”
“侯爷威武!”
“威武个蛋,给我谢谢顾大人便是。”谢二哈哈大笑,说罢,看向顾时惜,好像在邀宠似的想看顾时惜给自己个奖励。
小顾大人笑着对谢二挑了挑眉,才不要夸奖这货,刚才给这货擦了擦脸,就亲手了,再夸下去,不得无法无天了?
小顾大人权当看不见,扭头和读书人一块儿离开,期间问刘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府台再用些餐,毕竟中午那顿大家都没吃好。
刘小姐满目的崇拜看着顾大人,不好意思极了,却说:“那恭敬不如从命,顾大人,百姓真信服你,就是咱们京兆尹大人都没有这么振臂一呼,一呼百应的。”
小顾大人谦虚:“哪里,都是乡亲们抬举我了。”
刘小姐摇头:“绝不是抬举,定然是顾大人您真心爱名,回去后我定然要多给姐妹们说说来扬州后的见闻,我家兄是编写史书的,写人物传时,不把大人您写进去,我定然要他好看!”
小顾大人笑了笑,心想这大可不必,他顾时惜,穿越来的,哪怕现在没资格入史书里,日后也定然会入,不然他来这一趟做什么?玩儿呢?
小顾大人笑着没说话,刘小姐心中扑通扑通跳着,总觉得如此之人,才是天下所有好女子的如意郎君的模样,可惜了,这样的人心有所属,喜欢一个咋咋呼呼但待他极好的侯爷。
虽然不大般配,所为猴子哪儿能配凤凰呢?可架不住顾大人喜欢……刘小姐叹息了一声,心想只要顾大人高兴便好。
刘小姐这晚度过了在扬州最快乐的一夜,完全忘记自己钦定的未婚夫好似还在治疗摔伤,快快乐乐的和顾大人的母亲还有许多文人才子击鼓传花对诗,饭菜也绝味,空气中甚至都飘着早桂的香气,酒酣之后,所有人还去游船,最后才派了代表,去探望状元郎。
顾时惜则亲自送刘阁老的小女儿刘娉回府去。
顾时惜在外面骑马,刘小姐在轿子里开心得好似都要忘记了前情郎带来的情商,忽地,外面的顾大人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好听得刘小姐几十年后都记得。
离别前,刘小姐依依不舍,顾时惜暂时看不太懂刘小姐的眼神,但是毛骨悚然,连忙笑着说:“刘小姐真性情,时惜也甚至喜爱,总觉得像是妹子一般,如若不嫌弃,家中父母也同意,不若拜为兄妹,日后若喜欢我府上的吃食,直接来。”
刘小姐眼睛都瞪大了,连忙点头。
“还是回府商量一下,看祖母怎么说吧?”顾媻微笑。
刘小姐不好意思极了,但还是点头。
隔天,顾媻就收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刘家祖母做主,愿意收顾媻为义孙,且和长安的刘大人通过气儿了,日后两家便是一家人。
另一个消息便很耐人寻味了,孟家传出消息,说孟状元摔伤的腿部影响到了那方面,虽然请了无数的大夫去看,竟是无一人说能治好,日后怕是有损子嗣……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小姐在顾时惜府上做客,抱着小卷猫爱不释手,时不时提笔给长安的姐妹们写传奇人物顾时惜的故事,据说她写的,基本在长安圈子里传了个遍,现如今长安别说姑娘小姐的,就是儒生公子都钦慕顾媻得很。
而刘小姐听了这个噩耗,立马又抽了张纸,飞快把这个消息写下来,快马传给自家在长安的父亲,然后回头轻松多了的对着顾时惜道:“孟状元真乃狠人也,为了不同我成亲,居然自毁根基,哥哥,我觉得你和孟状元在一起也挺好的,他现在成亲怕是困难了,日后前途无可限量,谢侯虽然身份尊贵,但日后你若是去了长安,他一个在这边,莺莺燕燕又那么多……”
刘小姐比顾时惜的母亲操心道。
小顾大人喝茶都呛到了,无奈看向刘小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说:“谢侯挺好的。”
“好吧,哥你喜欢最重要。”刘小姐叹了口气,微笑着嘟囔,“谢侯若是移情别恋,长安多得是俊俏小生,到时候我帮你介绍。”
“……谢谢。”
“哪里,妹子应该做的。”
刚好过来,听见这段谈话的谢侯呆滞片刻,假装没听见,不然还能咋地?和刘小姐发火吗?刘小姐如今是时惜的妹妹,时惜说刘小姐的父亲对他有大用,可不能凶她,那只能当作没听见了……
窝囊吗?
还好吧,谢侯觉得自己身为时惜的另一半,为了时惜的官途做出牺牲和让步都是应该的,时惜那么艰难才能进一步,他退一退很难吗?这是他应该做的啊。!
第 142 章 圣旨
按理说孟家三公子刚刚得了状元郎就逢此大难,顾时惜再怎么和人掰掉,也理应去看看,毕竟他身份是扬州府台,岂有不去看望为扬州挣了脸面回来的孟状元?
孙学政正巧也要去谢过孟状元,于是两人便先下了拜帖,随后一同前往。
顾时惜从家中带了母亲亲手纳的鞋底子,又自己买了一些水果,最后从江洺那里又得了一副很是清雅的山水画,这才准备妥当,坐着轿子登门拜访。
他的轿子和孙学政的轿子在主街的街口相遇,都等了一会儿,等指挥交通的交警放行,两座轿子才并列前行,顾媻撩开轿子的窗帘,对着老师笑道:“老师带了什么?我家中实在没什么好拿的,所以把母亲给孟玉纳的鞋垫都带上了。”
孙学政是晓得顾时惜与孟玉之间此前有些关系,虽然说现在没了,但长辈之间感情或许还在,没瞧见失火那天孟大人待顾时惜还是极好的?
所以送鞋垫在孙学政看来其实很不错了:“你那很不错了,亲近的人家,不需要送太重的礼,倒是我这边需得备上重礼,不然如何谢得过孟状元对我父亲的救命之恩啊。”
顾媻淡笑着称‘是’,心中却很是嘀咕,在他看来孟玉根本不是一个可以舍身为人的人,他做任何事情,没有好处是不干的,没有把握更不会干,不然也不会每次都是充当军事的角色在谢二身边运筹帷幄,而冲锋陷阵的事情都由谢二来干了。
或许大约真的如刘小姐所言,孟玉为了摆脱这桩推不掉的婚事,竟是做了一场大戏,借由这场大火来制造自己不能生育的借口……
大概率不能生应该也是假的,腿摔断了不大可能引起那方面出问题,所以是孟玉和不少大夫都达成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协议,好让大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么丢脸的事情居然传的沸沸扬扬,恨不得街边的小乞丐都晓得。
再换个角度想想,孟大人估计气得不得了,孟大人是绝不知道孟玉这一手操作的,也绝不会同意,孟玉瞒着孟大人做了这些事情,孟大人估计想要挽回都极难,毕竟那方面受伤了,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再怎么辟谣,别人都智慧觉得你撒谎,是想要欲盖弥彰,只会越解释越没有人相信。
小顾大人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今日去,不要再牵连到什么了,孟大人可千万别把孟玉如此作为的原因归结到他的身上,他就谢天谢地。
轿子摇摇晃晃,顾媻闭目养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忽地落下,外面的轿夫声音温和,对着顾时惜道:“大人,总督府到了。”
“好。”小顾大人轻轻应了一声,外面就有轿夫立马很懂眼力见的撩开轿子的门帘,顾媻被阳光忽地泄入其中刺到了眼睛,他眯了眯,调整了一下自己‘探望上司之子’的身份应该有的表情,这才含着几分笑和几分感同身受的悲痛,与孙学政一同入了总督府。
孙学政唉声叹气,和一脸悲痛叹息的小顾说:“都是为了我老父亲,若不是为了我老父,孟状元何至于此啊!”
“孟状元是个好人……”不然呢?顾媻总不能说‘老师你别信他,他都是装的’。
他刚才所想都是猜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伤到了那方面。
虽然如果是真的伤到了那方面,正常人都会想着掩盖……
顾媻跟着叹息,但多余的话是再没说过,只听见孙学政嘟囔着说:“如此下来,孟状元和刘家的婚事恐怕就要耽搁了,刘家刘阁老,虽说对这桩婚事非常看好,但也是疼爱女儿之人,绝不可能让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没有后代的家里,到时候女儿一辈子没个依靠,守活寡?”
这话说得很小声。
顾媻也只好跟着点了点头,殊不知下一秒就又听见孙学政道:“因为我父亲,坏了人家这么好的一桩婚事,为师我是在无以为报,恰逢家中你晴姨的那个女儿,你知道的,她坏了容貌,在家中幽居多年,时常只看看书念念诗,心中对孟状元早已有些神往,我今日来……便是心存与孟家做秦晋之好……时惜你觉得如何?”
顾媻皱了皱眉,忍不住道:“老师你就没想过孟玉根本不想成婚?他不想,即便他父亲答应了,晴姨的女儿难道就要忍受那守活寡的痛楚?”
“是啊,原本我也不愿让晴儿那闺女为了全我们孙家的恩去嫁入孟家,可……你那姐姐平日都是闷葫芦,自从搬回来和我们一块儿住了后,更是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用饭我们能见着,其余时候你晴姨想和你那姐姐说句话都没机会。”
“这回,是你那姐姐好不容易开了口,委婉说着有这个心思,为师岂是那卖女儿之人?我们孙家不比他孟家差,他们孟家虽是世家大族,但为师乃天下学子之师,孰轻孰重?”
顾媻毫无一点儿拍马屁的心虚,他真诚地坚定地说:“当然是老师您!”
“此话说来有些过于狂妄,但你说的谁能说有错呢?”孙学政说道这里,又轻声告诉了顾媻一个小细节,“且我回去后询问过父亲一些细节,发现原来孟状元其实是有机会背着我那老父亲一同冲出火海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犹豫了那么一会儿,那房上的梁便塌了下来,他们也就出不去了,只能转头去跳井。”
顾媻垂眸,眸色微微深了深。
“哎,不管如何,我总是得替你那姐姐问上一问,悄悄试探一下,如果不行,我回去也好向你晴姨交代,你晴姨如今有了身子,受不得半点儿委屈,我是一句话都不敢说重了,此事办不好,你可得陪我回去说道说道,不然你晴姨哭起来,我是心疼不已,哪里受得了?”
顾媻闻言又笑了笑,点点头:“好。”
师徒二人说话的时候,周围带路的小厮距离他们很远,他们说话声音又小,因此应当没有人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
顾媻沉静了一会儿,总算被引致孟府的会客厅,在那书房旁边的小茶室,有着昂贵梨花木全套家具的地方坐下,才听见有孟大人的贴身小厮过来回话:“禀二位大人,孟大人还在三公子处,三公子刚才换药扯着筋骨,正难受呢,恐怕要稍等一会儿大人才能忙完过来。”
“哎呀,应该的应该的,让孟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在此等候便是,无碍。”孙学政立马站起来回话。
顾媻自然也没有坐着的道理,也跟着站起来对着孟大人的小厮微微行礼。
——宰相门前七品官。
没办法,大官身边的体面的小厮管事都得客气着,这就是人情世故。
待那小厮走了,有侍女连忙上了茶水点心,顾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老师:“老师,最近事忙,竟是都忘了你带回去的一双儿女,当姐姐的我是不担心,可那个儿子……如今如何了?”
一提起这货,孙学政脸上的笑容都冷了几分,小声说:“要不了多久,我便要把他送去乡下,送到乡下庄子上好好磨磨他的脾气,免得日后给你晴姨闯出大祸。”
“哦?”顾媻早有预料是这样的结果,但偏偏八卦之心腾然起飞,一脸正色关心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之前顾媻就和孙老师说过,晴姨的儿子因为离开晴姨的时候年纪尚小,跟着晴姨的前夫付文禄一家子过,那一家子能教小孩什么关于妈妈的好话?不说一堆恶心的污蔑那都不可能。
就好比很多时候大山里的孩子询问父亲和奶奶,为什么自己没有妈妈,大部分得到的答案都是:你妈妈嫌家里穷,不要你了,找有钱人过去了。
实际上呢?那些女子有几个是自愿嫁进大山里的?谁都没法儿说个准话。
顾媻此话一出,果然就看孙老师一脸便秘得更厉害的表情,说道:“付文禄一家子蠢货,虽然早知道他们教不出什么好孩子,谁知道竟是教出一个谎话连篇、不孝父母、偷东西的小人!”
孙学政气愤得要命,心想顾时惜不算外人,这些说给顾时惜听也没事儿,便继续道:“他到的第一天还知道装一装,晓得庄子上的日子不好过,还喊晴儿母亲,母亲长母亲短的,哄着晴儿,弄得晴儿伤心得不得了,说对不住他,当年没能带他们姐弟一块儿离开。”
“谁知道过两天,那付沾陌就原形毕露,在孙家对着下人颐指气使,当着我和晴儿的面倒是能装,对着别人就脏话连篇,说什么晴儿对不住他,日后不多多补偿,要打死晴儿,还说我假道学,说我规矩大,就是瞧不起他,专门用来对付他的,偷了晴儿的首饰卖钱去赌,输光了回来还偷酒喝,让他念书,便说我苛待他,他那小子,会装极了,晓得晴儿心疼他,硬是只在我面前露马脚,一到晴儿面前就委屈开始哭。”
孙学政气得吹胡子瞪眼。
顾媻却笑了笑,心想来古代这么久,这下算是看见了真是版本的极品,但这事儿好办,晴姨又不是当真是个睁眼瞎:“这事儿老师你别管了,改日我让我母亲去一趟,保管晴姨都要再不管小儿子,送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养好了再挪回家念书,养不好就一辈子待在乡下,还少惹出事端。”
“哦?顾夫人对付这种事儿,很有经验?”
“非也,只是晴姨最听我母亲的话。”开玩笑,顾母可以说是晴姨的再造父母都不为过,是亲手抬举晴姨,又给晴姨找了这么好的丈夫,晴姨岂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
两人还在说些家常,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一串脚步声交叠走近。
顾媻连忙和老师抬头看去,却看见孟大人正笑着和一个飞骑将军笑着说话,飞骑将军身后跟着几个不长胡子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仿佛是阉人,其中一人双手捧着圣旨,总体看上去气势不凡。
“总算是找着您了,顾大人,快来接旨吧。”只见捧着圣旨的阉人笑眯眯地走到最前,先和带路的飞骑将军、孟大人点了点头,才看向顾时惜。
顾媻这辈子没有接旨过,好在很快就看见孟大人还有身边的老师都跪下来行礼,他照葫芦画瓢跪趴在地上,才听那阉人语气悠然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速召扬州府尹顾媻顾大人即刻入京,钦此。”
顾媻瞳孔微怔。
——来了,肯定是要让他当使臣!!
第 143 章 银子
“顾大人,还等着什么呢?还不快快接旨?”
那阉人看顾大人趴在地上半天没动,笑着,和对旁人的冷漠态度都明显有些不同,孙学政悄悄看在眼里,心里稍微有数,于是笑着也回头对顾时惜说:“快快,还不谢恩?”
顾媻满脑子的浆糊,根本不会谢恩,但他照着电视上那些胡乱再叩首了一下,这也比什么都不做强得多。
谁知道他跪着叩首后,那阉人便笑着连忙来扶说:“哎呀,顾大人,快快起来,喏,接旨吧。”
顾媻接过那阉人送来的圣旨,双手捧着,竟是没办法从口袋里掏银子出来打赏。
好在孙学政身为他的老师,很自然拉过了那阉人,客客气气送上了一个荷包。
那阉人笑眯眯地垂眸掂量了一下,才说:“真是的,这么客气,我师傅和顾大人还有些渊源呢,临行前,师傅千叮万嘱,要多照顾照顾顾大人,奈何咱家一个阉人,哪里照顾得了?这你们收回去,不能要,不然师傅倒说我是自家人为难自家人……”
孙学政可不知道顾时惜什么时候和阉人有交情,他看向小顾。
顾时惜则瞬间就想起来了一个老太监,那位住在枣县,卷入了一家杀人命案的苗公公,苗公公回长安前,还专门来他这里做客了的!
小顾大人眼睛一亮,瞬间恢复之前长袖善舞的状态,站起来后便对着那阉人行礼道:“原来是苗公公的徒弟,哎呀,这可真是,的确自家人,那还客气什么?这个你收着,快快,和我回府,不招待一下这位哥哥,我可要被苗公公骂不懂事儿了!”
