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四姐妹手牵着手跟着何佩瑜回家。
夜已深, 头上一轮大大的月亮如明镜高悬,默默地注视人间的喜怒哀乐。
凉风习习,吹着路边的水杉沙沙作响, 程宝菱不由回头朝二叔家的方向望去, 内心忽然生出些许惆怅,一些许惶恐,但转头看着妈妈坚毅的背影,她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大姐、二姐默不作声,就连小妹也不吭气, 程楠满心疑虑,问道:“妈妈, 我们刚才怎么不喊爸爸回来啊?”
程珍雪冷清清的声音回答她, “因为爸爸姓程。”
“可我们也姓程。”
“我们是女孩,爷爷奶奶从来没当我们是一家人。”程珍雪波澜不惊地说。
程楠咬咬唇, “那,爸爸还是我们的家人吗?”
这就要看爸爸自己的选择了。
此时,并没有人来回答这个问题。
何佩瑜摸摸她的头,笑问道:“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开学了, 你的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小学生程楠立刻将刚才的问题抛之脑后, 可怜兮兮地说:“数学快做完了,语文还有一半。”
何佩瑜温柔地说:“那从明天起就不要再去卖冰棒了,就在家里,做做暑假作业,或者去找小朋友们去玩玩弹珠。”
像别家的小孩子一样快活, 抓住暑假的尾巴。
小姐妹俩答应下来。
回到家, 何佩瑜打发姐妹们去睡觉。
程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宝菱,我们会不会没有爸爸了?”
上辈子没有出现过这种极端的选择,程安国虽然重男轻女,但仍然不失为一个关心孩子们的爸爸。这个爸爸勤恳踏实,略有些木讷,对父母孝敬,对兄弟友爱,对侄子关爱,虽然宝菱姐妹偶有抱怨,但她们也不能说爸爸不好。
可这辈子变得不同了,小袁看上了姐姐,奶奶试图用彩礼去抵消二叔的欠债,以此威逼爸爸,只看爸爸能做出什么选择吧。
程宝菱摇头,“我也不知道。”
程楠叹了口气,“我们辛辛苦苦卖了一个多月的冰棒,也才挣了五百来块钱。二叔欠人家一万多,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程宝菱回想前世,二叔大抵是平安度过了这一关,当然狠狠地受了个教训,被宝妮的三个舅舅揍到住院。出院后的二叔依然喜欢打牌,但经过上次的教训,再也没闹出大事来。
要她说,这次的事情就得让二叔受个教训,不然轻易就拿到钱解决他的债务,只怕他会走上不归路。
“嘘,门响了,是爸爸回来了。”程楠小声说,“不知道他会和妈妈说什么,你说爸爸会不会拿我们家里的钱去帮二叔。”
程宝菱想了想,除开拿大姐去换两万块的彩礼,自家穷根本拿出不出什么钱来帮二叔。开年就是新学期,学费生活费挤在一起,她听妈妈说了要专款专用,爸爸这半年来在码头打工挣得钱都以姐姐的名义存进了银行,就算爸爸想挪用,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妈妈心里都有数,别多想,快睡觉吧,睡不着就在心里数星星,数五千颗就睡着了。”
一夜无话,翌日醒来,脑中立刻清醒,程宝菱披上衣服就起床,程楠也赶紧起身,两人去堂屋,谁知家里其他人比她们起来得更早,只是大姐与二姐眼皮下有暗沉的阴影,很明显昨晚上没睡好觉。
何佩瑜像往常一样,神色平静,招呼孩子们吃早饭。大家在饭桌边坐下,才注意到没有看到程安国。
程楠嘀咕:“爸爸呢?”
