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客栈

    胡杜鹃这些天是不是在黄寄北家的围墙下徘徊, 似是想到看到些什么,却总是无功而返。

    “孩子他爹,三房不知道天天在家做什么, 那么香,你不过去看看。”胡杜鹃说道。

    黄长桓翘着二郎腿吃着花生米,悠悠的说道:

    “你还真别说,三哥他家的日子这一年来肉眼可见的好好起来了, 他们家那茶棚估计挺赚钱的。”

    “再赚钱又怎么样,听说他们开茶棚的那块地被人给买了, 估计租期满了就要被赶出去了,要不你去找你三哥说说,让他把他们家那些手艺交给我爹吧,我爹镇上的酒楼正好也缺人,到时候给他在后厨找个活做。”胡杜鹃算计着说道。

    “得了吧,我三哥他们又不傻, 他们大可以再换个地方做生意, 何必去给别人打工嘛。”黄长桓说道。

    “诶, 你这没良心的, 那是别人嘛,那是你岳父!我们四房还能指望谁?寄东还能指望谁?指望你那偏心的爹娘我们一家四口早就喝西北风去了,这么多年不是我爹娘帮衬着,你有这么好的日子过吗?你这没良心的……”

    胡杜鹃说着就要上去掐黄长桓,黄长桓连忙端起装着花生米的碟子跳了起来, 两夫妻你来我往的, 累的气喘吁吁。

    “杜鹃, 你消停会吧,不是我不帮, 但三哥他们又不是傻子,人家赚钱的方子能白白给你嘛,你动动脑子好不好。”黄长桓喘着气说道。

    “我傻子,你聪明,那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胡杜鹃叉着腰说道。

    “人家不给,我们可以偷师啊,你看二房那几个丫头都能去茶棚帮忙,你也可以去呀,他们总不能厚此薄彼吧。”黄长桓说道。

    “也是个办法,那你还不快去说!”胡杜鹃呵道。

    “别急嘛,我直接去说万一被驳回来怎么办,到时候等过完年,茶棚开业了,你直接去,去了就上手干活,我三哥他们总不能赶你们回来吧。”黄长桓说道。

    “死鬼,还是你有办法。”胡杜鹃娇滴滴的说到,用食指戳了戳黄长桓的额头。

    “那是,这个家就没有比小爷我更机灵的了,我这不都是我们寄东,为了我们这个家嘛,长房考了这么些年也就这样,二房没儿子,三房的书都不读了,这全家以后就指望着我们寄东一个咯。”黄长桓说道。

    四房一家已经单方面安排好了,对此黄寄北一家一概不知,每天只专注于菜品的改良。

    黄长植虽然看着粗狂,做起事来却是细致的,不然也不可能做的一手好木活,如今他的刀工已是越发的纯熟了,片起烤鸭和鱼片来,得心应手。

    白氏则真的很有实验精神,通过反复多次调整叉烧的腌制调料和时间,优化步骤,终于做出了黄寄北记忆中的味道,黄四娘尤其喜爱叉烧这种带着甜味的肉。

    因为家中条件限制,烤鸭目前还是不尽如人意,黄寄北倒也不急,想着等客栈建好了再调整也行。

    忙碌中,这个年很快就过去了。

    这晚上,黄长植去了老宅和黄老爹说了要建客栈的事,老俩口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黄寄北一家其实倒没有刻意的隐瞒,只是也没有大肆宣扬罢了,之前他们找工匠、买砖买木料都是大大方方在做的。

    “老三,你哪来的这么多钱?”黄老爹焦急的问道。

    “爹,我去年做生意攒了些,其他的是向高家村的高冬青家借的。”黄长植回道。

    “你借了多少钱?”老王氏震惊的问道。

    “二百两,借了三年期的,当然,后面有钱了会提前还的。”黄长植说道。

    “二百两!老三你疯了了吗?”老王氏尖叫着说道。

    黄老爹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开口道。

    “不准建,老三你明天就去把地卖了,把钱还了。”

    “爹,建客栈的砖头木料都已经买好了,瓦匠和木匠那边也都给了定金,退不了了。”黄长植不卑不亢的说道。

    “好呀,你这是翅膀硬了,先斩后奏呀!没几天就要开工了,现在才来告诉你老爹我,你眼里还有我们爹娘吗!”黄老爹怒气冲冲的说道。

    “爹,娘,你们先别急,我这不早说也是为了不让你们担心,这两百两我和高兄弟说好了,若是以后还不上了,就把客栈过户给他,你们不必担心过户的问题。”

    老两口听了缓了了不少,只要不牵连到他们,他们就没那么着急了。他们怕的是以后若是黄老三还不起,债主上门要债怎么办。

    “那你好自为之吧,爹娘都一把老骨头了,别再让我们操心了。”黄老爹说道。

    果然,我儿子就是聪明,用儿子教我的话术和二老讲果真没错,黄长植暗自庆幸的想着。

    考虑到人手不够,黄长植开始在村里招工。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三岔口的那块大的地皮,竟然是被黄家三房买下了,这三房是发财了吧!

    二月二,龙抬头,正是开工的好日子。

    这天一早,黄长植就带着程远并几个事先雇好的村里的青壮年往茶棚那里去了。

    黄家三房要建客栈的事情早就在村里传开了。这个时节地里的活还没开始,大家正好闲在家里,黄家一天给三十文还管一顿午饭,大家都抢着做。

    “长植啊,你这是要去动土啦?之前你家又是买砖又是买木头的,我还以为你要建新房呢。”村口黄老头说道。

    “黄大叔,我自己建房子哪里用得到这么多砖呀,我是打算建座客栈,到时候后院留出来自己住。”黄长植说道。

    “诶呦,客栈啊,你小子出息啦,开业了可一定要喊你大叔我过去看看啊!”黄老头笑呵呵的说道。

    “那是一定要的,黄大叔你可要经常来坐坐啊。”黄长植说道。

    一阵鞭炮过后,客栈就开始正式动工了。

    因为这块地的土质比较好,加上又要挖地窖,黄长植决定先挖基坑再立柱。

    按照图纸的规划,先放好线,然后顺着线规定好的范围,开挖地基。

    因为要建两层,基坑一定要挖的够深才行,这个步骤预计要五天的时间。

    中午时分,高冬青也过来帮忙了,虽然天气还冷,大家都做的热火朝天的,不一会儿就脱了棉袄。

    人多做起事来就是快,这年头大家做事还是很实在的,黄家这块地的基坑真是挖的实实在在的好。

    接下来就是立柱了,立柱选用的是三十年以上的杉木,杉木直,木质好,不容易发霉,柔韧性也很好,经久耐用。每根立柱都要几个大小伙才能扛起。立柱也花了三天的时间。

    再下来就是回填,然后夯实地基,做好地坪,确保日后地坪受压不再塌陷,又花了三天时间。

    再下来就是瓦工进场了,预定好的青砖一板车一板车的拉了过来,瓦工师傅带着徒弟开始干活。根据立柱搭建好的结构,放线拉绳,逐块搭砌。黄寄北他们就跟着做小工,负责搅拌石灰,运送砖头,同时监工。

    黄家工钱每日一结,伙食又安排的好,瓦工师傅们干起活来也就越发利索。十来天后,砖墙也都砌好了。

    黄家的茶棚离着这块地有十米的距离,他们砌的是砖房,并不影响旁边茶棚做生意。黄长植和黄寄北在这边忙着监工,白氏则带着范荷花并黄四娘姐妹三个在茶棚营业。

    接着,上梁。

    上梁,就是指安装屋顶最高的一根中梁。通书上说:上梁有如人之加冠。可见上梁有多么重要。

    黄长植特地选了个黄道吉日。一大早,白氏就开始操持上梁宴,杀鸡炖鸭,宰鱼割肉,范荷花和二娘三娘也跟着一起打下手。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巳时一到,上梁仪式正式开始。

    黄长植特地留了一根最粗的杉木作为中梁。瓦工早早的爬上屋顶,从屋顶上丢下两根红绳,底下的木工拿起红绳将红绳绑在杉木的两端,木匠们将梁木托起,瓦工在上面拉。

    这时,黄长植点燃了爆竹,锣鼓唢呐也要敲打了起来。

    木匠唱起祝赞诗:“一座房子四角方,能工巧匠修华堂;前有朱雀来戏水,后有凤凰来朝阳。鲁班仙师来发墨,八洞神仙来升梁;左手升来生贵子,右手升来状元郎。”

    几乎附近村庄的人都来看热闹了,场面很是热闹。

    瓦工将升上来的梁木固定在梁架上,一边安装一边唱着祝赞诗:“今日炮火喜洋洋,恭贺主东上正梁;此梁本是天上降,降给主东添吉祥。少者添喜老添寿,后代子孙状元郎;添钱添粮添财宝,荣华富贵万年长。”

    在脸面不断的爆竹声中,前来祝贺的乡亲们纷纷恭贺。

    中梁安好后,瓦工将白氏事先准备好的包子从屋顶上往下扔,乡亲们在在下面兴高采烈地用手接住。

    顿时,屋子里就热闹起来。

    紧接着,黄长植就要带着黄寄北去村里各家各户发包子了。包子是白氏包的糖包子,上面点了红点,寓意日子甜甜蜜蜜。白氏她们连夜包了几百个包子,每户人家发4个,寓意四季发财。发包子可不能漏了哪一家,本村的人家,家家都要发到。

    接着就是上梁酒,木工瓦工坐上席,木匠一席,瓦工一席。前来帮忙的亲朋好友们一席。喝完酒,上梁仪式就全部结束了。有一句谚语不是说吗:“喝了上梁酒,两脚忙忙走。”

    上了梁后后面就快起来了,木工们盖完主体结构就算是封顶了,后面就是室内部分了。

    又忙活了二十来天,终于完工了!

    黄寄北他们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呢,四房就带着二老过来了,说是要带爹娘参观一下。

    黄长植没有理由推脱,便热情地迎着一群人进门参观。

    第32章 烤鸭

    客栈一进门就是大堂, 空间很大,里面可以摆上五张方桌,可同时容纳二十多人同时就餐, 大堂左边开大窗,大窗下方放着案板,这是熟食区,用来卖一些可以随时带走的吃食。这样客人不用进门就可以随买随走。

    二楼留了两间包间, 因为资金紧张,先装修了一间, 后续看情况再说。客房共规划了十二间,楼下六间普通客房,楼上两间上房,四间中房。上房同样也只先软装了一间,中房先软装了两间。

    大堂左边是左跨院,左跨院设厨房、大通铺。厨房是经过细心规划的, 灶口设了五个, 可以五口锅同时开烧, 烤炉砌了两个, 一个大烤炉用来做烤鸭,小烤炉用来做点心。大通铺隔开,男两间,女一间。

    往后走是后院,后院左边是茅厕和牲畜栏。牲畜栏分成两部分, 用来放置自家养的鸡鸭和客人的驴马。

    大堂直通左跨院, 方便平时上菜和大通铺的客人进出, 左跨院直通左后院,左后院开后门, 方便牲畜进出、茅厕清理。

    后院右边部分是黄家自己居住的地方。右后院只在右边角落开后门,与其他地方是不相通的,保证了黄家自己居住环境的安全。

    右后院里砌了一堵影壁,四周栽种了竹子,这样也能挡住外人的视线又不至于遮住二楼客人的采光。右后院共三间正房,两间厢房。黄长植和白氏住正房左边那间,谢婆婆住右边那间,中间那间作为正堂用来会客。

    黄寄北住东厢房,黄四娘住西厢房,右边靠围墙处设厨房,左边靠围墙处是茅房,都是黄寄北家自用的。

    带着黄老爹他们参观了一遍后黄长植将大家领到了自家正堂休息,白氏端上茶水。

    坐在正堂中间,黄老爹感慨的说道:

    “老三呀,你这可是以后不愁了啊!我们老两口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但你可别忘了拉兄弟们一把啊。”

    “爹,你说笑了,大哥四弟他们日子过的好好的,哪里需要我帮衬的。”

    这些日子四房一家除了去茶棚一通添乱可什么忙都没帮得上,被白氏怼走后连样子都不装了,就等着客栈建成后吃席了。长房更是连影子都没看到。

    “你大哥和四弟日子也不好过呀,老大和寄南读书花费大,你能帮的就帮着点,以后他们有功名了,也有人护着你。至于你四弟,他们两口子总是靠着岳家说出去也不好听,寄东的学费你这三叔也要放在心上呀。”黄老爹继续说道。

    这话听得黄寄北火冒三丈,原以为他这爷爷在经历了这么多时候后想法会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如此行径。果然,老人的思想是非常难改的,他们的想法早在这么多年中根深蒂固了。

    黄长植倒是成长了不少,面对父亲的老生常谈,他表现的面不改色,只装可怜的说道:

    “爹,我这也就是表面风光而已,建这座客栈已经把我家的积蓄都花光了,还欠着高兄弟不少钱,这客栈以后的生意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果生意起不来,这债怕是要压死我们一家了。”

    老王氏听了不为所动,她听了小儿子的分析总觉得老三一家不可能欠这么多钱,说道:

    “老三,你向来是个稳重的,我可不信你会欠这么多钱,你这是发达了就忘了爹娘,忘了兄弟呀!”