“哈哈,顾大人真是客气了,我们这些,都是伺候人的,今晚歇一晚,明日就要回去复命,怎敢叨扰大人?”
“欸,不叨扰不叨扰,苗公公的徒弟,你们便是直接住在我府上便是,第二日我亲自派车送你们回去。”小顾大人一边说,一边拉着那阉人就要往外走。
转身的时候对着孟大人还行礼说道:“实在对不住,改日再来看孟三公子,今日有要事在身,明日公公可就要回去了……”
那孟大人虽然对顾时惜极为欣赏,但实际上也的确不想让顾时惜和自家的三子再见面,孟大人如今对顾时惜的观感进入了微妙的境地,他既觉得是个未来不可限量的人物,又觉得仿佛是个祸害,没想到竟是三子的情结,再看顾时惜的模样,的确妖艳绝色,便心里嘀咕,如此美丽之人,果然与旁人到底还是不同,绝不能让三子再和顾时惜有瓜葛。
若是顾时惜知道孟大人心里怎么想,那真是要狠狠给孟大人竖两个大拇哥,的确,坚持你的到底吧顾大人,他反正是没心思谈情说爱了,他都性命攸关了大哥!
和老师也告别后,顾媻与那位明显品级比其他人高的阉人一人坐了一顶轿子回府。
一路上,两人并排,那阉人简直对顾时惜的扬州管理制度充满赞誉,全程都在边看便说,说什么:“这标志什么意思?哦,原来是要等左转,有意思,若是禹王看了,不知道要多喜欢!”
“扬州指挥的衙役真是多啊,扬州果然不亏是大魏重省之中心,比旁的府地都要阔绰不少。”
顾媻可不敢顺着说,一股脑地吐苦水诉委屈:“哪里啊,实在是扬州出了几起的火灾,不好好规范一下,怕是与百姓不利,我深深记得苗公公的教诲,要以民为重,自然不敢怠慢,那是勒着裤腰带都要把扬州的道路扩宽,求爷爷告奶奶的去找侯爷筹款,这才把一百多号的衙役给养起来,不然顾某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同公公聊天啊……”
说实话,苗公公跟顾时惜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摸摸小手,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顾时惜的脸,说些当年的威风,根本没有给顾时惜任何的教诲,但捧人嘛,就是这样的。
那阉人嫌少碰到顾时惜这样能把苗公公哄得舒舒服服的,也嫌少碰到顾时惜这样和自己说话也悦耳极了,让他心里舒坦,哥哥长哥哥短的喊,好似自己当真也成了真正的男人,可阉人嘴上还是比较清楚自己是什么人,阉人嘛。
这阉人本名叫什么,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三岁进宫,当天就切了命根,在宫中摸爬滚打了三十个年头,好不容易做到了苗公公的干儿子这个身份,在阉人里,位份较高,走出门,三品以下的官员见了,都得点头哈腰,可他很明白,这些虚荣都是假的,最重要的,自然还是钱。
越多越好。
这位顾大人这么巴结自己,无非就是想要知道朝廷中的第一手消息,他可以说,顺便吃顿好的,但不给钱,他可半句话都不会说。
阉人笑眯眯地:“哎呀,顾大人真是太谦虚了,谁人不知顾大人的威名?这几年,又是收复了几个县令的心,又是开展状元诗友集的活动,哪样不是轰轰烈烈的?”轰轰烈烈的赚钱了?
“是啊,都轰轰烈烈的办砸了,如今三泰县户部一直对不上账,百姓都不事生产,说为什么取消那么多的学堂,百姓嘛,不理解咱们,咱们只能花钱平事,还有那前年遭了灾的夹水县,夹水县现在我府还欠他十万两银子,说是重修泥石流灾区钱不够,哎……从前顾某只是区区小老百姓,自然什么都找官老爷,如今自己当了父母官,才知道真是操心如爹娘,百姓如爱子,怎么做,都感觉不够,对不起他们……”
小顾大人说到情动之处,竟是伤心的还流下两滴泪来,唬得阉人一愣一愣,心里嘀咕这扬州……偌大的扬州……传说的销金窟竟是真的没钱了?
好像是的,那状元诗友集的活动好似也不全是顾大人办的,据说是孙学政办的,所以这顾大人是个清如水廉如镜的大穷鬼咯?
阉人渐渐有些态度冷淡,不大想住在顾府去,他想,他干脆去住在孟大人的府上,指不定还有不少油水可捞……
可刚这么想着,就听见顾大人话锋一转:“不过招待公公,本官义不容辞,公公请放心,您只要到了我府上,便什么都不必想,一会儿,我再找侯爷陪我一起同公公喝几杯,如何?”
顾媻实在是没办法,他说了一堆,就是不想掏钱,想试探试探这个阉人到底能不能看在苗公公的面子上,即便不收钱也能给自己说说现在朝堂上的形势和自己去了长安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谁知道刚说自己没钱,透露了那么一点点的风头,这货就不高兴了,给他甩脸色。
可恶,他辛辛苦苦赚的钱,自己尚且没怎么享受到,如今就又要给个公公分去一些,顾时惜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痛。
他一个小小的扬州府台,每年工资也就刚刚好够自己养十个厨子,养府里的下人一二十个而已,现在家里的摆件儿都还是余大人留下来的那些石头呢,要不然改日再看看那些石头里有没有品相好的,打开看看能不能赚大钱?
心痛的小顾大人又开始琢磨赌石的路子了,反观那阉人,听见说不管如何都会好好招待他,便立马又笑眯眯起来,和顾时惜亲近极了。
晚饭是在花厅吃的,顾媻没叫来谢二作陪,回家的时候才知道谢二今日出了趟门,去迎接他祖父的私兵队伍回来,那些叔伯们之前在谢二回来的时候,还留在闽南那边作战,后来又整军回到扬州外面驻军地,也走了三个月。
如今的谢尘身为侯爷,自然得学着他祖父的样子要犒劳有功者,所以今日谢二也在营地大肆宴请,估计得明日才能回来。
那阉人其实也并不在乎作陪的有谁,钱给到位就行。
顾媻心痛但依旧很上道的在酒过中旬让江洺把他自己私房的银子拿出来,看不够,还找江洺凑了几两,好不容易摆成了托盘里的银字塔模样端上来,那阉人笑容顿时大得要命,还客气道:“哎呀!顾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咱们一家人……哎呀!”
“公公别客气,顾某实在是还有些问题不大懂,要请教公公呢……”
话题说道这里,其实才进入今日的主题:“不知,为何非要派我去呢?我一来不是长安官员,从未做过使臣,二来刚刚做官一年多,实在是经验有限……”
“欸,顾大人这可真是妄自菲薄了。”那阉人看着摆在面前小山一样的银子,心都醉了,那是什么话都愿意说了,“这是禹王看得起顾大人啊,有意要重用顾大人,您如今一来和侯府关系如此之好,二来又有个孙学政天下学子的老师做老师,朝堂上,文人无一人敢说你不好,顾大人您啊,哪怕人不在长安,长安也全是顾大人的仰慕者呢。”
公公放下银子,看向小顾大人,又说道:“顾大人,此去,其实不必做出什么成绩,只要您能平安回来,把匈奴的意思带到了,便是一功,升官发财,早晚的事儿啊。”
顾时惜好像有些明白了,让他出使谈判,要么是他们这边出个公主和亲,要么那边不同意和亲,要什么什么其他东西,他只是去谈,作为一个中间人,不一定非要做出什么伟大的功绩,只要活着就可,因为满朝文武竟是没有一个敢自告奋勇过去的,匈奴杀红了眼,一城一城的人没了,现在谁敢去,谁就是英雄。
而他虽然被戴阁老摆了一道,被推荐了上去,但是由于他名声在外,竟是还不能找借口拒绝,不然人设就毁了。
这件事儿,他非去不可,只要能回来,想要什么官威,那禹王都能给。
原来如此。
花钱的心也不那么痛了呢。
可是生命真的有危险啊!
怕死的小顾大人有些忐忑,而那阉人看出顾时惜的犹豫,忽地说:“放心,两国谈判不斩来使,自古以来的规矩。”
顾媻心想:规矩个蛋,匈奴人若是有规矩懂礼貌,劝都得饿死在贫瘠落后的草原上。
“朝廷也会派高手保护你的,驻守边城的孔连福将军也会保护您的,再不然,顾大人不是和谢侯关系好?让他的私兵前去保护你不就更保险一些?”
话说到这里,顾媻眸色忽地一凌,看向阉人。
——为什么非要喊谢侯的人保护自己?
——什么意思?
——谢侯不受禹王待见,因为谢家之前支持的是另一个王,如今喊谢侯保护自己,是想要从中做什么手脚?还是利用他干脆一举消灭谢家的私兵?
顾媻绝不做连累他人的事情,更何况谢二那草包,从未真正上过战场,都是在大魏内部捉捉贼,剿剿匪,去了死了怎么办?他当初答应了谢老侯爷保护谢二,顾媻绝不愿意食言。
再来,他从不给真心对他好的人找麻烦,他一个人可以,他向来都是独身来往,从前可以,以后自然也行。
“不必,我想我相信朝廷,相信孔连福将军。”顾大人如是道。!
第 144 章 出发(三合一)
“你要去长安?”
谢侯从扬州城外醉醺醺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正在收拾行囊的顾时惜坐在红漆的大椅子上,双腿交叠着,雪白细长的手也叠在一起,满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母难得来了他们这边的院子,带着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弟和还在被人抱着的小妹,正满眼泪水的给顾时惜收拾贴身衣物,看见谢侯来了,擦了擦眼泪,很是亲近地喊了一声‘谢侯回来了’。
谢侯坐在顾时惜身边的位置,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小小高高的茶几,上头被摆了两盏茶,俱是香气扑鼻的茉莉,谢侯垂眸看顾时惜的手端起茶杯,缓慢捏着茶盖子撇了撇上头的茉莉,随后才一边吹一边喝茶。
如此娴静淡雅,倒显得他真像个大老粗了。
谢侯便很是无法控制的也稍微注意起自己的形象,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才又复述着问道:“怎么不说话?我方才听外头的小厮说,你要去长安了,一个人去?你爹娘呢?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漂亮的小亲戚笑着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又去长安是好事,是机会。”
“机会?”
“正是,此去长安授命出使匈奴,估计要花费半年的时间,等回来,母亲,咱们一块儿恐怕要在长安再相见了,届时咱们全家指不定都要搬去长安去。”小顾大人微笑着。
谢二略略皱了皱眉:“怎么当真确定是你了?”
“既来之则安之,且既然是要出使,肯定不是和亲就是割地求和,两样总有一样能让匈奴那边的人满意,只要他们满意了,我自然安全无虞。”
“说得轻巧!那边到底是在打仗,你没见过战场,不知道那边到底有多刀剑无眼,顾时惜,你未免说得太轻巧了!”谢二有些不悦,他素来是无条件支持小亲戚的一切决定,因为顾时惜的确比他聪明,他信顾时惜,总比自己琢磨好,更何况他心中有他,哪舍得拒绝。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顾时惜这人竟是要去边城和茹毛饮血的匈奴人谈判,鬼知道匈奴人会不会说汉话,再来,匈奴人如今的首领单于似乎是个叫做努尔哈赤的人,这人有些传奇,竟是杀父弑兄的狠角色,不然如何统一了草原,把所有部落都整合到一起去?
“你不要去,直接称病,说去不了,他们难不成还能绑着你过去?”谢侯心中急躁,“升官发财的机会多了去了,未必非要出使才有机会,时惜,你在扬州做的好好的,何必去钻戴阁老那边给的笼子?这岂不是正中下怀?更何况这件事儿本身便应当和你毫无关系,分明就是孟家连累的你!你要替孟家去钻这个笼子去?”
谢二原本总觉得自己喜欢上顾时惜很对不住孟三,但时惜和孟玉分开真真是他做过最好的推波助澜,哪怕孟玉要他谢罪,他二话不说给孟玉磕成千上万个头,也值得,只求孟家那一窝子麻烦,少来沾惹他的小亲戚,原本便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的人,怎么舍得他困难重重?
虽然谢二觉得自己打着为顾时惜好的念头,去帮顾时惜摆脱孟玉,很有些道貌岸然,但他真心是如此想的,就好像现在,他真心希望顾时惜别去,命还在的话,那么什么都能重头再来,命都没了,你有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
这些道理谢侯心里明白,可要他说个清楚明白,他便又嘴笨,根本说不清楚,只能愤怒地强烈表示反对:“我不同意!”
“可我圣旨都接到了,这事儿,还当真只能我去,去了后,官位随我选。”顾时惜其实心里很明白,禹王圣旨都下来了,自己去不去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自己必须去,不然人家定然要给自己找点儿麻烦,自己何必跟大腿闹别扭?最好的法子就是顺其自然,然后从中寻找生机。
至于禹王隐晦的表示想要自己带上谢侯这件事,顾媻打算捂死在自己这里,就假装听不懂就行了。
一个二世祖,就让他做一辈子的逍遥候爷二世祖便是,人家祖父也总惦记着要让谢二把握住扬州即可,那等自己安全回来,说不定还能帮谢二把扬州给拿下呢。
——权当报答谢二当年傻乎乎领自己进门的那份情。
当然了,顾时惜也没打算当真独身前往,他打算把李捕头和他的两个徒弟带上,据李捕头说,他的小徒弟虽然是个笨蛋,但武艺高强,另一个他硬塞过去的霍运虽然武力值很好,但经常掉链子,一般情况指望不上,但霍运脑子的确好使,经常在追捕犯人的途中,找到关键性的线索,很有前途。
他只要贴身带上这三位,那么生命安全暂时便有保障,到了长安后,出使团里肯定也有一支军队保护他,到时候他再准备个替身来坐在马车里上路,自己骑马在外面,或者在后面的马车坐着,这样就算是有双重保险了。
小顾大人思虑周到,但这都仅限于上路,到了边城后怎么办,如何与匈奴人沟通,这都得到了地方后咨询当地的驻守将军,如果可以,最好学习一下匈奴的语言,只希望长安有这方面的教学书,或者老师,他能带着一起上路。
不对,出使团里应该就有会匈奴语的翻译,自己一路上跟着学不就行了?
顾媻想到这里,回神过来,就发现谢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走到自己面前蹲下,双目幽幽地仰望自己,原本神色有些怅然和担忧,发现自己回神过来,立即就又凶神恶煞,说道:“别去知道不知道?你不愿意装病,我可以帮你,直接把你绑起来,然后对外宣布你病得走不动路,装个一年半载,哪怕被贬,也总比死了好。”
“那匈奴全都是些成日吃不饱穿不暖的野人,他们看见有吃有喝的,拼命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答应和亲?哦,一个女人就抵得上成千上万的匈奴的吃喝了?放他娘的屁,更何况当今圣上并无女儿,旁边的皇亲国戚更是适龄的郡主一个都没有,有也连夜成婚,你觉得他们傻?还等着女儿去和亲?”
“所以?”顾媻微笑着,忽地对谢二有些刮目相看,这货居然分析得和他想的差不多,和亲可能不大行,没条件,所以应该是给地给牛马给食物和金银珠宝。
这种求和最是划不来,大魏肯定要出一次大血,奈何谁让匈奴都快要打到家门口了呢?
