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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1 章 阳谋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台上更是传来禹王哈哈大笑的声音。

    禹王拍着扶手,好像当真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言论,最后深深吸了口气,说道:“顾爱卿,你所说的,本王何尝不知呢?只不过如今多事之秋,陛下病重,本王身为辅政大臣,饶是再想要狠狠打击匈奴,也腾不出手来,所以才选择和亲之路。”

    “不过顾爱卿说的也不无道理,本王的确也是害怕战争让百姓流离失所,所以暂时忍让一二,等朝中事情一切都定下来了,他们匈奴若是再敢犯我朝,那便不是和亲了,爱卿你懂了吗?”

    顾媻摇头:“若禹王不能去,那时惜去了,唯恐镇压不住,还请禹王殿下赠予时惜一些可以代表禹王您的物件,和着您身边的爱将,再者写一封亲笔信送去,那下官便也有一二底气,哪怕他们不答应,看见禹王您的字迹,见字如面,定然也能被威慑住,不敢怠慢下官。”

    少年好似当真是这样认为的,说得情真意切,义愤填膺,最后竟是跪下,深深行了个大礼,惹来朝中不少人物隐晦的怯怯私语:“实在是过于胆大了。”

    “这顾府台到底想干什么?”

    “这不是拍马屁么?”

    “可不就是,不过顾媻这人好似最开始就是禹王的人,由禹王亲自任命的府台呢。”

    “对啊,大概是有什么关系。”

    而孙学政的学生们则老神在在,他们老早就知道顾时惜和禹王有点儿关系了,这秘密还是扬州传来的,其他大人消息真是不灵通啊。

    众人闹哄哄,禹王见状,摆了摆手,顿时又安静下来,唯有三个阁老中的宋阁老,也就是余大人那位秘密的岳父瞄了顾媻一眼,好像瞬间便明白顾时惜想要干什么了。

    他心领神会着,却因为中立,无法出面说话,于是回头悄悄给了自己女婿一个眼神,余大人立马便站出来附和顾时惜道:“禀殿下,顾大人说的并无道理啊,现如今,谁不知道正是又殿下您在,咱们大魏才能继续这二十余年的繁华,若没有殿下您,大魏老早就落入了阉人手中,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殿下不若就派个身边最能代表您的人,随顾大人一同去,顾大人能说会道,禹王代表的人只需要在旁边坐着,什么都不必说,便能叫顾大人安心,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你们倒是不愧都是从扬州出来的。”禹王点了点这二人,叹了口气,感慨说,“本王其实也想过,原本派本王长子周禾誉去最为合适,顾爱卿则从旁协助。谁知道前段时间,世子感染了风寒,严重道竟是口不能言,也不能下地,哎……”

    顾媻叹了口气,说:“也对,世子爷金枝玉叶,哪怕再想为殿下分忧,也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身子,殿下可只有他这么一个,若是出了什么万一,下官也真担待不起,哪怕世子爷带病也要去,下官也不敢赞同。”

    这会儿余大人依旧不明白顾时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隐隐总觉得应当继续附和,便打断道:“顾大人,你是初来乍到,不知道也正常,殿下有二子……”

    禹王也笑,道:“哎,有了,便要本王二子去,做个代表,这样顾爱卿觉得可好?”

    “啊?这……下官惶恐,不知二公子今年几岁了?”

    禹王笑着说:“不小了,十四了,只是还未娶亲,出去历练历练也是不错。”

    顾媻还是惶恐,禹王却眯了眯眼睛,说:“不必多言,爱卿你只管做你的使臣,出去后,你便是最大的,他若有什么异议,直接一脚踹过去便是,他只当是个吉祥物,让他随你们一同前去见见世面,也看看那位努尔哈赤长什么样子。”

    顾媻目的达成,他鞠躬谢恩,站起来时,隐约看见禹王眼里有些戏谑的兴味,他心中一惊,生怕自己这招对周世子使的激将被发现,但禹王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问他:“可还有什么不妥和要求,一概说出来,毕竟咱们大魏朝上上下下,都依仗着爱卿呢。”

    “不敢!”顾媻这回是真有些诚惶诚恐,不过计划都进行到这里了,不继续那他就不是顾时惜了,于是只听少年郎又眨了眨眼睛,提到,“不过的确还有一件小事。”

    不少朝臣简直对顾时惜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刘阁老都看了一眼顾时惜,好像跟关心一般,对着顾媻摇了摇头,好像是想说要适可而止。

    顾媻一脸没看懂的表情,继续说:“是一件小事,我与刘阁老之三女结为了义兄妹,三妹托我说也想要去看看远处,此去应当并不凶险,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三妹也说她想要记录下大魏这第一次和亲之场面,为魏史添加一些细枝末节,还望殿下恩准。”

    刘阁老当即浑身一震,连忙道:“禀陛下,小女乃是一女子,何德何能能参加这样的出使队伍,她不过是贪玩,并不能写什么东西出来……”

    “也是……”顾媻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连忙改口,“刘阁老说得是……”

    谁知道禹王却笑着说:“爱卿莫要惊慌啊,我倒觉得刘阁老家的三小姐想法很好,不过既然是女子,出行的确不便,但刘阁老之字刘善不是正在编纂史书?让他去正合适呢,爱卿您觉得呢?”

    刘阁老真是顿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毕竟禹王刚才都派了自己十四岁的小儿子去出使,还说出让顾时惜担任首领这种话,自己那个三十岁的大儿子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十四岁的黄毛小子?

    他哪有拒绝的理由呢?现在说病了?不行……

    刘阁老犹豫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禹王的笑容都更大了几分,对着顾媻笑道:“看来刘阁老是不愿意为大魏出一份力了,别人家的子女都是牲口,随意出去便是,他的都是宝贝,旁人轻易连指挥都不行的。”

    刘阁老满脸冷汗瞬间从那略有些皱纹的皮肤渗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硬着头皮便说:“殿下这是什么话,真是折杀老臣了,老臣方才只是在想,若是叫老儿子去,这是修书的工作岂不是要耽误了,且这事儿明明是小女想要去,既然顾大人都说并无危险,我身为父亲,自然也是没有意见,愿意让小女前去。”

    顾媻眸色微微一动,他并不想要刘小姐去,他是想要刘阁老出个人,但这个人若是刘小姐,说明刘阁老关键时刻是能舍弃掉刘小姐的,他要那个刘善。

    “没关系,刘阁老既然没有意见,那么我回去同刘小姐说说,让她把这个大好机会让给刘公子不就好了?刘公子既然是写史修书的,更应该渴望这次出行啊!”

    刘阁老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什么狗屁的大好机会,给你你要?

    满朝文武此事都安静着,生怕被顾时惜这个点将的给一眼瞧上,那么就要跟着出使去了。

    之前禹王开口问有谁愿意去,文武大臣是一个人都没有开口,各自都有各自的算盘,即便有几个心怀天下苍生的想要去,但禹王都没有点头,不是觉得这些想去的大臣能力不够,就是觉得他们年纪太大,怕死在外头,日后朝上连个骂他的好人都没有。

    如今倒好,顾媻这小子一来,就把朝廷上的水搅得乱七八糟,禹王看着下面一堆缩着头的乌龟王八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连送出去个儿子给顾媻都觉得没什么可惜的,儿子嘛,死就死了,总会再有的。

    禹王甚至并不在乎是哪个儿子出去,他只要自己留在朝中,把持兵权,盯着皇帝,让他不许留下只言片语,这样皇帝死后,自己便依旧能够抱着才三岁的小太子继续辅佐……继续大权在握!

    之后早朝就在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的静默里下了。

    刘阁老因为还对顾时惜装着好人,没对顾时惜摆什么臭脸,但是走得飞快,去和全程没有开口说话的戴阁老汇合。

    两人走在出宫的小道上,身后跟着他们两人的拥趸者……

    戴阁老一边摸着胡子,一边笑:“这顾媻,有些意思,应当是知道朝中无钱,所以想要拉上一些人垫背,禹王何等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老刘,你是倒了霉了,日后咱们不送钱过去,你那儿子……哎,看你舍不舍得了。”

    刘阁老急得满头大汗:“戴阁老说得如此轻松,感情没有点到你家中……”

    “我家中门人故旧、学生子侄,随便顾媻点去,只要他弄不到我家戴庙,谁人去本官何足畏惧?”

    刘阁老还是叹息:“还是你想得周到,只让戴庙做了个太子老师,还是个不记名的,和陪玩差不多,不算朝廷官员,自然指派不到。”

    “所以说,刘阁老,这回就看你舍得哪个了。咱们成大事者,牺牲是必要的,你儿子也多,女儿也多,少一两个又如何?只要这和亲这件事……”戴阁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幽幽道,“禹王定然要出兵讨伐,无兵可用,他只能自己上,他只要离开长安,咱们便能拿出早早让陛下写好的圣旨,咱们两人便是辅政大臣,小太子如今才三岁,等他能亲政,那也是十年之后……十年之后,你我不做个亚父当当?”

    戴阁老说得云淡风轻,拍了拍刘阁老的肩膀就走了。

    刘阁老叹息着,看着戴阁老走远了,才冷冷骂了一句:“感情不是自己的儿子孙子,自然什么都舍得。”

    与此同时,禹王府内装病的周世子在最短的时间里得知了朝廷中这场早朝上的每一句话,光是听见顾时惜说什么禹王只有一个儿子,自然宝贝着要留在长安,额头上的青筋便是一跳。

    在得知二弟要去后,更是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绝不能让二弟去。

    去了后,若是死了,那便没什么,若是活着回来,哪怕和亲之事没成,那也算是大功一件,起码人家去了。

    周禾誉太清楚顾时惜想要做什么了,他的这位漂亮好友实在聪明,打定主意要拉一些人下水,且周禾誉也清楚顾时惜绝不会死在匈奴的那片土地上,所以他的二弟绝对能活着回来——荣誉加身的回来。

    ——这简直就是针对他的阳谋。

    “父王回来了没有?”周世子忽地问身边的下人。

    下人:“还未,似乎留在宫中照看陛下了。”

    “好,进宫,就说我病好了,去匈奴和谈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弟弟去?身为兄长身先士卒才是应当的。”

    下人惊愕:“世子……可……”

    “闭嘴,更衣。”世子爷冷淡斜眼过去。

    下人顿时噤声,不敢说话。!

    第 152 章 出发

    顾媻自从上朝了一次后,便没有被再召见,皇帝也没有见到,后来从对自己皮笑肉不笑的刘阁老口中得知,皇帝其实一直就躺在巨大的屏风后面,因为现如今皇帝几乎不能起身,几百斤的重量,动一下骨头都受不了,走哪儿都是有下人抬着的。

    顾媻当时心想,这位可怜的,从小就被控制的皇帝大约并非是真的身体不好,而是吃得太多太好了,才会造成身体负担过重,也就是所谓的肥胖病。

    可惜这些话太医们大约不敢说,他这样的小角色又怎么能影响呢?他还是继续补充出使所需要的各项物资比较好。

    由于从长安出发前往现如今匈奴占据的城市,八百里加急只需要一天一夜,但如果顾媻他们这些人带着车队带着女眷甚至还有部队走路,那么起码三个月。

    期间还不能确定碰到冬天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毕竟现在已然是九月了,三个月下来便到了冬天,去年冬天第一场雪便来的早,也不知今年是什么情况。

    顾媻坐在刘府喝茶,手里捏着出行所需的账目册子,目光却幽幽流淌去了不知名的远方,他忽地叹了口气,放下册子,也不知道自己在怅然什么,似乎……好像是因为今年的生日大约是只能自己一个人过了……

    这可真是奇怪,从前顾媻是不在意这个的,可来了古代后,接连几年都有人惦记自己,忽然又要恢复从前那样的日子,倒叫人不习惯了……

    人可真是习惯动物。

    顾媻自嘲着,身边贴身跟着的老李捕头看出他的几分惆怅,连忙问说:“大人,这单子可有什么不妥?”

    顾媻摇了摇头,他思绪回笼,算计着还有三日才启程,到时候满朝文武哪怕是禹王估计都要为自己送行,那场面颇大,自己甚至还能带上一小部分的见面礼去送给匈奴的单于,这些押送东西的军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调,自己能不能使唤的动。

    最后便是自己忽悠来的几个人,一个是刘家的刘善,板上钉钉要去了,现在装病都没有用。

    另一个便是戴庙,戴庙这厮实在是像个没长大没受过社会捶打的小孩,天真得可以,但感谢戴庙的一腔热血,自己找机会得多给这人洗洗脑,让他成为自己关键的后手,有必要的话,戴庙若是能站在自己这边,那自己可真是太成功了。

    ——毕竟戴阁老可是想要自己死在匈奴边境的。

    最后一位,便是世子爷了。

    这位周世子,对他要说惦记,还真没多惦记,所谓贵人事忙在周世子这边真是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可要说不记得自己了……

    顾媻看着摆满院子的各色价值千金的菊花,又搞不太懂周世子这会儿居然不想宰了自己,而是送花来。

    古代菊花并不是什么不吉利的花,反而因为其高洁淡雅的姿态,很受文人们追捧,同兰花的价值差不多,但却有更多的品种和花色,前几日上朝的时候,顾媻就看见殿内摆了几盆淡绿色的菊花,很是漂亮。

    不过不管周世子对自己使计让他去,有什么想法吧,反正只要出了门,他便是最大的!谁能牛得过他?