    “娘,不借钱我哪来的本事买地建房呀,我这茶棚生意你也是知道的,好是好,但也就做了一年,攒不了这么多钱,如果我手上有钱的话,我早就送我家二郎去读书了,哪里舍得这样蹉跎孩子。”黄长植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黄长植说的这都是事实,如果不是靠卖蛋黄酥和咸鸭蛋的方子赚了三百两的话,黄寄北他们靠馄饨摊和茶棚攒下的钱还不到一百两,而话本赚的钱更是意外之喜了,不然等客栈建起来他们已是口袋空空了。而黄寄北辍学在家也是事实,没道理自家儿子没学上,反而要去供养隔房的侄子们读书的。

    见二老被反驳的哑口无言,黄长桓笑着说道:

    “三哥,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解你们的燃眉之急。”

    “哦,不知四弟说的是什么法子?”黄长植问道。

    “先前我问过我岳父,他对你家的肉夹馍、香辣臭豆腐还有鸭血粉丝的方子很感兴趣,你若是愿意的话,他可以考虑买下。”黄长桓得意的说道。

    “哦?竟有这等好事,不知胡老板愿意出多少银子呀?”黄长植问道。

    “三哥,你是我亲三哥,我还能不向着你吗?经过我好几回的讨价还价,我岳父答应我按照十两银子的价格全部买下!”黄长桓说道。

    一旁的白氏和黄寄北都要气笑了。十两银子,这黄长桓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呀!

    黄长植也笑出了声,说道:

    “爹娘,你们评评理,我这三个方子单独一个拿出去就可以支起一个摊子,十两银子你们觉得合适吗?”接着不等黄老爹他们说话,黄长植接着说道:

    “四弟如此为我着想我是受不起的,他要补贴他岳家我无所谓,但别想着吸着我三房的血去给他们胡家喝!”

    黄老爹也很是生意,这小儿子从没和他说过这么一回事,完全是自作主张,他虽然偏疼幺儿,但也不至于用黄家的资产去帮衬外人。

    “老四,你这也太不像话了,你这是人做的事吗?”黄老爹怒喝道。

    “老头子,你别气,老四向来是个懂事的,定是胡杜鹃那婆娘撺掇的,看我打不死这个吃里扒外的!”

    说着老王氏站起来就要去打胡杜鹃,黄长桓和黄寄东赶忙上前阻拦。

    “是你们不识好歹,长桓他哪里说的不对了,这可是十两银子啊,一亩上好的水田的价值,你们全家种一年地也出不了十两吧,我爹爹出手如此大方,真是狗咬吕洞兵,不识好人心。”

    原来,四房还在把他们当做庄稼户来对待,在这两夫妻眼里,只有像胡家这样的人家才能把生意做起来,乡下人最终的归宿还是要回家种田。

    一场闹剧就在老王氏和胡杜鹃的打闹中结束了,黄老爹的打算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们这回也算是和四房撕破脸了,以后就不必客气了。父母是没办法得敬着,对于分了家的兄弟,可就不必了。

    四月八号,宜开业。来福客栈正式开张了。

    开业第一天,黄长植把黄家庄中有名望的人士都请了过来,也给赵书吏、曾先生、高冬青他们下了请帖,在大堂内摆了三桌,一起热闹热闹。当然,黄家人是没办法绕开的,必须得请。

    白氏终于可以在宽敞额大厨房里大显身手了,今天的主菜是是脆皮烤鸭。

    先将鸭宰杀,沥净血,用烧开的开水烫一遍,把毛拔干净,再割掉翅尖和脚掌,在鸭左膀下直开一小口,取出内脏,洗净,沥干水分。接着从鸭颈刀口处吹气,扎好,再在沸水锅内烫一下,把鸭皮烫饱满,在鸭嗉子上一手半处上铁勾。接着用干净的白布将鸭全身抹干水分,用饴糖掺水,趁热淋遍鸭子全身,等到干了再淋一遍。然后将鸭膀两边打撑,鸭屁股用木塞住,挂在通风的地方吹干,吹得越干越好。

    干完这些就可以去忙别的了。

    等到上菜前半个时辰,黄寄北帮着将木柴放进挂炉燃烧,等烤炉烧红后扒出明火,将鸭内灌入开水,挂入炉内,烤半个时辰左右,这半个时辰里每隔一小会就要翻动一次。

    等到鸭子全身烤至金黄就可以取出了,把木塞抽掉。抽木塞的时候,黄寄北喊四娘拿来一个碗,用碗将鸭腹内的油汤接住,以免浪费,这可是好东西,洒了就可惜了。

    烤鸭有两种吃法,一种是片皮,一种是直接斩了剁成块,今天做的是片皮烤鸭。

    这时候就轮到黄长植就上场了,他先剁下鸭头,接着从胸前片一刀,连颈皮扯出,再将鸭膀向左一掰,从尾部起,片下两腿背皮,然后片下两边胸脯皮。将这些片好的鸭皮和鸭肉摆入长盘中,将鸭头尾劈开摆成鸭形,淋香油,搭配上葱酱、薄饼各两盘,就可以上菜了!

    客人们陆续到了,黄长植和黄寄北在前面招呼着,白氏和范荷花带着闺女们在后面忙活。

    桌上已事先摆上了凉菜:叉烧肉、凉拌黄瓜、五香花生米、盐水毛豆、马兰头拌香干。

    客人入座,黄寄北给大家斟上了酒。赵书吏和曾先生作为主宾坐上座,黄长植和黄老爹陪坐在两侧,黄长植下首依次是高冬青,黄长棣,黄寄北,黄老爹下首依次是黄长楷,黄长桓,黄寄南,黄寄东。

    黄长楷原以为,他作为长兄,和黄老爹应该是今天的主宾,可没想到黄长指竟然请来了赵书吏和曾先生,生生压了他一头。在其他人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他却感觉不是个滋味,在这老黄家,他何时被这么忽视过,这些人甚至都不再询问他今年秋天是否还要赴考的事,像是默认了他这辈子就这样了的事实。

    黄寄南的心态倒比他好多了,他是看不起三房的,虽说本朝商人也可以考科举了,可在大家眼里,商人终究是低人一等的,他作为高贵的读书人,又刚过了府试,肯纡尊下贵来这捧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等着吧,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走出苍梧县了,他会有更大的舞台。

    第33章 婚礼

    赵书吏本就是个酷爱美食之人, 今儿尝到了这么多好吃的很是开心。

    “黄老板,这肉叫什么名堂来着,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口味的肉, 竟吃不出来这是用什么肉做的。”

    “赵兄,这个我们管它叫叉烧肉,是用猪身上上好的梅花肉制成的,待会儿我给大家打包些, 带些回去给家人也尝尝鲜。”黄长植说道。

    “那我可就不推辞了,这味道我家中夫人和女儿定是喜爱的!”赵书吏笑道。

    大家推杯换盏了两轮, 热菜就一个个上来了。

    金灿灿的脆皮烤鸭一下子就吸引住人众人的目光。一个长方形的竹质托盘中放着六个碟子,分别是:两碟片好的烤鸭、一碟薄面饼、一碟黄瓜丝、一碟葱丝、一碟甜面酱。

    黄寄北起身净手,给大家示范了脆皮烤鸭的吃法,在座的看了后都觉得甚是有趣,纷纷跟着尝试。

    取面饼、放入蘸了酱的烤鸭片、加入黄瓜丝和葱丝,卷起, 入口, 这种大快朵颐的吃法真是痛快!

    烤鸭吃完后马上就上了椒盐鸭架, 这是用被片皮后剩下来的部分做成的, 比起之前的甜面酱烤鸭又是别有一番风味,平时当做零嘴食用或是用来当做晚酌的下酒菜,那也是极好的美味呀!

    大家正吃的酣畅淋漓的时候酸菜鱼上来了,黄寄北起身让开,黄二娘把托盘中的大碗放入桌子中央, 这个碗看起来大的有点夸张了, 这是黄寄北找瓷匠专门定制的, 市面上是买不到的。放稳后一勺热油淋下,刺啦一声, 花椒辛辣的香味伴着鱼肉的鲜味一下子散了开来,冲击着屋中人们的嗅觉。

    这时候过路的行人也忍不住了,好奇地进门想要尝个新鲜。虽说今天是内部宴客,但有客人上门总不好拒绝的,还好今天烤鸭准备的多,白氏挥舞着菜刀哐哐斩下,一份份烤鸭就出餐了,配上几根翠绿的青菜,加上半个卤蛋,就是一份很好的快餐,客人们吃了无不交口称赞。

    有的客人就是非要尝尝那酸菜鱼,黄寄北只好向客人们赔罪离席,加入了后厨忙碌的队伍里。

    宾客们也不在意,人家开门做生意就是图个生意兴隆,第一天就有个开门红那是好事呀!

    只有个别人,像是黄寄南,连连摇头说着有辱斯文,像是黄长桓,眼珠子一直咕噜打转,总想找借口去后厨帮忙,不知道在打算这什么,还好黄长植镇的住场,一一都按住了。

    首日大捷后,来福客栈的生意愈发的好了起来。黄寄北总结了第一天的经验,给盒饭的规格和价格都制定了标准。

    一份烤鸭饭十二文,五块烤鸭、若干时蔬、半个卤蛋。一份叉烧饭十五文,五片叉烧、若干时蔬、半个卤蛋。一份双拼十六文,三片烤鸭、三片叉烧、若干时蔬、半个卤蛋。黄寄北拿了红纸写字贴在窗台外面,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来福客栈的招牌算是打出去了,若是路过这个三岔口,不进来斩点鸭子带走都觉得亏了,烤鸭十五文一斤的价格算是很实在了,一整只鸭子也就五十文左右,一只买不起买个半只、四分之一只总是吃得起的。

    若是再富裕点的进店花上四十文就能点盆酸菜鱼,花七十文就能来上全套的片皮烤鸭,坐下来慢慢享用,那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呀!镇上孙员外尤爱这酸菜鱼和脆皮烤鸭,为此特地包了三天的上房,天天在这吃鱼吃鸭子,如此爱吃之人也算是让黄家夫妇开了眼界了。

    叉烧肉虽然贵了点,要四十文一斤,但却格外的受太太小姐们的喜欢,又方便带走,是以每天卖个二三十斤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客房方面,每晚前来投宿的也是不少,以前过路的行人总是紧赶慢赶的,生怕晚了一刻城门就下钥了,赶不上的话在城门口窝上一晚也是有的,又冷又饿不说还不安全。现在有了来福客栈,这时间可就宽裕多了。来福客栈不仅比县城里的客栈便宜,东西还好吃,在这住上一晚能省上不少钱。对于上房和中房顾客来福客栈都会送上免费的早餐,照目前的情势来看,楼上空着的上房和中房也要尽快装修了,不然真的不够用了。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一转眼来福客栈已经开业半年了,这半年来客栈的生意稳步上升,一个月的收益从一开始的十两,到十几两,再到二十几两,现如今已经稳定在了二十几两的水平了。黄长植夫妇数钱数得眉开眼笑的,他们家的日子,终于起来了。

    生意这么好眼红的人自然不少,黄家这三道招牌菜引起了镇上和县里大小饭馆酒楼的争相模仿,可惜各家都做不出来福客栈这个味。

    叉烧肉不用说,光靠尝味道根本复制不出来,烤鸭倒是能模仿着做出个样子,可烤出来的鸭子又老又柴,还没有脆皮,客人们上了一次当就再也不去了。酸菜鱼的灵魂在于酸菜,这里并没有腌酸菜的习俗,只要黄家牢牢把着酸菜的腌制方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被模仿的。

    这时候就体现出自己人的好了,来福客栈的后厨都是自己人,白氏和范荷花是主力,黄二娘和黄三娘也渐渐上手了,黄四娘也能做不少事情。

    黄长桓和胡杜鹃三番两次的想要溜进后厨都被怼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在镇上开酒楼的岳父,他自己想要为岳父家奉献是他自己的事,可别想着用来福客栈的招牌菜去讨好别人。