顾媻淡淡想,所以这次出使,说不定车队里面就装载了满满当当的财宝……那可真是考验干部。
——还好他是个比较清的清官。
小顾大人感慨。
毕竟他再爱钱,也取之有道,只拿属于自己的啊。
“所以……”谢二继续分析,“所以这次恐怕就是割地、送金银珠宝,然后再开两国中间的贸易集市……”
“是啊,我想匈奴人恐怕也是不愿意一直作战打仗的,只要打仗就会有牺牲流血,能轻松获得物质,谁愿意去死?这次谈判我只需要表达禹王的意思,相当于一个传话的,对面应当是绝对会同意的,我也不会有事。”顾时惜笑着,打断还想开口的谢二,说道,“我知道二叔你疼我,可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那我陪你。”
“开什么玩笑?是你出使还是我出使?扬州还要不要人管了?我的扬州,你的扬州,我走了以后,不管朝廷是重新派一个人来临时管理扬州还是直接让慕容先生代理管理,你都得在扬州帮忙坐镇,二叔,你就是扬州的主心骨,我常常听百姓说不怕匈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谢尘还蹲着,他仰望顾时惜,原本只是想看顾时惜在想什么,如今却怎么也挪不开那看着顾时惜红唇的视线,他疯狂懊恼自己怎么像个登徒子,简直可恶,又心中无限心动起来,语句都迟钝,觉得小亲戚应该发现不了,于是贪婪继续看着……凝望着……渴求着……
“当然是因为……”顾媻垂眸发现了谢尘其实没认真听,他微微挑眉,干脆有些无语的捏了一把谢二的耳朵,说话的声音都一字一顿,加重了几分,“当然是因为老百姓觉得你就像是老侯爷那样,能够用你的私兵保护他们,他们信任你,你自然不能在关键时刻离开。”
谢二被捏了一把耳朵,那被捏的地方瞬间就像是着了火一样,一溜烟的窜上了他的后脑,又从后脑烧下去,一路沿着他的脊柱,将浑身无数血脉筋络都融化……
谢二羞窘极了,被发现偷看小亲戚了,可他又不知道怎么替自己解释,不知道怎么替自己分说,更不记得顾时惜说了什么,心里只惦记着耳朵被捏了这一项内容,晕晕乎乎许久,坐回自己位置上,还在发愣,及至他去睡了一觉,酒醒了,还在怀疑被小亲戚狠狠揪了揪耳朵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倒不是他喜欢被揪,就是这种亲昵的感觉,他觉得有些像祖母当年对祖父一样,祖父牛性上来的时候,祖母大吼一声,扭着祖父的耳朵就把人给弄回了家,别提多有趣了,那也是谢尘童年为数不多觉得家里有人情味的事情。
谢二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再准备去找顾时惜的时候,却发现顾时惜竟是走得飞快,连告别都没有,书房不见人,前堂不见人,就连顾时惜最喜欢的后花园小亭子也不见其在里面吃点心晒太阳。
问顾母他去哪儿了,顾母叹了口气说:“去接刘家小姐了,说是一起去长安。”
谢二连忙转身就要去追,气势汹汹。
顾母连忙叫住这个她既感恩又当成自家子侄心疼的侯爷,说道:“哎呀,二爷,要不别去了,他们肯定现在已经上路了,你睡觉去的时候,时惜就差不多收拾好了,都出门半个时辰了。”
“伯母怎么不拦住他?他这是深入虎穴!”谢二说完,忽然感觉自己声音有些大,怕伯母被自己吓着,连忙又小声说,“我的意思是,伯母怎么就不担心呢?他一个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是说他从未去过远方?他能来扬州都是辛辛苦苦,费劲力气……”
“其实还好,当初来扬州,时惜碰到了一个好心人,他们有马车,带着无数的粮食瓜果,一路上根本没受多少罪,时惜向来运气好,总能遇到像二爷这样愿意帮扶的贵人,所以咱们相信他就是,他总能逢凶化吉的。”顾母虽然心中也有些忧虑,但相信儿子这个念头更加强大。
谁知道顾母说话说漏了嘴,硬是把顾时惜辛辛苦苦营造的可怜孤苦人设给弄没了。
谢二也是满脑子的困惑,在他的记忆里,好像记得小亲戚可怜得要命,和他说过是跋山涉水走了三个月才走到扬州,全家饿得要命,只剩下皮包骨头,若是没有他收留,早就死光了……
谁知道……
哈哈……
谢尘却是觉得高兴,既高兴,又觉得撒谎的顾时惜也有几分俏皮可爱,既然知道扮可怜来招他,那么他的小亲戚的确不是他能操心得起的……
他的小顾大人决定的事情,也的确不是他能改变的。
但告个别总行吧?
谢二还是追了出去,他骑马先去刘家,问过了门房,说是刘小姐刚刚离开,马车队伍朝着南门出去了,直奔长安而去。
他立马又一夹马肚子,奔向南门。
在绕过无数游客,闯了不少衙役举出来的红色牌子,越过好几个摆摊到路中间的板车,跨过他的千山万水后,总算在城门口看见了不远处走上官道的一列马车。
那列马车摇摇晃晃,总共有两个巨大的车厢式马车,三架装载得满满当当的货车,周围还有四十多个家丁,外加三名身穿衙役服饰的带刀衙役。
“顾时惜!!!”谢侯在城门口便高声呼喊,手上的鞭子不停,狠狠摔在马屁股上,他的马便再度加速,冲向前方。
与此同时,顾媻正在研究自己带的盘缠够不够,银票银两还有老师给的赞助、江洺给的赞助,自己身上似乎目前有一万两的存款,很够用了,到了长安也不需要住店,可以住在刘小姐的府上去,毕竟是刘阁老义子嘛,亲近亲近很应该。
就是到了刘阁老府上后,总不能空手,还好他早有准备,从家里带了一堆余大人留下来的奇石,据刘小姐说,刘阁老也喜欢玩石头,那么自己送这些,岂止是聪明,那简直就是投其所好的绝世大聪明。
——感恩余大人。
还在盘算自己长安行的小顾大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忽地好像幻听一样,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他起先没有注意,后来外头骑马的李捕头敲了敲他的窗户,顾媻打开木头窗户,就听李捕头低声说:“大人,好像是谢侯追上来了。”
顾时惜一愣,随后探出脑袋往外面看,果然就看见一个一身红衣,一如当年第一次见面那样,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只不过两年过去,那纨绔少年,长大了不少,并不能轻易再看见谢侯身上通过纨绔而拼命掩盖的孤独,只能看见谢尘蓬勃壮大的朝气,好似盘在扬州的一只巨蛟,大有一飞冲天之化龙之势。
顾时惜眨了眨眼,对着李捕头说:“停车。”
李捕头立马大喊:“停车!”
话音刚落,从前面便开始慢慢停下,犹如一节多足的长虫,前面停下来许久,后面才反应过来。
顾媻就这么等着,等到那谢二奔至眼前,快速下马,然后质问自己什么话,谁知道谢尘这草包,到了跟前,带来一身灼人的热气后,却一面喘息一面只是单纯看着他,说了一句:“顾时惜,你怎能不告而别,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你要做什么,我还真能拦着不让你做?”
小顾大人做出一副委委屈屈可怜模样,说道:“你是我二叔,二叔的话,时惜怎敢不听?奈何事已至此,只能偷偷……”
“以后别偷偷了……你同我告个别,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还有……我会时常给你写信,你也要回我,让我知道你安好才是。”年轻俊美的扬州武恭候看着漂亮的小亲戚,心中千言万语,活像是要生离死别,但又总觉得自己依依不舍的样子很不吉利,便又做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训话道,“听见了没有?你若是出了事,超过一个月没能给我写信来,我领着我的部下,直接去端了匈奴那老巢去!”
“千万别!”三国演义顾媻看了很多遍,其中印象很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打仗打的就是钱和人,谢二这边钱不够支撑几万大军千里迢迢去往匈奴的地界,还能有精力打仗,且谢二人不够多,轻举妄动只会被禹王抓到把柄,得不偿失。
“那你就记得给我写信,哪怕一个字也好。”
“我知道了。”小顾大人看着谢二的眼睛,将这人看得格外的透彻,他几乎能感觉到少年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愫,可少年硬是憋住了,什么都没说。
两人看着彼此笑了笑,到底还是顾时惜先开口,说:“那我先走了,二叔,你等我回来,帮我照看我家里,还有我老师家里,江洺也帮我照看,他是我小弟。”
“我知道知道,别总操心旁人,关心关心自己。”谢侯淡淡不高兴,他心中落寞,不知道为什么小亲戚不让他照顾好自己……或许是因为他在小亲戚眼里不需要照顾,本身就强大厉害了?应该是这样。
“还有,你也照顾好自己,我不能替你祖父看着你,这段时间,二叔你不要又和以前的狐朋狗友成日逗猫遛狗,也看看书吧。”
谢二太阳穴一跳,他最恨看书,果然,时惜喜欢孟玉就是喜欢人家会读几句酸诗,学就学,等时惜回来,给时惜看看他学的如何,吓他一跳!
谢侯心中定下了自己日后的每日课程,一边和满面微笑的时惜道别。
只是等车队再度启程后没多久,顾时惜就又听见窗外传来敲击的声音。
他打开一看,这回竟是谢二又追了上了。
顾媻都来不及喊停车,谢二这草包就有些欲言又止地问他了一句话:“时惜,我们那个……那个关系还要不要继续?还要继续假装吗?”
“这个很重要吗?”顾媻都无奈了,本来就是假装在一起,不刻意去强调,别人都不会去问,顾媻只需要摆脱孟家的事情,其他时候是不是个gay的身份都无所谓,如今他要离开扬州,又马上要去边城,还被委以重任,他和谁在一起,跟孟玉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其实……
孟玉更是也退了婚,据说是刘家出面先反悔的,孟玉的计谋算是得逞了。
“当然重要,若是有人拆开了我们的信,发现我们没有卿卿我我,那岂不是暴露了?”谢二小声说。
顾媻好笑,想说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可又觉得孟玉始终不相信自己和谢二的事情,不如让谢二无意间拿给孟玉看,这也算能帮他了。
但……好似孟玉看不看信也都不重要,孟玉既然做到了没成亲,势必是不管如何都想要恢复从前的赌约,可惜了,顾媻现在当真觉得恋爱纯给自己找事儿做,不乐意再找伴儿,便点点头和谢二说:“那还是继续,只不过辛苦二叔了。”
“恩?辛苦我什么?”
顾媻:“二叔从前不是放话说什么看见两个男的凑一起卿卿我我就鸡皮疙瘩掉一地?委屈二叔与我这般了,我会尽快换人。”
“换人?!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这样了?你可别污蔑我!”
顾媻笑道:“好吧,反正委屈二叔了。”
“不委屈,别忘了写信。”
这话说完,马车越来越快,谢二没有再追了,就看见他的小顾大人探头出来和他笑着告别。
好似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笑得格外开心。
谢侯当是时总觉得好像心里头有什么痒痒的,就要破土而出,后来顾时惜告诉他,这叫长脑子。
总而言之,谢侯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顾时惜是不是知道自己真心心悦他?
不然为什么会这样……这样逗他呢?
时惜知道了?!
被落在后面的谢侯牵着他的马,站在原地许久,等他的小厮虎子追上来问他怎么跑这么快的时候,谢侯才回神,满面通红的开始琢磨一件事:他是不是应该正经告白一番?
这应该不算挖兄弟墙角……
不对,他都已经担上了挖墙脚的罪名了,如今已经不需要再看道德方面的问题了。
且时惜居然知道……他知道的话,还那样和自己说话,和自己那样的亲近,是不是……是不是鼓励自己更进一步,弄假成真?
哎呀。
谢侯爷实在是不好意思想下去了,心里噗通噗通的,再想下去,他怕自己要追着那马车,一路追去长安,好好和顾时惜说道说道了。
算了……等时惜回来吧……
等他回来……
或者在信上就挑破!
不不不,谢侯爷生平第一次这样畏首畏尾,总觉得怎么做都不大好,便很想知道孟玉当年是怎么和时惜在一起的……他回忆了一番,发现孟玉好像跟时惜在一起,也是因为一个玩笑话,没什么正式的告白,一点儿也不郑重。
他不能比孟玉差,那么信上说清楚是不可能的,还是得等时惜回来……
少年侯爷叹了口气,又喜滋滋极了,跟追来的虎子说道:“哎,走吧,回了。”
虎子问:“侯爷,您咋这么高兴?听下人们说,你很反对顾大人出去的啊……”虎子其实是顾母派过来的,害怕谢二和自家宝贝顾媻发生什么冲突,好从中拉架。
谁知道虎子过来,只看见一个傻乎乎笑着的侯爷和马车队伍的屁股。
“你懂个……”蛋字还没出口,谢侯就自己给吞了回去,他想起来时惜不喜欢他乱骂人。
“你不懂,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便做他的后盾便是,我还能反对他不成?”谢侯挑眉,说完又感觉浑身兴奋得有使不完的劲儿,“走,不回去的,去营地操练起来!”
“二爷,之前您还说将军兄弟们刚刚回来,得让他们爽三日,今天才第二天,就要操练起来,营里怕是有意见……”
谢侯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我自己去练练骑射,这段时间真是许久没碰了,都他妈的手都要废了。”糟糕,又骂人了,谢侯闭嘴,可嘴角是止不住的扬起。
这边谢侯主仆二人去往了侯府私营里和一众将士们开始喝酒比武,好不快活,另一边,还在路上马车里的小顾大人对自己无意间造成的误会全然不知,闭目养神了一上午,正午的时候便很疼惜自己的连忙下车活动那坐僵硬的身体,又把自己宝贝厨子请出来,点了几个菜,和刘小姐在一颗大树下对坐等开饭。
刘小姐最近纸笔不离手,有些爱上写字的感觉,尤其是记录偶像顾大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刘小姐充满了动力,总感觉能从中得到启示和学到一些东西。
好比说现在,刚刚正午,顾大人也没说趁着白天多行一段路程,晚上再吃顿好的,顾大人不,顾大人说停就停,把家中最喜欢的厨子都带上,就为了一路上吃喝点儿好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顾大人注重养生,觉得任何事情都不能大过吃饭,这真是没错,人不吃饭就得死,吃饭当然最大!
刘小姐深受启迪,又开始记录等吃饭的时候,顾大人玩的牌。
她看顾大人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抽出一叠比手掌略小的纸张后,就开始串花一般打乱,最后递给她,说:“来,随便抽一张,给你变个魔术。”
“魔术?那是什么?”
顾媻心道,当然是能够活跃气氛的一种小玩意儿,他老早就让手下的下人帮忙做出来了现代的扑克牌,只不过纸张不够滑,但将就能玩。
“就跟变戏法差不多,你先随便抽一张出来,记住他是什么样子,然后再放到最上面。”顾媻打算试试自己的手法退步没有,作为一个合格的金牌导游,长途汽车上如何消解无聊呢?
当然不是疯狂不间断的给客户们进行广告洗脑,他的客户们可都是有钱人,报的更是高端团,不可能进行狂轰乱炸的广告,那么他便必须犹如带孩子的老师一样,是不是准备一些小活动让老年富婆、富翁们进行游戏。
这魔术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其他的还有:击鼓传花、成语接龙、歌唱接龙、故事会。
顾媻个人比较喜欢故事会这个栏目,就是专门让表现欲强烈的老头老太太对自己人生进行一些总结,人老了以后大部分都比较孤单,喜欢讲故事,他又擅长引导,很快就会有无数充满年代感的故事充满车厢,再加上大家年纪差不多,说起过去,一个带动一个,气氛便活跃极了。
说起来还是蛮怀念的,只不过要顾媻选的话,他还是觉得来古代后比较舒服,起码赚钱真没有那么辛苦了,他甚至地位都跳到了现代无法企及的高度,他还能一直一直的往上爬,没有人可以阻挡!
“这样吗?”刘小姐随便抽了一张牌出来,看了一下,上面写着2,画着红色的心,她记住后放回整副牌最上面。
“恩。”顾媻顺手把牌打乱,然后甚至把牌抵给刘小姐,让刘小姐再随便洗一洗,最后笑着道,“你信不信我能找出你刚才抽到的牌?”
刘小姐还没摇头,就看见顾时惜翻开第一张,那正是她抽到的那一张!