程珍雪连忙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提爸爸。程楠则冲她眨眼睛,意思是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何佩瑜将孩子们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觉得好笑。孩子们天生是心思最敏感、最纯净的人,与其让她们胡乱猜想,然后不安,不如将事情原本都告诉她们。
她说:“你们爸爸出去了,是为你们二叔的事情在忙。”
程珍雪将眉毛挑得高高的,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对父亲的鄙夷之情。
程宝菱倒没觉得意外,因为这就是程安国的性格,但她还是想知道,爸爸到底怎么帮二叔这个“忙”。
何佩瑜将丈夫昨晚说的话一字一句重复给孩子们听。
“我不会拿我孩子卖钱,同样不会让别人拿我孩子换钱,你让珍秀她们放心。安民是我的兄弟,我也不能不管他,他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帮忙,不会连累你和孩子们。”
程珍秀脸上的笑容绽开,“爸爸是在乎我们的。”
程珍雪冷笑一声,“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那么他就连禽兽都不如。”
程楠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二姐,你别说我们爸爸不如禽兽啊。”
程宝菱:……
她觉得事态有变,怎么二姐与三姐的性格仿佛调了个儿。前世,二姐温柔顺从,而三姐叛逆桀骜,尤其对父母不满。这一世,程宝菱重生以来几乎与三姐黏在一起,尽量去影响她的脾气,现在程楠个性趋于平和,而那个温柔的二姐程珍雪则是在经历了这次事件后,性格有了新的变化。
程宝菱觉得这是好事,有棱角的二姐才能更好的保护她自己。
……
程安国没钱,当然就是有钱何佩瑜也绝不允许他拿钱去填小叔子的牌债。程安国带着程安民主动去找了张老三兄弟。他毕竟是老师,平时看着有些木讷,但讲起道理来还是有自己的一套。
从法律、人情上说开,张老三兄弟开始还不服,嚷着拿刀拿棍。
程安国道:“我兄弟在这里,你们就算当场砍死他,既拿不到钱,还要去蹲局子,故意杀人罪,最高刑罚判处死刑,你们得不偿失。这件事闹到派出所,安民讨不到好,你们也一样。大家都是老乡,既然你们今天肯来谈,肯定是打算以和为贵,尽量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张老三兄弟商量了下,说:“那行,抹去领零头,利息也不要了,一口价一万块。”
程安国笑了笑,“一万块可以造一栋两层小楼。安民跟你们炸金花欠钱的事情,你们心知肚明安民到底是不是真得就输了这么多。就算你们想要钱,也该说个安民拿得出的钱,不然就算你们逼死了他,他也没那个钱,他本身就是个种地的,闲暇做个木工,口袋里有几个钱,你们心里有数。”
张老三兄弟烦了,直接问道:“老兄你说肯出多少钱?”
程安国伸出三根手指,“三千,分三年还清。”
“不行,五千。”
程安民终于说话,“三哥、四哥,我真拿不出五千块。”
他索性伸出双手,“要不你们还是砍了我的手吧,没有这手了,我以后也不打牌了。”
仔细看他的手还在颤抖,张老三兄弟肯定不可能真砍他的手,背过身窃窃私语一阵,最后由张老三一锤定音,“我给安国兄弟面子,三千块,分三年,不过今年的一千块你得现在就交给我。”
程安民则连忙说:“三日内我保准给你,现在身上没带钱,你把银行卡号给我。”
这件事总算是解决,程安国松了口气。兄弟俩回家的路上,他拍拍程安民的肩膀,“安民,你记住今天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沾牌了。”
程安民哭丧着脸,“不会了,不会了。”
家里地多,加上他做木工,这些年攒了些钱下来,一千块是拿得出来的,可是钱都在童娟的存折上,童娟那一关不好过啊。
不过这些都不是程安国该管的事情了。
后续的事情,程宝菱她们都知道了。二婶带着儿子回娘家了,二叔去岳父家接老婆儿子,最后鼻青脸肿的二叔带着老婆儿子回家了,躺在床上调养了半个月才好。
据宝妮透露出来的消息,她爸爸是被她三个舅舅狠狠给修理了一顿。
一家人说起这件事时,程宝菱道:“该,二叔被宝妮舅舅教训值。”
程安国感叹道:“希望他能真心悔改吧。”
只有程楠好奇那三千块钱,“那么多钱真的就给了张老三兄弟吗?”