    前面大堂有黄长植和黄寄北在,黄长植里外忙活,迎来送往,黄寄北是跑堂兼账房。

    采购方面由程远负责,他现在高家村租了间大点的屋子,每天一大早起来抓了鱼和鸭子送到来福客栈,店里的猪肉蔬菜、米面粮油等也是由他负责采购的,为了压缩成本,黄长植特地去县城花三十两买了头驴,程远每天就驾着驴车在附近村落收购新鲜的瓜果蔬菜。

    这些事情本来是黄长植在做的,黄寄北心疼阿爹一个人活太多了,在考察了一段时间后,就把这些移交给程大叔了。程大叔为人稳重可靠,是信得过之人。

    三房这边客栈开的红红火火,老宅那边也迎来了喜事,长房的大娘黄小梅要出嫁了,黄长棣替长房送来了请帖。这么重要的事黄长楷就算不亲自上门,至少也该让黄寄南送过来吧,黄长植夫妇收到请帖后多少有点不满的,但想着虽然已经分家了,可这毕竟是黄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嫁女儿,就还是准备了一份像样的礼品去赴宴了。

    十月初八,宜嫁娶。

    黄小梅嫁的是镇上首富孙家米行的少爷,黄寄南刚过了府试,现在长房有两个童生了,孙家对这门婚事也重视了起来,婚礼办得很是隆重。

    黄长植夫妇俩是一大早就出门的,没想到下午太阳正晒的时候就回来了。黄长植一脸的气愤,白氏也很不高兴,听完两人的讲述,黄寄北也觉得这些亲戚以后真没什么往来的必要了,只可惜了他们那花了五两银子的礼品。

    黄长植夫妇到了何家后,苏氏见了白氏就拉着她去后厨帮忙,说是今天人太多了,实在是忙不过来了,白氏本想掉头就走但何家的人硬是拉着她不放。

    而黄长植则是被黄长楷带进宴客厅后就没人管了。黄长植只好干坐着,眼见着新人都要开始行礼了白氏还没回来,黄长植这才急了,直接去找了苏氏,得知白氏被安排到了厨房,黄长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过去把白氏带回了宴客厅。

    两人虽是不快,但想着今天是侄女的好日子忍忍也就算了,没想到开席后他们竟被安排到了靠近大门的位置,每次仆人们上菜都要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不小心就会被碰到蹭到。而黄家其他几房人都是被安排在主桌的。

    黄长植夫妇在宴客厅里实在是待的不痛快,便去外面的走廊上透了会气,没想到不一会儿的工夫,等他们再回到宴客厅的时候座位已经被别人占了。两人再没了待下去的心思,直接就回来了。

    这事是长房做的不地道,但气却都让黄长植夫妇受了,两人是越想越难受,越难受偏又越要去想。

    黄寄北只好耐心的劝导两人:“阿爹阿娘,你们不要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了,我们在长房手上也不是第一次吃亏了,以后我们只把对爷奶的孝敬给到了,长房那边就不用来往了吧,生气伤身,伤到了自己这都划不来呀!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这客栈正是忙的时候,我们赚钱还来不及呢,哪还有心思去想其他事呀!”

    黄长植夫妇对黄寄北的话很是认同,他们这出去大半天,耽误了不少事,这人的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的,长房不尊重他们,他们也没必要对这一家子的行径念念不忘了。

    其实长房搞这么一出还真是故意的,黄长楷对当初客栈开业的时候黄长植一家没把自己奉为上宾一直耿耿于怀,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既可以炫耀自己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又能让黄长植夫妇有苦说不出,这么缺德的事像是他会做的。

    见两位冷静了下来黄寄北觉得有些话是时候说了,便给黄长植夫妇又续了杯茶,说道:

    “阿爹,阿娘,自从爹爹受伤,到现在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再苦的日子我们也熬过来了,之前答应你们的话是时候兑现了,下个月我就重新回学堂,儿子必定争气,考取功名给爹娘你们撑腰,给小桃撑腰,到时候我们给小桃找户好人家,热热闹闹的嫁出去,我们自己家的婚宴可不会让你们受气!”

    黄长植夫妇已是热泪盈眶,他们终于等到这天了。

    “二郎,这几年耽误你了,我家二郎合该就是个读书人,你去了学堂我和你阿娘干起活来都更有劲了,做爹娘的就盼着子女出息,这两年赚的钱我和你阿娘都攒着呢,就盼着你有朝一日能用得上。”

    第34章 县试

    深秋的清晨, 第一声鸡叫响起,睡在上铺的黄寄北睁开了眼睛,盯着头顶的蚊帐发了一小会儿呆, 随即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用冷水简单洗漱过便在晨曦中读起了书。

    庭院中的小草上已布满了寒霜,屋檐下的燕子早在前段时间就飞走了,整个庭院静悄悄的。

    下铺的欧阳文在听到黄寄北的出门声音后立马也坐了起来, 披上外套,点起一只蜡烛就开始看书。这个黄寄北明明刚来学院不久, 也就是个丙等生,但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他一种威胁感。

    黄寄北来到这已经两年了。从最开始的穷困潦倒到现在的小康生活,日子一直的慢慢变好,半个月前经曾先生介绍他进了这家县城最好的学院,横波书院。

    书院学费可不便宜, 一个月就要一两银子的束脩, 寄宿的话则是要二两银子一月的。要知道外面秀才们开的私塾, 一年也就只要四五两。还有书本费、笔墨纸砚的支出, 这些一年也要个十两左右。

    这钱黄寄北花的是舍得的,银子嘛,就是该挣挣,该花花,之前那么拼命的挣钱不就是为了以后需要花钱的时候不畏畏缩缩的吗, 现在客栈每月的收益稳定在二十五两左右, 足够支撑他在书院的开销了。

    黄寄北一开始还是每天往返走读, 没过几天黄寄北就发现了自己和同学们的差距,当机立断改成了寄宿。自己虽是有一定的基础, 但和学堂里的甲等生比起来,还差的远,他需要更多的学习时间。

    寄宿以后他彻底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每半月回家一次。既然要读书就要好好读,家里的事他相信父母能处理的很好。

    横波学院管理严格,每旬一小考,每月一大考,乙等以上的学子才会被允许下场应试,但一般能通过的都是甲等的学子,今年刚过不久的县试横波书院就有五名学生通过了,这些学子平时学业都属甲等。

    其实比起做生意,黄寄北更喜欢读书,那是一种很存粹的感觉,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以自由的获取知识增长见识,如果可以,他真的想选择做一个存粹的学术研究者,但这对现在的他来说的确是太奢侈了,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能过上这种生活。

    横波书院院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举子,平时大家称呼他沈院长,沈院长年轻时也曾做过官,告老还乡后开了这家书院。

    沈院长平时并不负责授课,只在策论和考试技巧上会对学子们进行点拨。书院有三名秀才,两位已是年近不惑,有着非常丰富的教学经验,另一位丁秀才还不到三十就已经是廪生了,是很有希望中举的,如今在书院教书也是为了补贴家用。此外还有三名童生作为助教,协助日常教学工作。

    横波书院频繁的考试让黄寄北很快的融入了大渊科举氛围。在大渊,想要成为秀才, 需要经过县试、府试和院试。县试阶段,主打的就是死记硬背,把四书五经给读烂了就行,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三个月后,入院时被分在丙等的黄寄北已稳居横波书院甲等位置了。甲等只设五名,黄寄北上来了,欧阳文就被挤下去了,欧阳文因此更拼命了,每天晚上都要用掉五六根蜡烛。

    寒来暑往,秋风将至,又是一年县试来到,黄寄北进书院已经将近一年了。

    横波书院如今共有五十六名学生,其中二十四名已过县试,二十一名打算今年参加县试,剩下的十一名都是年纪还小的蒙童,尚不到年龄。

    黄寄北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他就在今年那二十一名县试名单中,严格来说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参加县试了,原来的黄二郎在三年前的那场县试后不久就去了,三年的时间下来,他已经把自己当成是真正的黄二郎了。

    县试在即,全家最不紧张的就要属黄寄北了,黄长植和白氏岁极力掩饰,但仍旧可以轻易看出他们的担忧,四娘黄小桃也没了往日的活泼,生怕打扰了兄长。黄寄北倒是心很宽,县试只是大渊科举的第一步而已,若是他连这关都过不了,不如趁早省下这读书的银子。科举之路虽说漫长,但远的先不说,这县试他对还是很有信心的。

    “阿爹,我难得一次回家,你们开心点嘛,阿娘,我想吃馄饨了,给我煮好不好。”出门在外,黄寄北最想念的就是阿娘的那一手馄饨了,无论什么时候吃,都觉得是那样的美味。

    “好,阿娘去给你下馄饨,二郎先歇着吧,回家就先松快松快。”白氏温柔的说道。

    其实黄长植夫妇并不是担心黄寄北考不好,对他们来说,只要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行,三年前的那会着实是吓到他们了,在他们眼里,那考场可怕极了。

    吃完一大碗的荠菜馄饨,又洗了个热水澡,黄寄北彻底放松了下来。这里就像是他的加油站,每半个月回家一次,他就能消除所有的负面情绪,重新精神饱满的投入到学习中去。

    次日回书院,院长就给大家讲了县试报名的安排。这就是就读于书院的好处,无需自己为这些杂事奔波。

    本朝规定凡参加县试的学子,需在本县礼房报名, 须填写内容包括籍贯、姓名、年龄、三代履历、身貌等项表格。并以同考七人互结,再由本县廪生出结作保,保其确系本县之籍贯、且出身清白,非倡、优、皂隶之子孙,并无居父母之丧者,方准报名应考。

    横波书院本次有二十人一报名,刚好可以分成三组互结,丁秀才就是禀生,可以帮他们作保,省去了不少麻烦,当然作保的费用是不能省的,每年这时候丁秀才都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县试分三场,一天一场,考场在县衙礼房,主考官为本县的县令。

    因为要连考三天,所以即便县城离家只有一个时辰的路,黄家也不可能让黄寄北每天来回地跑,黄长植早早的就定好了客栈,他更是不顾黄寄北的阻拦坚持要去陪考。孩子再大那也是孩子,黄长植放心不下。

    黄寄北也就不再坚持,正好也可以让阿爹学习提下县城客栈的经营经验。

    大渊的考试时间都安排的比较合理,一般都是安排在秋分或者春分左右,气候不至于太恶劣。白氏还是不放心,给黄寄北备了一件夹袄。

    父子两提前两天住进了客栈。说真的,有人陪着,照顾饮食起居,真的能松快不少。

    到了考试那天,黄长植一大早就醒了,轻声起床,替黄寄北打点好了早餐和车马。黄寄北洗漱过后再次检查了考篮。父子两吃过早餐,就往考场去了。

    考场门口已排起了队,轮到黄寄北了,他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文书和考牌,负责检查的官差核实过后放行,黄寄北往前走,把考篮递给了前面另一名官差。

    考篮里只有毛笔、墨锭、砚台、笔筒、笔架、白布、装水的白瓷瓶、几块烧饼和火折子。

    接着就是核对报名文书上的关于考生的图文描述,检查是否是本人考试。

    仔细看过后又上来一位官差示意他脱衣服,脱得只剩一件里衣后有进行了搜身。一番折腾后,终于检查完,黄寄北这才被放进了考场。

    黄寄北拿着自己的考牌在衙役的带领下找到自己的号房。号房是一排排连在一起的小木棚,一排排号房是面对面的,两排之间的距离很大,大约有五米宽,是不可能看到对面的试卷的。

    黄寄北掀开木板进入自己的号房,里面又窄又矮,大约一米二的宽度,里面一张凳子,凳子上放有三根蜡烛和一碗清水。将掀开的木板横嵌进号房两边的凹槽,就组成了一张桌子,着实太简陋了。

    放下考篮黄寄北就抓紧时间开始打扫,用白布将桌面和凳子擦拭了一遍,拿出砚台,倒入清水,磨墨。

    忙完后就坐好等待发卷了。

    在所有考生都入场后,县令便让官差大声宣读考场规矩,随后县令勉励了大家几句,便宣布开考。

    拿到考卷后,黄寄北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完考卷后,黄寄北就放心多了。

    第一天考试内容是帖经,出题者从四书五经中随便抽出一页,摘其中一行印在试卷上。根据这一行文字,考生要填写出与之相联系的上下文。一般来说,只要记忆力好点的都可全部答出。

    黄寄北把书背得很熟,这个当然难不倒他,唯一要注意的是答题的字迹要清楚,卷面要整洁。

    第二天考墨义,所谓墨义,就是在经典中摘出一句话,考生要对这句话进行注解和解释。这些事一般前辈大家已经完成了,考生只需要记忆前辈们的解释就好了,难度也不大。

    帖经和墨义基本上只需要记忆,需要个人发挥地方比较少,比较简单。

    第三天考经义,所谓的经义,以经书文句为题,应试者作文阐明其中义理。这个发挥的空间很大,但在县试阶段,对考生的要求也就比较低,到后面乡试会试,就很容易拉开差距了。

    第35章 出榜

    等考完三场后黄寄北心里放松了些, 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能过的。

    第三天一考完,黄寄北就退房回家了,既然考试已经结束了, 在哪等结果都是一样的。还不如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吃点好的,毕竟明天就又要回学堂了。老实说,他这几天为了顺利完成考试, 吃的都是清淡的食物,他想死家里的酸菜鱼和烤鸭了!