眼瞅着刘小姐满脸的不敢置信,小顾大人满意极了,决定要是出使的旅途中,随行的官员们若是不大熟悉,就靠这些小玩意儿亲近亲近,毕竟他不会做诗,没办法像文人一样喝酒写文,然后互相欣赏什么的……
他的确会唐诗三百首,但很多时候很难找到对应此情此景的诗句,还有很多诗句一看就不是他能写出来的,都带着鲜明的个人历程,他但凡拿出来照抄,文人们一听就能知道他是抄的、要么就说他杜撰的,左右风险都极大。
玩儿完魔术,饭还没好,顾媻就又拉上李捕头,教两人玩斗地主。
李捕头玩儿了两把,反应不过来,眼睛也看累了,就叫小徒弟代替自己打。
李捕头的小徒弟名叫丁强,人称小丁。
小丁年轻,岁数小,才十六岁,比顾时惜都要小一岁,但的的确确的武力值超高,虽然长得虎头虎脑一脸不高兴。
小丁打牌,输了两枚铜板就满头大汗,不乐意继续,可又不好叫师傅来打,就把目光射向了自己的小师弟——没毛病,自己先霍运一步成为李捕头的徒弟,霍运哪怕二十多岁,年纪比自己大,但依旧得叫自己师哥。
“师弟,你来。”小丁如坐针毡,生怕被顾大人叫住多打几局,连忙拽住霍运就用铁钳似的双臂把人给按在扑了毯子的草地上。
霍运一身漂亮修身的肌肉,但真是拗不过牛似的小丁,被硬按坐下后,看了一眼顾时惜,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顾媻双腿盘坐,一手捏牌,一手撑着脸蛋,看霍运这么装逼就烦,不过……上回应该真的只是意外吧,这人是李捕头亲自认证了的有武功在身上,所以带上这货关键时刻替自己挡刀,出使的路上当自己的替身,也是毫无怨言。
装逼就装逼吧,忍忍就行了。
一边打牌,霍运竟是好像有些欲言又止,顾媻看了,说:“有话就说。”
霍运是知道顾时惜的聪明才智的,也知道顾时惜想要让自己跟着,就是给自己报恩的机会,可此去匈奴之地,凶多吉少,他只能保顾时惜一次,不能次次以命相抵吧?于是霍运也劝说道:“自古以来,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所谓审时度势,所谓以退为进,顾大人怎么这么聪明的人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又是来劝他不要去的,顾媻听了,倒不觉得腻了,只是笑:“没办法,所以叫上霍大哥了。”
“我即便在,我也只有一条命,保得住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霍运最是见不得那些官僚主义,尤其是要进长安,他内心深处总有一些微妙的波动,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放下了那些仇恨,假如见到了禹王,会不会找机会一击毙命,这都不好说,可这样做了,会给顾时惜惹麻烦,这点是霍运不愿看到的——他的的确确欠顾时惜一条命。
“无碍,霍大哥只需要护我一次,随后去留随意,毕竟老侯爷也不在了,我想是没有人能够管的住你,你经历过生死,又报了恩,此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生,我愿提前祝霍大哥获得自由。”顾媻漂亮话说得好听,主要是想要先稳住这货,怕这货撂挑子不干,毕竟保护他一次的保护,说来很笼统,怎么保护呢?用身体挡刀也是保护,帮他杀出重围也是保护,还是挺有风险的。
顾媻觉得霍运这个人应该也蛮惜命,他怕这人说欠自己一条命的话会反悔。
谁知道霍运其实并非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他只是跟着顾时惜在扬州过了一年多他从未想过的安生日子……和周围无数善良的人们产生了或多或少的羁绊,怕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回,觉得可惜。
是啊,多可惜啊……
以后死了他这样的恶人,怕是得下地狱,到时候可见不到李捕头。
李捕头这样为民除害了一辈子的老人,死后定然立马就投胎去了好人家,他则在十八层地狱里慢慢煎熬着,不知何时是个头呢。
“承大人吉言。”霍运心想,他的确不愿出尔反尔,但也绝对不愿真的把命给顾时惜,干脆找机会保护顾时惜一次就够了,没必要为了顾时惜这样一个外人当真豁出命去。
他还想继续跟着李捕头学习抓人技术,挺喜欢和师哥小丁一块儿去飘香院门口,看小丁对着里面的阿香姑娘发呆。
他想回扬州来。
又一次赢了后,顾媻刚刚好赢了二十个铜板,看小丁还委屈巴拉站在旁边心疼自己输的两块铜板,顾时惜哈哈笑着,把铜板都给了小丁,看小丁的眼神也都充满赞赏。
连霍运都知道他们这一路凶险,小丁和李捕头还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出发,这说明他们心中也都下了极大的决心。
放心吧兄弟们,他一定努力稳住局面,最坏最坏的结果,一定不会到来!他一定可以带着兄弟们一块儿回来!大家一起发财!
“开饭了。”一旁烧火做饭忙活了许久的杨师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叫众人可以吃饭了。
顾媻立即丢下扑克去看席面。
只见一张小方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十道菜,杨师傅还在谦虚地道歉说:“场地有限,食材有限,大人先尝尝,若是有什么不足的,尽管吩咐,到了下个驿站,小的立马改进。”
顾媻看着眼前的糖醋排骨、醋溜小白菜、羊肉炖萝卜、清炒四季豆、黄鳝人参汤、糯米鸭、东坡豆腐等等还有数十样小菜,心想哪怕是断头饭都值得了……
而杨师傅看着他们百姓心中敬爱的小顾大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时,也才憨憨笑了笑,开始去帮其他厨子做侍卫、家丁的伙食。
没办法,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杨师傅也觉得,只要顾大人用得上自己,那么自己背着锅铲就跟上上路,绝不二话!
这可是顾大人啊,多少人羡慕他能给顾大人做饭,还宠爱经久不衰?想必百年之后,史官们纪录顾大人传奇一生的时候,多少也能写一下他,写他给顾大人做了一辈子的饭,他的子子孙孙,也将继承他的衣钵,永远照顾顾家子孙。
——可惜了,后来的顾大人没子孙,义子倒是只有一位。!
第 145 章 联想(三合一)
抵达长安的时候,是五日后。
正值盛夏,满长安仿佛都沉浸入夏日炎炎的热闹氛围中去。
还未抵达长安的时候,一路上就能看见不少拉着西瓜和各色新鲜水果去城内贩卖的小农,农户们汗流浃背,连件坎肩都懒得穿,只在脖子处搭了一条灰扑扑的布用来擦汗,一路走一路吆喝。
长安城和顾媻现代看见的长安大体一致,也是分为皇城和外城两部分,远处看过去,呈现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长方形里框着另一个长方形,规规矩矩,造型绝没有特立独行之所。
他们是从鸿门进入,由于鸿门直通达官贵人聚集地,所以此处的守卫极多,审查也极为严格,但态度分外的好。
顾媻老远就看见‘鸿门’二字挂在城头上,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某位周姓世子爷仿佛还给他写过一首诗,具体内容是什么他不记得了,但好像是说,假若有一天他来了长安,周世子一定会来鸿门欢迎他。
如今顾媻迎着艳阳往里看去,毛都没看见。
顾媻笑了笑,摇摇头,继续捧着刚才买的西瓜慢慢吃着,心里毫不意外,毕竟人家可是禹王之子,是大忙人,又门客三千,哪里还记得自己这么一个小小府台呢?
小顾大人总自称自己是小小府台,实际上他在扬州简直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他说的话,他吩咐下去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一个出现举步维艰的困境,所以心底其实对自己的五品没有太多概念。
可当他们这一列马车快要抵达鸿门大门口时,前面排队进去的马车都进去了,即将轮到他们的时候,忽然从旁边斜着插入一列队伍,俱是人高马大的身着黑色薄甲的年轻郎君,他们护送一辆马车进入长安,手持令牌,插队都插得毫无征兆,甚至为首的黑甲郎君只是瞄了一眼顾时惜这边马车上面挂着的穗子和用了几匹马,就知道坐在里面的人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因此连‘让一让’都没有跟顾时惜他们说,而是强势占据了顾媻他们前面的空位,对着守卫们低声分府了一句‘让开’,那些守门人一看令牌,当即全部放行,别提多快了。
随着那一堆人飞快领着马车进城去,留下一路扬起的尘土全部洒在顾媻他们这群人身上,顾媻连忙把卷开的马车帘子给放下遮了遮,咳嗽了几声,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过也没什么,小顾导游深呼吸了一口,心想这可是皇城脚下,随便掉块儿牌匾下来都砸死十个皇亲国戚,自己这外省来的五品,估计连长安的八品都不如,哎,夹起尾巴算了。
这回总算是轮到顾时惜他们进城了。
顾媻很是谦虚亲自下了马车去把自己的扬州府台令递给守门的官兵看。
那为首的肩膀上绑着蓝色绑带的官兵仔细辨认了一下,点点头,但是对顾时惜没什么笑脸,只是寻常对身后的兄弟们说道:“奉旨进京,放行!”
小顾大人立马很上道地拱了拱手,顺便又塞给面前守门官员一个小荷包,然后才好奇一般,询问说:“这位大爷,下官有些好奇,方才进去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官爷不动声色把荷包放进自己的衣襟里,脸上带了笑,耐心都瞬间多了不少,很是温和地说:“哦,那是公主府的人,大人是外地来的,估计初次进京,很多事儿还不晓得,这么,你若是有认识的人,进去后他们也会和大人您说的,这长安京中,第一不能惹的,便是禹王殿下府内人,第二便是公主府的……”
“公主府?”顾媻还想再问。
官爷却摆了摆手,言尽于此,说:“你进去自己就晓得了,下一位!”
顾媻没办法,只能先上了马车,等跟着刘小姐的马车抵达寸土寸金地段,门口巨大两个石狮子,门房七八个,门口挤满了递拜帖想要求见刘阁老的宅邸门前,顾媻才惊觉这门面似乎比谢侯家也只小那么一点,这还是在长安!
顾媻在土包子进城一样看路边比扬州有过之无不及的繁华,旁人也一样正在看他,无数挤在刘府门口等待召见的文人、书生、外地官员俱是扭头看着顾媻的马车队伍一溜烟进了刘府的巷子里。
有人议论:“可是刘府小姐回来了?”
“欸?是小姐吗?怎么好像还有别人?”
“是不是顾大人来了长安?”
“哎呀!应当是顾大人!若是有缘一见,那真是三生有幸!”
“顾大人!顾大人!”
聚集在门前的文人、官员们顿时都挤去巷子口对着马车挥手,连带着路人一听见顾大人的名讳,也跟着围了过来,不多时这一片便水泄不通,哪怕不明所以的人也凑过来,到处问‘怎么了’,生怕凑不上这个热闹。
顾媻意外极了,探头出去,露出个友好的微笑,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据刘小姐说他在长安很出名,原来是真的。小顾心里蛮高兴的。
随着马车继续前行,抵达一出院子门口的时候,外面有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府管家携诸多府内下人等着拆卸马车上的物件,同时要引荐顾媻去前厅与刘阁老见面。
顾媻甫一下车,就能看见白发苍苍的刘管家拄着拐杖,穿的简直就像一户人家的富翁老爷似的,笑呵呵地,一看见他就凑上来行礼:“见过顾大人,顾大人快快进来,老爷正等着您呢!”
若不是刘管家先说话,顾媻都要以为这人就是刘阁老了,他不动声色点点头,对着刘管家也打赏了银子后,这才碰到舟车劳顿后面色不好的刘小姐下车来。
刘小姐被自己的婢女扶着,面色苍白,但一听顾时惜要去见自己的父亲,她便是再苦再累都要跟着去,她道:“顾大人您一会儿见了我父亲,若是我父亲说话难听了些,还望您多担待,我父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我婚事的事情没了,他很有些不悦,我怕他……”怕他记在你的头上。
毕竟谁都知道那孟玉有个心上人是顾时惜,如今婚事没了,哪怕是孟玉身体原因才变成这样,但就连刘小姐都知道这件事儿明显是有猫腻的,刘阁老岂会不知?
“我知道。”顾媻嘴上说着知道,实际上倒是对刘阁老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毫不担心,刘阁老既然认了自己做干儿子,估计老早就对和孟家的婚事不抱希望,决定另寻他路。
顾媻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下,嘱咐自己领来的兄弟们先去住处歇息,该吃吃该喝喝,想出去玩的看看长安的也随意,随后转身才跟着刘小姐还有领路的刘管家一路往前院去。
刘管家年纪看上去有七八十了,走路却毫不慢,拐杖仿佛只是一种装饰,顾媻看这刘管家上阶梯都不用拐杖来着——挺有意思。
他们从后院一路穿过假山假水,绕过不知道多少个庭院和月亮门,总算是抵达了前院的小廊时,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竟是有对话传出。
只听一个格外有质感的声音在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话,其中熟悉的那位正在哭哭啼啼:“阁老救救下官啊……下官属实是半点儿办法都没有,不然怎么可能求到您老的头上?这出使这件事,原本不是下官来准备的,可突然又落到了下官的手里,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让下官凑出那么多金银珠宝?还不如把下官卖了算了呜呜呜……”
顾媻嘴角一抽,他知道自己在哪儿听过这嚎啕大哭了,这不是当年卷走了他和谢二凑来的几百万两银子,毛都没给他剩下就去长安做官的余大人,余老狗吗?
当初就会哭丧式当官,原来到了长安,还是老一个套路,所谓一招鲜吃遍天,是这个意思吧?
顾媻嘴角勾了勾,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刘小姐先一步小跑进去,大喊着:“爹爹!我回来啦!顾哥哥也在呢!顾哥哥你进来啊!”
顾媻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初出茅庐式的单纯又坚定的眼神走入刘阁老的视野,他没有抬眸去看人,而是走到了跟前,看见了人家的鞋子,才行了个大礼,一个磕头磕下去,然后说:“义子顾时惜,拜见义父。”管人家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哦,顾媻觉得先把关系拉近点儿比较有利于自己发挥。
话音刚落,就有一双很是修长的手——连指甲都修建得体、带着好几个宝石戒指——来扶他起来:“哎呀,时惜,好孩子,何必行此大礼?你我虽然从未见过,但一早就通过你三妹妹的书信,得知你的为人品行,是个好的,日后可不许这样生疏,和你三妹一样,随意一些便是。”
刘小姐的确随意,她也当真仿佛是在家中被宠习惯了,和家人在一起没有太多的礼数,不用父亲喊她坐下,就自己找了个椅子落了座,一边吃起茶来一边看像一旁满脸泪花子的官员,这人她不认识。
顾媻一脸感动起来,缓缓抬头,这才看见传闻中的刘阁老竟是年轻极了,据说都五十多岁了,结果看上去好似才四十出头,一脸正气,剑眉星目,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分外有种故事感,好像是桃花眼,又像是凤眼,总之十分俊美。
而不等顾媻仔细看看刘阁老的面相,来让自己对这人有个初步的认知,一声‘哎呀’便打断了他的观察,和刘阁老客客气气行礼的手也下一秒就被余大人抓住,只见余大人几乎像是飞奔过来,对着他便惊喜道:“竟是顾时惜!哎呀呀!许久不见!你都长高了了一些,不过模样没怎么变,依旧是那貌比潘安的模样,也不知还记不记得你的上任大人啊?”
余老狗这货肯定是个巨贪,顾媻发现这人比在扬州的时候又胖了不少,从前还算看得过去,现在已经有向球型生物发展的趋势。
顾媻一副惊讶的表情,也露出怀念和惊喜还有一点点他乡见故人的感动,和余大人抱在一处,说:“哎呀呀余大人!真是余大人!您可……也一点儿没变!”
“哟,二位认识?”刘阁老一身深蓝色长袍站在一旁,他穿着家居服,所以长发也散着,只用了一根木簪子略略将上半部分给盘了起来,还有一部分随意的垂在身后,笑容很是温和,又因为其人身材高挑颀长,因此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好感。
顾媻不敢当真给刘阁老这样一个才五十多岁就当上阁老的人当真贴上一个‘善良温和’的标签,反倒越发有些警惕。
“正是啊!当初在扬州,若是没有小顾,我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说起来,本官还得给小顾道一声‘谢谢’才是。”
顾媻和余大人两人寒暄起来,刘阁老在旁边听了个七七八八,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拍着顾时惜的肩膀就说‘好好好’,说完,又道:“既是如此巧,不若一会儿给时惜的欢迎宴,余大人也参加吧?本来也只是家宴,但既然余大人和时惜有这份渊源,合该再好好喝上一杯,毕竟日后还要同朝为官,再亲近亲近,不是坏事啊。”
“哈哈哈恭敬不如从命。”球型余大人含着泪点头。
一时间,前厅其乐融融,等开席的期间,顾媻和余大人随便聊着共同认识的人的家常,也和刘阁老聊孟家的‘惨事’,最后三人才聊起这次顾媻进长安的任务事件——出使匈奴。
果然如刘小姐所说,刘阁老谈论正事的时候,基本也不避着刘小姐,刘小姐就在旁边随便听着,但绝不会插嘴。
刘阁老坐在主位上,叹息了一下语重心长说道:“此事若非戴阁老一意孤行,大抵是落不到时惜你的头上的,此事非同小可,原本决定了许多人,一部分不是病了,就是家中有老母去世要守孝,再不然就是吓得疯狂找关系逃掉,他们那些人巴不得找一个没权没事没地位但有名声的你来替他们办事儿,你啊,还真来了。”
顾媻看刘阁老眼里有些揶揄,他试探着笑着说:“当然要来,能为朝廷分忧解难,时惜万死不辞。”
“欸,当真是个好孩子。”刘阁老点点头,一副很是欣赏顾时惜的模样,“但也不是当真是个死结,出使而已,只需要把公主送到,把带去求和的金银珠宝粮食和一些农具都送过去,就能回来,放心,义父定然护着你。”
刘小姐听见这话,笑眯眯地松了口气,先行退下了。
顾媻看刘小姐走了,再看刘阁老,就发现刘阁老也在盯着刘小姐,等刘小姐彻底离开视线范围内,才转而又微笑着说:“只不过现下户部钱财不够,虽然从皇室旁系过继了一个庶出的小姐来做公主,但但光是一个公主,怎么可能让匈奴停战,侍郎大人,你刚才说户部的钱不够,你同戴阁老说了没有?”