    顾媻手指在面前的石桌子上点了点,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来,说:“没什么事儿,你准备的很好,越往北面去,越是寒冷,咱们过冬的衣物最是要紧,另外一路上使的银子暂时还没发,咱们就先不要采购太多食物,等发了,到下一个城再购买就是的,不着急。”

    这事儿顾媻的确不着急,比他急的人大有人在,他一个跑腿的,可不能操了领导的心,除非领导这个位置给他坐。

    李捕头听了后立马点头,又领着单子下去看行礼装箱如何。

    顾媻则另又叫来霍运和李捕头的爱徒小丁一块儿出门逛街,还有几天就要出发了,他联系不上戴庙,也不方面,人家戴庙也还披着马甲说自己只是平凡书生,所以得给人接近自己的机会,然后让戴庙提前进入自己的队伍里去。

    出门的时候,刘小姐还想跟着,偏偏刘阁老现如今看她看得严,好像知道不能放任刘小姐再跟着他乱来,于是拽着刘小姐就回了夫人那边,说要相看人家了,得再束些性子。

    刘小姐去不了,刘公子刘善倒是被刘阁老推着前来陪同,美名其曰年轻人谈的到一起去,让刘善当顾媻的导游,实际上依旧是监视他罢了,顾媻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顾媻便又故技重施,干脆领着刘善这个呆瓜似的中年男人一块儿买成衣,领着小丁和霍运溜走,三人又一块儿坐在上回他和戴庙谈话过的酒楼最前面听曲看戏,三人这回做三才子打扮,各个儿穿得书香气颇浓,每人还都配了一把扇子,专门用来遮脸。

    可惜的是顾媻如是各种逃脱刘善的监视,三天里也没有碰到戴庙一回,却转眼到了他出发的那天。

    九月十号,辰时一刻,乃是钦天监算出的好时候。

    钦天监天官穿着一身白色,双手持剑,站在禹王身边,被禹王授意后,也不知道念了什么词,对着天上说了半天,然后把剑双手捧给禹王,顾媻领着自己的队伍站在长安皇城内宽阔的前院空地上,两边都是身穿金色或黑色铠甲的精装将士和守卫,整齐划一,密密麻麻。

    只见禹王一步步捧着一把长剑走到自己面前,顾媻连忙跪下,随后就听禹王拔出宝剑,宝剑‘噌’的一声发出长啸,足以证明此剑多么锋利,几乎能够划破空气。

    顾媻脖子一凉,心里咯噔着,吓了个半死,却又理智明白禹王绝不可能砍了自己,因此也便能直挺挺的跪在原地,旁人看去,便都纷纷只觉得顾媻临危不惧,乃真有些东西的人物。

    就连禹王也这么想。

    禹王其实一直不曾觉得顾时惜是多好的人才,不过恰好收到了三封举荐信,觉得甚是有趣,于是便封了个府台而已。

    禹王也从不觉得顾时惜能够当真谈好这场和亲谈判,可谁知道顾时惜到了长安后,先后竟是从满朝文武手中,挑出了两个很能决定自己生死存亡的关键人物陪同他一齐北去!这便非凡人所能做到的了!

    寻常人,光是见了他,便说话哆嗦,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而顾时惜,第一次上朝,居然就布置了个惊天大网来给诸位,连同他这个禹王也一齐给算了进去,怎么能让人不喜爱呢?

    如此之能臣,若是能为他所用,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禹王爱才,犹如他爱权力,爱这至高无上触手可及的皇权,因此此刻所说的话,一半也是肺腑之言。

    禹王仰头举剑,对着满朝文武与所有的将领和出使队伍道:“今我大魏,出使匈奴,特派使者顾媻领军前行,大魏之列祖列宗,皇天后土,皆要保佑大魏之出使队伍,平安抵达,顺利和谈,为百姓之安居乐业,天下之太平显现风调雨顺前路平坦,来,顾爱卿,此剑赠你,日后军中若有什么事情,你自可独断,本王授你生杀大全,无论何人,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顾媻心中都颤动着,双手去接,好似在接化作实物的权力,如此令人心情痛快。

    当剑沉甸甸落入他手里的时候,顾媻被禹王拉了起来,转身又被禹王送上了马车,他适时流下两行泪,说道:“臣定不负殿下之命!”

    “吉时已到,”钦天监的天官看时间到了,立刻喊道,“启程!”

    瞬间,队伍的旗帜和幡都举了起来,李捕头作为他任命的使团总领,连禹王给他的军队都由李捕头管理,此刻跟着马车浩浩荡荡随着顾媻那最前面的马车一路驶出皇城,从安德门出发。

    文武百官在后面,跟着禹王一同鞠躬送行,刘阁老痛哭流涕,戴阁老冷眼瞧着,轻声敷衍着安慰道:“可以了,别让外人瞧见,到时候参你一本,说你不乐意让儿子去,我瞧着刘善也怪机灵的,放心吧。多想想以后。”

    刘阁老抿着唇,没有说话,集会结束后,刘阁老回家正打算睡一觉,好安抚安抚自己因为长子刘善可能要被自己牺牲的痛苦,却没成想刚躺下就被小厮吵醒。

    小厮风风火火冲了进来,连礼数都要丢了,进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连忙跪下叩头说道:“出大事儿了!老爷!戴家人传信来说,戴阁老的爱孙戴庙昨儿一早就偷偷混进了出使的队伍里,只留下了一封信,说是……说是仰慕顾大人之为人,愿意同顾大人一同创造奇迹,保护百姓,此刻已然跟着出使队伍离开长安了!”

    刘阁老一时间也愣了愣,真是想不到顾时惜这么大的本事,眼皮子地下也能勾搭上戴庙。

    不过刘阁老却是依旧皮笑肉不笑,说:“你回去告诉戴阁老,就说让他别伤心了,让别人瞧见,免得参他一本,告他一个不愿意为国家效力的本子,学学本官,该狠心时就得狠心,多想想以后吧。”

    那小厮‘哦’了一声,却没走,好一会儿才说:“不过这会儿戴阁老已经晕倒了,不知道醒来了没有……”

    另一边,出使队伍的第一梯队,护送世子爷马车的步兵当中,有两个年轻人探头探脑往前面顾媻的马车瞧去。

    他们两人并不认识,但是都老往顾媻的马车看,两人又觉得对方挺面善的,便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是戴庙,仰慕顾大人,所以想出几分薄力,还想着什么时候告诉顾大人一声我也来了,却没什么机会……”戴庙一身正气,看着面前模样格外俊美痞气的少年郎,总觉得对方也不像是个小兵,反而浑身充斥着贵不可言的气质。

    果然对面皱着眉头,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前面的马车,回头自我介绍说:“我是时惜挚友,不放心,前来护送的。”

    “哦!是谢侯吧?顾大人的情史,刘家小姐写得也比较详细,我都看过了。”戴庙久仰一般伸手跟谢侯握手。

    谢侯回握后,继续探头探脑看着前头的马车,说:“你说周世子进去坐这么久了,干什么呢?”

    戴庙摇头,身为一个已婚新婚且完全直男的男性,戴庙脑子里完全想象不出两个男人在一个马车里能干什么:“大约是探讨和谈事宜吧。”

    谢侯嘴角扯了扯,心中憋屈得要命,他想着自己才是顾时惜的爱人才对,哪怕是假的,可顾时惜不是暗示自己要告白了吗?所以他们哪怕是假的,也和真的差不多了吧?所以他们最好是在谈公事。!

    第 153 章 铁矿

    得让谢二失望了,摇摇晃晃却又相对来说内里平稳的马车车厢内,周世子和顾媻两人手拉着手,正在互诉衷肠。

    起初周世子进来的时候,顾媻虽然下意识摆起了一副惊讶又惊喜的表情,实际上老早久知道这货会来,肚子里装了无数的应对之策,只待周世子先表明来意,顾媻才好接招。

    若是周世子前来诘问自己,顾媻便说自己并非有意,只要他死不承认自己是故意让周世子跟着一起去,那么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若是周世子绕过他这一回,谈起这些年的事情,叙旧很么的,那么就陪着叙旧,什么都叙上一叙,全程捧着周世子就得了,这人高高在上那么多年,心思缜密又好大喜功,爱好名声,爱好收门客,捧着总是没错的。

    若是周世子什么都不说,单单问他和亲该如何谈,那么顾媻便也有一二三点来和周世子好好说道说道,也刚好可以营造自己爱国爱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形象。

    可谁知道周世子来了后,一看见他,便淡笑着挑了挑眉,开口是一句:“这几年,时惜你颇有些风流快活啊。”

    ——竟是来聊私生活的。

    顾媻的马车很大,用材也讲究,每处甚至还有这机关,稍微动一动,就能变成一张床,又扣扣某处,就能支起一张小桌子,到处甚至还有一些卡扣,打开后里面装着酒水瓜果还有茶,各种零食,被褥,也不知道怎么塞的,妥帖极了。

    由于马车是如此的大,周世子迈着长腿坐进来后,两人也宽松得很,顾媻摆了茶水出来,又拿出一碟子干果,周禾誉浅笑着看着,什么都没动,而是捏着顾媻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说道:“怎么不说话呢?时惜,我还当你我当年有些情谊,如今再见,却好似生分多了……也不知道送你的花你喜不喜欢……”

    顾媻任由自己的下巴被捏着,反正也不疼,他也不在乎什么男人尊严什么的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同着这位其实一点儿都不熟的世子爷虚与委蛇起来。

    “自然是喜欢的,时惜还从未见过那么多颜色的菊花。”顾媻眸色如湖,秋水涟漪不止,又像是午后静谧的森林小潭,犹如镜子,倒映着面前人如玉的脸庞。

    周禾誉如今已然十八,却依然还未娶亲,说来道去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母亲早早去了,没人张罗,另一个便是他的父亲,如今的禹王挑来挑去都没有看上眼的,且又是多事之秋,这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然而这件事儿落在周禾誉的嘴里,却是这样说的:“喜欢就好,不枉我等你这两年,婚事也一推再推的,时惜你倒好,自个儿在扬州,也不知传了几个世家子弟做兄弟了。”

    顾媻感觉到周禾誉的手指一点点摸上了自己的唇瓣,心中真是毫无半点儿旖旎,满脑子都在想着这货洗手了没有,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抗生素,他命可宝贵了大哥。

    顾媻做害羞的模样,悄悄推了推周世子的手,挪开后坐到一旁去,欲拒还迎地解释说:“都是别人瞎传的,我如今只想着和亲和谈这些事情,哪有心情做那些风花雪月的玩笑?”

    “哦?可我看着,和谈一事八成能成,还有何好担心的呢?”周世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仪态庄重典雅。

    顾媻心里好笑,顺着周世子的立场说道:“的确,如今资金解决了,朝里上上下下都得往一处使劲儿准备和亲所需的嫁妆,可万一拿两位阁老心一狠,儿子孙子都不要了,世子爷,你我该当如何呢?”

    少年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向来如滴水入河的清脆悦耳之声有几分颤颤,睫毛也像是周禾誉总也忘不掉的蝴蝶振翅翩翩,惹得周禾誉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对面前越发优秀美丽的顾大人到底有几分真心。

    不过顾大人对他大约是一点儿真心也没有的——周世子对此心知肚明。

    不过如此虚与委蛇着暧昧着,倒是挺有意思,周世子微笑。

    “你我当然是不会有事的。”周世子伸手拉住顾时惜的手,这手和当年一样软若无骨,总得有人去捧着,捏着,握着,好似才算完整,他放在手心,又觉得像是捏着一团云,飘渺得很,“且说那位努尔哈赤单于,听说他也并非是个不讲道理之人,会些简单的汉语,很爱和读书人说话,他母亲据说还是个汉人,不过这个消息不知准确与否……”

    “哦?”顾媻立即问道,“世子爷对那边有些了解?”