    五天后, 县试结果出来了。横波书院院长一早就派人在榜前盯着了,一出榜就抄录了一份出来,其中名列前茅的赫然就是他们书院的黄寄北。

    黄寄北有点吃惊,他料想到自己的名次会在前列,但没想过自己会拿案首。

    院长非常高兴,他们书院已经好多年没拿过案首了, 每次总是功亏一篑, 今年他们书院真是大丰收, 县试二十一人参加就有六人通过了, 其中一位还是县案首。虽然只是一场县试的案首,那也很不容易了,而且这位叫黄寄北的学子来横波书院才不到一年而已。

    赵书吏的儿子赵从安排在第二位,欧阳文排在第六位。

    院长给大家放了半天假,让六人回家和家人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黄家人知道后高兴极了。

    “我这就去放鞭炮, 摆宴席, 大家好好热闹热闹!”黄长植喜形于色, 说着就要去后院取鞭炮。

    黄寄北立马拉住黄长植,说道:

    “阿爹, 你先别急,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叫上高大叔家、荷花婶婶和堂姐们还有程大叔一起吃顿饭就行,没必要搞得太隆重。”

    “是呀,孩子他爹,别给孩子太大压力了,这后面还有好几场考试呢,我们自家人一起聚聚就行。”白氏说道。

    “也行,我儿争气,不愁后面没庆祝的时候。”黄长植听劝,也不再准备大肆庆祝了。

    “当家的,爹娘那边总是要通知的,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白氏说道。虽然很不喜欢去老宅,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的。

    “嗯,二郎也一起,去给爷奶磕个头。”黄长植思索后说道。

    黄家老宅现在冷清的很,大房离得远,难得回来一次,二房就剩黄长棣一个,田里的活都忙不过来也就没时间过来了,三房很少上门,四房又总是不着家,老俩口最近正琢磨着给黄长棣再找个媳妇,不然老王氏都找不到人使唤了。

    经过上次大娘黄小梅的婚事后,黄长植夫妇基本和老宅的人很少有来往了,但每年两次给二老孝敬都是不缺的,对于分家出去的儿子来说,这礼已经是村上独一份厚重的了。

    晚上,白氏主厨,范荷花和四娘她们打下手,整治了满满一大桌的好菜,大家吃吃喝喝,有说有笑,越发觉得日子有奔头。

    宴席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高冬青的妻子叶氏突然问道:“二郎,你们书院可是有一位复姓欧阳的学子呀。”

    “是有一位叫欧阳文的,就睡我下铺,叶婶婶可是认识他吗?”黄寄北回道。

    “是呀,这位欧阳公子是我表妹的儿子,只是已经快七八年没往来了,只听得他儿子也在横波书院就读。”叶氏说道。

    “这位欧阳公子很是刻苦,这次县试也得了好名次,我们书院第三,全县第六。”黄寄北说道。

    “那是出息了,是个争气的。”叶氏说完便不再问了。

    其实叶氏没说的是,这位欧阳公子和他们家小叶雨是从小定了口头娃娃亲的,只是后来她表妹一家从村里搬到了镇上,就没再往来了,如今这位欧阳公子也十四了,自家女儿也十岁了,如果有心,该是来谈谈正式订婚的事情了。可欧阳家至今没有任何动作,作为女方,她家断然没有主动上门的道理。

    再说那欧阳文一家,今天真的是扬眉吐气,自己儿子不过十四,便已经过了县试,想来后面再过府试、院试也是不无可能的。到时候自家儿子可就是秀才公了,他们欧阳家终于要熬出头了。

    当初欧阳文一家在家里二老去世后继承了一笔遗产,不再想过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便变卖了所有田地,搬到了镇上。到了镇上后夫妻两人租房子做起了生意,但两人都不是做生意的料,没两年就把家产败了个精光。夫妻俩从此就只能靠替别人家做活为生。

    这两夫妻两最爱面子,就算是饿死也不肯搬回村里让人笑话,就这样两人拼命干活也攒了点钱。

    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想着若是那天儿子得中,他家就能扬眉吐气了。这欧阳文也算是争气,十分的刻苦,每天早起晚睡,只是小小年纪就睡眠不足,导致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没精神。

    欧阳文一家是看不是高叶雨家的,虽然他家不富也不贵,但他家好歹是镇上的人,人往高处走,他家是不可能走回头路的。欧阳家夫妻俩听说高家花了五十两在乡下路边买了小半亩地他们就非常生气,有钱了就应该去镇上、去县城置业,一直在乡下折腾能有什么名头,有这闲钱用来支持他们家儿子读书多好呀。

    是的,欧阳文家虽然不想娶高叶雨,但又知道高家是有点积蓄的,所以一直拖着不给说法。当然,若是高家主动上门,又愿意多贴点钱,他们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欧阳家怎么想的高叶雨不知道,但她本人是极不喜欢欧阳文的,去年陪阿爹去镇上卖鱼的时候高叶雨是见到过欧阳文的,那人只是远远的看到了鱼摊便捂起了鼻子,搞得比个大姑娘还娇贵,高叶雨是极看不上的。

    讽刺的是,明明表现的那么抗拒,在高冬青用稻草绑了几尾大鱼给他的时候他却还是收下了,连个谢字都不说,真是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白费了她家那几条大鱼。她高叶雨又不是没见过读书人,人家四娘的哥哥也是个读书人,就从来不会如此行事。

    “小北哥,恭喜你考试得中,我自己做了一只簪子作为贺礼,还望小北哥你不嫌弃。”高叶雨说着递上了一个小木盒。

    黄寄北笑着接过,打开,里面躺着的是一只用桃木做成的发簪,头部呈银杏叶状,小巧简洁又不失巧思,很适合用来挽发。来这个世界好几年了,他也习惯了这儿男子留长发的习俗,平时为了省事,都是用发带全部束在头顶的。

    “真好看,这竟是高妹妹亲手做的,妹妹真是心灵手巧。”黄寄北赞叹道。

    “小雨姐姐做的簪子可好看啦,比外面卖的都好看。”黄四娘在一旁叫唤道。

    “小桃,哪有呀,我只是从谢婆婆那学到一点皮毛而已,上不得台面的。”高叶雨一脸的不好意思。

    前段时间高叶雨已经正式拜了谢玉为师,学做簪花首饰,只谢玉仍让她称呼自己为婆婆。

    谢玉自己也是个闲不住的,除了教授高叶雨,自己也做了不少新品出来,就摆在客栈里面售卖。

    谢玉的手艺那是没得说的,买到就是赚到,她的作品很受过路客商的喜欢,出门在外的带些别致的首饰回去给自家妻女姐妹总是要的。

    高叶雨学的很是认真,也很有天赋,谢玉很是喜欢这个徒弟,只奈何黄四娘只喜欢随着白氏做吃食,对钗环不感兴趣,不然她就可以两个一起教了。

    拜了谢婆婆为师后,高叶雨才知道,原来女子的饰品竟有如此多的花样,光是谢婆婆图册里的花样就让他眼花缭乱了,她觉得自己被带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无比美妙的世界。

    “雨丫头,你做的东西我看过,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我这一身的本事也想找个人传承下去,以后你就跟着我学吧。”谢婆婆说道。

    “婆婆,那我们从哪里学起呀?”高叶雨问道。

    “丫头别慌,这女子的饰品千奇百怪,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单是头上的装饰就有笄、簪、钗、篦、步摇、华盛这几大类,从上往下耳环、项链项圈、臂钏、手镯手环、戒指、脚链脚环更是不胜枚举,倒不必样样精通,只取自己最擅长的几样深入学习即可,你这丫头年纪还小,细皮嫩肉的,就先从绒花学起吧,这东西虽不贵重,做好了却是比金玉珠翠更能衬人的。”

    “婆婆,你好厉害呀,竟是连绒花也会!这绒花我在县城倒是见有人戴过的,心里喜欢的紧,也自己瞎琢磨过,只是一直不得其窍,今儿婆婆肯教我,真是太好了。”高叶雨欢喜地说道。

    “这有什么,你婆婆我会的还多着呢,今后都教给我们雨丫头!”谢婆婆满是宠溺的说道。

    这绒花原料并不算贵重,成品的好坏主要还是看手艺。谢婆婆带着高叶雨去县城购置了各色丝线,从分线教起。

    高叶雨天生聪慧,也学得认真,每天从早学到晚也不喊累,只觉得乐在其中,倒是谢玉经常提醒她休息一会儿,注意别伤到眼睛。

    看到自己后继有人,谢玉倍感欣慰,她一生最骄傲的不是做到了最高尚宫,不是成为太后身边的红人,而是自己这安身立命的本事。她一辈子没有嫁人,但因有着自己的事业,内心一直很平静,如今临老了还能有弟子承欢膝下,也算是圆满了。

    而黄寄北这边,很快就又投入到了书院的学习当中,毕竟不到半年就是府试了。

    第36章 府试

    春节前十天, 书院放假了,学子们可以到正月十五后再回来。

    为了多点学习的时间,黄寄北大年初五就回书院了。院长虽说平时很少给他们上课, 却是允许他们去书房看书的。院长书房的书只看不借,黄寄北便早早的到来,一本本的抄下来回去慢慢咀嚼。等到正月十五过后,其他学子回书院的时候, 他已经抄完三本书了,这三本主要是有关策论和杂文的。

    关于策论黄寄北是不担心的, 他一个历史爱好者,即使在这个全新的朝代,对于正统的古代思想还是有点敏感度的,多少都能做到言之有物,再锻炼一下文笔熟悉一下文章框架,慢慢的也就上手了。

    杂文的话像是应用文, 写的都是很实用的东西, 科举的尽头是做官, 官吏是要掌握好杂文写作方法的。多学多练, 对于习惯了应试教育的黄寄北来说,只要给他时间钻研,是能啃下来的。

    在抄写了上百篇经典杂文后,黄寄北对这种体裁已有所领悟。当然这些都是纸上谈兵,具体的还得真做了官吏后在实际工作中才能慢慢体会。

    现阶段的黄寄北, 掌握了考试的技巧, 却不够深入, 但应付府试是足够的了。黄寄北有感觉,越往后面走会越难。

    惊蛰过后便是春分, 在这大好春光里,府试开始了。

    府试在管辖本县的府城进行,由知府主持。

    去润扬府坐车都要花上三天时间,黄长植觉得家里驴车太慢,特地提前租了马车。感念东家这些年的照顾,程远提出一起前往。程远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比从未出过苍梧县的黄长植和黄寄北有经验多了,有程远在,黄长植也感觉轻松不少。

    卯时时分,太阳刚刚露脸,三人便出发了。

    黄寄北上了车倒头便睡,黄长植和程远在前头轮流驾车,等他睡了一觉起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这些年他很少睡过这么长时间的觉。

    知道孩子读书辛苦,是以黄长植一路并未叫醒他。

    车上带了足够的干粮,三人在路旁烧了开水,就着热水吃了些。黄寄北没吃太多,一路颠簸,吃太多了真的不舒服。稍作休息后三人便再次上路了。

    睡饱了的黄寄北不再想待在车内了,便让黄长植回车内休息,自己和程远坐在车前面,欣赏一路春光。

    大渊人多食菜籽油,故每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金灿灿的一片,纯粹而热烈。远处村落家家户户屋前种着桃树,粉红色的花云掩映着白墙黛瓦,背后是湛蓝的天空,好一派澄澈明亮的景象。