“说了啊,可戴阁老说,此事不着急,先去和谈着,谈好了,钱自然能送到……可我怎么都觉得,不妥……禹王殿下可说了,这钱要随着队伍一同装箱出发,可现在根本拿不出三千万两,下官也不好真去哭穷到禹王殿下那里,那不是找死吗?”余大人说起了伤心事,好像又要掉眼泪了。
顾媻没有吭声,就听着余老狗和刘阁老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
“若是能开皇帝的私库就好了,陛下贤明,若是知道咱们库房这么困难,为了天下苍生计,也应该会先掏出来,毕竟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若余大人去和陛下商量商量?”刘阁老一副很操心的模样,提出了一个意见。
余大人双目还裹着眼泪,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陛下的私库……谁敢动啊,禹王第一个不饶他,如今陛下病重,这等小事儿,怎么可能捅到陛下那里去,阁老再替余某想想办法吧,只要昏了过去,余某今生今世,就是做牛做马感激不尽!”
“哎呀,快别说这个。”刘阁老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沉思片刻,好像又得了一计,说,“不若让文武百官每人凑一凑?明年的年俸暂且不发了,挪一挪,估计是够的……”
余大人为难地表示:“就是挪一挪……也不大够,每年官员发年俸都等着先拿到各个省份收上来的税款才能发的下去,年年国库都是没有余钱的,阁老没有当过户部的家,不知道咱们户部日日都焦头烂额,恨不得把自己的肉都撕下来贴补进去……呜呜呜……”
“竟是苦难至此……那戴大人所说的……估计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只能是先去谈,谈妥了,咱们把公主与嫁妆还有承诺送给匈奴的那些银子,都一块儿送过去,如何?”
最后一个‘如何’,是对着顾时惜说的。
顾媻心中‘MMP’,面上却憨厚老实一脸善良可欺,乐呵呵点点头,说:“义父觉得好,那时惜便觉得好,能为朝廷分忧解难,告诉匈奴,晚一些送到钱财又有何难?不碍事,时惜一定稳住匈奴单于,为诸位大人留足时间凑款。”
留个蛋!
小顾大人不知不觉,骂起人来很有谢二爷的风范,他气得要命,偏偏这会儿再人家府上,只能憋着,心里却翻江倒海,要知道身为使臣,最好的就是把一部分东西先带过去,让匈奴看见他们的诚意,然后签订和平条约,再把剩下的东西给匈奴,这场交易也就完成了。
可现在倒好,意思是让他人过去,单凭着他自己这张嘴,先把人家嗜血的单于稳住,然后让人家什么诚意都看不到,签订和平条约,自己再回来?或许是把自己压在那边,等到答应的银子送到了,自己才能回来?
真是够儿戏的,都一口一个的没钱,怪不得不打仗,打仗花的钱更多是吧?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可不得和亲。
顾媻悄悄深吸了口气,平复心里操蛋的心情,还是一脸仰慕地看着刘阁老,心中对刘阁老的印象多了一点:狡猾。
这货认自己当义子,绝对不是真的欣赏自己,而是想要让自己放松警惕。
想想看,一个无权无势的年轻官员,居然得到了当朝一品刘阁老的青睐,那不得飘了?不得感激涕零,不得刘阁老说什么,自己都信,还觉得人家是真的为自己着想,他们可是义子义父的关系。
实际上大约也就是让刘阁老更好跟他商量,让他顶住压力,当个光杆司令……
来长安之前,顾媻还觉得自己在长安有人,刘阁老应当算自己人,结果果然这个世界,除了自己,谁都别信才是真理。
不管刘阁老是不是真的心机如此之深,觉得他是个傻蛋,当了人家义子就什么都听,但让他一个千里迢迢去求和的使臣,什么都不带就过去求和,这明显不是正经求和的路数。
顾媻垂眸,眸子转了转,他想,可不能光自己这么倒霉,得拉人下水一起去匈奴求和才行,不然恐怕两手空空刚过去谈判,大言不惭就要人家停止侵略,但是又不给人家过冬的粮食作物等等,人家不翻脸才怪。
拉谁下水呢?
顾媻心里暂时没数,但不着急,总有机会,他还有时间。
很快就有管事的上来说席面都准备好了,顾媻跟着刘阁老等人一块儿站起来,却没有急着入座,说要解手。
刘阁老连忙让管事的带顾媻去,顾媻跟着走出了前厅才稍微能松松自己都要笑僵硬了的脸颊,入了花园里单独的茅房,进去后发现里面居然跟现代差不多,还有洗手、照镜子、换衣服等功能区,每个区域还有婢女伺候。
顾媻啧啧摇了摇头,让婢女们都出去后,才小声嘀咕:“以后我也得这么设计厕所,但是婢女就算了,谁被人看着还拉的出来啊。”
正解手呢,外面不知怎么的有脚步声靠近,顾媻还以为是那些婢女又进来了,吓得小顾大人差点儿没弄到手上,紧张兮兮的,正要大喊别进来,就听见熟悉的笑声由远及近:“小顾真乃正人君子也,连刘大人府上出了名的美婢伺候如厕,都不享受享受,你不去匈奴那里,谁去啊哈哈。”
顾媻敏锐听出余老狗话中有话,他回头看了一眼余大人,余大人胖乎乎地走路都有些大喘气了,但是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风华正茂的帅气。
“余大人过奖了。”顾媻微笑。
余大人‘欸’了一声,也找了个位置开始解手,目光不如之前对着刘阁老时那么谄媚,也不如在外面时,对着顾时惜那样充满热情,反而带着一丝冷静,好像卸下了所有的皮囊,此时此刻他是自己。
“老侯爷走的时候,有没有提起我?”余大人忽地问。
顾媻摇了摇头,静观其变:“没有,但是很放心不下二爷,说了很多话,都是让我照顾二爷。”
“老侯爷一辈子都在为了扬州为了侯府操心,早年儿子为了这个爵位残了,晚年又因为这个爵位,自己死了,这说明什么呢?顾时惜。”
顾媻心想,大概说明有好东西一定要藏起来,千万不要让别人觉得自己有机可乘。
但是顾媻嘴上却说:“说明坏人太多了,老侯爷为了侯府殚精竭虑,坏人却坐享其成,坏人太多太多了……”
“坏人啊……”余大人轻笑了小,一张月饼脸上露出淡淡的讽刺笑容,“这世上哪有什么好的坏的,只有立场不同呢,顾大人。”
“哦?愿闻其详。”
“这里哪是讲课的地方,顾大人如果对本官人性思考感兴趣的话,不若明日去长安最有名的酒楼,我这几日都在那里听曲。”
顾媻心中一凌,明白这是一个邀约,可不知道余大人到底对自己是好是坏……算了不管了,去了不就知道了?
两人一块儿上完,结伴出去,出去的一瞬间,顾媻发现身边余大人的表情立马又变成了那种让人轻视的谄媚傻笑,好像看见谁官比自己高一阶,都能点头哈腰给人拍马屁去。
顾媻心中佩服,这种人设的确让人心生轻蔑,所以不会特别警惕。
有意思,若不是他的人设从一开始就定好了,是清如水廉如镜智勇双全超级无敌前途无可限量未来封侯拜相的种子选手,他也走这个路线,估计就不会被推荐去和谈了。
然而顾媻觉得,还是自己这条路好一些,余大人的路数,装得太久,很容易就真的卸不下来了,哪怕永远能靠着溜须拍马装蒜往上爬,那能爬到内阁去吗?终究也不过是内阁下面摇旗呐喊的,独当一面不得。
自己这条路,风险有,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名气越大,他日后的前程越广阔!
顾媻绝不后悔自己走的这条路。
之后吃家宴,晚上歇息,其实没什么意思,顾媻几乎没说什么话,刘阁老说什么,他都一腔热血的赞同,完美表演一个孝子形象。
只是夜里饿了,顾媻没办法借用人家刘府的厨房给自己开个小灶,他的厨子杨大厨带是带上了,没成想在长安竟是没有用武之地。
小顾大人叹息,只等着什么时候自己在长安落了脚,大约就不必这么拘束,寄人篱下了。
第二日,顾媻准备赴约去,他只打算带着李捕头出门,低调又可靠。
李捕头长相便是很融入大众的那一类,再加上李捕头年纪大了,旁人看他领着个老人,估计也不会觉得他是什么有钱人,毕竟他的模样着实惹眼,于是又稍微穿得低调了些,还装模作样拿了把扇子,就出门了。
顾媻是从侧门出去的,刚走出没多远,身后就追来好几个刘府的小厮,尤其有个体面的管事,很是健谈,长着一双招风耳,一眼瞧着,便显得机灵。
那招风耳的小管事笑嘻嘻地凑上前来,和顾时惜道:“大人,老爷分府过了,大人初来乍到,想出门逛逛怕不长眼的冲撞了大人,所以让小的们跟着,旁人看见刘府下人的制服,就晓得大人您是咱们刘府罩着的,不会轻易惹您了。”
这小厮一口气说了一堆,竟是不等顾媻回话,就立马回头扯着嗓子对后面没跟上的下人喊:“轿子呢?还没来?”
顾媻看着这小管事,笑着说:“倒不必用轿子,只想随便走走,也不想排场太大,不如这样,就你一个跟着我,顺便帮我介绍介绍长安有那些出了名的点心,我好托人给家母送去。”
那小管事招风耳都轻轻动了动,不大敢一直盯着顾大人的微笑,垂眸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全凭大人吩咐。”
顾媻眉头轻轻挑了挑,感觉要摆脱这个小尾巴好像还挺简单的。
“那大人,咱们现在去哪儿?想逛东市还是西街?对了,东市这几日还有大象表演,西街都是卖些文玩的,里头还有个琉璃厂,所以附近大都是琉璃厂的店子,专门卖些晶莹剔透的摆件,瞧着也可稀奇漂亮。”小管事推荐道。
顾媻慢悠悠摇着扇子走在大街上,长安街道比他的扬州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走的这条似乎是主路之一,遥遥可以见不远处的皇城大门,左边是其他官员的府邸和百姓摆摊的巷子,右边是通往琉璃厂的主干道,往后则是去往南街,每一处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小顾大人像是有些犹豫,随后随意开口问道:“先找个酒楼看看长安的酒楼都什么样子吧,我到了长安,品一品当地的佳肴,也不枉来长安一趟。”
小管事依旧不大敢直视顾大人,只眸子凝望顾大人那捏着扇子的雪白的手指头,连连点头,心想去酒楼应该没什么,老爷只让他跟着顾大人,顾大人去哪里都要回去汇报,又没有限制顾大人的去处。
因此小管事很是热情,连忙道:“那大人随我来,咱们长安要说最有名的酒楼,当属登月阁了!说是不少大诗人做出来的千古绝句,都是在那酒楼里出来的,顶楼还藏有不少名师大诗人的字迹,保存百年之久,源远流长,前几年,登月阁还有当朝摄政王禹王陛下的亲笔题字,那牌匾上的字迹,人人看了,都得说一句‘好’!”
顾媻轻笑:“这么厉害?那可要去看看。”
小管事露出几分自己是本地人的自豪来,继续讲解:“就说那要和亲的嘉和公主吧,那嘉和公主也最爱去登月阁了,还说日后若是到了匈奴,怕是吃不到那么好的酒,如今正重金收购东家酿酒的配方,说要一块儿带去匈奴呢。”
顾媻刚好对这个公主很感兴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勇士居然和自己一样这么爱国。
且昨日他在城门口碰到的那群黑甲侍卫到底是这个嘉和公主的,还是正儿八经皇帝亲姐姐的那个公主的?
顾媻可知道一个小八卦,忘记是谁和他透露的了,说的是他老师孙学政年轻的时候在长安和当今傀儡皇帝的亲姐姐,也就是长公主曾经有过一段感情,只不过有缘无份,两人没能成。
也不知道这个长公主现在势力如何,在朝中有没有什么权力,哪怕有钱都行,知不知道自己是她白月光的亲亲徒弟……
小顾大人没头没脑的想着,回过神来,发现那小管事居然还在介绍长安的那座登月阁有多牛逼。
那小管事走在前面带路,顾媻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慢慢的慢慢的,扭头就往左边的小巷子里走去,轻松隐入人群里,路边看见有卖成衣店的,还专门跑进去给自己和李捕头都换了一身衣裳,把李捕头打扮成老爷模样,自己则穿着短打衣裳,带着一个小眼罩,佝偻着背,跟在李捕头身后,找人问了路,坐轿子前往登月阁。
有一说一,长安的确富贵,顾媻走在轿子外面,被踩了不下十次,十次都有人赔钱了事,一趟下来,净赚三两,可恶,这该死的大城市,果然机会多!长安他真的住定了!
等总算抵达登月阁后,顾媻抬头,就见这长安的酒楼建筑和他们扬州依水建的大有不同,由于扬州多阴雨,所以很多建筑每年都要刷漆才能保证表面光鲜亮丽,但长安似乎不用,长安的豪奢建筑甚至多以方方正正的石头为主,辅以木材。
不像扬州最豪奢的侯府,也都只是地面铺满了大理石而已。
跟着李捕头进了登月阁,里面竟是更加让他震惊,这楼镂空三层之高,里面戏台子搭得特别大,上面正咿咿呀呀不知道唱着什么,下面百姓喝酒的喝酒,大谈国事、宴请宾客的则在雅间,且这里好似也只是登月阁的一部分,后面连着好些走廊穿堂,不知道究竟有多大。
顾媻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忽地有只手把自己一拽,便往楼上去。
顾媻没有惊叫,他光是看这雄浑的背影就猜出这货是谁了:“余大公子?”有其父必有其子,余大人胖成那个德行,儿子也胖情有可原。
余大公子当年在扬州和谢二也好极了,好哥们孟玉来长安的时候,他们还常一块儿吃饭喝酒,招待了数月,如今顾时惜来,余大公子岂能不尽地主之谊?顺便还能让父亲与顾时惜好好聊聊如今长安这堆烂事儿,倘若有人问起,还有个幌子可以说:兄弟聚会。
“大人真是慧眼如炬,孟玉那小子见了我,竟是问我是哪个,我真是恨不得给他两脚。”余小狗笑道。
他拉着顾时惜上了四楼,七拐八拐入了一间雅间,门外站着不少喝得醉醺醺的文人雅士,小二更是忙得飞起,根本没人有空关注这雅间进了谁,所以余小狗还有空对着飞奔上菜的小儿吼道:“都什么时辰了?咋还不上菜?再不来爷一脚废了你!”
那小二爷是糟了无妄之灾,可怜兮兮缩了缩脑袋,依旧捧着笑脸说:“得嘞,爷您再等等,小的马上就去催!”
说完,端着别的包厢的佳肴先跑一步,顾媻看着这一幕,真是觉得不愧是当年和谢二一块儿叱诧风云的公子哥,来了长安后,功力不减当年啊。
好不容易跟着这位二世祖入了包厢,就见坐在起码七十平包厢里,桌前捏着自己扳指,随着楼下隐隐约约戏曲声摇头晃脑的余大人。
曾经的扬州府台,如今的大魏户部侍郎,啧啧,这可是个油水颇多的位置,乃二品,掌管天下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的二把手。
顶头上司的官职应当是户部尚书。
要知道,户部尚书乃从一品,和阁老们只差一级。传说中的和珅和大人,在清朝担任的最大官职便是户部尚书,清朝对户部尚书一职定位则是正一品。
余大人关系很到位嘛,在扬州历练了六年,一回长安,就从五品到二品,这可是一个质的飞跃,也不知道余大人有那方面的关系……今日叫自己来,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顾媻怀着种种疑问,先行礼:“余大人,时惜来了。”
余大人好似根本没听见他儿子在外面嚣张跋扈的声音,也没听见开门的声音,硬是要装逼做出一副‘哦,你来啦’的惊讶,才站起来也回礼说道:“原来是时惜来了,坐吧,今日没有外人,咱们叙叙旧,顺便作为当年你帮了本官一把的回报,本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媻脑袋飞速运转,感激涕流道:“时惜当年所作所为,觉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只是偶得欣赏,且余大人也为下官写了荐书一份,此大恩大德,时惜无以为报……”
“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我就告诉你一句,你去出使的事情,并非戴阁老一人定下来的,戴家虽然满朝文武,半数乃他们家的,但若是刘阁老没有点头,这事儿便通过不了内阁。”
顾媻当即脑袋里好似有闪光闪过,他‘靠’了一声,以极度恐怖的联想,说道:“戴家和刘阁老他们私底下合作了?禹王不是想要打压戴家?所以希望刘阁老和孟家联手?”