“是啊。”
“真是便宜他们了。他们不是好人。”
程宝菱心道,张老三兄弟就是扫黄□□的重点对象,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后自有他们受的。
倒是爸爸这一次的表现让她刮目相看,有勇有谋地解决了问题,这在上辈子可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她悄悄问爸爸当时怕不怕。
程安国同样悄悄告诉她,“怕,当然怕,可是怕也要出面呀,我猜想对方同样是虚张声势,不敢真拿你二叔怎么样,这就叫狭路相逢勇者胜,比的是谁更勇。不过我也真担心张老三的刀不管不顾地砍下去了,所以提前联系了我一个做辅警的朋友,真有些不对劲,赶紧帮忙。我还有家,不能真把自己的命给折到里面。”
“那三千块钱二叔还得起吗?”程宝菱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有点存款,拿个一千不是问题,剩下的两年,老实种地,老实干木工,辛苦一点,倒也不是还不起。”
程宝菱瞠目,这个二叔家竟然如此有钱!
第22章
程二叔肩上压着一座债山, 老老实实干活才能还清欠债,这样他就没时间再闹幺蛾子。只是程老太经过这次的事情后对程宝菱四姐妹更加看不上眼,在村子里没少说这几个孙女的坏话。
不痛不痒, 姐妹几人根本不当回事。在她们心里程老太现在唯一的身份就只是爸爸的妈妈。
一个卖孙女换钱给儿子抵债的人, 就像程珍雪说的,她不是我们的奶奶。
二婶的三个兄弟“教训”了二叔一顿,程老太心疼自己的小儿子,骂孙女的同时,也没少骂二婶。二婶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宝妮家现在天天闹得鸡飞狗跳。
宝妮跑过来向程宝菱、程楠姐妹俩诉苦,“现在妈妈不许我跟哥哥理奶奶, 奶奶偏偏又让我跟我哥哥不许跟妈妈说话, 家里每餐都要做两顿饭,她们不肯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我快烦死了!”
听宝菱的意思, 二婶与程老太两人斗得旗鼓相当。可长远来看,程老太年纪越来越大,二婶这股东风肯定会压倒她这股西风,现在得罪了二婶, 自有哭的时候。
还是不要把太多的精力放在这些讨厌的人身上, 她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呢。
没几天就要开学了,程宝菱得准备跳级考试。
程楠已经认命,接受了小三岁的妹妹即将做自己同班同学的事情,她把以前的习题、课堂笔记拿出来给妹妹,“我虽然成绩比不上二姐, 但这些笔记都是我认真记的, 我们老师说了,考试就这些内容, 你自己好好看,语文多背生字表与古诗词,数学多做题就行。”
程宝菱诚心诚意地说:“谢谢三姐。”
程楠搔搔耳朵,“嗨,谢我做什么。我要写暑假作业了,你可别来烦我哦。”
程珍雪下半年升初三,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她们学校初三年级提前开课,昨天,她已经去了学校。平常一回头时,总是看到二姐伏案学习的身影,现在只有一个空空的凳子,这让程宝菱很有些不习惯。
大姐拎着菜篮子从外面走进来,道:“爸妈不在家,我们简单一点吃,中午吃青椒炒茄子,土豆腊肉焖饭,怎么样?”
“好啊,”程宝菱甜甜地笑,她喜欢在家吃的每一顿饭!
程楠则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土豆腊肉焖饭里面加点干辣椒好不好?”
程珍秀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本省西临麻辣大省,南靠酸辣大省,综合了两省的辣,这里的人们当然也离不开一个辣字。
锅盖揭开,喷香的土豆腊肉焖饭出锅,程宝菱与三姐抢着吃焦脆的锅巴。程珍秀笑道:“都有,都有!”
吃过饭,程珍秀没有像惯常那样去午休半个小时,而是拿出书本在复习,眼睛盯着书本看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辛亥革命是哪一年,“礼物”这个单词怎么写,《过秦论》又是怎么背的?
脑袋里混乱一片,以前会背的东西顷刻间仿佛全部忘记了。
九月份报名,十月份考试,她的心情一日比一日紧张,家里人为她读函授的事情付出了许多,如果考上不怎么办?