    微风拂面,杨柳依依,金黄的阳光洒在身上,黄寄北闭上眼睛感受着美好时光。

    晚上三人选择在驿站过夜,驿站虽简陋但胜在安全,用过晚食黄寄北便开始看书,白天在车上有的是时间睡觉,故而晚上可以多看一会儿书,晚点睡也不要紧。

    第二天用过早食后,三人再次出发了,黄寄北依旧是上车就睡,醒来后便坐在车前默背,再次查漏补缺。这天晚上没再遇到驿站,他们便找了家客栈投宿。

    第三天下午,终于到润扬府了。好在是租了马车,不然还要在路上颠簸一天。出门在外,真的是太不方便了。现在考府试就要走这么长时间,以后去省城参加院试,想必会更加不便。那黄长楷竟如此折腾了十来年,也真是不容易。

    仰望着润扬府那高大的城墙,黄寄北心里默默感叹着。

    城门口人流络绎不绝,三人交了进城费后,就往城里走去。

    客栈是书院提前一个月就集中定好的,每人一间。横波书院这次府试共有二十人参加,往届的十四名,加上去年秋天刚过县试的六名。在大渊,过了县试后有两次机会参加府试,若两次皆不过,就要重新参加县试。

    书院今年依然是丁秀才带队,另有两名童生协助。丁秀才虽然平时人看着冷冷的,办起事来还是很靠谱的。

    正值考试期间,考场附近的客栈基本上都住满了,还好有书院提前安排,不然他们可做不到这么悠闲。当时预定的时候黄寄北选的是中房,房间四百文一晚,好点的上房要六百文一晚,三餐另算。这价格是他家客栈的两倍了,不愧是省城。

    黄长植加了张床和黄寄北住一间房,程远则在离考场较远处独自寻了一间客栈。

    整理好行李后,程远就出去照看马儿了,黄长植则去打点吃食。

    黄寄北留在客栈开始看书,还有三天的时间就要考试了,他这几天要把作息调整的和考试节奏一样,考试的时间就看书写字,考试时间过后就好好休息。

    整个客栈住的都是考生及其亲眷,客栈里的气氛和县试时比起来紧张很多,考生们情绪都紧绷得厉害。大家或是紧闭门窗埋头苦读,或是在大堂中与他人争论不休,或是几人密谈尝试着押中几题……

    第二天一早,黄寄北他们就在丁秀才的带领下去办理了府试的手续,办完手续后丁秀才又带着他们去熟悉了考场的环境和来回路线。之后就是大家自由活动了,平时相好的同窗约黄寄北一同出去逛逛,黄寄北婉拒了,想着等考试结束再逛也不迟。

    三月二十日,府试正式开始。

    润扬府下辖六个县,他们苍梧县不大不小,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小县,两个大县。六个县加起来有三百人参加府试,而官府只会录取前五十名。

    参加府试的流程和县试差不多,报名、保结,但保结的廪生要多一名。考试科目,分帖经墨义、杂文、策论三场,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每次共录五十人,分甲、乙两等,前十名为甲等。府试通过后就可参加院试。

    卯时一刻,贡院开门,数百名考生依次接受初查,鱼贯入场,他们在四名执灯小童的带领下分别进入四个考场,又在考场门口再次接受军士的搜身检查后方可最后进入考场,按考引寻到自己的位子。

    这次考试除考引外,考生任何一物都不准带入,笔、墨、特用纸张等都由考场提供,头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策论需考两天,过夜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每名考生都被隔开,各占一席之地。

    一天里可休息三次,有人会送来饭食和清水,要入厕的,也有人专门引导并监视。黄昏时分,开始有考生交卷,只要拉动身边的小铃、就会有两人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专用匣内,并收走一切物什,考生即可离开。

    第一场考试还是以帖经、墨义为主,最后一道则是经义。这个黄寄北已经很是熟练了,虽然选题的范围比县试广了不少,他还是顺利完成了。第一场过后黄寄北算是融入考试氛围了。

    第二场杂文。杂文有点像现代的应用文和公文写作,是这个时候的官吏所常用的篇、表、论、赞等体裁,属于官吏所必备的技能。

    比如说《陈情表》就是李密写给当时圣上大的奏疏,苏洵的《六国论》是他的政论文代表作。杂文是非常贴合实际的,官场上日常办公少不了写各种文章,能写的一手好文上司看起来心情也愉快,若是文章主旨不明,逻辑混乱,东拉西扯的,一件事情都说不清楚,任谁看了也不会喜欢这种下属的。

    李密的这封《陈情表》不仅让他顺利的摆脱了当时的困境,得到了圣上的谅解,还流传千古,令后人膜拜。我国古代的韩愈韩大家也是一位写杂文的好手。黄寄北虽不像这些先贤能写流传后世的名篇,但也能做到文义通达,言之有物了。

    第三场策论。黄寄北觉得策论算是科举考试中最重要的考察方式了。“策论”也叫“时务策”,考试的内容都是一些时事问题,让考生写出意见和建议,并根据回答评定出考生的成绩高下,考察的考生的政治能力。

    这种能力很重要,对朝廷官员来说,文章写得不好,只要不是礼部翰林院的官员,影响不大。如果政治能力不行,那治下的黎民就要受苦了。

    最后一场考完走出考场的时候,黄寄北已是筋疲力尽,虽然每天只考一场还可以晚上回客栈休息,但在精神高度集中下人的消耗也就更大了。

    等候在外的黄长植一下子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黄寄北。

    他和程远在把黄寄北搀扶到了马车上,然后给他倒了一杯仔细温着的白开水。

    热水下肚后,黄寄北才感觉稍稍缓过来了。

    “阿爹,我没事,就是太累了。”黄寄北看着紧张的黄长植说道。

    “二郎,考完就别想了,我们回去好好歇歇。”黄长植道。

    对于黄长植夫妇来说,孩子的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相比于县试,黄寄北这次不那么有底了,润扬府这么大,有的是比他教育资源雄厚,资质比他好的。他毕竟应试经验少,很难判断他人的情况。

    晚上,整个客栈静悄悄的,筋疲力尽的考生们沉沉的睡去了。直到早晨客栈大堂才嘈杂起来,大家都在讨论这次考试的题目。

    用过早食后,横波书院的学生们都聚到了一起,大家毕竟都还年轻,经过一晚的休息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大家开始一起对答案,客栈的大堂里热闹非凡,不时有人在争辩试题,大家伙吵的热火朝天。

    黄寄北在听了丁秀才对试题的讲解之后心中便有大数了,丁秀才讲完就让大家散了。学子们有的懊恼有的庆幸,黄寄北则陪着黄长植一起去逛街了,他们难得来一趟府城,总要买点礼物带给大家的。

    小半天逛下来该买的也买的差不多了,黄寄北和黄长植打算回客栈了,正在这时,黄寄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许久不见的黄寄南,只见他衣着光鲜,身边陪同的是一位富家姑娘,满身绫罗,满头珠翠。两人举止亲密,挽着手走进了一家银楼。

    “阿爹,我没眼花吧,那是大堂哥吧?”黄寄北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转头向黄长植求证。

    黄长植叹了口气,道:

    “唉,作孽呀,你没看错,那就是大郎,原不想让这荒唐事打搅了你,现如今既被你撞破了,我也就不瞒了。”

    第37章 骗子

    在黄长植看来, 黄寄南大可不必如此,如今他已经过了院试成了秀才,年纪轻轻, 前途似锦。可黄寄南偏偏选择了这么条路。

    半年前,黄寄南成了秀才,喜讯传出来还没几天,随后就传出了黄寄南休妻的消息。

    天可怜见, 姜氏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配黄寄南是绰绰有余的, 尤其是这几年来她为了黄寄北几乎熬花了一双眼,万不该被如此对待的。

    姜秀才本来就因为儿子的去世深受打击,在听闻了爱女被休弃后一时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彻底倒了下来,如今躺在床上, 已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至于姜秀才的儿子姜启为什么会死亡, 黄寄北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这和当初黄二郎的去世是何其相似呀, 都是思虑过度,精气耗尽而亡,这个状元养成系统,真的是害人不浅!

    如今整个苍梧县,提起黄寄南都是不耻的, 偏他自己浑毫不在意, 只觉得区区苍梧县, 根本不必放在眼里,一心想要攀高枝, 如今见到,才知他竟是来了府城。

    “二郎,以后我们家都离长房那伙人远点,这种没有良心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刀。”

    黄长植真的是心有余悸,想那姜秀才一家对黄寄南多好呀,不仅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了过来,还让黄寄南免费在自家学堂学习,课余时间更是倾囊相授,如今姜家家破人亡,黄寄南却连门都不上,听说是被府城的有钱人家小姐看上了,才迫不及待要休妻。

    黄长植多虑了,这世上没有谁比黄寄北更知道黄寄南的可怕了,看着黄寄南已经完全脱离了原书的轨迹,他隐隐的有些不安,现在的黄寄南,更加的没有底线了。

    黄寄北回到客栈后找到了程远,请他留下来帮忙打听一下黄寄南新攀附上的那户人家,在知道了姜氏一家的遭遇后,他没办法再袖手旁观了。

    第二天一早,黄寄北和黄长植退房回家,而程远则暂时留了下来。

    回程又是三天的路程,黄寄北归心似箭。出门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黄寄北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直到回到了家中,他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阿娘早早的包好了馄饨,等黄寄北他们一到家,立马烧水下锅。黄寄北端着热腾腾的荠菜馄饨,上面还卧着一个煎蛋,旅途的疲惫一下子就消散了。

    十几天后,府试的结果出来了,书院这天一早就得到了消息,这次苍梧县有十名考生过了府试,其中四人就读于横波书院,赵从安和黄寄北都榜上有名,还是甲等!

    十四岁这年,黄寄北正式成为了一名童生!

    听到消息后,黄家人喜极而泣,他们的二郎,是童生了呀!

    报喜人得了喜钱后,喜滋滋的离开了。消息传得很快,黄家不一会儿就挤满了来贺喜的村民。

    黄长植这回儿终于可以拿出之前买好的一千发的鞭炮了。

    “噼啪劈啪”声中,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一帮子小孩在围着欢呼,过路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黄寄北好不容易才从大家的包围圈中挣脱出来。

    白氏眉开眼笑,帮黄寄北轻轻掸去身上的纸屑,道:“二郎,娘就知道你可以的。”

    “阿兄,你好厉害!”黄四娘一脸的崇拜。

    谢婆婆则是给了他一个沉甸甸的香囊,黄寄北正要推辞就被赏了个大白眼,只好悻悻的收下了,谢玉这才恢复了笑容。

    这次,黄寄北没得第一名,第一名是隔壁容中县的一位才子,第二名是赵从安,而他自己排在第五名,而欧阳文则是不在榜上。

    对于这个结果,黄寄北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接触杂文和策论的时间毕竟还短,尚不能融会贯通,能有这个成绩,已是借助了他前世的知识储备了和文学素养了。

    赵从安有着赵书吏从旁指导,对于杂文和策论,肯定比自己有基础。而欧阳文,他这种只顾死记硬背的风格在县试时还好,到府试就不够看了。

    书院只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黄寄北第二天一早就回到了书院。

    虽然沈院长平时不经常给他们授课,但对于书院的管理还是很有一套的,是以书院的学生能省去很多麻烦,少走很多弯路。

    今天的最后一堂课是沈院长的课。

    “现在你们考上童生,就要开始准备院试了,院试还要增加两个新的内容,一个就是老夫之前说过的算学,还有一个就是诗歌,这两门很大程度上是要看天赋的,但也不必灰心,勤能补拙,多学多练,总会有收获的。”沈院长谆谆教诲道。

    说着,他顿了一下,表情严肃,接着道:

    “不要松懈,今年秋天还有一场院试等着你们,如果学习中遇到了难处,可以来找我,老夫给你们解答,切不可闭门造车,要多向别人请教,你们可以去参加一些文会,多和别人交流,这样水平才能提高。”

    “但是!”沈院长说到这提高了声音,“也不要什么聚会都去参加,有些文会打着交流的名义附庸风雅,浪费了钱财不说,还会磨平你们学习劲头,不要想着投机取巧,要知道天道酬勤。”

    学子们连连应是。

    院长走后,大家各怀心思。窗外的柏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黄寄北闭目养神。他要重新想想,后面的路要怎么走。按他现在的水平,如果还是这般按部就班的学下去,他是没有信心能顺利通过院试成为秀才的,而且就算过了院试,那就够了吗?他真的只满足于做个秀才吗?