    “略略了解过一些,既然要和谈,自然要将对面人物的来历生平喜恶都了解清楚,这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周世子又捻了一颗果仁送到顾媻唇边去。

    顾媻毫不迟疑张唇吃掉后,很是亲昵地顺着这无比暧昧的氛围又挪回了周世子身边去,也捻了一颗果仁送到周世子唇边,两人好得简直好像亲密无间般要同生共死了,顾媻才催促着又问:“那禾誉你多同我说说,我虽然是任命了这出使的使臣,总归什么都还得仰仗你,没有你,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话简直就是哄小孩玩儿的。

    偏偏周世子心里明白,却也听得很舒服,他喜爱这样的聪明人,被聪明人哄,也比被蠢人哄着舒服。

    “我从父亲身边的大臣那里得知,这次见面会谈的地点定在距离青州边城城外三十公里的一处小县,名叫博县,博县原本便很富裕,县内因为距离铁矿很近,所以之前还有不少重兵把守,结果如今都被匈奴占去。”

    顾媻心下咯噔,在古代打仗,打的就是资源,倘若让匈奴得了铁矿,又得了自己这边送去的无数钱财,人家何必还忍气吞声缩在草原?直接撕毁条约南下,一举创建个清王朝算了。

    顾媻忽地感觉这事儿不是那么好办的。

    得看这件事儿谈好了后,匈奴的发展情况。

    “我父王是希望和谈顺利进行的,但是有一点,他们需要归还占去的大部分面积,我们同意重新开通匈奴和大魏之间的交流市场,作为一个共同繁荣地区,此处可通婚,最后便是此后公主生下的孩子,若是男孩,作为单于,依旧得娶大魏的公主为妻,如此几代下来……”周世子没有说完。

    顾媻却是依旧紧皱眉头,说道:“这条件摆明了过于偏向我们,他们不会同意的。”算盘打得未免也太响了点,当人家匈奴单于是傻逼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

    他们什么好事儿都占了,又要地,又要人家世世代代的单于娶自己的公主,日后几代下来,单于都成了大魏的了,人家怎么可能不注重血统保护呢?条件过于苛刻,顾媻摇头说:“太难了,我们直说的话,显得我们太没有诚意了。”

    “所以才需要时惜你来说,你向来有着三寸不烂之舌,在朝堂上,死的也说成活的了,本来只你一人来的出使队伍,如今也不知道塞了多少不该来的人,这就是你的本事,可别让我父王失望啊……”周世子拍了拍顾媻的肩膀,轻轻笑着,“不过也不必太过惊慌,商量着来,且先让他们停战,其他的再说。”

    顾媻笑着应了,两人便又说起其他的话题,到了晚点儿,顾媻要睡午觉了,还想着周世子不会连睡午觉也要跟自己凑一堆儿吧,周世子却先一步回去了。

    也对,身骄肉贵的世子爷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别人分一半的地盘去?恐怕自个儿睡一个马车都还嫌不够松软舒服呢。

    好不容易等世子爷走了,顾媻才有时间复盘刚才从世子爷那儿得到的一些讯息,整理总结后,得出一个结论:周禾誉父子都是混账东西,当领导的果然都不是好人!只晓得提出要求,也不管这要求离不离谱,光要求下面人办好,办个蛋!

    光是说那铁矿,周世子过来和他说话,估计就是为了和他透露铁矿的事情,要他首要任务就是把铁矿要回来。

    再然后就是预定人家后代老婆的问题,搞得好像是他们入侵人家,把人家打得屁滚尿流似的,还摆着谱,真可怕啊,这能谈和,顾媻把自己姓倒过来写。

    所以他解决了嫁妆问题,没有被匈奴杀了的后患后,问题又出现了,得把铁矿带回去,不然回去也是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顾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在心里骂了周氏父子八百遍,忽地感觉要不自己支持刘阁老和戴阁老两人上位算了,扳倒禹王后,自己也算是有功,但坑了戴家和刘家,把人家子孙坑出来这件事,也不知道两位会不会计较,来个秋后算账。

    顾媻忽地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两边都靠不住,不是魔鬼上司就是得罪过的上司,干脆……干脆跳过这两个选项,另找一条呢?

    顾媻眸子突然亮了亮,他坐起来,想起来一个人来——戴庙。

    这人据说不是当过太子的老师?又是坚定的皇权拥护者,他若是让戴庙清楚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况,能不能联合戴庙让其做内鬼,自己则先假装投靠戴阁老,等收拾完禹王后,再牵制住戴家和刘家,自己做大?

    他也算是有资本的,他文有孙老师坐镇,武有二叔扛着,自己再把匈奴这边的事情处理妥当,哪怕要不回铁矿,也能先安抚住,坐等大魏的执掌者更改,随后打着和亲的名头打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这法子好啊!既摆脱了不合理的领导要求,直接将其拉下马,又保卫了大魏,还留有后手,顺便自己做大。

    顾媻立即要求停车,他得多出去溜达溜达,看看哪个自称小小书生的戴庙有没有混进来,自己这段时间得多和其混在一起,搞好关系。

    谁料车自停下休整的时候,顾媻溜达到后面有意无意地把每个小兵的脸都看一遍的时候,突然就看见个熟悉的脸庞,这货还躲了躲,以为他没看见……

    顾媻气得要命,却不好和其相认,作为侯爷,擅离属地,怎么说都是一个罪过。

    于是顾媻故意走过去,一脚狠狠踩在谢二的靴子上,还不道歉,谢二闷声忍住了,嘴角却勾了勾,小声略带欢喜的说:“被发现了?时惜是我。”

    顾媻:“闭嘴。”!

    第 154 章 筹划

    谢二被骂了一句,还颇美,心里总觉得时惜对自己有些不同,瞧顾时惜对旁人,那是要多温柔体贴就有多温柔体贴,对自己那就原形毕露,要多颐指气使有多颐指气使,这不正说明对自己是不同的吗?

    还好他追了过来,不然还不知道这回过后要多久才能见面呢。

    这边谢侯美滋滋昂首挺胸继续跟着所有步兵走到一旁歇息,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也不嫌脏,反正当初跟着老将军们出去剿匪的时候,连满是狗屎的林子都睡过觉,这点儿尘土对谢侯来说便什么都不算了。

    倒是那位把谢侯划入自己人队伍的戴家金孙戴庙心里有些膈应,可又不愿意表现出来,便也大方一屁股坐在谢侯身边,好奇一般和谢侯聊天:“刚才顾大人和你说话了?他认出你来了?方便的话,帮我引荐一番吧,我实在是……有些走不大动了,若是有匹马也好。”

    戴庙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处?他从小锦衣玉食,身边的婆婆妈妈大丫头小丫头片子,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个,成日叽叽喳喳围着他转,大了以后,又只在长安城里晃悠,虽然厌恶总被家中的小厮们看管着,去哪儿都要和家里人说一声,完全没有一点儿自由,可如今这自由未免太过火了,戴公子超想哭,他感觉自己脚估计都打了几个泡了。

    谢侯一听这话便不耐烦,堂堂男子汉,怎么这才走了一上午就说受不了?当初他作为小兵在私营中历练的时候,每天莫说走路了,跑步,各项训练,从没有落下,脚上起泡流血忍忍就过去了,弄出茧子来就好了,没有一个兄弟喊苦喊累。

    谢尘淡淡道:“你若是就这点儿觉悟,趁早回去得了。”

    顾媻若是在这里,得气得七窍生烟,他好不容易忽悠来的人质,当祖宗供起来都不嫌多,这货居然让人走。

    谁知道戴庙听了,竟是也觉得羞愧,点了点头说:“是我太贪图享乐了,从没做过什么锻炼,如今的确应当好好锻炼锻炼,免得到了匈奴的地方,他们不守信用,要把咱们都关起来,我逃跑的时候也不会拖后腿……”

    “怎么说?匈奴那边还会这样?”谢二皱眉,他并不怎么关注朝廷的事情,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敢碰扬州,他才上心。

    可如今他在这出使的队伍里,事关心上人,谢二下意识也多了几分心。

    “咋不会?我听陛下说,匈奴这回恐怕不会愿意和亲,这事儿难办,一来匈奴已然打到了青州外头,据说现在虽然是驻守起来,不打算打了,但完全是因为兵马需要休息,且还需要清理后方,那匈奴单于还很懂几分医学,知道死了人后不能随随便便丢在外头,还找人埋起来,所以这么热的天气,他们匈奴里面也没有闹病。”

    “要知道,他们匈奴从前可不这样,是走到哪儿杀到哪儿,没有的东西就去抢,没有的女人也抢,男人全杀光,来一座城,那座城便成了死城,其后便随着瘟疫蔓延,他们也得死伤无数,如今不同了……”

    戴庙眸子看向长安的方向,好像又看见在同他说这些朝堂局势问题的陛下。

    陛下胖的连说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了,呼吸的地方好似都被什么堵住,哼哧哼哧的,不知下一秒是不是就要被憋死。

    陛下就那么躺在那儿,深色的被子蒙在陛下庞大的身躯上,他扭头过来和他说话,眸子里满是麻木的平静,说:【世杰,我是不是要死了?】

    【世杰,你说我死后,太子会如何呢?】

    【大魏会好吗?禹王和阁老们,斗成这样,内忧外患,大魏,是不是要没了?】

    世杰是戴庙的字。

    戴庙眼眶中忽地蒙着一层水雾,只不过眨了眨眼,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他扭头万分坚定地跟谢侯说:“反正不管如何,和亲之事若是不成,我便不回去了,死也死在边疆,也不枉……生在大魏一场。”

    “你脑子有病是不是?”谢侯一脸鄙夷,“命是自己的,你死了你妻儿老小怎么办?”

    戴庙叹了口气,俨然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他心中太明白如今是什么情况了,他的祖父的确和刘阁老联合起来,要篡权,禹王虽说把持朝政二十年,可这二十年来,也算是风平浪静,百姓衣食无忧,如今内斗起来,外面也不管,怎么都是他祖父的过错……权力就这么好吗?

    虽然戴庙平日里也是骂禹王骂得最狠的那一批,可真到了要让禹王下台的时候,又生怕变故会惹来更多更可怕的麻烦,首先他看着这出使队伍连公主嫁妆都不想给,就觉得可怕,到时候匈奴真的一鼓作气打下来,大魏都没了,还争什么辅政大臣的位置啊?

    “这次出来,我已经同夫人说好了,说我若是死了,她不必等我,再嫁就是,且我还没有孩子……”戴庙很认真的说,“我相信顾大人也是如此想的,我能感觉得到,顾大人心中同我一样,是非大义皆在心中,此事若是不能成,顾大人定然也不会回去。”

    谢侯这时候忽然聪明了,没有拆穿顾时惜的真面目,说顾时惜这辈子只是喜欢做官罢了,怕死的很,不然也不会走投无路来投奔自己了。

    “他不回去我会把他扛回去的,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命还在一切皆有可能。”

    “可能……”戴庙惊讶着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感慨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谢侯,传言果然不假,都说谢侯您大智若愚,难怪顾大人能看得上你。”

    “啊哈哈……还好,一般。”谢侯若是被夸文武双天下无双,那他只会觉得对方傻逼,在拍自己马屁,可若是说他不愧是顾时惜的男人,那你算夸对了,他的确是顾时惜的男人——预备役,马上告白,马上假戏真做的那种。

    谢侯心里真是美,藏了十来天的郁闷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乐呵呵坐在地上仰头看太阳,结果下一秒就有个影子遮住了他的光,正要骂人,谁料竟是顾时惜。

    谢侯面上又露着更灿烂的笑来。

    顾媻一瞧谢二这皮厚的样子就手痒,奈何他可没空和谢二在这里唧唧歪歪。

    顾媻看向一旁跟谢二坐一块儿的戴庙,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来说道:“欸!是你!”终于找到了!

    戴公子连忙站起来,头上的头盔都歪歪扭扭,被他扶正后不好意思的先行礼,随后道:“见过顾大人,顾大人安。”

    “快快请起,我还说没看见有人来主动参加出使队伍,原来公子您老早就进来了,也不早说,公子既是来助我的,便算是我的朋友,不是一般的步兵,快来,直接上我的马车,咱们日日相伴,砥足而眠,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如今,为了共同的理想,怎么能不算是知己呢?”

    顾媻说话一套套的,直把戴庙说得热血沸腾满面通红,立马就和顾时惜伸过来的手紧紧相握,说道:“实在是……这实在是……顾大人,实话告诉您,我其实是戴阁老之孙,那日是不小心听见你谈话,实在好奇,所以多攀谈了几句,如今跟上来,也是的确同家中没有关系,是自己想要跟顾大人一起为大魏做些实事儿……我……”

    “原来是戴阁老之孙!也好!都是一样的,有兄台你在,想必朝廷哪怕是顾及着你在,也不敢拖欠公主的嫁妆,咱们谈判也就更有底气了。”小顾大人笑着,目色干干净净,令人心动,“兄台不会是故意把自己做人质,让朝中给钱吧?若真是这样,时惜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替天下百姓给兄台行礼!”

    戴庙连忙扶起面前正要给他跪下的顾大人,眼泪又感动着不受控制的要往外流,他自己遮了遮面,说:“何必如此,咱们知己,不要这样。”

    “那就喝酒去!前路漫漫,前面去往驿站恐怕还要些时候,我们先上车,喝些蛋酒,品花赏草,等到了驿站,晚上我引荐周世子同你见面,还有刘公子,都是为了大魏才出来的有志之士,大家一定能喝个痛快!”当然了,这是场面话,一会儿就得笼络这位戴庙只和自己好。

    “好好好!那这位……”谢侯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顾时惜打断。

    顾媻:“这位小兵你滋着大牙笑什么笑?那边在发水了,自己领水喝去。戴兄你跟我这边来,咱们去马车上。”

    戴庙一愣,又看了看谢侯,结果谢侯一点儿脾气没有,站起来还给顾时惜行了个礼,屁颠屁颠就跑去领水去。

    “这……谢侯脾气真好,传言当真是不能全信……”戴庙感慨着,“不过为何不叫谢侯一起?”刚说完,戴庙就‘哦’了一声,一副自己多嘴了的样子,摆了摆手不问了。

    顾媻倒是很亲切的解释说:“他是偷偷跟来的,按理说侯爷都得在自己的封地带着,他还有军队呢,更不能乱跑,哎,还请戴兄帮我保密。”

    “这是自然。”

    “戴兄果然不愧是当世豪杰!爽快!”