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这么想,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往这上面想。
程宝菱是经历过高考的人,很轻易就发现了自家大姐的考前焦虑症。
她告诉大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多人在大考前都会遇到。
程珍秀半信半疑:“真的?”
程宝菱道:“当然是真的,楚老师说的,她当年太紧张,考前一整夜失眠。”
“啊,那怎么办?”
“楚老师说要调解好自己的情绪。后来成绩出来,她考得还不错。”
其实这些都是程宝菱自己的亲身经历,高三那年她严重神经衰弱,晚上睡不着觉,白天昏昏欲睡,她不敢跟家人说,全靠自己调解,硬扛过去,虽然没有考上重本大学,但最终还是考上了一所学费低廉的二本院校。
大姐信奉楚老师说的话,那么程宝菱就假托楚老师来劝解她。
“楚老师还说了,函授考试比靠高中、中专容易多了。考点离不开在她给你的学习资料里,认真复习了就能过。”
程珍秀嗫嚅:“可我发现以前都记得的东西现在全都忘了。”
“那是你太紧张了。考试最忌讳紧张,你首先要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考试来看。如果你能考上,当然很好,可如果考不上,也不要紧,还可以明年再考,根本没什么损失啊。姐姐今年才十六岁,我听楚老师说很多人二十岁才去读大学呢。”
“我怕辜负你们……”
程珍秀终于说出了她最在乎的事情,就算她不读函授也没什么,她只怕辜负家人的期许。
程宝菱满腹酸涩,当年她何尝不是这样,只怕考不上大学辜负家人的期许。
她紧紧握住大姐的手,使劲摇头,“不,我们只希望大姐你过得好,就算不读大学也没什么,真的,只要你过得好。”
程珍秀的眼泪掉下来,嘴角却绽开一个笑容,自嘲道:“我真是个没用的姐姐。”
程宝菱则笑嘻嘻地说:“不对,你是我们最好的姐姐!”
“喂,大姐,宝菱,你们躲在屋里说什么悄悄话?”程楠在卧室外敲门。
程宝菱开门出来,笑道:“我想吃西瓜,我们去买西瓜吃。”
程楠探头往屋子里瞧,程宝菱推她出来,“走哇!”
大姐眼睛还红着,可不能让她瞧见,毕竟这是一个长姐的面子呀。
程楠“哦”了一声,很快惦记起西瓜来,“我们买花皮沙瓤的西瓜,我不爱吃无子的。”
“好!”
……
程安国与何佩瑜今天去了一趟京市郊区。
秦老太先前住的那座房子的过户手续不可谓不繁琐,跑了几趟,这次总算是把手续全部办妥当了。
房子虽然破旧,但到底是一座房子,而且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何佩瑜有一种踏实感。
她笑着对丈夫说:“你看,这就是我自己的房子,就算咱们离婚,我还是有地方住。”
程安国皱眉,“别说那两个字,我不爱听。”
何佩瑜认真道:“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一家人齐心才能称作一个家,要是你真拿珍秀去换彩礼,我会同你离婚。”
还好,这个丈夫的作为没有让她太失望。
“珍秀也是我的女儿,”程安国强调道,“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但他仍然有一套老思想,“可是你说一家人,爸妈和安民,他们也是我的家人。” 何佩瑜说:“父母结婚,生下孩子,等孩子长大,重新组建一个新家,不是说从此父母就不是家人了,而是你要转变一个思想,那就是你生活的重心要落到新的小家上,人类传承,一代一代都是如此。我没有让你不孝敬父母不帮忙兄弟,但你一定要分清是非曲直。以后秀儿她们四个结婚,我也绝不去做那惹人厌的丈母娘。”
程安国语塞,他看得出孩子们对爷爷奶奶寒了心,作为一个传统的男人,他本想让妻子劝劝几个孩子,可妻子这番话说出来,他哪里好意思再提,半响才说了一句,“他们毕竟是孩子们的爷爷奶奶。”