    他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但又苦于没办法弥补,这让他很是焦虑。作为一个平民百姓,想要一步步考上去真是太难了,就算已经解决了钱财的问题,教育资源却不是钱可以买到的,这也是为什么世家大族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他们内部资源的传承保证了后代的成才率。

    教室里的人渐渐的走光了,天也黑了下来,黄寄北焦虑的心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焦虑是没有用的,只有往前走才能找到出路,他现在的情况已经胜过许多人了,既然院长已经给他们指明的方向,那就先朝这个方向努力吧。

    就目前来看,同窗当中,赵从安的优势是值得他请教学习的,老师当中,三位秀才,尤其是丁秀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沈院长也说了可以去找他请教,这些现有的资源他都要尽可能的利用起来。

    过了童生后就可以接受小班授课了,课业并不是很满,书院给大家留了足够的自学时间。

    新增加的两门课业对黄寄北来说也算是一种优势了。算学对于黄寄北来说是游刃有余的,这个朝代算学只需答案正确,并不要求列明计算过程,是以他可以套用现代数学解决难题。他很快成为了书院中算学最好的一位。

    诗词也没有拖他的后退,只要学会这种体裁的运用,加强韵律的学习,这样他就能用诗词的形式表达出自己的思想了。不是自夸,黄寄北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才气的,生活并没有磨平他的棱角,他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兼顾,婉约派和豪放派都可一试的类型。

    黄寄北没有写日记的习惯,现在却养成了每天作一篇诗词的作风,他真是越来越适应这个朝代了。

    黄寄北在横波书院的日子,忙碌而充实,也结交了脾性相投的朋友,赵从安。

    赵从安的算学一直是老大难,黄寄北便一道道的和他耐心讲解,帮他归纳总结,总算把他从快要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了。

    而赵从安也会把他爹爹从县令那求来的四书五经名家注解本拿出来和黄寄北一同研读。县令收藏的这套藏书是本朝的一位大家的注解版,很是珍贵。两人分工合作,先是抄录下来,再一本本研读。

    这些珍藏本让黄寄北有醍醐灌顶之感,他之前的想法还是不够成熟,比起这些先贤真的是差远了,真的不能小看古人的思想深度。

    他如饥似渴的看着前辈们在书中留下的注解,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这也使得他对知识的渴求进一步加深了。如果他能接触到更多的这种书籍,那该多好呀!

    半年时光匆匆而逝,秋风起,桂花香,院试的日子来到了。

    这半年里,黄寄北没有一天是在虚度年华,曾经吃过的苦让他珍惜现在在书院的每一天。

    院试就是考秀才,只有过了县试和府试才有资格参加院试,中了秀才,就脱离了平民阶层,走上了仕途的起点,地位比普通百姓高一等,见了知县可以不用下跪,官府也不能随便动以刑罚。

    这次横波书院带队的不再是丁秀才,他要准备明年的乡试了。乡试三年一次,若能中举,那才是真正的鱼跃龙门了。院试则是三年两次。错过今年的话,就要等后年才能参加了。

    院试也是在府城举行。不同的是府试的主考官是知府大人,院试的主考官则是学政,学政是由圣上任命进士出身的翰林院、六部等官员到各省任职,任期三年,任期内要依次到所辖各府主持院试。

    正逢秋收时节,客栈里又忙,黄寄北心疼阿爹来回奔波,便劝黄长植留在家中,他和程大叔两人前往即可。程大叔经历过上次也有了经验,他们两人足够了。

    再说程远,半年前他一人留在府城待了十来天,果真探听到不少消息,黄寄南新攀附上的那家似乎有些猫腻。

    这家人姓赵,据说是做丝绸生意的,家里有钱的很,但他们家中并没有读书人,看上黄寄南也正是因为他秀才的身份。可奇怪的是,这家人看起来每天都很忙,但实际上什么实事都没做,程远十几天观察下来,一个念头产生了:这家人可能是骗子!

    这个结果让黄寄北哭笑不得,看来黄寄南这次是遇上对手了。

    第38章 院试

    黄长植拗不过自家儿子, 再说家里也实在是忙不过来,便答应了让程远陪同黄寄北前往。

    这次两人没再租马车,而是蹭了赵从安家的车一同前往, 两位考生正好做个伴。

    他们提前半个月就出发了,到府城后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可以准备,赵书吏拜托老友帮忙,订到了离考场较近的悦来客栈, 这家客栈历年来每到考试期间都会汇聚大量的学子,热闹非凡。今年客栈中居住了五十来名学子, 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这次参加院试的考生要比上次府试的人少些,但年纪跨度却大了很多,其中不乏四五十岁的。但引人关注的还是年轻人居多,比如说上次获得府试案首的容中县才子李知秋,今年才刚十六,折柳县县令之子佟云湘, 今年才十五, 两人都是年轻有为, 长得又是一表人才, 在整个润扬府都很有名气。

    黄寄北在客栈大堂里也曾看到过这两位才子展示过才华,的确是腹有诗书。了解了同期考生的水平后黄寄北心中也大致有底了。本届学子中有真才实学的还真不少,但考试有运气的成分,也要看临场心态,黄寄北这次提前到来就是为了调整心态。

    这天, 客栈大堂中突然又热闹了起来, 这次是背景之争, 有个好出身或者好老师,那可是添彩不少的。像佟云湘这种有家世背景的, 那教育资源肯定也不差,像李知秋是从名师,名师出高徒,他也就有了依仗。

    “李公子的老师可是青麓书院的学生,师从周大家,而这次主考的学政大人正是周大家的爱徒,两人可以说是一脉相承啊!”李知秋的拥趸者叫嚣道。

    “佟公子的父亲佟县令乃是户部侍郎纪大人的同门,他们受教于国子监,接受的是朝廷正统的教育,更加清楚我朝科举取仕需要的是哪种人才!”佟云湘的追随者也不甘示弱。

    ……

    在座的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好不热闹。

    真是年轻气盛啊!

    黄寄北这才觉得自己毕竟是个假少年,像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说的,真是年轻无畏呀。

    其实在其他人眼中,黄寄北这么年轻就能来考秀才,也是很优秀的了。虽然这少年年纪尚小,但容貌俊秀,气质斐然,若遇得名师,日后多加以历练,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的确,到年底黄寄北就满十五了,已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黄寄北长相肖似白氏,长相俊美却又棱角分明,真真是骨相和皮相都经得住考验。

    被吵了半天,赵从安过来约黄寄北一起出去走走。黄寄北正有此意。

    “从安,刚才李知秋他们说的青麓书院你可有了解?”黄寄北问道。

    “寄北兄,你竟不知青麓书院吗?那可以大名鼎鼎呀,可以说,只要进了青麓书院,就等于半只脚迈进官场了。”赵从安说道。

    “那这书院定是很难进吧?”黄寄北问道。

    “那是自然,若想进青麓书院,要么有有识之士推荐,要么靠自己考进去,你别看那佟云湘看着不在乎,实则他一个县令之子在青麓书院面前真不算什么。”赵从安说道。

    “那这考试又是何说法呢,既然靠推荐进不去,那佟云湘为何不考进去呢。”黄寄北问道。

    “我的寄北兄呀,青麓书院那是那么好考的呀,那可比考秀才还难,且三年才一次。”不过青麓书院每年冬天都会开放讲学,届时院外的学子也是可以去听的,只是那青麓书院远在青麓山上,从山脚到书院就要爬一个时辰,一般人吃不了这个苦的。”赵从安说道。

    黄寄北默默的在心里记下了青麓书院的名字,感觉到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发芽。

    九月十九,是院试开始的日子。

    这次的学政大人曾任职礼部员外郎,是永和十二年进士,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主考官。

    卯时一到,考场开门,在经过一系列的检查搜身后,黄寄北终于进到了考场,来到了自己的号房。

    院试分两场,第一场正试,第二场复试,要在考棚里待三天才能出来,是以考生们这次带的东西的比较多,入场检查就持续了好久。

    黄寄北照例先搭好桌板,用抹布擦干净桌子凳子,再将考篮中的物品一一拿出摆放好。吃食他买了些不易坏的糕点,像是绿豆糕红豆饼之类的,只不过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被掰碎了,好在也不影响食用。

    号房中有席子和被褥,席子还好,被褥这么些年了,好多人用过,实在是让人下不去手。好在现在还不冷,黄寄北自己也带了一床薄被,若是突然降温了,将考号的被子覆在自己的薄被上即可。考场免费提供热水,这点不用担心。

    这次的考号大了点,有一米五宽,如今黄寄北已经过了一米六了,睡觉的时候腿得弯着才行。黄长植和白氏都不矮,想必再过几年自己应该能长到一米七五以上的,这个朝代的人普遍都不高,一米八以上的寥寥无几。

    黄寄北不是没过过苦日子的人,三天而已,他是来考试的,不是来享福的,坚持一下就行。

    辰时,官差开始发放考卷。

    第一场主要考经义和策论,只有开头部分设置了少量贴经和墨义。相较于府试,难度一下子就提高了。

    午时时分,黄寄北只吃了几块绿豆糕饱腹,喝了几口水,就又接着答题了。考场里有卖饭菜的,黄寄北没那心思。

    做完了贴经墨义和经义部分,已经是未时了,正是一天之中日照最强的时候,黄寄北这才停下来,整理好草稿,喝了点水,蜷起身子,在草席上合衣小睡了半个时辰。

    睡醒后黄寄北举手示意官差,要求去茅厕解手。解完手后黄寄北便又开始答题了。

    策论的题目是:论始皇统六国。这个题目其实不难,任谁都能说上几句。在这个平行世界,秦并没有二世而亡,秦始皇去世后公子扶苏登基,秦绵延一百多年才灭亡,当然之后也没有汉唐等朝代,而是其他名号的朝代。古代中国的文化基础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奠定基础,故在这个平行世界,四书五经仍是主流。

    黄寄北并没有从军事政治的角度去谈论这个话题,而是从经济文化的角度。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地同域、量同衡、币同形,阐述了秦统一货币、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对国家和社会带来的深刻影响,以及反过来这些是怎么巩固了秦朝的统治的。在军事政治上取得统一后,这些后续的统一的完成才算是实现了真正的大一统。

    黄寄北落笔开题,《礼记.中庸》记载:“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

    洋洋洒洒几千字下来,黄寄北竟不觉疲惫。不知不觉天色晚了下来,考号里纷纷点上了蜡烛。一只蜡烛烧完后,黄寄北这才写完停笔。

    晚饭考场供应的是包子、粥和鸡蛋,黄寄北想着时间还长,便买了些,吃饱喝足后已是月上柳稍。

    考场里各种声音开始多了起来,有些考生已经开始休息了,翻来覆去的,更有甚者发出了打呼声。官差们巡视的更频繁了。黄寄北想着今天已经都打好草稿了,不如先行休息,等明天再作修改誊写罢。

    说是休息黄寄北并没有立即睡着,而是在脑海里斟酌着白天的试题和解答,在脑中又对自己的回答做了优化,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了。

    卯时的更声刚敲响黄寄北就醒了,天空即将破晓,此时距离午时交卷还有三个时辰。黄寄北先是根据昨天晚上的腹稿修改了草稿,改完后一个时辰过去了,黄寄北开始仔细誊写。

    这么些年下来黄寄北每天坚持练字从未间断,是以他现在的书法已是很能入眼了。为了不写错字,黄寄北特地放慢了速度。

    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黄寄北终于完成了全部誊写,这时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瘫坐在凳子上。

    环顾四周,有的考生早已完成,一派气定神闲,有的考生则还在奋笔疾书,已是出现焦虑之相。黄寄北觉得自己算是充分利用了时间的,不早也不晚。

    既然已经誊写好了,改动的空间也不大了。剩下的时间里黄寄北再次检查了一下贴经墨义和经义部分,检查了策论的错别字。时间一到,全部考生停笔。官差开始收卷,第一场考试就此结束。

    这时大家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解决个人问题,一时间茅厕中人满为患。

    午饭黄寄北选择了官府供应的饭菜,紧张的考试节奏让黄寄北觉得有些犯恶心,只挑了些素菜食用,但为了补充能量,米饭还是要多吃的。

    未时一到,第二场考试便开始了。这个时间正是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黄寄北涂了些清凉油在太阳穴,等待试卷发放下来。

    这一场杂文占了一半,剩下的算学和诗词对半分。

    黄寄北先开始做算学,用现代数学的话很容易就得出结果了,但这时在考科举,你可不能写一卷子的阿拉伯数字,得用古文的方法表述。好在算数不用讲究什么修辞,写的简洁明了,结果正确即可。半个时辰后,黄寄北就打好了草稿。

    接着是杂文,杂文共有两篇,一篇议论文,一篇应用文。议论文的题目是:论“怀才不遇”,应用文则是一份官场的日用奏疏。

    黄寄北先写议论文,一番思考后,以春秋时期人物伯乐和千里马为喻,阐述千里马为何会泯然于众,却又不一味把责任归咎为伯乐无能,更从千里马自身出发,讲述千里马的自我发掘之道。