    “哪里哪里……”

    “哎听说戴兄是太子的老师啊……小弟惭愧,是个外官,好不容易能够上朝,却是连天颜都不得一见……不像戴兄,和皇家如此之亲近。”顾媻八卦道,“也不知太子如今几岁啦?”三岁,他知道。

    “三岁了,正是开蒙的时候,哎……可惜陛下怕是见不到太子长大的那一天了……”

    “哎,不过也不必如此难过,有戴兄这样的人从旁看着,想必陛下一定是放心的……”顾媻眸子眯了眯,将人捧得高高的。

    戴庙立即又不好意思了,老实道:“我其实不算什么老师,就是跟着带太子念了几本书,太子还不识字,只是我在念。”

    “日后一直这么念下去,教育太子帝王之术,爱民之心,治国之道,戴兄责任重大,只要戴兄在,我便放心啊。”

    “这些我哪里会啊……欸?顾大人会?!是了,顾大人惊世之才,哪有什么不会的?此事了解之后,我定举荐顾大人去做太傅,比那些劳什子只晓得子曰的老夫子强一百倍!”

    “哎呀,说远了,我顾时惜还不够格呢……”什么帝王之术他也不会,且太傅这个位置也不够大,权力不够大,更何况太子即便登基后也没有实权,要做就做辅政大臣!

    怎么?戴阁老、禹王他们都做得,他凭什么做不得?

    只是得慢慢筹划,小顾大人拉着戴庙的手,一块儿上了马车——从今日开始筹划。!

    第 155 章 主宰

    同戴庙在一起吃吃喝喝了几日,顾媻就把拘谨的刘善也给拉上了。

    刘善作为刘阁老这个狼人的大儿子,官居四品,虽然只比他高一点,却因为是长安的官,还是专门列些人物传记的史官,倒也处处受人尊重,性格上和戴庙有一些类似,但最大的不同在于,刘善不善表达,跟常倾听记录。

    出使队伍抵达一处湖边暂时扎营休息时,顾媻提议让众位将士都吃些好的,干脆多歇息两天,后面再连赶七日的路直抵盐城,毕竟这条路中间要翻越一两座山,很是有些危险,还要经过一处据说闹匪的地方,不加紧赶路,磨磨蹭蹭,唯恐出事。

    刘善听了,也只是皱皱眉,没什么言语,戴庙则总是举双手叫好,觉得顾媻说什么都有道理,不愧是顾时惜。

    周世子嫌少出来和他们聚在一起,这货还在装病,一副带病上路,为国为民的形象时时刻刻都不丢,顾媻瞧着,都佩服这人的演绎精神,这人若是到了他那个时代去拍戏,怎么说也能拿个金像奖什么的。

    当然了,顾媻自然没有忘记谢二还在队伍里,他曾悄悄把人找来劝退,让其回去,谁知道谢二当天答应得好好的,改日还在队伍里混吃混喝,顾媻好说歹说劝不走,只能当真不管了,直把这人当小兵看,看这位侯爷什么时候受不了。

    因此这回在湖边驻扎,顾媻还专门把谢二调到他们附近执勤,好让谢侯看着他们吃吃喝喝谈天说地。

    谁知道谢尘迈着正步走来站岗后,眼神都没有斜一下,好似当真把自己当小兵了,尽职尽责,顾媻坐在初秋的湖边赏湖边两岸密密麻麻的枫叶时,却依旧忍不住回头悄悄看一眼谢二,他无法理解谢尘这种自虐一般的追求到底对谢侯来说有什么好处,明明自己不需要这种陪伴,然而人家追来了,他却也一句重话也没有说过,只是劝说……

    顾媻心想,他大概也是有些心软了,觉得谢尘这傻子太不容易,太惨太可怜了,所以不忍苛责。

    临近傍晚时,营地才彻底打造完毕,有专门的侍卫迅速给几位大人们搭起帐篷,在风景好且背风的地方甚至升起了篝火,远处小厨房和大厨房的队伍更是早早将锅碗瓢盆全部收拾妥当,生火开始做饭了。

    顾媻拉着戴庙坐在一块儿正聊着长安的油泼面和湖北的热干面哪一样当属面中之王,一旁的刘善双手诺诺揣在袖子里,很是有些拘谨,但听顾时惜如此健谈温和,戴庙又爽朗正义,总也忍不住也笑了笑,几乎想要加入这次谈话,但又顾及什么,总是没能开口。

    顾媻不着急攻克刘善,他重点依旧放在戴庙身上,十分卖力又故作轻松的释放魅力,什么天南海北的美味佳肴,他说起做法来,那都是一套套的,比如炸鸡腿,如何保住里面的肉质鲜嫩多汁;比如肉夹馍改良版,如何腌制猪肉、牛肉、鸡排,如何制作番茄酱与奶香味十足的酸奶酱,最后夹上腌黄瓜是如何的美味;再比如炸过的面条可以保存很久,可以丰富将士们军旅途中的美食品种。

    这最后一条格外惹刘阁老的长子刘善注意,连忙心驰神往般问道:“这是什么面?炸过的那岂不是稍微一捏就碎了?如何好带呢?煮过后还能吃吗?味道真的很好?”

    难得刘善开口了这么多个字,小顾心中有数,笑着说道:“这也是我琢磨着,还没有实践操作的东西,不过我这边带了自己的厨子杨师傅,今日便让杨师傅做来看看,咱们试试如何?”

    出使队伍里从只有顾时惜一个倒霉蛋,变成现在领导个个儿非富即贵,厨房带的东西自然也呈几何倍数增加。

    除了顾媻自己带的小厨房和供军队使用的大厨房,周世子还专门携带了一个小厨房,刘善则没有,却也带着一个随身的小厮,是个尖嘴猴腮眸子很是精明滴溜溜转的小子,这小厮之前顾媻就看他老凑刘善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呢,估计是说他的坏话。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是被刘善不喜了,所以也就不能跟着刘善到处跑,一直是在刘善的马车旁边等着,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看着他们这边。

    顾媻冷眼瞧着,总觉得好笑。

    那小厮估计是刘阁老精挑细选才塞到儿子身边看着的,就怕刘善被欺负,要不然就是怕刘善被自己蛊惑……哎呀,蛊惑这个词不大好听,顾媻想,还是得用笼络二字。

    刘阁老经历着自家闺女胳膊往外拐,成天写自己精彩事迹,吹得天花乱坠,帮他扬名后,生怕自己儿子也这么做,这说明一点,说明刘善性格和刘阁老不同,不是个老狐狸,反而是个老实人呢。

    小顾就爱老实人!

    老实人刘善一听顾大人要让小厨房的杨师傅现场制作油炸面条,再煮出来,兴趣更是高昂,立马便眼睛都亮晶晶地,哪怕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胡子都留了一把,依旧叫人跟着觉得有趣。

    这种人顾媻其实见得也多,都是没怎么接触过社会黑暗面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对谁都没有恶意,也没有特别多的心眼,只一门心思做好自己的工作,工作也是写写字什么的,用现代话来讲,刘善的眼神,便是大学生那种清澈又愚蠢的感觉。

    可见刘阁老即便机关算尽,为人老狐狸似的演技爆棚,但是个疼爱子女的父亲,哪怕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没有要求刘善成就什么大事业,女儿众多,也不逼迫太狠,反倒是女儿们自己看得很清楚,都奔着高嫁去,成就了一番事业,坐着当家主母的位置,风风光光。

    好父亲刘阁老现在肯定恨透了他吧,小顾心里闷闷笑了笑,再次感谢自己的机智和好运,居然当真把刘善给忽悠来了,看样子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这刘善这么关注将士们的吃喝问题,中间肯定有什么缘故,若是能清楚,顺着刘善的心思说,不难让刘善同意自己的好友申请,可为什么呢?刘善和将士们有什么关联?

    顾媻精准找到了刘善的点,自己不懂,转头就找机会跑去问窝在马车里看书的周世子。

    周世子侧卧在铺了八层精致棉垫子的马车上,手肘撑在一处隔板上,隔板便是小桌子,上面还摆着时令的水果,那是顾媻自来了古代还没见过几回的新鲜葡萄,一串串饱满硕大,表面还蒙着一层糖霜,估计轻轻一咬果肉便能破皮而出,爆出甜酸味的汁水丰富味蕾。

    顾媻没出息地馋了一秒,打定主意自己日后也得坐到这种想要什么水果就能吃到什么水果的位置,开口便和周世子套近乎,说了几句吉祥话。

    周禾誉放下书,手边是撑起的车窗,那斜入的半方夕阳粉得灼人不已,刚刚好落在顾时惜鼻尖下头,照耀着顾时惜丰软无比的唇,让人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看见唇瓣张张合合的,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看着便好似是甜的。

    周禾誉不动声色垂眸,没有问顾时惜刚才说什么,而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顾时惜上来陪自己坐坐。

    顾媻刚才吩咐小厨房的杨师傅按照自己的说法炸面饼了,算着时间,起码得要弄个半个小时,这期间还要算进去做坏了的折损时间,因此半个小时应该是完全够他在这边打探消息的。

    小顾笑眯眯地大方坐过去,一落座就被周世子的手很自然的搭在肩膀上,帮他整理了一下半束的长发。

    顾媻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但只是一瞬,很快就又放松下来,他可不信周禾誉要对自己做什么,所以不管怎么亲近,周禾誉始终不会对他怎么样,这人可看重名声了,还要为了自己未来的世子妃着想,想娶名门贵女,自然不能搞婚前恋情。

    周世子也的确被猜中了,他没想对顾时惜怎么样,就是每回见着顾时惜,都觉得这人真的该是自己的,如今看顾时惜在自己面前晃悠,也像是看着自己的什么小猫小狗一样心中很是怜爱。

    没错,应该就是小猫小狗,周世子心想,既然是小猫小狗,那么多宠爱一些也没关系。

    至于为什么总去看顾时惜的唇,那大约是自己太久没自己解决内火的问题,他总不至于是对着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只有皮囊和脑袋好的男人心动吧?

    周世子自认自己应当是和父亲一样的人,且比他更加理智冷血,不然如何成为超越父亲的存在呢?

    想到这里,周世子便又冷静几分,只不过手从放在顾时惜的肩膀上,下来后转而去握着顾时惜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看这手有几分剔透的漂亮,几分犹如海底的珍珠光洁雪白,又有几分轻盈,是双再完美不过的手了。

    “殿下,你还没回答我呢,也不知那刘善刘大人怎么这么热心,对军中吃食这么在意,这会儿估计带着戴公子一块儿盯着杨师傅做面饼,一会儿做好了,我让人也给殿下您送一些来好吗?”小顾大人说话很是温柔。

    周世子这会儿算是听明白顾时惜来找自己干什么了,来打听刘善来了。

    说说也无妨。

    周世子淡淡道:“刘善曾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子,后来没能成婚,原因便是那女子被父母指给了一个驻边的将领,那边同匈奴这边连着,现下估计也是遭了难,不知死活的,他心中惦记吧……多关注这些也无可厚非。”

    ——原来这么简单,那刘善还是个情种。

    顾媻明白了,立刻就要走,却被周世子捏着手,轻轻笑着说:“外面夜里凉,不若就在马车里吃饭看书?”

    顾媻哪里肯,他坐马车坐得屁股都要疼死了,下去活动活动才健康。

    小顾大人为难又睁着一双真诚的眼说:“我也想,可外面那两人总也不能冷落,下官同殿下关系好些,只好委屈殿下了,不过时惜做这些,都是为了殿下好的,殿下以后就知道了,时惜反正是觉得……不管是刘阁老还是什么戴阁老,亦或者是禹王,都老了……人一老便糊涂,不像殿下知道孰轻孰重,知道关心天下百姓,能够来出使,天下百姓肯定也都念着殿下的好呢。”

    这话挑拨得极为巧妙,没说得太死,就说自己心向着周世子。

    周禾誉轻笑着,好似腼腆又谦虚,实际眸子别提多冷清,看得格外明白顾时惜在怂恿挑拨自己与父亲的关系。

    不过他与父亲的关心还用得着挑拨么?

    相反,顾时惜能顺着他的心思说话,便很不错了,说明顾时惜怕他,挺好。

    周世子敲了敲顾时惜的额头,心里浑然不觉是被取悦了,放人道:“那你出去吧。”

    “好,一会儿给您送面来,殿下您可千万要尝尝。”

    周世子点头,直到顾媻都离开许久了,还忍不住翘着嘴角。

    顾媻则下了车便也一身轻松,总感觉周世子这货自大到了一定境界,总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握,有意思,这种人最容易被利用还沾沾自喜自己是主宰呢。!