“皇帝快死了?所以禹王不愿意打仗,他不能亲征,得守着这个时间点,好稳住自己摄政王的位置,再加上戴家和刘家结盟,禹王是不是现在有些被架空了?”
余大人当即叹为观止,鼓掌道:“人人都道顾大人神机妙算、绝无错案,如今我倒要说顾大人是天生的当官料子,敏锐远胜我啊……”!
第 146 章 法子(捉虫)
余大人,本名余恢,字鸿广,有前程恢弘远大之意。
余大人,台州人士,三岁启蒙,六岁拜入名师名下,十二岁第一次科考,失利,十六岁考中秀才,十九岁进士,等到二十七岁才通过种种关系,担任了扬州下面枣县县令,在县令一职坐了五年,又一年考察期后,直升扬州府台,六年后,直入长安。
若说余老狗这辈子官运如同他的名字这般顺遂,那却过于简化他途中经历的种种险境,但相比较更多的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的学子秀才们来讲,余老狗又是绝对的幸运者——他有一个好岳父,乃当朝内阁大学士宋阁老。
这层关系大多数人都不晓得,因为宋阁老这个闺女乃和离后跟着前妻过活的姑娘,前妻又辗转去了外地,不大愿意和别人说自己前段婚姻之事,直说是长安人士,后来再婚,便把姑娘留在了娘家,最后被他经媒人介绍,娶走了大自己六岁的老姑娘宋洁,两人又去往扬州长居,便更是无人知道余大人的岳家是谁了。
每每有人问起,余大人也只说是‘寻常农家’,毕竟夫人十几年不曾回一趟娘家,也没什么书信来往,活像是个累赘被丢给了他便不管了,谁知道他这一路,原本无形的贵人之手,竟是在到了长安后终于显现,余大人也是去年才晓得自己的岳父竟是当朝一品宋阁老,难怪他升迁之路也是自娶了夫人才开始顺畅。
这条关系宋阁老那边没有捅破,余大人这边便也聪明的捂着,直到前些日子,圣上病重,竟是到了卧床不起,神志不清的情况,宋阁老这才托人给他送了一封信,让他做一件事——拉拢此次出使匈奴的使臣。
这可不正是顾时惜吗?!
拉拢此人,余大人明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因为顾时惜如今成了个必死的棋子,一旦出使,戴家定然让他有去无回,当然,是在谈判成功的情况下,有去无回,如果谈判不成功,那更是能光明正大的找顾时惜麻烦,来一报当初戴通判被贬之仇。
孟家如今虽然有禹王撑腰,但到底才刚刚起步,他们孟家沉寂太多年了,哪里对抗的了戴家与刘家的联手?
根据余老狗分析,如今这两股势力,禹王一派是希望谈判成功的,这样皇帝死的时候,禹王能够腾出手来,用自己手底下的兵马稳住朝堂上动荡的人心;另一股便是戴家与刘家,戴家原本便是因为支持禹王才坐镇大魏朝这么多年,发展了无数的势力分支,如今满朝文武半数都是戴家的门人亲友,皇帝一死,边关再告急的话,兵力必须全部前往前线支援,那么他们在后方就能一举牵制禹王,将权力重新送回幼帝的手中,美名其曰清君侧,乃是保皇派,实际上呢?
余老狗觉得这些人其实最虚伪了,明明和禹王一样,分明就是眼馋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自己成为摄政的那一方,想要自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大臣,想要取禹王而代之,结果却打着保皇派的名头,甚至不惜促成边关失守……
没错,余大人一直觉得,匈奴能这么快竟是大到青州外面,绝对是有猫腻的。
哪怕最初守城的封疆大吏桂无极真的不敌匈奴的偷袭,那么桂无极死后,顶上去的孔连福绝不是那么昏庸无能,这孔连福如今在长安官员心中的形象十分之差,都说他之前只是个兵油子,一个再低等不过的小兵,所以对兵书兵法一窍不通,只知道守着城门不开。
但余大人通过岳丈了解到,那孔连福分明是有才干的,他能守城数月,能够在兵马不足、粮草不足的时候守了大半年,朝廷才派安将军安如福去接手,结果一接手,便连连战败……到底谁才是昏庸无能之辈?
指不定那安如福将军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专门把边关的战事变得如此之紧急,故意逼禹王不得不出手去平定,甚至是亲自出征,结果谁能想得到,人家依旧稳得住,打算采取和谈的方式,连公主都从皇室偏远的一脉给找了一个过来,好吃好喝要什么给什么,还把自己的黑甲卫都给了这位公主,哄着这位公主,让其以为当这和亲公主是多快活的事情。
至于出使之人,原本最理想之人,其实是老侯爷。
扬州的武恭候老侯爷早年和匈奴人打过交道,甚至成为过朋友,还懂匈奴话,这样就省去了翻译在当中起到的作用,能够更加高效有利的为大魏朝办事儿。
虽然谢老侯爷早年与禹王并不对付,支持的也不是禹王,所以这些年疲于应付一些小的战事,不是这边剿匪,就是那边收复一撮举起呐喊清君侧的文人书生,但老侯爷高义啊,老侯爷对大魏朝忠心耿耿,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只要用得到老侯爷的地方,以余大人的判断,老侯爷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甚至更不可能可笑的装病了。
最后谁能想得到呢,这样关键的时刻,侯府当中竟是出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毒杀案,亲侄子杀害了老侯爷,这中间有谁给那谢家大房的撑腰,又不得而知了,虽然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但林林总总,均是黑暗透顶了的,余大人不得不掰碎了说给顾时惜听,好让顾时惜对如今局势有个了解,也好做好自我安保工作。
余大人和他岳丈想要的,不过是□□。
他们只希望边关不要再生祸事,希望不管谁日后当政,都不要让天年苍生买单,仅此而已。
余大人说完,就看面前正襟危坐的小顾大人满眼含着泪水,听罢突然站起来,说什么都要给他磕一个。
“欸!使不得使不得!顾大人,你我如今,已然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们互通有无,实乃常事,都是大魏朝的官员,同僚之间,何须行如此大礼?真真使不得啊。”
小顾大人硬是磕了一个,被扶起来的时候,眼泪滚落下去,一脸深受感动,满目甚至燃着火焰,好像被余大人和其岳丈那为天下苍生计的心所触动,他声音铿锵有力道:“余大人,不,您必须得受我这番礼,时惜原本诚惶诚恐,既是被选上了,便也抱着可能会死在那边的想法,上路去,谁能想得到,居然能得到余大人的怜爱,得知如此之多的内幕,让时惜做足准备,时惜倘若不能成事,便自裁在匈奴之地,玩不肯回来!”
“哎呀!顾大人言重了!你这样的人才,我岳丈很是欣赏,只等你办好了差事回来,定然也给你提到长安,咱们好一同为了大魏家国江山之稳定,一齐努力啊。”
顾媻一副没想过居然还能来长安的模样,更是感激涕淋了,他抱着余大人宽厚如熊的身板又低声哭泣了一块儿,随后擦干眼泪,说:“此事只公主先去,陪嫁的金银珠宝也不知道何时才送到,倘若他们从中作梗,一年半载都不送到,我与公主便是有愚弄单于的罪名,说不得是真回不来,我只能保证稳住匈奴那边半年,半年后……”小顾大人很是为难。
“所以,我这不是给你送法子来了?”余大人拉着漂亮的小顾大人坐下,忽地指了指楼下,说道,“今日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楼下听曲的人当中,有一群特别年轻的文人秀才公们坐在最前面的一桌?”
顾媻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谁能注意这个啊?但是先点头再说。
“那当中有一个头戴金玉红缨冠的雷公麻子脸公子爷,正是当朝戴阁老最最疼爱的长孙,戴庙。”
说道这里,余大人表情很是微妙,似乎是有些想笑:“戴家个个儿都是狠人,但是谁能知道,戴阁老如此老谋深算的性格,竟是有个天真的嫡长孙,成日大骂禹王是奸臣,日日和同窗们商议着如何与禹王对抗,好将天下还给皇帝,说如今君不君,臣不臣的,是亡国之相,甚至利用戴阁老的关系,做了小太子的老师……”
余大人终于是忍不住,轻笑道:“大概是戴阁老他们教育的太好了,当真是除了这样的好笋,想必日后若是晓得自己亲爷爷也成了禹王那样,挟天子令诸侯之人,怕是都能大义灭亲……”
顾媻眉头一跳,心里瞬间明白余大人想要自己干什么了。
他昨日还在想着,得拉一个人下水陪自己去一趟边关,起码得拉一个人质保证自己的安全,也保证公主的嫁妆按时送到,这真是拉屎就有人递纸。
“下官明白了。”顾媻站起来,又是一个深深的鞠躬,他可不信余大人和其岳父是什么好人,但是人家现在伸手帮忙了,的确又对他有好处,那么目前,他们就是友军。
暂时做一颗有用的棋子,比自己单刀匹马舒服太多。
小顾大人微笑问道:“那下官先行告退,明日就要面圣了,给时惜的时间不多了,今夜时惜想着,或许能让那位戴庙公子主动提出与我同去呢。”
“哈哈,好,果然是顾时惜,没看错你,去吧。”余大人哈哈笑着。
顾媻弯着腰后退至门口才转身开门离开,出去后,立马直起腰杆,揉了揉自己的腰,心想还是官大好,到了长安老卑躬屈膝的行礼,感觉腰间盘都腰突出了,日后他也得做阁老,说不定见皇帝,都不需要下跪呢!!
第 147 章 唱戏
楼下正唱道一句‘别来重逢泪两行’这一句,旦角垂面颓然坐在地上,姿态优雅,一旁戴着枷锁的情郎被官服扣押着,大喊一声‘莲妹’,随后被压了下去,留下旦角继续唱起自己和情郎的这段故事。
大抵是这台戏过于儿女情长了,也可能是那坐在最前面的戴庙戴公子单纯的不喜欢这出戏,于是抓了一把瓜子,和身边的好友说起悄悄话来,两人耳语着,不时忽地笑起来,又很快继续窃窃私语,直到旁边那桌老者吃茶结束走了,小二刚把桌子上的瓜子皮收拾干净,便能看见一个身着短打,戴着眼罩的貌美少年郎坐在旁边,声音更是别样动听,很是柔软说:“来一壶好茶。”
小二得了那少年郎丢来的一锭碎银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快要烂掉,连忙点头哈腰着说:“哎哎!好!公子您稍等,马上来!”说罢立即转身去找后厨上茶。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巧了,少年郎刚好瞧见旁边桌一个雷公麻子脸的十八九岁青年公子哥捏着扇子在看自己。
两人视线对上了一瞬,俱是都客客气气行礼点头,很有文人气派。
那戴庙公子心中首先便对少年郎多了几分好感,觉得这样貌美的少年,定然家学渊源,学富五车,来长安或许是来投奔亲戚,也可能是刚好游学至此,本心浪漫理想的戴庙公子心中无限遐想,充满感慨欣赏。
忽地,戴庙发现旁边那桌的少年郎身边又来了个老者,那老者看上去眉目格外深邃凌厉,瞧着装扮,像是个老爷的身份,但站在少年郎身边却又很是恭敬,低声好似在说:大人,打听过了,这次出使恐怕只能单枪匹马,并无财宝嫁妆紧随其后,余大人说国库空虚的很,只让我们拖。
戴庙也不知道是不是坐的太近了,还是那老人耳朵不好使,所以说话的声音格外的大,把握不好分寸,可这事儿简直就像是抓住了他的心脏一样,耳朵瞬间能长对方桌子上去,恨不能抓耳挠腮去问那少年是不是顾大人。
可不等戴庙行动,便又听那少年郎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那老者坐下,然后深呼吸着,静静淌下一行清泪……另一只戴着眼罩的眼睛则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伤……没有瞧见泪痕。
“欸?看什么呢?”身边的好友黄成忽地撞了撞戴公子。
戴公子回过神来,连忙又激动地和黄公子耳语道:“你快看我们旁边坐着的那位,应当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探案奇才顾时惜顾大人!刘阁老家的小妹前段时间老写传记似的信回来,刚好送到我姐手里,我也看了,真乃奇人也,聪慧过人这自不必说,在扬州城救火之时更是冲在最前,要说当今世上,还有谁能做到像顾时惜这样,一呼百应,我想就是我祖父从前在蜀地,也是做不到的。”
黄公子乃言官后人,之前他祖父在朝堂上对着禹王破口大骂,然后以头抢地死了,他们全家却因此被禹王夸赞是忠义之家,黄公子只觉得虚伪至极,于是成日跟戴庙两人聚在一起大吐苦水,一起哀民生之多艰,叹百姓之多难,恨不能自己手刃导致这一切纲常伦理错乱的禹王,然后自己跟着自裁以谢天下。
两人刚才便是在讨论用什么兵器比较趁手,可以悄无声息地带进皇宫,然后趁着禹王在皇帝后宫乱来的时候,他们找好时机冲进去,一刀毙命。
只不过关于找谁来参与他们这个计划,他们产生了分歧。
戴庙觉得最好是直接就找后宫巡逻守卫,他能偷了自己祖父的令牌,让守卫放他进去。
但黄公子觉得直接偷好像显得他们才是坏人一样,应该光明正大的去借,或者直接跟守卫说明自己的来意,然后大家一起为民除害。
不过现在两人什么天马行空的刺杀行动都忘了,黄公子更是在听见隔壁就是顾时惜的时候,露出了一脸震惊的表情,他狠狠抓住戴庙的手臂,激动地不能自已:“天啊!不需要你说,我懂得!顾大人乃天下英豪之首,这个称号还是我提议的呢。”
“是吧!都道顾大人年纪轻轻,容貌无双,但更加无双的却是他的为人与做官,不过我刚才隐约听说顾大人出使匈奴竟是没有任何后勤保障,那禹王承诺的公主和亲,嫁妆和额外要送出去的金银珠宝全都没有了,也不知道顾大人现在还敢不敢去……”戴庙叹息。
这件事戴庙其实也很关注,他恨禹王竟是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死活不放自己手里的大批兵马出去支援,居然选择和亲这样丧权辱国的事情,但是若当真能够和谈完成,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自古以来打仗死的都是百姓的儿子。让谁去谈和,起初祖父觉得让周世子去最好,能够让匈奴人感受到他们大魏的诚心,但世子爷以病重为由推掉了。
此后许许多多的官员竟是上行下效,只要问他们要不要去出使,便一个个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不舒服,要不然就是需要守孝。
戴庙气得恨不能抓住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狠狠质问他们,你们当年是为了什么而读书?难道只是为了享受做官的好处而不娶为百姓谋福利吗?
若不是他至今在朝廷没有一官半职,祖父一早也不许他参与朝廷诸事,此事他必自告奋勇,好让那些大人们知道羞愧!
戴庙心中崇拜顾大人,又疑惑顾大人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愿不愿意去……
犹豫再三,他忽然站起来,便往旁边走去。
与此同时,顾媻正在用袖子擦眼泪,顺便余光瞄向一旁,看见那位头戴金玉红缨冠的戴公子果然上钩走了过来时,心中对这位戴公子的印象也更加深刻准确。
——正如余大人所说的,这位戴家真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狼崽子当中出了一只善良的蕉太狼。
好人啊,理想主义的好人啊,我也不会害你,我带你完成梦想。
小顾淡淡想。
他放下擦泪的手,好像这才看见戴公子一样,愣了一下,很是不好意思地好奇地看着戴公子,拱了拱手,说道:“请问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戴公子暂且不想表露身份,他像是为了求证顾时惜是不是真的为国为民的侠肝义胆,所以也行礼,后道:“鄙人只是迷途一书生,方才不小心听见大人和这位老先生的对话,不禁想要过来一问,请问是扬州府台顾大人吗?”