    黄寄北不是那种很偏激的人,他深谙中庸之道,或许这样不易显露锋芒,但给人的感觉却更为舒适,所说的话也更容易让人接受。

    写完这篇杂文已是日落时分,黄寄北决定先休息,另一份应用文不易出错也不易出彩,中规中矩的写完就行,不用太急。

    晚饭过后黄寄北开始构思诗歌,这次诗歌的主题是“秋”,很应景,也很老掉牙。这种题目大家都不会出错,但也意味着很难拉开差距,不出彩就是出错,所以必须作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佳作才行。

    在夜色中黄寄北打着腹稿,作了一首又一首,直到沉沉睡去,终究还是不满意。

    第39章 秀才

    这一夜黄寄北睡得并不踏实, 就连做梦都在写诗,却是一直写错字,急得他直流汗。

    突然, 隔壁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黄寄北被惊醒了。

    原来是隔壁号房的学子情绪失控,正在拼命的敲打桌子,形容几近癫狂。

    大家都被吵醒了, 号房里接连亮起了蜡烛,接着就是官差赶来将人拖走。喧嚣过后, 考场又恢复了平静。梆子声传来,居然已经到丑时了。

    黄寄北心有戚戚焉,不再钻牛角尖,也不想诗句了,抓紧时间赶紧补觉,他已经有几首打底了, 能顺利考完才是第一位的, 若真的做不出更好的, 也不用强求。

    就这样, 黄寄北安稳的睡到了卯时。

    朝食黄寄北照样吃的是包子、鸡蛋和粥,吃完后他便开始写另一篇杂文,两个时辰后,杂文的草稿也写好了。

    这个时候,黄寄北算是已经完成全部试题的草稿了, 若是不再纠结诗句的话, 本场考试就剩誊写了, 而此时距离考试还有四个时辰,留下两个时辰誊写, 时间算是非常充裕了,算学真的给他节省了很多时间。

    黄寄北的心态松弛了下来,竟意外的想出了一首比之前都好的诗句,诗意一来,黄寄北赶忙挥笔写下:

    《秋居》

    江干多是钓人居,

    柳陌菱塘一带疏。

    好是日斜风定后,

    半江红树卖鲈鱼。

    整首诗充满着欢愉的气氛,描绘的是凡俗人间的喧闹,字里行间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黄寄北自己很满意,决定就用这首了。

    临近正午时分,空气中焦躁的气息越发明显了,考场内事件频出。

    坐在黄寄北对面考号的考生压力大到呕吐,把自己的号房吐了一地,那味道顺着风飘过来,简直酸爽得不行。黄寄北赶忙捂上了鼻子,但一直捂着又影响写字,他只能用布围住下半张脸当做简易口罩。

    更有几位岁数大了的老童生支撑不住,昏倒在了号房,被差役直接抬了出去……

    黄寄北前世上的大学离家很远,为了省钱来回他都买硬座,要坐上两天一夜,他对这种情况有一定的抵抗力,是以他的情况还不算坏,当然也算不得上舒服。

    还好剩下的只有誊写的工作了,这种关键时候可不能出错。黄寄北打起十二分精神,更加仔细的誊写。

    誊写完毕,还剩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时候已经有人陆续提前交卷了。这场景落在还没做完的考生眼里,就更紧张了。黄寄北也不敢轻易放松,继续做着检查,三天都过来了,必须坚持到最后。

    终于,考试结束。

    当走出考场的那一刻,黄寄北双腿都在打颤,他这三天透支的厉害。还好程远已经租好了马车在树下等他了,程远在人群中看到黄寄北的身影后立马迎了上去。

    上了车后黄寄北直直地躺倒在了马车上厚厚的褥子里,感觉自己得救了。

    赵从安比他先出来,已经被赵书吏接走了,走的时候和程远嘱咐了一声。

    程远是个很周全的人,到了客栈了立马给黄寄北端来了一碗温着的牛肉青菜粥,给他补充营养。

    虽是累极,黄寄北还是坚持喝完了粥,洗了个热水澡,这才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正午。

    起床后黄寄北吃了碗热乎乎的鸡蛋面便去找赵从安了,他俩在考场的座位隔的很远,考试的时候压根看不到。

    赵从安也是累坏了,此时的他正被赵书吏逼着对答案,别看赵书吏昨天一副心疼坏了的样子,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手软。赵从安看到黄寄北过来了仿佛看到了救兵一般,赶忙拉着他跑出去透气。

    “寄北啊,我是真的不想再回忆那三天了呀!你说我爹是怎么想的,现在知道自己错了也没用了呀!”赵从安吐槽道。

    “其实我更好奇其他人是怎么答题的。”黄寄北说道。

    考试的卷子经批阅后并不会返还给他们,所以趁着记忆深刻的时候对答案就成了学子们唯一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方式,是以赵从安也只是嘴上吐槽而已,稍稍透气后他就和黄寄北回到了客栈。

    这时候其他学子也都起来了,大堂里喧嚣无比。

    李知秋把自己的诗句写在了客栈的白墙上,引得众人纷纷称赞,黄寄北也看了,的确不错,肆意洒脱。

    佟云湘的一篇《论秦》也给他带来了不少人气,这两人的确是有点真本事的。

    “啊!算学题我错了两道!”角落里发出一声嚎叫。

    “啊!最后一道算学我也做错了!怎么办!”惨叫声接二连三。

    “寄北兄,这次的算学题真的挺难的,还好你提前给我辅导过这种类型,不然我定是答不出来的。”赵从安心有余悸的说道。

    “从安兄能举一反三,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黄寄北说道。

    经过十几年现代数学的折磨,黄寄北对于古代算学的难度是没有实感的。对了一下午的答案,黄寄北觉得自己这次考试的结果应该就取决于那篇策论和议论体的杂文了,评卷的官员会给一个怎样的评价,他还没底。

    放榜定在十二天之后,黄寄北也不急着回去了,可以与这么多位学子交流,这是难得的机会。这几天里黄寄北明里暗里的与李知秋假装偶遇,问了他不少关于青麓书院的事情,李知秋看在同届的面上倒也透露了一些信息给他。

    青麓书院在大渊读书人眼中有着很高的地位,不亚于前世的清北。

    黄寄北觉得自己现在去考青麓书院希望不是很大,但好在书院的对外招生考试明年春天才开始,他还有时间准备,而今年冬天青麓书院的讲学,他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黄兄,你该不会是打算去青麓书院听学吧?”李知秋问到。

    “正有此意,不知可有不便之处?”看着李知秋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黄寄北问道。

    “黄兄,你把青麓书院看的太简单了,不瞒你说,当初青麓书院之所以同意对外开放冬日讲学,是因为冬天青麓山大雪封山,根本上不去啊,而朝廷又要求青麓书院必须对外开放,山长才采取了这个折中的方法,若是那么容易,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去了。”李知秋不屑的说道。

    黄寄北倒也不恼,自己有求于人,有些委屈就得受着,没必要因此生气。虽听得李知秋这么说,但黄寄北还是想去看看,一股豪情壮志在他心中升腾了起来。

    李知秋此人恃才傲物,但的确是有才华,黄寄北参加了两次此人组织的文会,颇有受益。

    十几天的时光匆匆而过,放榜的日子到了。这种大事大家是不可能干坐在客栈里面干等的,黄寄北和赵从安一行人一大早就候在了府衙旁的茶楼里。

    从这茶楼的二楼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官府放榜的地方,故而此时茶楼里挤满了人。赵从安一杯接着一杯的,已经喝完了两壶茶了。黄寄北也感觉到心砰砰直跳,努力了这么久,就等这会了,榜上和榜下,那可是天差地别呀,虽说后年还有一次机会,但谁想再来一次呢。第二次的压力肯定要比第一次大多了,这考一次的成本也要不少呀。

    在一众学子的翘首以盼中,官差们拿着榜文出来了,本次考试有两百多人参加,只录取三十五名,前十名为甲等,称为廪生。这竞争可以说是相当激烈了,平均到六个县也就每个县五到六个人左右,所以这不是你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要比别人更好才行。

    榜文共两张,其中一张为甲榜。

    程远有功夫底子傍身,不一会儿就挤到了前面,片刻后,下面人群中爆发出阵阵高喊。

    “中了!少爷你中了!”一位小厮喊得声嘶力竭,涨红了脸。

    “啊!我中了!中了!”这位亲自挤进去的学子在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几近疯狂。

    “李知秋!李知秋是这次院试案首!”众人听后都朝李知秋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佟公子中了,佟公子排名第二!”毫无意外,这两位热门人物霸占了前二的位置。

    放在别人身上已经是大喜事一件了,佟云湘却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短短的一会儿时间,底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喊出,赵从安和黄寄北紧张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赵青那小子,怎么还没来报信呀!”赵从安咬牙切齿的说道。

    “程远那边也还是没消息。”黄寄北站了起来往下面看道。

    两人明显着急了,实际上榜单也就刚贴出了一会儿而已,茶楼上的考生们却觉得度日如年

    “少东家,少东家,你中了中了,我看到的你的名字了。”程远跳起来挥着手喊道。

    “少爷!少爷,你也中了,有你的名字!” 赵青跟着喊道。

    两人相视一笑,暂时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程远和赵青就跑了上来。黄寄北和赵从安这才知道,他们一个排在第八名,一个排在十二名,都算是不错的成绩了。黄寄北更是位列甲榜,成为了廪生,每月可以从县衙领到廪米六斗,差不多等于七十五斤,每年发廪银四两,还可为参加县试府试的学子作保。

    院试通过的名单很快就传到了县衙,在他们还没到家的时候,县衙报喜的官差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

    官差们一路敲锣打鼓的来到了来福客栈,高声喊道:“恭贺苍梧县黄家庄黄寄北高中永和二十九年院试第八名!”

    差役接着说道:“恭喜黄老爷,贵公子这下可是秀才了,还是秀才中的廪生,前途无量啊!”

    黄长植笑得合不拢嘴,光顾着乐呵,连赏钱都忘了给。一旁的白氏忙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递给差役,说道:

    “劳烦各位官差老爷前来报喜,请老爷们赏个脸,进来一道用些酒菜吧。”

    差役一拿到手就知道这荷包分量不轻,立刻眉开眼笑,说道:

    “秀才公家的吃食可是远近闻名,只是今天还有好几家要报喜,就不便留下了。黄老爷,黄秀才这次可是我们县的头名,我们第一站就来了您家!”

    差役走后,大家纷纷向黄长植夫妇贺喜,真没想到黄家三房竟能有如此造化,开了个金母鸡似的客栈不说,儿子更是争气,二房的黄长楷考了十几年的秀才都没中,他才十四岁多久就一次过了,比那个忘恩负义的黄寄南中秀才时还要年轻,这孩子真是前途无量啊。

    “黄老板,给您贺喜啦!”围观的众人纷纷说道。

    “阿爹阿娘,阿兄是秀才啦,那我就是秀才的妹妹啦!”若不是高叶雨在一旁拉着她,黄四娘就要高兴地跳起来了了,这丫头都十岁了还是咋咋乎乎的,而高叶雨只比她大了一岁就已经很稳重了。

    “黄伯伯,黄伯母,小雨在这给你们道喜啦,小北哥这么年轻就中了秀才,将来必定可以给二老再考个举人回来的。”高叶雨扶着谢玉说道。

    “哈哈,都是二郎争气,这孩子让人放心的很,从来不用我们俩操心。”黄长植一脸自豪的说道。

    “三叔,堂弟他可真厉害呀!”黄二娘满脸兴奋的说道,在她印象中,那些秀才公都是长胡子的大人了,没想到堂弟这么年轻就是秀才了。

    范荷花在一旁也替黄长植和白氏感到开心,虽然她已经和黄长棣和离了,可二娘和三娘毕竟是黄家的血脉,能有一位这么出息的堂弟,她俩脸上也有光。黄长植和白氏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看到他们家一天天的好起来,自己也跟着开心。

    “老板娘,你家秀才公今年也十四了,可说亲了,我有个外甥女……”

    黄寄北今年已经十四了,等过了年就十五了,是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他刚中了秀才,别说村里人了,就连过路的客人都开始打听起来了。

    可黄寄北说过自己还不急,想等过了十八岁再说,黄长植夫妇知道这孩子主意大,便也就不再强求了,十八就十八吧。

    这喜报来的突然,黄老爹和老王氏紧赶慢赶的还是没赶上,不免一阵捶胸顿足。

    “老三啊,怎么不多留官差大爷一会呀。”黄老爹埋怨道。

    “爹,这官差们还要去下家呢,耽误不得。”黄长植把黄老爹扶着坐下。

    “老三呀,快把那报喜的文书拿过来给我看看。”黄老爹迫不及待的说道。

    “诶,爹,您看。”黄长植赶忙拿过喜报。

    黄老爹拿着红色的喜报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禁潸然泪下。

    “我老黄家现在可是有两个秀才了!多了好呀,以后兄弟俩可以相互扶持!”