    第 156 章 计谋

    那边杨师傅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告终,有小兵跑来找顾时惜过去,说杨师傅实在是做不出来,顾媻便连忙又过去看到底怎么个事儿。

    小厨房的位置在一处巨石旁边,背风,刚好能够生活,此时柴火烧得正旺,黑色的大铁锅中猪油滚滚,冒着青烟,杨师傅和几个厨房的厨子都拘谨又可怜焦急的站在旁边,看见顾时惜来了,满脸的‘得救了’,杨师傅更是双手还沾着面粉,上前便先请罪说道:

    “顾大人,小的无能,竟是怎么也复刻不出大人所说的方便面,这东西做起来着实是不大方便,当真能够作为行军途中的干粮吗?”

    “如何不能呢?”顾媻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当然觉得什么都简单,他漂亮的眸子扫过面前的小厨房,视线从那冒着青烟的油到杨师傅和几个厨子现场拉出来的面,发现了问题。

    这面条拉得太细了!

    简直犹如发丝一般,顾媻点了点面板,好脾气道:“你试试弄粗一些,然后团成一个原型,放在铁质的漏勺中过油不要太长时间,看见微微变色就立马捞出,少量多次的来做,一定没有问题。”

    这是思维惯性导致的小小插曲,杨师傅向来做面都只做极细的面条,因为这个,还被顾家老夫人夸过好几回,说他心灵手巧,堪称天下第一厨。

    因此一听顾媻说要弄粗一些,他自己也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连忙跟顾大人道歉,随后手上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就又开始从和面到揉面最后拉面,一气呵成,当面条拉得像是表演艺术一样,在空中和杨师傅的手上晃悠了几圈后,顾媻就看见杨师傅又看向自己,得到他的点头后才立马将拉好的面条装在铁质的漏勺中,然后沉入滚滚油锅之中。

    戴庙跟着自己的祖父戴阁老还有太子,吃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可这位杨师傅的厨艺当真是比御膳房里的太监们还要好,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时人有个自古以来普遍的认知,那就是下头没有了那玩意儿的太监公公做出来的东西才更加细腻,也更加好吃,因为他们不男不女,就在这方面有着男性的力气,颠得动锅铲,也能有女性的细致,可以给萝卜或者是一颗白菜雕出花来。

    戴庙就曾看见一个太监厨子在禹王大寿的时候专门在堂上表演了一出现场制作翡翠白玉汤的做法,那太监刀工了得,首先便是在案板上把白菜用小刀划来划去,最后又将整颗白菜都放入锅中煮,最后白菜整颗被捞起来,放在碟子里,可以亲眼看见白菜帮子在菜叶子落在盘子里的时候和绿色的青绿色的嫩叶子脱离了,菜心没了,整颗大白菜瞬间散开,宛若一朵价值千金的翡翠荷花一样,别有一番滋味。

    可那会儿和这会儿的感觉很是不同。

    戴庙感觉那时候,吃饭不叫吃饭,如鲠在喉,吃什么都没滋没味,不像现在。

    现在他和他的偶像顾时惜站在一起,和许许多多为了大魏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有志之士在一起,哪怕是站在一起看人下厨,都觉得心旷神怡,好似人间璀璨的所有光色,尽数都在这里了。

    眼前是愈发暗下去,广阔的天空,天边云霞如新娘的嫁衣,红得喜气洋洋。

    另一头月亮早早出来冒了头,领着一两颗星子以那绝对不容抗拒的力量慢慢占据天空,让天上呈现出一半蓝一半红的棋盘般的分界线,戴庙忽然觉得那月亮便像是顾时惜,自己和无数跟随顾时惜的有志之士,便是那无数的星星,不管怎么着,反正是视死如归。

    戴庙被自己的想象感动到热泪盈眶,忽地又看向顾媻,弄得顾媻一脸蒙蔽,但又不好问,只能微笑。

    另一头刘善还在专心致志看着杨师傅这一回炸面饼,当看见这一回面饼没有一进去没多久就散掉或者焦黑后,眸子都极亮,等面饼出来后,连忙又跟杨师傅一块儿一起看向顾时惜,问道:“接下来呢?”

    小顾大人美滋滋看着这还是略粗一些的方便面,心想估计也就只能这样,现代面粉和古代面粉或许有什么不大一样的地方,加了什么添加剂能够让面条更有韧性还不容易断,可古代真是没办法,能做到如此也算是成功的。

    他说:“这样就可以了,等凉了以后,有两种吃法,一种就是直接用水泡,还有一种是煮,就跟煮面条差不多,但是这种比面条方便携带得多不是吗?”

    “到时候再做一些脱水蔬菜,以后冬天将士们说不得也能有营养补充。”

    “对了,牛肉干呢?杨师傅你带了没?还有我娘泡的酸菜,一块儿找出来,等会儿你再做几份面饼,我来煮。”小顾导游越说越是怀念泡面的滋味,从前吃到吐的东西,如今怀念起来,竟是感觉味道同国宴不相上下,非得寻找到那股味道不可——当然了,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小顾理解。

    杨师傅总是能看见顾大人如此捧自己的场,不管自己做什么,顾大人都兴奋至极,好像是品尝到天下绝味的那种感觉,有如此懂他欣赏他的主家在此,就是让他做玉皇大帝,杨师傅都不去。

    这边制作方便面弄得热火朝天,那边马车里的周世子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没读几页的书,终于是放下了书本,却又怎么也不肯下车去和那些人混在一块儿。

    不是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身份和那些人不同,相反,周世子很愿意和各界各色的有能力的人结交,他恨不得天下所有聪明人都成为他的谋士,只可惜他之前装病装得实在是太狠,对外放出去的话简直就是说自己也快死了的那种,哪有短短七日,不治之症就自己痊愈,还生龙活虎出去和臣下们吃面的?

    可……顾时惜在做什么呢?什么方便面?闻所未闻,可香气飘过来,倒是很有些特别,也难怪时惜在那儿忙活半天。

    周世子目光几乎完全被那边几人夺走,但还分出了一丝余光落在一直站在顾时惜旁边的小兵身上。

    说来也是有些特别,这小兵看上去分外不同,和其他将士兵丁有种割裂的脱颖而出,但身上又的的确确有些功夫,是当过兵的,皮肤也是当兵人麦色且粗糙的肤色。

    正当周禾誉感觉那小兵忽地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对,头盔之下藏在阴影之中的眸子有着别样的锐利时,顾时惜适时端着一碗面过来了。

    少年比前两年长高长大了许多,却出脱得越发迷人不可方物,哪怕只是穿着最最噗通的青色常服,系着宽腰带,腰间头上什么配饰都没有,只有一根银色的簪子随意挽起长发,也让人光是看着便好像看着被神明遗落人间的爱子,连风都偏爱他,吹向他时,绝不会把他吹得如何狼狈,只让他飞舞的发丝规律有序地犹如图画印在他的面颊,营造出更加绝美的画面。

    顾媻这边小跑着过来,带来一碗他自制的老坛酸菜牛肉面,别提多香了,当马车车厢被下人打开,周世子便也闻了个透彻,那香气只扑面门,沁入心扉,酸味与牛肉的香气还有不知名汤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瞬间便让人唇齿生津,哪怕再注意形象的世子爷,这会儿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世子爷,快,尝尝!这可是第一碗,第一碗必须给您弄来。”顾媻笑着,眉眼如画,“不过我提前试吃过,味道一绝,不够再和我说,我们那边还在做呢,不止这个,一会儿还要陪刘公子喝点儿酒,他今日别提多高兴了,我想着说不定能帮世子爷把刘公子劝来,像世子爷这样为国为民的官属实不多了,时惜一直觉得,世子爷门客三千还是太少,三万都少了,爷您且等着,时惜虽然愚笨,但实事求是的话还是会说的,刘善定也今日之后追随世子爷,同时惜一样。”说完就行礼告别。

    顾时惜这话着实有些水平,一般人听来可能只觉得舒服,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周世子却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顾时惜说的这些话,首先便表态说自己就是他的兵,这会儿要帮忙劝说其他人加入他的阵营,其次就是表示假如劝说成功,这也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因为他的的确确值得被人托付理想,给他戴高帽子,最后又说门客三千太少,不就是说觉得这天下应当他拿?

    说得好,这天下谁不想要?

    周世子的处境十分尴尬,他十八了,按理说十四岁便该成婚,偏偏父亲给他拖到现在,总说是没有好的,可实际上周世子怀疑父亲是怕自己成家后,笼络妻子母家势力做大,到时候压不住自己。

    周世子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比如今的皇帝还要可怜,皇帝做了多少年傀儡,自己也做了多少年的儿子,且皇帝马上就要死了,要解脱了,自己却还不知道有多少年要熬……

    如今刘家和戴家的阁老联合起来要反父亲,周世子其实不觉得是坏事,他不着急又有些担心,于是以不变应万变,谁料中途出了差错,竟是出使来了,自己不在长安,倘若刘阁老和戴阁老失败了,自己父亲还是成了摄政王,那么自己便会永远做世子,不知要做多少年去……

    如果刘阁老和戴阁老成功了,禹王死了,自己却有功,他出使归来,谁人也没有理由动他,更何况他名声极好,和顾时惜不相上下,门客三千,满朝文武也有他的人……

    倒不如让禹王去死。

    周世子不知不觉顺着顾时惜的马屁想,一边吃着面,一口下去,眸子便微微睁大,随即便接连吃了好几口,又就了一口汤,浑身上下瞬间别提多暖和了,还微微发汗。

    好不容易吃完,周世子扭头再看外面,顾时惜和刘善、戴庙三人坐在远处说说笑笑,周围没有让人伺候,依旧只有一个小兵站在后面看着,其他人都离得很远。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帮他笼络人心……

    顾媻忽地注意到周世子的目光,对着马车那边就招了招手,还笑眯眯含着刘善与戴庙一同招手。

    那两人也不是犟种,虽然都不喜欢禹王,家里的立场也和禹王不一样,但这会儿出门在外,面子总要给的。

    但戴庙一边笑着招手,一边悄悄含糊着问顾时惜:“顾大人何必对他如此殷勤,禹王是个狼子野心的暴君,其子肖父……”定然也想称帝。

    刘善耳朵都竖起来听。

    小顾大人面上笑着,声音却很是委屈可怜,叹气说道:“说来惭愧,我观世子和禹王关系恶劣,正想着是不是能撺掇他们父子反目,这样禹王怎么说也算少了一员大将,世子的声望可不是盖的。”

    “哦?”刘善对这个很感兴趣,假如能够让禹王父子反目,自己父亲他们打倒禹王的概率就更大了。

    戴庙却不是很高兴,他有些希望□□,生怕禹王发疯发动内战,又希望禹王死去,归还皇权给皇家……

    顾媻对这两人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义正言辞道:“所谓唇亡齿寒,禹王若势弱,世子定不会反他,可禹王若是又要做摄政王,世子可能就会想要自己做,免得再做人几十年儿子,毕竟禹王看起来还能活很久很久……”

    “咱们若是齐心协力假意支持世子,谈和后功劳都给世子,他一定会飘,禹王一定势大,咱们便好推波助澜,让世子主动杀了禹王,还不会造成内斗,因为禹王府的人总不能杀世子,世子也能使唤动他们的。”

    “说起来也怪我,若不是我将你们二人带来,刘家与戴家说不定能够逼着禹王出兵战匈奴,乘机也能灭了禹王的部将和势力,只是这样,百姓便苦了,大魏也摇摇欲坠,都怪我,如此简单的事情,能够让刘戴二家取代禹王的大好事竟是耽搁了,刘阁老和戴阁老一定担心你们,不敢不给出使队伍钱财粮食,不敢压着公主嫁妆……”

    和亲根本不会成功,但漂亮话顾媻说得很成功。

    好像他真的很自责一样,但他都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啊。

    这大帽子戴谁身上不得敬畏着?

    果然他话音一落,就看戴庙最先又热泪盈眶,热血青年就是好忽悠啊。

    戴庙:“我都知道的,顾大人,我是心甘情愿来的,说到底,他们争来争去,竟是没有一个人惦记天下百姓,只有顾大人您惦记……你说罢,要我们怎么装作支持世子,我们都做。”

    刘善也激动,但他还记得父亲说顾时惜很会蛊惑人心来着,可哪有坏人如此真诚的?

    刘善心中无比激荡,好像都要看见因为他们父亲和戴阁老逼禹王出兵失败,皇帝死了,禹王继续做摄政王的那天,世子反手背刺禹王,然后众人再拿孝道在舆论上压制世子,使其名不正言不顺做不了摄政王,最后位置还是落在了自己父亲和戴阁老的身上……

    这计谋可行啊!!