顾时惜微笑着,拉着戴公子坐下,免得挡住后面的观众看戏,这会儿戏台子上正演到旦角身披数把长枪上阵杀敌,想要博得功名然后求放自己的情郎,锣鼓喧天,劈里啪啦一顿敲打吹唱,很是热闹。
顾媻点点头,心想这位戴公子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对他来说还是件好事,免得自己忽悠人帮忙随自己一同去出使,戴公子还要以为自己是看在他的家世,而不是看在戴公子本人的能力上,
一般这种被家里惯得天真的愤-青最讨厌别人带着目的来接近自己,厌恶权力,讨厌特权,心怀天下,甚至有种使命感,觉得某件事儿非自己不可,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自己关注的这些不平事也是天大的事情,必须由自己终结!
顾媻在大学期间就发现了很多这种稍微被煽动就一窝蜂开始为民除害的正义大学生,比如说,发现隔壁学校欺负自己学校的学生,直接约架骂战打起来。
再比如说国外搞歧视,他室友带头冲锋翻出去,在国外网站下面狂发表情包,然后还给他们直播战况,搞得整个男寝都热血沸腾,又感动又痛快。
不过说实话,顾媻至今觉得,世界需要这种热血冲动的正义。
虽然这在大人们眼里,是不成熟,不计后果,没有眼界的事情。
顾媻现在看戴庙,便像是看一个冲动的大学生:“正是,不知这位兄台找顾某是有事?”
“无事,就是闲来我和兄弟也爱谈论家国大事,方才不小心听见顾大人出使竟是白手出去,也不知道几时嫁妆等物才能送过去,大人您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这样您还要去吗?我看你方才……”戴公子没说完,他想说顾大人刚才流泪了,但总觉得有些失礼。
顾媻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就被一旁的李捕头打断。
李捕头一副笨拙又真心的语气,说道:“是啊,还是别去了!我看此去真是有去无回,若是咱们谈妥了,一年半载的嫁妆都送不过来,这不是愚弄人家?那单于岂是能容忍?”
“大人,算我求你,咱们回吧,你一路上还犯了眼疾,家中只有您一个顶梁柱,您若是死了,你要你母亲父亲,还有那刚刚一岁的妹妹如何活啊?”李捕头哭不出来,所以便只是以袖胡乱擦了擦眼睛,继续说,“那余大人不是说了?说这财政的事儿,都得戴阁老说了才算,他不放钱,干脆绑了戴阁老的嫡孙……”
“李捕头!”顾媻连忙厉声道,“本官岂是那种为求自保祸害他人之恶人?”
李捕头依旧小声说:“只求朝廷想办法而已,又不是真的绑架,余大人都说了如今戴阁老和刘阁老是一伙的,他们便代表了满朝文武半数,他们只要和禹王齐心想要筹钱,钱还能筹不到?”
“好了,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第一个便辞了你!”小顾大人摆了摆手,已经像是不想再多说什么的样子,转身便要走。
按照顾媻的计划,他和李捕头这么一唱一和的,愤青怎么着也要追上来告诉他,他就是戴阁老的嫡孙,他愿意帮他巴拉巴拉,结果顾媻都‘气势汹汹’走出了酒楼,后面也没有人追来……
顾媻心里咯噔一下,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正在怀疑是不是哪一步不对劲,被发现了,结果下一秒自己的肩膀就被人拍了拍,他扭头一看,真是谢天谢地,戴庙你真是个好人!
只见戴公子气喘吁吁追了上来,满目绯红,说:“顾大人,承蒙不弃,小的愿追随大人一同出使!”
“你?”
戴公子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实不相瞒,我……有法子让朝廷半年之内凑齐钱款,只要大人带我一起出使。”
“哦?为何?”顾媻眸子微微一动,他岂是很明白,这个戴公子怕暴露身份自己拒绝,因为自己的人设实在是太正直高大了。
“大人允诺,出使当天,小的一定告知大人,就当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受战乱之苦,还望大人一定答应!”
“……好,看在你如此诚心,我怎忍拒绝。”小顾大人也拍了拍戴公子的肩膀,感恩戴公子什么都为他着想,真的,如此好人,他一定带他回长安。
——日后对付戴阁老有更大的用处嘿嘿。!
第 148 章 戴家
这边厢别过了顾大人后,戴家赫赫有名的怼父能手戴庙便又同黄兄告别,骑马便回府上去。
刚落下来,便在门口碰见了坐轿子回来的戴父和戴阁老。
戴家三代同堂,戴阁老乃戴家第二支主脉,曾经是戴家嫡次子,只不过如今嫡支的不显赫,戴阁老便成了最威风最有能力的戴家人,连族长见了他,都要同他点头哈腰,询问族中事宜该如何处置。
一看见大孙子,戴阁老原本在朝中惹来的一肚子火气都散了不少,对着戴庙微笑着,喊道:“又到哪里喝酒去了?来,陪爷爷一块儿再喝几杯,今日实在是也算得上是个好天气。”
戴父唯唯诺诺走在后面,其只是一个编修,专门编写什么史记,还有修改前人留下来的史书,把对禹王不好的东西都删掉,修修剪剪的,留给后面一个伟光正的形象。
说起来,这个位置也不算是戴父自己得来的,是戴阁老给儿子安排的。
按理说,戴家能人居多,若是想要满朝文武都遍布自己人,那么更加亲近的儿子当然应该去到更加重要的位置上去才是,可谁能想得到,戴父简直就是个蠢笨如猪的东西!
戴阁老看见戴父就烦,好在孙子聪慧激灵,他把全部心血都投注到了大孙子身上,交给了他世上所有最美好的品质,可没成想好过头了,竟是连自己老爹替禹王粉饰形象都骂,于是便叫戴阁老又爱又恨。
爱的是这样的孩子,真的是毫无坏心的,他只是太正直了,正直并不是一件坏事啊。
恨的是的的确确又太偏执,所以眼里容不得一点儿的沙子,他们更是不敢在戴庙面前说那些脏的臭的,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就好好享受父辈打下来的天下,享受父辈的权力便好,所以也别入仕了,就这么养着吧。
戴阁老是典型的严父,可对待孙子,便极尽宠爱,小时候恨不得就干脆让大孙子长在自己的腿上,这会儿也是,总觉得大孙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其实戴庙前几年都成婚了,只是还没有孩子。
戴庙对待父亲横眉冷对,对待祖父,则比较复杂,他欲言又止地看着祖父,真心不敢相信顾大人嘴里那个把着国库钱财不松手,竟然不希望边关战事停歇的人是自己最敬畏的祖父。祖父当年虽然随着禹王办事,起了业,但这些年来,祖父都同禹王虚与委蛇,因为从前谁也不知道禹王居然能够整整把持朝政一十年,连皇帝长大了,都不把兵权交回,还死死拽在自己手里。
戴庙相信祖父的话,自然也看见祖父如今和禹王隐隐对立的局面,可现在呢?
戴庙真的很想问问祖父,为什么不给钱?
戴庙知道,顾时惜之前和他们戴家一个族叔有龃龉,好像是查出那个族叔在扬州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便应当是死刑!他们帮那个族叔把事情按下来,便已经是罪过了,如今难道还要为了那件事去对付顾大人,故意不放嫁妆?
戴庙无法接受自己的家人竟是如此歹毒,跟着父亲和祖父走入大堂后,到底是忍不住,坐下后,双目微微湿润,又干脆跪下来问祖父:“祖父!九儿有话想说!”
戴庙在整个族中刚好是他这一辈的老九,所以旁人喊他九爷的也有。
“哦?怎么了?你快快起来,地上凉。”戴阁老生的一脸慈眉善目,活像是庙里的老道,又像是神话故事中炼丹的神仙,长须直到胸前,苹果肌很是发达,笑起来便是一副福气满满的模样,眼睛都眯着。
戴庙不肯起来,他就跪着问道:“回祖父,今日我在外头听见一个事儿,听说朝廷现在处处没钱,但是这么没钱了,还要和亲,还要割地赔偿,这些金银珠宝从哪里来呢?你们让顾大人去出使,不会是为了给那个当通判杀了人的族叔报仇吧?!”
“你大胆!谁跟你说的这些话?!老子去撕了他的嘴!”戴父跳起来就骂。
戴阁老倒是烦戴父跟猴子似的沉不住气,都四十的人了,还跟毛头小子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的种。
戴阁老皱着眉看了一眼戴父。
戴父立马跟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又坐了回去,不敢言语。
戴阁老这才看向大孙子,觉得大孙子还是个孩子,在外头不知道听了什么人的风言风语,回来立马跟他们询问,说明什么事儿都不瞒着自己,是个好孩子啊。
“你啊,定是又从你那些狐朋狗友口中听说了什么,我们同那顾时惜,哪有什么旧日恩怨,即便是他把你族叔拉下马了,对我们来说也并非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顶多面上不大好看罢了,不至于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做手脚,让谈判的事情都黄掉啊。”戴阁老缓慢且有理有据地说着。
戴庙一听这话,立马站起来,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说:“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人污蔑咱们家,那祖父,咱们大魏给公主准备的陪嫁什么时候装车?我听说明日那位顾大人就要面圣了,七日后带着公主和嫁妆一同前行还是?”
“哪有这么快?使臣有使臣的使命,让他先行,谈妥当了,公主和嫁妆才过去,免得那边什么都要了,却依旧打我们,那咱们到哪儿说理去?”戴阁老幽幽道。
戴庙皱着眉,摇头道:“这……恐怕不妥……且我看那叫做努尔哈赤的单于不像是个出尔反尔之人,他既能统一草原,定然有着过人之处,并非两面三刀,不然他日后兄弟们谁能服他?”
戴阁老依旧淡淡:“但是咱们的确是有备无患,若是那位顾大人谈不妥,咱们的东西岂不是白白带过去了?只能说让他先领一小部分带过去,让努尔哈赤看见咱们大魏的诚意,假若他们同意,且签下了和平书,咱们再让公主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这样岂不是更加好?”
戴庙叹了口气:“也行……”
疑惑问完了,戴庙心里舒服多了,自顾自告辞,去找自己媳妇儿去,喊媳妇儿过来一块儿陪祖父吃饭喝酒。
可等人刚走,戴阁老便冷着脸来,举起杯子便往老儿子身上砸去,骂道:“还不快去查,如今这等关口,外面竟是流传这种言论,还要不要命了?!”
“到底是谁说给九儿听的呢?”戴阁老沉思了一会儿,又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如今咱们家和刘家虽然联合起来了,禹王跟咱们也还没有撕破脸,咱们还打着要匡扶皇室的名头,名声至关重要,不然咱们拿什么和禹王对立?他手里有兵,咱们手里都是些文人大臣,哪怕有几个将军和咱们交好,也是因为咱们要匡扶皇室……”
“这些谣言,这会儿说咱们阻碍使臣平匈奴之祸,以后岂不是要说咱们打到与王后把持朝政也会像禹王那样不松手?”
“到底是谁放出去了?”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还不快去查?难不成要我亲自去查?”戴阁老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戴父,真是要气得吐血,又拔起鞋子砸过去。
戴父立马屁滚尿流的走了,一边走一边还担心地喊:“父亲您别生气,您消消气,不然又晕过去了……”
“老子还要你来教?!”戴阁老把另一只鞋子也丢了过去。
只不过不管戴家如何查,都没能知晓今日那坐在酒楼最前儿,和戴庙聊天的一个衣着光鲜靓丽的老爷是谁,他们拼命打听最近长安有没有什么七八十岁的有钱老者住在附近的客栈,带着眼罩的小厮模样打扮的人直接被他们忽略了,结果自然是找错了方向。
与此同时戴庙依旧满心期待跟着顾大人一同前往匈奴,他既不是官身,但若能为了天下太平做出贡献,那也是他人生中值得说道的事情了,因此戴庙准备到时候只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
另一边,顾媻自和戴庙别过,准备回刘府的时候,和李捕头还是找了个地方,两人又换了一身衣裳,顺便买了一堆吃的玩儿的,天色晚了才被刘府的小管事给找到。
这小管事找到他们的时候,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见面便问:“顾大人!你们到哪儿去了啊?我、我真是快要找死你们了!”
小顾大人特地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吃馄饨,这都不被找到的话,他真是准备直接回刘府了。
不过还是被找到好一些。
他计算着,这位小管事是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他们失联了几个时辰的。
“当然是长安太大了,我们也找你许久嘞,还说想要小管事你带带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被坑了没有,买了好些东西,一会儿你帮我看看?”
小管事略略狐疑地看这顾大人,但顾大人模样实在是清纯漂亮,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撒谎的样子。
于是管事又歇下了心思,倒是恳求起顾媻来:“顾大人,小的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还请大人回去后,别和旁人说咱们分开了几个时辰,若是刘阁老知道了,非得办我不可,说我没……没招待好贵客。”没监视好贵客……
“那是自然,小管事你无需多言,咱们一见如故,我怎么可能不帮你呢?”小顾大人开心着又叫了一碗馄饨,“来,你也坐下,方才找我们定然是饿了,快快吃吧。”
那小管事心中一暖,总觉得顾大人对自己如此之真心,又是这样善良之人,自己居然还监视顾大人,实在是不是君子作为,可他不敢说……只能默默吃下馄饨,充满愧疚……
顾媻光看这小管事眼神,都知道现在小管事心理进行到什么抗争的地步,人家想什么他都能猜个七七八八,不过他不在意,他甚至不需要小管事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传信,没必要嘛。
因此回去的路上顾媻就不怎么跟小管事闲聊,他闭目养神着,到了刘府就去见刘阁老。
这刘阁老目前还伪装着对自己好呢,自己当然得也顺其自然去装装样子,顺便问问面圣需要注意的事项。
见皇帝啊……
不是说病重吗?
所以明天到底见不见得到呢?
小顾隐隐期待,他想,自己一定是一十一世纪第一个见到古代皇帝的人,多神奇啊,皇帝长什么样子呢?顾媻是真期待着。!
第 149 章 面圣
要面圣了,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一夜没怎么睡的顾时惜第二天天不亮就被外面的小厮叫醒,随后立马有刘府的丫头仆人如云一般打水、准备早点、准备洁面用的帕子和干净新鲜的柳枝——顾媻不爱用马毛做的牙刷,那东西总爱和他的牙龈过不去,每回唰都能弄出一嘴的血来。
他身边的李捕头和霍运、小丁,都因为是他贴身带来的‘高手’,所以被他安排住在他卧房外面的小榻和隔壁的房间。
众人听见他这边有动静,每人都立即起身过来看着,顾媻则打着哈欠对李捕头笑了笑,说:“你们继续睡就是的,我今日上朝,你们都不用跟着,在这边等着我,不要过度紧张。”
李捕头不大放心,看着刘府的下人把沾了盐的柳枝条递给顾大人,依旧还在想着昨日发生的事情,可李捕头对朝堂的事情哪怕再担心也是没能力改变,只能看着为国为民的顾大人,希望顾大人这次也能逢凶化吉,不然……
李捕头真的不知道下一个这样好的府台,自己还能不能遇到了。
顾媻看似轻松的在漱口,但若是谢二在场定然会注意到小顾大人不断整理自己玉佩穗子的手。
这玉佩已然换成谢二的了,之前的顾媻打包还给了孟玉。
如今他手里把玩着的玉佩通体翠绿,侧面飘着一条深绿的银河绕着整块儿玉牌一周,谢二说这种玉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圆满’。
说着,就不由分说丢给了他,让他挂上。
古代人,诚如谢二这样大大咧咧的二世祖,在送礼的时候,也含蓄至此,顾媻接着人家的好意,没有抗拒,也还了个项链,是块儿玉牌坠子,上面没什么飘彩的昂贵绿色,但顾媻喜欢玉牌上雕的观音,觉得很有神性,好似下一秒就能睁眼,便也给了谢二,说‘日后咱们说起来,还交换过定情信物,也算是很成功的伪装了呢’。
此话出了口,小顾大人还记得谢二当时红到爆炸的脸,真是很有意思,也不知道谢二如今在扬州都做些什么,别去招惹孟玉给他添乱,他感觉就谢天谢地了。
一切整理妥当,刘阁老已然在外面等他了。
所谓客随主便,无论如何也没有让主人家等他一个客人的。
顾媻连忙又照了照镜子,看了看自己今日的打扮,只见一身深绿色官服犹如最昂贵的玉化成的布制作而成,垂摆处的褶皱都像是花瓣的弧度,腰间垂着的玉佩是与官服融为一体般和谐的点缀,红色的穗子则醒目如火,仿佛一池春水中火红的锦鲤,鱼跃而去。
顾媻看镜中的自己,忽而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少,从前的自己瘦骨嶙峋,在老家的时候,只有一头黑发看得过去,如今人长高了一些,面容也张开了不少,不如两年前精致女气。
这么说罢,两年前谁人瞧见他,都能怀疑他是女扮男装,如今大伙看他,得迟疑一下,隐约瞧得出一些难得的英气。
——也更像上辈子的他了。
顾媻上辈子死时是个社畜,这辈子却官居五品,做什么身边都一堆人伺候,想想真是不亏。
“大人?”外面有小丫头着急催了,快误了上朝的时辰了。
顾媻连忙扭头,扩胸昂首朝外走去,满面都是叫人不敢多瞧两眼的美丽:“来了。”
不多时,顾媻在大厅与刘阁老汇合,两人立即一块儿又走到外面去坐轿子前去皇城。
此时天色微微发亮,天边已然出现一丝红,顾媻撩开帘子往外看去,鼻尖都是长安别样鲜冷的空气,没有扬州湿度大,略略干燥……
“大人,您可再歇息一会儿,此去得半个时辰呢。”轿夫很是体贴的说着。
顾媻在里面‘恩’了一声,捏着临走时从小厮手里接过来的大饼,啃了一口,但没有水喝——昨日从刘阁老处得知,上朝的时候是不能随便上厕所的,所以早上大部分官员都饿着上朝,上完了才回去喝水吃饭。
顾媻不吃早饭胃不舒服,就吩咐给他拿个东西顶顶,饼子包子都行。
谁知道一打开,好家伙,传统肉夹馍,里面是青椒、肥瘦相间的卤猪肉、还有一颗剁碎了的卤鸡蛋,这一个,比顾媻脸都大,这吃完不得犯困啊?