    第40章 庄园

    这大好的日子, 白氏也不介意哄着二老,反正平时不住在一起,面上的功夫白氏还是会做的, 不过在听到黄老爹把自家儿子和黄寄南放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觉得膈应的很。

    “爹,娘,等二郎回来我们打算多摆几桌庆祝庆祝, 到时候还要爹娘来主持场面的。”黄长植转移话题道。

    “诶诶,要的, 要的。”黄老爹和老王氏忙不迭的答应。

    这年头一个秀才的分量真不低,就连久未归家的四房一家都赶来了,像是两家之间从未发生过芥蒂似的。

    至于长房,他们是不愿过来的。黄寄北中了秀才,代表着他们家寄南不再是家里的唯一了,本来黄寄南休妻的事情都快要平息下来了, 如今三房的小子中了秀才, 大家难免又要把这件旧事拿出来念叨比较了。

    再说黄寄北, 在兴奋过后不免感到了一阵空虚, 后面的路要怎么走,是时候做选择了,是知足常乐安居一隅,还是积极进取展翅高飞,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 他只能自己拿主意。

    他向往青麓书院, 但那山高水长的去了就没办法照顾父母了, 自古有云:父母在,不远游。但如果一直待在苍梧县, 考上举人的机会是很小的,在这里他已经找不到可以让学业更进一步的机会了。

    乡试三年一次,他又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试错。

    虽然阿爹阿娘并没有给他压力,但他是想给他们更好的生活的,客栈虽然能赚钱,但也实在是辛苦,阿娘大热天的依旧要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阿爹每天忙里忙外,晚睡早起,事事都要操心,等他们老了干不动了怎么办。

    黄寄北心中做不了决定,便抢了四娘的活去后院喂鸡,和动物相处总能让他感到放松。黄寄北蹲在鸡窝前,看着抢食的小鸡发呆,等小鸡们都吃饱了他也没有了待下去的理由,站起身来便要回房。

    起身的瞬间,黄寄北看到了一件熟悉的东西,莫名的觉得眼熟,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

    仔细一看,是马儿的缰绳。

    他回想起来了,这个缰绳的打结手法他在自己的驴车上看到过,程大叔送自己去考试的时候,给驴身上的缰绳打结用的就是这种手法!

    他还和自己说过,这个手法是他们家独有的,十分结实,外人是不会的。

    黄寄北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急忙的跑去了前院。

    “阿爹,程大叔呢,孩儿有要紧的事要找程大叔!”黄寄北着急的说道。

    “你程大叔回鱼塘了,有什么事你先和爹说说看,实在不行爹这就去把你程大叔找过来。”黄长植说道。

    “阿爹,我有程大叔儿子的消息了,只是还不确定,客栈后院的马厩里那匹棕色的马你知道是谁的吗?那马儿的缰绳的打结手法和程大叔的手法一模一样,程大叔说过这是他家的独门手法。”黄寄北一口气说道。

    “这马我知道,是在楼上包厢吃饭的客人的,是个大户人家,傍晚时分过来的,订了二楼上房,这一时半会走不了的。”黄长植说道。

    黄寄北还是不放心,说道:

    “阿爹,我还是担心夜长梦多,虽说空欢喜一场难受,但这要是错过了,下次再遇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帮我先看住这家人,我这就去高家村找程大叔。”

    “好,你放心去办,路上小心点,这外面天都黑了。”黄长植朝着黄寄北的背影喊道。

    黄寄北顾不上用晚食,骑上自家的小毛驴哒哒哒的就往高家村去了。

    黄寄北到的时候程远正在屋里用晚食,听完黄寄北的来意后险些将手上喝粥的碗给摔了,定了定心神后他立马去找高冬青借了毛驴,和黄寄北两人快速地奔向客栈。

    程远一进门就要往二楼跑,黄寄北和黄长植赶忙拉住了他,这么贸贸然的去打扰贵人很有可能把事给搞砸了。

    这一路上黄寄北也想过了,这家的老爷夫人是不可能亲自来马厩栓马的,做这个事的极可能是他们的仆人。

    黄长植的话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想,趁着黄寄北去找程远的工夫,黄长植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户人家此行一共五人,老爷夫人并三个仆人,其中一位年长的是管家,一位是夫人的丫鬟,剩下的那位就是负责赶车的车夫,是一位十七岁的年轻人。

    黄寄北先提着灯笼带程远去看了缰绳,等程远确认后,黄长植那边借口马儿有恙把那位车夫给请了出来。

    程远一见到车夫就知道是了,这年轻人和他程材小时候真像啊!简直就是放大版的小程材,这辈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那年轻车夫对于他们的心理活动却是一无所知,到了后院后他先是仔细的检查了马儿,确认无事后正要发问就看到一个大叔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这一连串的,他都要怀疑这是黑店了,不过现在黑点的菜都做的这么好吃了吗?

    多年夙愿成真,冲击太过强大,程远几乎要站立不住,试了好几次终于才发出声来:

    “材儿,是爹爹呀,爹爹可算是找到你了!”

    脑子里轰的一声,车夫不可置信的看向程远,这人刚才说是他爹?车夫被拐的时候已经六岁了,已是记事的年纪,他是认得爹爹的长相的,这些年他孤身一人,一直想着攒够了钱就去边关找爹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深刻的印象也会变淡,他已经不确定爹爹的长什么样了。只是经这大叔一说,他还真的和自己印象中的爹爹有些相似。

    程远见车夫不说话,继续说道:

    “材儿,你叫程材是不是,六岁的时候在程家村被外来的小贩给抱走的,你娘姓施,你爹是在边关当兵的,你的胳肢窝下面有颗红痣,是不是!”

    车夫愣住了,这些事他怎么会知道,怎么连我咯吱窝下面的痣都这么清楚!

    程远挣开黄长植的双手,向前几步说道:

    “材儿,你还记得的吧,我们程家是养马出身,我们家系缰绳的手法是独有的,别人学不来的。”

    车夫又惊又喜,跑上前抓住程远的双臂,激动地说道:

    “你真是我爹爹?真是我爹爹吗!”

    程远反过来紧紧地抱住程材,说道:

    “材儿,是爹不好,爹不好,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程材也终于放声大哭起来,父子两相拥而泣。

    两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任谁看了也会觉得于心不忍。

    久别重逢,二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黄寄北给两人单独开了间房,让两人慢慢说。

    而他此时已是饥肠辘辘,该去吃些东西了。

    一楼有一间客房的灯亮了一宿,一大早程远就带着程材找到了黄寄北他们,讲明了来意。

    程材被拐走后辗转几手,最终被卖到了曹家,曹家老爷是做丝绸生意的,这次出门是陪夫人回娘家探亲,程材的卖身契如今还在曹老爷手里。若是他们自己去求,曹老爷不一定会放人,黄寄北是秀才,说话肯定比他们有分量。

    黄寄北答应了,准备等曹老爷用过早食就去帮忙游说。

    白氏为此特地给曹老爷和曹夫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黄寄北说明来意后曹老爷表现出有些不舍,这程材的车技的确不错,跟着他走南闯北的从没出过事翻过车,这一下子要他放人他还真是不舍。

    曹夫人却是个心善的,她也有个五岁的小儿子,这次放在家里没带出来,这才离开了几天就想念的紧,她是最见不得人家骨肉分离的。

    在曹夫人的劝说下曹老爷最终还是松口了,不过赎身的银子是不能少的。当初他买下程材用了二十两银子,现在怎么说也要给到三十两的。好在程材这些年已经攒了十五两,再加上程远也攒了五两,黄寄北帮忙垫了十两,这也就凑齐了。

    虽说银子凑齐了,但程材还是要干完这趟活的,他要把曹家一行人送到娘家,再把他们从夫人娘家送回曹家才能拿到卖身契。

    程远好不容易找到儿子,自是不肯再分开,坚持要跟着一起去,黄寄北又给他凑了些路费,送他们上路了。

    半个月后,程家父子顺利的归来,黄寄北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来福客栈正好缺个人替黄长植分担,黄寄北便招了程材做了跑堂,一个月一两银子,包吃包住。

    程材千恩万谢的留下了,坚持要求每月只领半两银子,这样一年多他就可以还清欠黄寄北的钱了。

    有了程材之后,黄长植就轻松多了,还能腾出手来去后厨帮帮白氏她们。

    虽然程远父子相认了,但程材平时还是选择了住在了店里,黄寄北很是不解,这父子两难道不想多点时间待在一起吗?

    程远给黄寄北解了惑。

    “少东家,我和材儿虽然不住在一起,但每天都能见到,我知道他在你们这过的很好,也就放心了。这人呀,哪有一直在一起的,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在这打工,有稳定的收入,固定的居所,等还完债再娶个媳妇生个孙子,那我就再满足不过了。孩子尽孝的方式由很多种,不是时时刻刻陪侍在身边才算是孝顺。”

    黄寄北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个家这几年来一直是他在做大决定,从推车馄饨到茶棚再到客栈,现在他又考上了秀才,理应担负更多。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一年又一年重复着同样的人生,那还有什么意思,或许他应该再为这个家做一个决定。

    他下了决心,要出去闯一闯,如果他现在放弃了,就这么安定下来,这辈子可能就再也鼓不起勇气了。趁着自己还有一股冲劲,何不出去搏一搏挣个前程呢,现在的他还不到十五,多好的年纪呀。

    黄寄北终是和黄长植夫妇说了他的决定,黄长植夫妇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自己儿子他们自己最清楚,黄寄北是不会满足于一个秀才的。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出门在外的安全和健康了,虽然黄寄北现在身体很是康健,但做父母总是比别人想的多的。

    临行前,黄寄北找到了谢玉,作为家中的长者,黄寄北很想听听过来人的意见。

    “青麓书院?那可是个好地方呀。”谢玉嘴里念叨着,眼神却是飘向了远方。

    “婆婆?婆婆你怎么了?”见谢玉迟迟没有下文,黄寄北担心的问道。

    “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小子你还不知道吧,婆婆我的家乡就在湖东省,若不是放不下林红,我本是想着回乡养老的。”

    青麓书院正好就位于湖东省,是湖东省的一块招牌。

    “小子,你找婆婆我算是找对人了,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谢玉缓缓起身,朝着房内走去。

    黄寄北接过了谢玉从箱子里找出来的一块玉佩,有些不解。

    谢玉接着说道:

    “年轻的时候我在青麓山下置办了一个庄子,如今是我一位老友在帮忙管着,你到了山下,直接拿着玉佩去春红山庄,找一个叫忠叔的,顺便帮我看看我这位老友现在怎么样了。”

    黄寄北很是惊讶,他这个婆婆还真是神通广大,这些年跟着他们住在这个小地方,还真是委屈了。

    交代完正事后,两人开始闲话家常。

    “孩子,别怕,这天呀,是越走越亮的,大胆的去做,婆婆支持你。”谢玉拍着黄寄北的后背说道。

    “唉,谢谢婆婆,我就是舍不得你们。”黄寄北此时多了份坚定,却也多了份不舍。

    “傻孩子,有什么好不舍的,我们还要你担心不成,别太小看我们了,我这把老骨头好着呢,婆婆可要活的久一点,这样就能看到你们这几个孩子成家立业了。”

    “婆婆,我都这么大了,别叫我孩子了。”黄寄北被叫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同时也感觉心里暖暖的。

    “好,好,是大人了。”谢玉笑呵呵的应和道。

    窗外静悄悄的,静谧的月光如水般散在庭院里。

    几天后,在拒绝人其他人的陪同后,黄寄北独自驾着驴车上路了。

    半个月后,他终于来到了青麓山境内。

    可奇怪的事,这一路过来,他多番打听,却没有人听说过春红山庄,这晚,他投宿于一家客栈,才在老板娘口中得知了一些门道。

    原来这春红山庄竟是一座女子庄园,除了年迈的老管家,庄子里的都是庄主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女子。

    再多的老板娘也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春红山庄的主要产业是养蚕织布,老管家每个月都会载着成匹的丝绸出来交易。

    在休息了一晚后,黄寄北顺着老板娘指路的方向,驾着驴车出发了。

    一路沿途打听,黄寄北每次询问春红山庄都会引来奇怪的打量,半个多时辰后,黄寄北终于看到了春红山庄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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