    第 157 章 杀头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在顾媻坚持不懈的忽悠里,刘善给家中写了几封信,就连戴庙都能够与‘身体好转’的周世子谈天说地。

    天气逐渐转凉,意外突然出现。

    使团竟在去往青州的十八盘山上遭了难。

    适逢大雨倾盆,十一月天寒地冻之际,顾媻的马车接连陷入泥地里,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且将将要倾倒,顾媻在马车内坐立不安,连忙干脆利落的发话暂时不管自己的马车,其他能动的继续前行,势必要在雨更大之前到达安全的地方,其他的东西等天晴了再回来弄。

    他从马车中出来,霍运立即搀扶着他,另一只手则稳稳捏着一把油纸伞斜在他头顶上,雨点如豆,砸在油纸伞上也不知为何竟是震耳欲聋般的声音,劈里啪啦说不出多吓人。

    天上适时又劈开一道闪电,将整个天地间照亮一瞬,顾媻便也立即看见自己队伍的惨状,只见浩浩荡荡携带着各种财物的板车竟是也散落了一地的银子,箱子四落,小厨房的锅碗瓢盆倒是完好,全都被杨师傅带领厨房众人将贵重的东西背在了身上,每个人都站到山路一旁背风的地方暂时避雨。

    ——轰隆隆。

    方才闪电伴随的雷声也不知道晚了多少秒,这会儿才爆炸一样震天响。

    顾媻吓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要炸了,却不能缩在马车里让旁人去指挥,他环顾一周,只见到处都是指望他的期盼的眼神,没办法,这就是当领导的,关键时刻,没办法,只能上。

    “刘善呢?戴庙呢?还有周世子?李老,你先去让大家都推世子爷的车,最要紧的便是先把世子爷送出去。”顾媻生怕雨声太大,李捕头听不见。

    李捕头穿着蓑衣,戴着帽子,长长的帽檐不停滑落水柱,像是喷泉一般没有停下的时候,闻言立马抱拳行礼道:“回大人,刘大人和戴公子已经被护送去了前面,世子爷不肯走,在和兄弟们一块儿推车……”

    好家伙,真是时时刻刻不忘立人设。

    顾媻头疼,这样的话他哪怕也想走都走不了,非得跟周世子一块儿去推车才行,不然就是他这个使团领导没眼力见了。

    “好好好,世子爷果然心疼属下,爱民如子,他在哪儿?我也去。”小顾面无表情的说着漂亮话。

    李捕头指了指后面:“有一辆马车倒下的时候,压着咱们的兄弟了,世子爷听说后,十分焦急,已经领着黑甲队过去了。”

    黑甲队,之前顾媻首次进长安的时候就看见过一回,那次打听到消息,说是黑甲队是禹王赏给公主的人手,专门伺候公主,公主想要什么,都立马去办,属于公主的亲卫。

    不过如今出使的时候又在世子这边看见,世子这边的黑甲队属于世子的亲卫,亦是谁人的话都可以不听,只听世子爷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专门保证世子的安全,甚至是给世子爷撑腰的。

    禹王嘴上说的好听,这个出使队伍里他是唯一的老大,可实际上呢?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他拿着的禹王送的宝剑,也不可能杀得了世子……当然了,他也没想杀,费那劲儿做什么?他只想要升官发财,世子又没想杀了自己,挡路也没怎么挡,反倒是戴家和刘家挡得厉害。

    所以说,若是这次能激化戴刘两家和禹王的冲突,让禹王提前动手杀了戴阁老和刘阁老,自己就放戴庙和刘善还有世子回去,这三人便能凑成一股势力,反过来又将死禹王。

    等自己把匈奴这边安抚得差不多,朝中变故估计也差不多结束了,自己就回去坐收渔翁之利,周世子绝对坐不稳摄政王的位置,要么重用自己,要么自己被戴刘二人推上去,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顾媻这些天在周世子耳边也旁敲侧击过假若皇帝死后,太子登基,世子爷是不是能娶亲了。

    周世子面上笑着说不急,实际上这货心里肯定乱的要命,谁家好人,父亲疼爱,众望所归的继承人至今没结婚呢?说到底,禹王根本就是还对周世子不满意,不愿意放权?

    这父子俩的关系,几乎都不需要他挑拨,只需要说实话,就能看见周世子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有意思了。

    顾媻心里还在算着还有多久才能抵达和匈奴约定好的博县,一边任劳任怨又装起了世子拥护者,心甘情愿跑去车队后面,也不让霍运给自己打伞了,演戏般到处喊世子爷。

    周世子正穿着羽纱做的雨衣,正红色的雨衣在夜色里依旧显眼无比,顾媻一眼看见,急忙追上去,帮着一起推车,顺便还心急如焚地生气一般对周世子道:“世子爷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快走吧,刚刚病才好了,如今再淋了雨,我回去如何向禹王殿下交代?”

    周世子看着满脸焦急的顾时惜,有那么一瞬间,已经分不太清楚顾时惜到底对自己是拍马屁还是真心。

    他冷了一秒,雨水落在他睫毛上,睫毛不堪重负,于是又顺着脸颊落到线条分明的下颚。

    世子轻轻笑了笑,说:“众位兄弟皆在,我如何能走?你先去前面避雨,这边还有几辆车,决计是不能丢的,也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贼匪,若是明日再来取车,这些送给匈奴单于的钱财定然要丢了。”

    “钱财哪有禾誉你重要,你听话吧,算我求你。”顾时惜本身就一副弱不经风的软弱迷人模样,如今浑身湿哒哒的,更显得楚楚可怜,连骂人都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让人心软不已。

    世子忽然觉得,此刻的顾时惜或许是有些真心的,对自己绝对有几分真心,不然不会这样……

    也对,自己当年虽然只是举手之劳,却结结实实照顾了他们全家抵达扬州。

    是的,他虽然优柔寡断没能带顾时惜直接上长安来,但他期间还写了几封信以表相思,顾时惜虽然没怎么回话过,但想必也是觉得身份和他不对等,于是鲜少来往。

    如今他们切切实实的在一处,顾时惜再怎么能装,如今事态如此之危险,山上还恐有泥石流随时悬在头上,顾时惜却依旧前来寻自己,还语气颇重,这不是心中有他是什么?

    周禾誉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说:“知道了,你听话,你先走,我把这车推上去再说。”

    “怎么推得上去?这陷得太深了,马车太重了,哪里有着力点呢?”就在顾媻苦口婆心,真是恨不得给这货两巴掌,打晕直接带走的时候,有人的大手直接拨开了他,,冷声道:“一边儿看着。”

    顾媻被厚厚的雨幕打得看不清是谁这么牛逼,竟是对自己说‘一边儿看着’,但声音却是只听一个字,他都明白,是谢二这草包。

    “你也一边儿看着去,老李!二牛!你们一人一边!”穿着小兵盔甲的高壮谢二声音洪亮充满不容置喙的领袖气质,话毕,便能见周围围着的一群黑甲兵让了两个位置给谢二的人,随着谢二大喊‘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马车竟是猛地发出‘喀喀喀’的声响,最后一举脱出泥潭!

    顾媻笑着,却没有去跟谢二说话,转身就去拽着周世子手,发现这人竟是手上都还戴着防水的羽织手套:“跟我走!”

    周世子这回没有再说什么,他吩咐黑甲队继续帮忙抬陷在泥地里的马车,还想问问那位大力士究竟是谁,却转眼就没看见了。

    “那位小兵倒是力气极大,好似是一直跟着你的?我看那人身高气魄都像是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小兵,是时惜你从扬州带来的?”

    顾媻脑袋都一懵,飞快转动,随后笑着说:“没有,我从扬州就带了一个厨子和三个随从,你都见过的,那位壮士实在不认识。”顾媻说完,心中依旧忐忑,他怕周世子发现谢二跟着自己过来,直接就能治谢二擅离职守的罪。

    他果然还是太心软了,早些天做什么由着谢尘留在队伍里乱晃?还让人一直跟着自己,想要让谢二看着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以为这样就能馋死人家还是怎么的。

    现在好了,谢二那货大出风头,肯定马上就要被发现。

    今夜必须让谢二离开。

    不然他如何对得起老侯爷?

    ——再者,若不是自己,谢二也不一定能跟来,谢尘这货天生混世魔王的命格,虽说早晚肯定都是要出事的,但顾媻希望即便是出事也不能是因为自己。

    ——谢二待他极好,他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

    ——所以说,感情这事儿真是不能碰,怎么一个二个都给他惹麻烦来着?

    顾媻这会儿越发的后悔之前自己的愚笨,他究竟是在想什么,居然没有强制遣返谢二,他是不是也觉得谢二陪着自己挺好的?有吗?

    顾时惜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也不愿承认这段时间每天在伪装成小兵的谢二面前转悠特别开心,但有一点如今很清楚,必须得让谢二离开了。

    顾媻送周世子抵达不远处的破庙暂时歇息后,转身就又冲入雨幕之中。

    周世子没来得及抓住顾时惜的手,看人走远,喊道:“你去哪儿?回来!”

    顾媻嫁妆听不出周世子语气里的严肃,一副为公事回去的模样,摆了摆手,说:“我去看装箱的礼物有没有损坏!”

    顾媻一溜烟赶紧跑了,冒着雨到处在还在抢救马车的兵丁里张望,专门找那个儿高肩宽腿长的,一找一个准,他一眼看见,拉住还在抬车的谢二的胳膊,说道:“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什么?”雨太大的,谢尘根本听不清楚,但他还在生气呢,这些天顾时惜和周世子未免太暧昧了些,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方才也是,拉人走都是拽着手,男男授受不亲这个到底顾时惜难道不懂?

    “你过来!”顾媻干脆凑到谢二耳朵边去说话。

    谢二也刚好弯腰去迁就顾时惜,谁知道人家的唇便亲在他耳朵上,哪怕顾时惜吼得他耳朵都要聋了,却叫他心里又美了,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一鼓作气把这辆车子抬出来,便屁颠屁颠跟在小顾大人屁股后面过去……

    “你现在赶紧走,晚了来不及了。”

    谢二原本嘴角还笑着,听罢便心里跟泄了什么东西出去一样,愣愣的,好半天才‘啊’了一声。

    “啊个头啊,世子可能看你力气大,想要用你,再晚你可走不掉了,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情!是要杀头的!”!

    第 158 章 丢人

    如此的雨夜里,谢尘气喘吁吁,唇间吐出的白雾没有被密密的雨幕打伞,像是一团烟,虚无缥缈没有定数,缓缓散在冰冷的天地间。

    俊美的武恭候笑了笑,说:“杀头?不会的,就算是他发现我了,看见我了,我不承认便是了,我还会闽南那边的口音,装作是闽南人不就好了?等这件事结束,回去的时候,再诈死,我先一步回扬州去,一切都很完美。”

    这回轮到顾媻愣住了,他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谢二非要跟着一起去,平白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明明谢二在扬州坐镇才是最好的,毕竟他和孟玉闹成那样,也不知道孟玉现在什么情况,会不会揭发谢二不在扬州擅离职守。

    可解释这么多似乎也无济于事,顾媻便命令一般说道:“我说,你现在回去,你走不走?”

    原本还嬉皮笑脸的谢二忽地心里堆积出几分难受,他笑容都像是强挤出来的,近乎恳求说道:“扬州一切事宜我都安排妥当了,这边周世子绝不会认出我来,日后他也不可能见我,我也不可能出扬州了,都走了一个多月,还有一半路程就能抵达博县,顾时惜,你现在让我走,不觉得晚了吗?”

    顾媻摇头:“不觉得,我是为你好。”

    “那你别为了我好,我想跟着。”

    “为什么?你跟着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让我提心吊胆,只怕什么时候周世子发疯来调查你,如今我和刘善还有戴庙二人正在进行计划,没有人来照顾你……”

    谢尘垂眸看着比自己略矮几分的顾时惜,忽地又笑道:“我没有让你分心照顾我。”

    “可我答应你祖父……”

    “那也没必要,我是自愿来的,哪怕死这儿也算我倒霉,和你没有关系。”

    “那我不需要你跟着呢?”顾媻好说歹说都不听,只能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谢二爷,我叫你一声二叔,叫你一声二爷,是我心里感念你,你知不知道我冒着多大的风险来找你,和你说这些话?你不要觉得我是真的担心你才让你走,我是担心我自己,我担心我被你牵连,你也不要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所以怀着一腔热情来保护我,我不需要你保护,你看看那边……那么多人,还有周世子带的人,每一个都是高手,我身边还有李捕头霍运等人,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刀尖捅我脖子上了,霍运都能推开我帮我挡下,我要他就够了,不需要你。”

    “你不要连累我。”顾媻声音很轻,没有直视谢尘。

    说罢,顾媻也不管谢二听不听了,转身就要离开。

    可下一秒就被谢尘抓住手腕,死死的抓住,顾时惜回头,就看满面雨水,睫毛都粘黏呈簇状的谢二愣愣看着他,向来一往无前充满疯狂热血的二世祖眸中暗淡着,晃动的光影像是被无数鱼尾搅浑的寒潭,涟漪四起,藏着名为错愕的惶恐。

    他仿佛是不在状态,不明白怎么话赶话说到这里,这么严重。

    “时惜,我没想连累你,我一会儿走的,你没有不高兴吧?我只是担心你。”谢二爷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呢?大抵是从未有过,但他生怕自己不低头,昨儿还和自己悄悄眉来眼去,对自己颐指气使十分可爱的顾时惜,再也不理他了。

    他想要自己走,那就走吧,或者悄悄跟在后面也好,干嘛惹人生气呢?