但是闻着是真香,或许是刘府自己做的呢。
小顾盯着烤饼金灿灿冒油的酥皮看了许久,最后到底是忍不住一口咬下去,瞬间卤汁和着软烂的猪肉和青椒一股脑进入了他的嘴里!
口感之丰富顾媻都要不会形容了,他连啃了三口下去,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件事:这位厨子能挖则挖,不能就让杨师傅跟着学学,回家做给母亲和小弟吃,他们肯定也喜欢。
这边厢顾媻忍着只吃了一小半就克制着把肉夹馍又重新包裹起来,在浓浓的卤香味中思考一会儿面圣了该说些什么,可恨想着想着,就想到等下了朝自己怎么解决剩下的半个肉夹馍。
哎呀呀,乱他道心,小顾大人叹了口气,却也没法子,他这两辈子,也就剩下享受美食这一个爱好了。
轿子抵达皇城大门口的时候,顾媻就陆续开始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多了起来。
他探索一般撩起深灰色的窗帘布,便透过一角瞄见外面无数顶五颜六色的轿子头顶着各色宝石珠子鱼贯而入皇城中去。
皇城的守卫皆是身着软甲的军士,手握长枪,比他扬州府台外面的衙役穿的不知道好多少倍。
身后是逐渐开始热闹起来的长安城,红毛鬼都能见到不少,大魏朝海运看来是真挺发达。
身前是巍峨壮观的皇宫,层层叠叠的中式建筑超出百姓房屋数十米之高,等上了不知道多少阶楼梯,外面便能听见太监喊‘诸位大人请落脚’,于是一个个的轿子就像是现代轿车一样排队停在酒店门口,等车里面的大人物下车了,车立马开走,不停留一秒。
顾媻跟在这群大人的里面,他打量别人,同时也感受得到无数的眼睛看向他,打量他,好的,不好的,具有。
顾媻淡淡笑着,依旧昂首挺胸不卑不亢,看吧,都好好看看,他绝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当然,也有不少穿着文人官服的大人对着他拱拱手,顾媻不认识,但猜想这些恐怕都是老师的弟子同门师兄弟什么的,于是也很友好回礼。
刘阁老一直站在他身边,偶尔给他介绍路过的大人都是什么人,顺便说:“禹王好像还没有到,咱们不急着进去参见陛下,得等禹王到了,这早朝才开始。”
顾媻点点头,料到是如此。
“那咱们先去哪儿?”顾媻问。
刘阁老刚想说附近有专供大臣们休息的偏殿,谁知道忽地无数大臣忽地回头,随后立马犹如鸟兽般分站两旁,鞠躬拱手行礼。
顾媻被刘阁老拽着往旁边一战,动作反应比脑子更快的学着所有人一块儿行礼,眼睛才看见下面台阶正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着暗红色拼黑色庄严官服的中年男子一步步快步上来。
此人眉毛斜飞入鬓,像是两把开了锋的剑,直插云霄。
其头发花白,面上却无甚皱纹,肤色略黑,腰间佩剑,身后无数簇拥着,莫不是微微弯着腰,便衬得这男子浑然像是一米八一般,谁知道走到跟前了,顾媻才模糊感觉,此人绝对才一米七,顶天了一米七,脱了鞋子一米六八。
——这就是禹王。
不需要任何人解释,这排场说明了一切。
就在顾媻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米六八的禹王忽地站定在他面前,声音倒是格外的低沉好听,周世子大约遗传到了这一点:“顾时惜顾大人?来来,不要拘谨,今日你是咱们大魏的功臣,一同入殿吧。”
顾媻脑袋都瞬间一炸,电光火石间想着所有人的人物关系,猜测禹王对自己示好是真好还是虚假,是觉得自己身为使臣有用,还是想拉拢自己成为对抗刘阁老和戴阁老的棋子?自己在中间能起什么作用?
种种疑惑犹如一张大网,瞬间把顾时惜向来清晰的脑子变得混沌,但他永远从容着,他孤身在外,保持表面的冷静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起码可以让外人摸不准他的底细。
顾媻于是微笑着,是瞬间行礼着说道:“禹王殿下言过了,时惜还未劝说匈奴签下和平协议,还不算是功臣。”
“欸,你已然答应出使,只这一声‘答应’,大魏便千百年来都将铭记你!”禹王微笑着,一双凤眼和周世子如出一辙,手却如同钳子一般捏住了顾媻的手腕,说,“来,一起。”
顾媻根本没有抵抗的力气,顺着便笑着跟着走了。
心中倾向于禹王是要拿自己做棋子,来对抗刘阁老他们这个合体,无所谓,自己身为棋子,就暂时要有棋子的自觉,从中浑水摸鱼达成自己的目的,才是最要紧的,要今日必要让刘阁老的崽子也跟着自己去出使,最好把禹王的崽子周世子也弄来,这样看谁还敢拖欠给匈奴承诺的金银珠宝,他这条出使的队伍,肯定别提多安全了……
小顾大人微笑。!
第 150 章 孝道
大约这世上,能像他这样,五品便被当朝超一品的摄政王手拉手一同上朝的,再无第二人。
顾媻一步步走向听政殿,这长安宫的听政殿的牌匾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泰安殿’,和顾媻印象中的长乐宫不大一样,这里处处都装饰着一些象征吉祥的穗子,每根红漆大柱子都崭新无比,好像是今年刚刚落成一般,定然有专人打扫。
此刻天上已然亮堂起来,四处鸟叫悦耳,蝉鸣聒噪,偶尔有白色的小菜蝶翩翩飞过,落在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侍卫头顶上,侍卫岿然不动,双目藏在银色的头盔之中,隐于黑暗之地。
朝阳此刻还没有驱赶深夜凉爽气息的力量,只斜斜把所有大臣们的影子挨个儿烙印在大理石铸成的阶梯上。
顾媻于传闻中的禹王一步步并肩行在最前,影子便在最上。
又由于他的身高竟是比禹王都要高一些,两人即便都带着长冠,顾媻依旧是最上面的那一位。
他在最前。
少年眸子因着这份隐晦的殊荣震荡着,在无人知晓的心海里无比澎拜,他几乎感觉自己便是这个王朝最大的那个官,他做到了他想要做到的那个位置,偏偏等上了泰安殿最后一节台阶后,禹王松开了他的手,顾媻哪里还敢同禹王这种级别的领导站在一块儿,连忙微微弯着腰,后退了一步,对着禹王道:“承蒙王爷厚爱,王爷先请。”他做出一个让禹王先走进去的姿势。
“哪里的话,我瞧着你,便跟瞧着自家子侄一般,时惜,同叔伯还要这般客气的?本王可听禾誉说了,他与你投缘,早年就见过,还曾想邀你一块儿来长安做他的门客,谁能想,不来也是极好,自己在外头,这不,创出这么一番天地来。”
一边说着,似乎也不需要听见顾媻的回话,拍了拍顾媻的肩膀,说:“好好干,这大魏,终于还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我们这把老骨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退了……哈哈哈……”
周围禹王的簇拥者们卑躬屈膝,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奉承着‘哪里’‘王爷您还年轻’‘虽要年轻人,禹王您这样的股肱之臣,如何能退’等等。
顾媻听得耳朵都要酸掉了,心想能当领导的人还当真是挺不容易的,每天活在这样的追捧声里,普通人怕是要不了几天连自己姓什么都是不知道的,保持本心,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真是挺难的。
他若是做了领导,自己能保证永远分得清楚谁是阿谀奉承,谁是忠言逆耳吗?
应该吧,毕竟他打小就没相信过任何人,也没什么朋友,顾媻私以为自己日后必然忠奸分明,一眼便分——反正奸臣肯定是要捞钱的,谁想从他手里捞钱,他可要翻脸的!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禹王进了泰安殿后,无数大臣也就追随着进去站在自己的工位上,顾媻被刘阁老拍了拍肩膀,立马回神,也跟着进去。
进去的途中,一边跨过泰安殿的门槛,一边用余光扫着左右的文武大臣,发现熟面孔真是少得可怜,还有些工位上空着,也不知道是某些聪明蛋们察觉到如今朝堂局面不稳,所以两边队伍都不站,直接旷工;还是说这些空位是被禹王砍了,还没来得及填补的倒霉蛋?
因为匈奴的问题,还有最近愈演愈烈的太子顾命大臣任命的问题,朝堂上很是有些剑拔弩张。
据狼人刘阁老告诉顾媻的,最近朝堂上有很多老臣提出陛下去了以后,该由戴阁老担任顾命大臣,皇室宗亲都应该避险,以免有人想要篡位。
提出这个建议的老臣已经被砍了。
狼人刘阁老还告诉顾媻,说戴阁老并无此意,只不过被汹汹民意架在火上,搞得原本戴阁老和禹王是一家子的,现在都生分了。
顾媻信他个鬼,戴阁老还不愿意当顾命大臣?顾媻看这戴大人在听见这个提议的时候,屁股都要笑烂了。
哎,都是千年的狐狸,每个人都在演戏罢了,一面维持表面的和平,一面又私底下什么都来,乱得很。
顾媻冷眼旁观着,对这些暂时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是棋子,谁最后获胜,他一个让匈奴签下和平协议的功臣,任谁都不会在十年内对他进行捕杀。
只不过顾媻被宣召着进去站在第一排后,余光就发现禹王根本没有和他们这些大臣一样站在下面的工位上,而是在殿上龙椅的旁边安了一个更加大更加华丽的椅子,坐在上头垂眸看着群臣,皇帝则看不见人影……
——奇怪,不是说面圣?
——还是说,皇帝现在病的连上朝来一趟都困难,所以什么都由禹王代劳呢?
顾媻心里想着,余光忽地看见个熟人,正是当初作为巡察使去扬州原本打算给戴家撑腰的那个许大人。
许大人的崽子许虹跟着谢二在外面跑了大半年,两人虽然都嘴贱,谁也不服谁,但许虹对谢二已然是真心佩服,真当兄弟师傅看,只是不知道如今在长安干什么工作,对他有用没。
顾媻看着自己这点儿可怜的人脉,悄悄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还是觉得扬州好,跟自己老巢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熟悉的太监声音忽地高声呼喊:“上朝。”
顾媻立马耳朵都动了动,但因为礼节问题,不敢抬头去看,心中却是有几分激动。
这声音他也还记得,不正是色得没边儿的苗公公吗?
苗公公混得不错,之前还真是小觑了,人家的的确确是个体面的大太监,连喊‘上朝’这种话都能喊得了,还喊出了中气十足的味道,这真是叫人佩服。
好的,人脉又加一了。
只不过皇帝在哪儿?
顾时惜实在好奇。
“好,既然陛下已然到了,咱们便不废话,今日上朝唯有一件大事,便是任命扬州府台顾时惜顾大人担任出使匈奴的使臣,将代替咱们大魏朝,向匈奴求和,和亲后,再献上三千万两白银,十箱珊瑚珠宝,各类农务书籍三百余册,各色种子牛羊牲畜共计十万头,还有其他一些小物件,诸位大臣,就此事还有何意见,今儿便提吧,若是没有,便直接授予顾时惜圣旨和使臣玉牌,七日后上路。”禹王淡淡说道。
此话一出,众位大臣鸦雀无声,摆明了没有一个有意见,看似真是和谐极了,实际上两大阵营真是各有各的打算。
禹王一派希望他去办好这差事,戴阁老一派希望自己去了办砸这差事。
总之都想要他去,好啊,去就去,但是……
“禀禹王,下官有话要说。”少年府台忽然有些怯弱地举起了手来。
后面站着的不少大臣抿唇笑了笑,皆是眸中有些轻蔑之色。
哪怕如今在年轻人一辈中,顾时惜的名声盛极,自身又有孙学政作为后盾,可身居高位的长安官员们倨傲着,依旧骨子里瞧不起一个毫无家底家世的草根一样,随便就能踩死的少年郎。
只有几个侍郎没有笑,都紧张皱眉看了看顾时惜的背影,他们是孙学政的学生,受托要关照顾时惜一二,奈何顾时惜在这种关头,并没有直接跪下接手圣旨,领了令牌下去就是,偏偏居然说什么‘有话要说’。
——这里能是你这样的任说话的地方吗?
——小地方来的,果然不懂规矩。
——大约是还没领教过禹王阴晴不定的暴戾凶狠,还真当拉着他的手就是什么邻家叔伯了。
众人心中各异,却又都纷纷竖起耳朵想要听听这少年郎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名堂出来。
只听禹王一声‘说’,少年郎便语气足够让人觉得天真的说这让人悚然而立的话:“启禀禹王,时惜深知能够为大魏朝分忧解难是时惜的福气,万死不悔,然而时惜身份终究是不够高,怕时惜出发了后,对面单于小的大魏只派了区区一个五品官员过去和谈,哪怕时惜在民间声誉再高,那匈奴那边也不知道啊,说不定也不买账,毕竟时惜出来晚,资历浅,比不得禹王殿下声名远播威名赫赫,更比不上戴阁老和刘阁老,是人尽皆知的大儒一品,时惜就这么光杆司令一般的去了,没人指挥,没人带路,时惜唯恐行将踏错,下官在此斗胆恳请禹王多派一人作为时惜的精神领袖和指导,哪怕只是坐镇旁边,也能让匈奴哪怕士气汹汹,也不敢小觑咱们!”
顿时文武百官冷汗便下来了,犹如差生生怕被点名一般,将脑袋垂得更狠了些。
与此相对的,禹王只能看见顾时惜仰着一张面若桃花的脸,目光灼灼迎面看着自己,然后说出一句禹王自己都一愣的话。
“论今朝,还有谁文治武功天下第一的?”这是马屁。
“论威名,还有谁当年领军匡扶皇室,坐镇大魏二十余载的?”依旧是马屁。
“当今,唯有禹王殿下您才能光是坐在那里,定然便能把那什么努尔哈赤吓得屁滚尿流,还敢和咱们谈什么条件?咱们不过是不愿意生灵涂炭,才选择和亲之路,不然以禹王殿下之势力,他们敢如此嚣张?!不过是看殿下仁善罢了!”这是狂妄与无知愚昧的马屁。
顾媻根据无数关于禹王的片段,拼凑出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暴君形象,但有一点,顾媻察觉到,只要是真心为大魏着想,说什么,禹王都不会真的砍头。
且他为什么要邀请禹王一块儿去呢?
某位一字胡的伟人先生写过这样一句话:
【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周世子不是自称病重,不愿意去吗?没关系,为了孝道,今日过后,让他自己主动请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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