    谢二脑子在这种时候又灵活极了,追着人道歉,浑然不觉得自己没面子,能屈能伸。

    顾媻闻言回头看谢二,一时间心里也不知为何觉得空旷,竟是想起第一次见谢二的时候。

    第一次见谢二的那天,他们全家住在扬州最好的酒店吃吃喝喝,他独自出门踩点,在傍晚的时候一群华服锦衣的少年公子骑着烈马纷纷奔来,为首之人便是谢二,张扬倨傲,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好像都是不屈的模样,可实际上接触过后才发现,谢二的不屈好像更多时候是对着外人的,对着自己人他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哄人留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谢二孤独,因为谢老侯爷走了以后,那侯府再没有人让谢二留恋,甚至害怕回去,所以一直跟着他。

    或许谢二喜欢自己也并非是真的喜欢,只是刚刚好自己存在于他与老侯爷的羁绊里,属于谢尘少年与青年时期的共同参与者,是来自过去的影子,所以才让谢尘留恋。

    顾媻分析一个人,总是分析得面面俱到。

    他分析谢尘喜欢自己的脸是次要,把自己当成情感载体,属于还不想长大的那种类型。

    他分析谢尘还想游戏人间,还不管不顾我行我素,就是说到底还没有接受老侯爷真的去世了这个真相。

    可一个人怎么能永远不长大呢?

    顾媻不能理解,无法苟同,甚至从心底有些讨厌这种逃避性格的人。

    他自己从三岁就接受父母不爱他这个事实,后来很快接受两人离婚的事实,立即全副身心都扑到学习里,清楚明白自己以后都只能靠自己,所以每条路都走得分外慎重且一步一个脚印,从没有做过任何孩子气的事情。

    他不会随随便便因为喜欢什么,就不顾大局,至自己于危险的境地,也不可能突然想要一个什么东西,就花光所有钱去买,他永远觉得钱不够用,除了吃饭,其他东西都不会买,他永远也不会觉得现在的生活足够好,也永远不觉得现在的地位足够高,不停地充满危机感,不停追求更高领域,获得更多保障,这就是顾媻的人生。

    他若是像谢尘这样一味逃避乱来,老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儿了。

    谢尘拥有的起点比他多太多了,有用的财富也是他无法想象的,这样的人,不该眼睛只看他,多看看未来,想想以后才是。

    毕竟……顾媻自觉自己不是什么良人。

    他不懂爱人,也懒怠费心思去讨好一个对仕途无用的人,如今谢尘好似就对他没多大作用了,不如叫醒对方,让他好好回去琢磨一下侯府以后的路。

    以后的以后,若是谢尘把侯府发扬光大,他们能够同朝为官,也不枉当年谢二领他回家的恩情。

    若是谢尘日后依旧是个闲散的侯爷,就那么住在扬州,当一方霸主,逍遥自在,那也无所谓,毕竟是谢尘自己选的,不能怪他了,他尽力了——顾媻垂眸。

    思及此,顾媻挣开谢尘捏着的手,微笑恬静淡漠,直叫面前的谢二看得心中突突一跳,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听顾媻道:“二叔,往后的路我是这么想的,我想做阁老。”

    “那就做!”谢尘笑着,“我帮你。”

    “你怎么帮我呢?我自己联系好了,会让刘家和戴家不知不觉听我的摆布,一块儿支持周世子,陛下死了后,禹王依旧是摄政王,但周世子回去后便要与禹王反目成仇,这两人鹬蚌相争,刘阁老和戴阁老以为自己是渔翁,实际上只要他们把禹王父子拉下马,我回去后,我便是最有威望的朝中重臣,到时候我定做阁老,手下是无数孙老师的学生拥护我,武官中,又有老侯爷为我背书,当年很是看好我的余大人和他背后的宋阁老会扶持我,往后,便是我与宋阁老分庭抗礼了,这过程里,不大需要二叔。”

    谢尘心中一慌,他好像现在才感觉出顾时惜并非是为了气自己走,而是在说真心话。

    可真心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之间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还是说有什么,但他的小亲戚觉得那些都不重要,所以根本不在意。

    “那匈奴呢?你们这边谈好了和亲,日后禹王若是没了,朝廷还和亲吗?若是不和了,我来打仗吧,这个我在行。”

    “……”顾媻感觉自己说来说去,谢尘都不懂自己什么意思,干脆更加直白地说,“我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要说是为了我就好,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连累我,不要为了我,我也不需要,明白了吗?二叔,我只想好好做官,好好往上,其他的事情都不考虑,我这辈子都不会和谁你侬我侬,亲亲我我,都是假的,我只爱我自己。”

    说完,这回顾媻真的走了,谢尘也没有拦。

    谢二瞅着顾时惜头也没回的离开,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立马找了匹落单的马,朝着反方向离开。

    ——先离开吧,顾时惜叫他走的,他得先走。

    就这么飞驰返程,可也不知道离开了多少距离,谢尘慢慢停下,他回头看了一眼犹如深渊的远方,漆黑一片,又看了看自己的前方,依旧一团黑,只有雨落在他身上,格外真切。

    可是真的要回去了吗?

    回去做什么呢?

    顾时惜叫他走他就走,他是什么狗吗?

    谢二爷沉着面,忽地又掉转马头,没走两步,他又停下,近乡情怯般不敢动。

    他在想,自己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若是有人看见顾时惜刚才那么说他,他别活了算了,直接抹脖子,要不就抹了那人的脖子。

    他又想,顾时惜大约真的没有暗示自己对他表白,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可真贱得慌,居然还追到这里来。

    不过,刚才时惜好像说,他只爱自己,那么意思就是说,时惜和周世子之间也是假的,周世子是被利用了还不知道,那么这么说来他这个死得明白的比周世子要强得多,时惜嘴上说着不爱他,可又给他说得清清楚楚,这……是不是说明,时惜对他还是不同的?

    不对,应该还是自己想多了……

    或许又没有想多呢?

    总是果断厌烦唧唧歪歪的谢二在雷雨夜里站在原地不知多久,忽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好似下定决心不要犯贱丢人,往扬州回去,可半道上又骂骂咧咧转头追着使团前去!

    ——他奶奶的!老子偏要偷偷跟在后头,被骂了几句,拒绝了而已,算个蛋!

    ——只要顾时惜别死在边境,他怎么都行。!

    第 159 章 火锅

    冒雨回去的顾时惜赶在晚饭前抵达破庙里面。

    有李捕头和霍运还有小丁立马拥上来,给他递帕子擦脸的,给他拿下蓑衣换上厚厚貂皮袄子的,还有小丁竟是干脆把火把都举过来,好叫他暖和暖和。

    一旁担心顾时惜的刘善和戴庙二人一见顾媻回来了,俱是松了口气,两人从篝火旁边连忙也过来问道:“时惜,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方才看你好似是回来了,不知怎么又扭头走了,世子爷说你非要去看看那些送给匈奴单于的礼物坏了没有,可礼物哪有人命重要,总不会丢的,让人在旁边把手着就是了,你何至于亲自去呢?”

    这话说得就很有不识人间疾苦的味道了。

    顾媻看了一眼担心自己的刘善,心想这人真是典型的不把老百姓当人,不过这好像没办法,古代权贵自小就高人一等,习惯了把下人当牛马使,环境造就这样的性格,所以大多数时候,也只有从底层爬上去的人才会想着改变世界。

    一直在高处的人只会想着改变自己的地位。

    小顾大人露出个温柔的笑来,好像刚才在外面对谢二爷绝情不已的人不是他一般,反倒是轻松了许多,道:“哪里不至于我亲自去?我领着大家出来,礼物也是我带出来的,少一个字,我顾时惜都无颜回去见乡亲父老,天下人都看着我们呢,这事儿事关大魏的脸面,礼数可不能少,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戴庙看着顾时惜柔柔弱弱竟是心有沟壑,自惭形秽得很,恨不得自己现在蹦出去也跟着侍卫们推车。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周世子走过来,接过顾媻手里的帕子,帮忙细致地给顾媻擦了擦湿哒哒的发梢,声音很低:“的确,大魏威仪不容有失,你也不许有事,要我说,日后你还是不要乱跑,你走了,我看这出使的任务怕是也要出现问题了。”

    这话里有话,顾媻听得清楚,是在说现在这个队伍,表面上是周世子地位最为崇高,实际上是顾媻说了算,所有人都听他的,且只听他的。

    顾媻哪里敢自吹自擂还沾沾自喜自己的能力高得到认可,连忙谦虚示弱道:“怎会如此?我不过是组织大家在一块儿,实际上到了匈奴那边,还要仰仗世子爷为我助威,且世子爷不是精通匈奴语?这些时日世子爷教我,我也学不大会,真是只能靠世子爷您来和单于沟通了。”

    这倒是不假,周禾誉眸子里氤氲的暗色渐渐舒展开,淡笑着:“你就是不用心,用心起来,他们那边的语言岂不是手到擒来?”

    “世子爷你真是太高看我了。”顾媻客气。

    世子也晓得顾时惜是在同自己客气,但顾时惜模样实在漂亮,做戏起来完美无暇,好似当真是个糊涂只能仰仗自己过活的玻璃人。

    既有如此之美貌,又实际上总能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周禾誉真是感觉这样的顾时惜简直就是为他量身订造的最合适的知己。

    当然了,这样的顾时惜,大约聪明的以为也骗到了自己,周禾誉傲慢地想,他与顾时惜这样互相攻心,也颇有意思,不过最后当然还是他技高一筹,瞧,方才他只是提了一句那位大力士小兵,就吓得顾时惜跑掉了,他敢说等过几个时辰他去找这个小兵,小兵决计是不见了。

    那小兵估计是扬州的谢侯。

    除了谢尘,不会有旁人有那番功夫气度。

    周禾誉暂时不能明了谢侯跟着顾时惜究竟想要做什么,但如今他是更加确信自己才是掌握全局的那一位,也逐渐觉得将计就计,利用顾时惜给他带来的助力,一举反了自己的父亲禹王,从此自己掌权算了!

    他认为,自己有能力掌握一切,包括反了父亲后,顾时惜和刘、戴两家联合起来讨伐他都无济于事。

    只要他能够手握太子,那位才三岁的太子,瞧着像是个脑子不大好的,腿脚也不利索,日复一日的放在身边,教育他尊重自己,几十年后说不得还要拜自己为亚父……

    那他岂不是千古第一的皇帝亚父?比父亲走得还要高还要远?!

    这是在是个十分诱人的结局,没有任何一个陷入权力漩涡的人能够拒绝。

    顾媻看周禾誉眸色又深下去,大约是在思考什么,便很懂事儿不去打搅,连忙寻找自己心爱的厨子杨师傅,看杨师傅还建在,立马松了口气,顺便吩咐下去以后杨师傅的马车得放在自己马车后头,不然他真是睡觉都睡不安生。

    杨师傅得此知遇之恩,还这么受到关怀,感动得满眼泪花,当即便表示要给顾大人做一桌子美食,抚慰众人遭遇此等恶劣天气的心情。

    跟随顾时惜一同出来的还有不少小官,例如专门登记和谈对话的文官、管理军队纪律的武官、采买的小官、负责带路的小官、会匈奴语的文官等等。

    闻言俱是举双手叫好,众人这夜便干脆苦中作乐,先不去想还困在淤泥里的马车到底能不能救回来,这么大的雨,前面会不会封路,大家会不会遇到贼匪,送给匈奴单于的礼物会不会少东少西,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顾媻提出要吃锅子,最好是川香麻辣的。

    杨师傅立马操刀开始准备下锅子的菜。

    从抢救回来的大白菜、粉条、猪牛羊肉里面开始琢磨花样,将猪肉切成很薄很薄的片状,专用瘦肉戴着一点点肥肉的那部分,一片片和大白菜间隔夹起来放在清汤锅里煮,然后下各种新鲜的海鲜,从河虾到海鱼,这些虽然很多都因为遭难死掉了,但顾时惜觉得没事儿,杨师傅便心怀愧疚的也做成泥,裹着淀粉先炸过,再放进锅里面煮。

    种种配菜全部备齐已然是小半炷香过去,顾媻这边的大官们坐成一圈,面前很快就摆上了一个腿上雕花的梨花木桌子。

    ——这桌子是周世子的,周世子的马车最好最结实,也是最快脱出泥潭,基本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顾媻看着这桌子,心里别提多喜欢了,捉摸着这回事情成功了,就得奖励自己这么一整套的梨花家具,大约很贵,但他到时候若能成为阁老,这些家具大约都是朝廷发的宅子里送的。

    “欸好了好了!顾大人,你看是不是能吃了?”

    大家都又冷又饿,看火锅噗通噗通开始冒泡了,刘善这位寡言少语的史官都开口询问了。

    众位都是是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也就顾媻稍微有些生活常识,点了点头,笑着说:“可以了,大家吃吧,别客气,我看舆图要不了多久能到下一个小村,可以稍微再休整片刻,再继续前往青州,等到了青州就好了,青州可是大城,原来还是我曾祖父的治下,到时候前人之景今人看,哎,倒是别有几分意境。”顾大人不忘吹吹自己祖上也曾辉煌,好歹算是寒门,说出去比泥腿子好听。

    “是啊!顾大人您祖上曾是青州牧,当年听说百姓们很是念他的好,在任四十年间收了不下六把万民伞,也不知可曾留着?到时候我去扬州,也好开开眼。”戴庙好奇道。

    顾媻嘴角一抽,谦虚道:“哎,时过境迁,早也不知存在哪位叔叔伯伯处,大约是找不回来了。”

    这话是放屁的,万民伞这个东西老早估计就被他败家的祖父拿去卖了,从青州牧到他爹这一代,也就三代而已,居然穷得房子都没有,可见赌多害人。

    “哎,真是可惜了。”戴庙叹息着,碗里突然被顾时惜夹了一片白菜夹肉,戴庙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顾媻笑着,心道快吃吧你,多吃点儿,免得继续问他家里怎么落魄至此,他难不成真说自己祖父是个混账玩意儿,吃喝嫖赌样样都行所以败没了?那真是糟蹋他如今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圣人形象。

    没错,圣人,顾媻自觉自己的人设过于完美,可没办法,演着演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变成现在这样,有点儿骑虎难下,可好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他说什么,别人都听,走到一个没去过的地方,那里的官员一听他的大名,比见到周世子还要激动,整个儿一古代版超级巨星。

    ——有点儿爽。

    给自己也夹了一片白菜夹肉的小顾大人叹息着想,若是匈奴那边见到自己也跟见到巨星一样夹道欢迎就好了,那和谈还谈个鬼,自己说一个数,让他们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直接成为大魏的一个省就得了。

    哇,那这样自己岂不是功盖千秋,这不得回去再赏赐他几百万两都说不过去啊。

    小顾大人咬了一口白菜夹肉,好家伙!清汤味的都如此鲜美,海鲜的鲜和白菜的甜全部都爆了出来,一口下去清甜和酱油的咸裹在肉上面,口感之复杂简直无以言表!

    顾媻瞬间手都暖和了,心也暖和着,他忽地,不知为何抬眸去环视一周,自己带来的人还有许许多多为了出使跟着自己出来的将士们也都满脸高兴,热腾腾的火锅气蒸腾而上,将整个破庙都营造出一种露营的样子。

    他眯了眯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很后来的后来,顾媻才明白这种感觉不是因为吃到美食才有的,而是大家都跟他一块儿高兴一块儿感到快活,才出现。

    这是属于顾时惜的蜕变瞬间,他自个儿没发现,就是觉得舒坦,顺便抽空思念了一下谢二那个草包。

    那个可恶的草包,临走前也不知道有没有干粮,别饿死在半道上了。

    小顾大人皱了皱眉,担忧地又夹了一筷子粉丝,然后和杨师傅说:“辣椒油呢?我的碗里得加点儿辣椒。”

    就在顾媻他们这边还在吃火锅吃得热火朝天之际,有一匹快马冲出长安朝着他们这边前来,隔日便追上了顾时惜,交给顾时惜一封密函,乃是戴阁老送来的,上书只有几个字:陛下薨了。!

    第 160 章 时机

    长安城,戴府。

    戴阁老躺在病床上,额头前还戴着白色的帕子,这帕子被打湿后专门放在额头上用来给戴阁老降温。

    刘阁老进屋的时候,就看见老伙计当真是奄奄一息,好像下一秒就能撒手人寰,但刘阁老心里却是不信,嘴上则很配合着连忙担忧道:“阁老何至于此啊!陛下虽然没了,但咱们却得撑起来,不然岂不是叫禹王又强占了先机?”

    戴阁老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被下人从床上扶起来,双眼还含着一泡眼泪,模样是说不出的虚弱,说道:“你我这样的老骨头还能抢占什么先机?不若就依戴庙所说的那样,咱们还是莫要出头了,让世子爷同禹王打擂台,你我一人分别修书一封,再找上所有大臣签字按上手印,劝世子爷回来主持大局,就说禹王□□,天下苦禹王久矣,连当今圣上都是被禹王吓死的,只要世子爷回来主持公道,身为太子之表兄,无论如何也能继任摄政王,且天下人都晓得世子爷谦逊有礼,爱才如命,绝不可能和禹王有任何相似之行径,只要咱们信送到了,世子爷必回!”

    刘阁老皱了皱眉,这些天他也受到了自己儿子写回来的家书,也都再劝他支持世子爷。

    诚然,这样他们两个人就退居幕后,还能让世子出面将禹王拉下马。

    可之后呢?之后难道当真挺世子做摄政王吗?

    那局面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呢?

    刘阁老等了十几年,已然没有可以前进的地方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只要他联合戴阁老一块儿将禹王拉下马,那么他们两人就能作为辅政大臣,更进一步。

    为此他都做好了要牺牲自己大儿子的准备,结果现在戴阁老告诉他算了?

    非要绕这么一个圈子,让人家父子相残,最后他们再一起面对世子爷,怎么再把世子爷拉下马呢?

    岂不是多此一举?

    刘阁老犹豫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戴阁老,你还劝我莫要为了小情耽误大事儿,如今你敢说你不是为了你那孙子,竟是要听顾时惜的谗言了!”

    戴阁老没吭声,一双深凹下去的眼睛即便沧桑着,也有着足够的力量让人望而生畏。

    戴阁老叹息了一声,也不装柔弱了,做起来淡淡道:“但顾时惜这法子的确好用,不必咱们出面,若是失败了,咱们也没有任何的坏处,那周禾誉世子沽名钓誉之辈罢了,除了成日攒名声,积累声望,实际上饭桶一个,他能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身边能人义士多罢了,找机会轻易便能铲除,比处理禹王可轻松得多。”

    “此话虽然不假,但实在是夜长梦多,你怎知道顾时惜没有投靠周禾誉?到时候他们两个联手,咱们想要更进一步怕是难上加难!”

    戴阁老忽地冷笑道:“这你就猜错了,顾时惜这位府台,可绝不是甘于屈居人下之辈,周禾誉世子也不是善茬,这两人面和心不和罢了,绝不可能搅和道一起去。且顾时惜这个人,你看着,像是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什么都能抛弃的人,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无论是样貌还是头脑,都拿得出手,可他有一点是他的弱处。”

    “哦?什么?”

    戴阁老一双看穿世人的浅色瞳孔看向窗外:“小顾大人手上干净着呢,他走到如今,手上没有害过一条人命,没有贪过一两银子,如此之清流,在朝廷这大海之中,哪里走得远呢?他独门独户一支,就算是状元郎死心塌地,武恭候痴迷成狂,世子也拜倒在他裙下,又如何?以色侍人,岂能长远?待他年老色衰之日,便是他跌落神坛之时。”

    刘阁老一脸震撼,可很快又皱着眉头,发怵道:“你这般说来,倒叫我心里害怕,咱们多少岁数,人家顾时惜才十几岁,咱们能等到他年老色衰的时候?别到时候咱们两个老的死了,他还矜贵着,虽说这世上就没什么爱能长久的,可你晓得不,我打听道个消息,说那扬州一世祖谢侯早前就追着顾时惜出使去了,这种说不定死在外头的差事,多少人躲都躲不及,更何况他这样的身份,被禹王抓住便是满门抄斩,他竟是追了过去!”

    “哦?”这下轮到戴阁老诧异了,“禹王可知?禹王早便想要铲除扬州武恭候的私兵了,大几万的精兵,怕是现在整个大魏都找不出一万精兵。”

    “禹王知道又如何?禹王是主战的,他估计还想要利用武恭候的兵马去牵制匈奴,所以便装作不知。”刘阁老感慨着说,“所以说,就武恭候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咱们恐怕真得等武恭候什么时候不要顾时惜了,才能对其下手,可这得等什么时候去?”

    “所以我说合作,到时候让顾时惜入内阁,已然算是破格了,他该知足了。”戴阁老淡淡道。

    “……希望他知足吧。”刘阁老也点点头,觉得让顾时惜入阁已经算是开天辟地的超级连跳升职了,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寒门能直接几年之内入阁的。

    两位阁老终于是达成了共识,便琢磨着要给顾时惜送信,可送信过去怕被世子爷截胡,便干脆只是给世子爷送百官劝回的信件,上面好些手印为了显示他们的真心,全部都用的真血,不过不是他们这些大官的血就是了。

    等这些信送到出使团的时候,出使团还没有抵达青州,正在距离青州外一百里的小山坡上休整,打算明日直接抵达青州,然后同青州牧进行交接。

    自那夜雷雨过后,军队行驶实在缓慢,且因为送给匈奴单于的礼物少了一些,不知道究竟是掉入深山老林里去了,还是被谁人私吞了,反正是少了三分之一的财宝。

    顾媻愁得吃饭都不香了,直到世子爷发话说会帮他重新备齐礼物,才算是睡了个好觉。

    收到长安八百里加急来信的时候,顾媻正虚弱地过着兔毛大氅蹲在马车上看刘善写给自己的匈奴语入门,他看了两个多月了,至今算是有些小成,只是没有实践过,不知道自己具体水平是多少。

    刘善倒是夸他后面一个月进步神速,只要能够听懂,能够大致说出一些简单的词汇,日常沟通就不会有障碍,可顾媻总觉得只进行日常沟通还不够,他需要更加复杂细致的词汇来丰富自己的词库,不然有些人用匈奴语当面骂他,他都听不懂,那可太丢人了。

    忽地,外面同样穿着厚厚棉衣的李捕头前来敲了敲顾时惜的窗户。

    顾时惜推开马车的小木窗,冷风瞬间灌入其中,将马车里用热水烘出来的那点儿暖意一下子又吹走了。

    顾媻打了个喷嚏,懵了一会儿,揉了揉太阳穴,一面心想着这个年代若是有暖宝宝就好了,一面一本正经询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一个月前,皇帝驾崩,此后周世子每天关注长安消息,带回来不少情报,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些顾媻觉得很无聊的消息。

    从皇帝去世后百官哭丧,到禹王为此差点儿哭瞎了一双眼睛,说皇帝几乎是他一手带大,带动舆论,结果百官不少不买账,又有几个跳出来大骂禹王吓死了皇帝,故意把皇帝养那么胖,就是想要皇位之下无人可继的时候自己跳出来继承大统。

    禹王气得半死,杀鸡儆猴了两个,其他的便没有再骂,接着便是停灵,祭祀下葬。

    由于天气太冷,皇陵的入口处被冻住,有大聪明说用热水去化开,结果没成想入口的巨石太厚,浇热水的时候,上面还是热的,流下去就冰凉,瞬间就成了冰柱冻起来,使得石门更加难以打开。

    禹王为此又发了场火,却没有大开杀戒,大约是觉得在这种关键时刻也得注意形象。

    总而言之,皇帝的棺木停在皇陵附近的村子里停了将近一个月,前几日才举行盛大的葬礼进行下葬仪式。

    据说三岁的太子跛脚前来为皇帝哭灵,哭得声嘶力竭,最后竟是晕了过去,随即发起了高烧,至今还不知道好了没有。

    这种紧要关头,皇室唯一的独苗太子若是死了,便只能从旁系找人上位,但因为整个皇室旁系被禹王杀的只剩下两只,一只是禹王这一脉,另一只便是镇南王府那一脉,镇南王府那一脉几十年前被禹王赶出长安,禹王近水楼台……

    太子一死,大魏便要乱了,支持镇南王府的,支持禹王的,甚至可能还有要反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出来。

    顾媻回忆自己无数历史知识,都能预见日后四分五裂的大魏,心中惴惴不安,很想书信一封回扬州,让父母多备些食物,好应对大灾之年。

    ——一旦开始内斗打仗,内忧外患之下,他深处匈奴之地虽然危险,但他不担心自己会死,却担心自己的家人会受牵连。

    ——若是谢一回了扬州,应当能保证父母的安全,他想到这里,又稍稍安心不少。

    “回大人,是长安来信了!文武百官书信求世子爷回去主持大局,说禹王暴戾,太子病危,若是禹王执意登基,那么天下恐无太平,所以文武百官愿意支持有皇室血脉的世子回去主持大局,必要时刻,愿意举世子登基。”李捕头说得激动。

    顾媻更是一愣,随即立马从马车里面钻出来!

    来了。

    时机到了。

    让禹王父子自相残杀的时机!

    他必须去推波助澜才行,禹王看上去还能活好几十年,禹王儿子可不止两个,有后妈就有后爹,等这位禹王妃再剩下一个儿子,几十年后,世子能做皇帝?

    他但凡把这些话说进周禾誉心里去,哪怕只留下很浅淡的痕迹,日后也会成长为苍天巨树,由不得周世子不在乎!

    而他呢?

    顾媻他打定主意要再匈奴这边躲清净,一面拖延匈奴进攻,一面等长安局面稳定,只要禹王死了,世子与戴阁老等一人也对立起来,便是他回去之日。

    主角都是最后才登场的呀。

    小顾大人既紧张又充满期待这场关乎天下格局的戏,最后究竟怎么演。

    最好的结局当然是太子别死,这样他的上升空间会更大,太子死了,新皇帝肯定不会是他,那当然是太子活着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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