何佩瑜决心把话说明白,“他们只是你的父母,生你养你,对你有恩,你孝顺他们我能理解。但请不要把这一套加在孩子们身上,这不是孩子们的义务。”
程老太对几个孩子们有的只是嫌恶、痛恨,与榨取,而程老头是帮凶。孩子们没有爷爷奶奶,何佩瑜如今也只当这对老人是丈夫的父母,仅此而已。
程安国默然无语。
何佩瑜想,男人总是太天真,古代男人肖想三妻四妾亲如姐妹;现代男人们,也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婆母与媳妇可以亲如母女。
而她要做的就是打破程安国的美梦。
这屋子暂时不会有人住,何佩瑜将它托给张德勤照看,“我们也不常过来,德勤哥,麻烦你帮我看着些,有什么事托人转告我一声。”
张德勤看着她拎来的一袋琪玛酥,连连摆手,“客气啥,我住在隔壁,也就是一顺手的事情。这东西你拿回去,带给宝菱丫头她们吃。”
何佩瑜道:“家里还有呢。”
张德勤便也不再跟她客气,留她与程安国喝杯茶再走。
喝茶闲聊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们这里要建个大厂了,听说是个香港的富商来投资,政府给拨了一大片地。我们村子倒霉,正好挨着这个厂。村子里传言,说要把我们村子也要给划进去,唉,这么一搞,让我们住哪里?”
“肯定会有安排吧,这村子里可有上百户人家。”
“说的也是。”
何佩瑜回家提起这件事,程宝菱捧着头使劲想,也没想出来那里到底建了什么厂子。
实在不能怪她,读高中之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清水镇;去市里读高中后,按月放假,她口袋没钱,也从来没想过在市逛逛;后来在外地读大学,毕业后直接留下来工作,只有偶尔回老家才经过京市,那时候秦老太家所在的地段已经成为商业中心。
本来以为可以安安分分等十几年后拆迁,这一波三折的,看来拆迁致富这种美梦也难实现呀。
第23章 (捉虫)
这些消息毕竟只是村子里的传言, 还没有落实,何佩瑜便不再把它放在心上。
九月开学,夫妻俩兵分两路, 何佩瑜带着程珍秀去京市报名函授考试;程安国则带着两个小女儿去乡镇小学报道。
他虽然只是代课老师, 但乡镇小学对教师子女的优惠政策依然能够享受,程宝菱与程楠的学杂费全免,只需出书本费,这大大的减轻了程家的经济负担。
开学那日,来到学校, 程楠直接拉着程宝菱往六年级二班的教室去,程宝菱道:“我要去办公室找爸爸, 先等爸爸安排。”
“行, ”程楠一口答应,“你快点啊, 我去占座,等会儿你就做我边上,我们当同桌。”
程宝菱看看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三姐,心道, 这差距, 大概是当不了同桌。
去了六年级办公室,办公室一位姓李的老教师笑道:“哎呦,我们程老师的小闺女过来了。你爸爸去了校长办公室,你在他的位置上等他。”
程宝菱乖巧地道谢。
李老师逗她玩儿,“听你爸爸说, 你要跳级到六年级了?我教六年级两个班的历史课, 你以后正好归我教。”
程宝菱笑眯眯地说:“好呀!”
“真是个大方的孩子。”李老师夸道。
程安国拿着几张卷子走进来,先跟李老师打过招呼后, 把卷子交给女儿,指着身边的一张桌子,“宝菱,这是语数卷子,一个半小时做完,你要达到正确率百分之八十以上,才能跳级。”
“好!”
程安国拿闹钟定好时间,放在桌子上,又叮嘱道:“你要自己对自己负责,好好答题。”
程宝菱拖长声音,“知道了,爸爸。”
李老师上午没课,程安国托他帮忙看着女儿,然后夹着教案去了教室。
六年级(二)班。
程楠见爸爸只一个人过来,小妹没有跟着,忍不住探直脖子往窗外看。程安国一个眼神扫过来,她连忙坐直身子.
唉,在学校的爸爸跟在家里
的爸爸完全是两个人,家里的爸爸多和蔼,学校的爸爸有点凶。
宝菱怎么还没过来,不会不能跳级吧,或许爸爸把她安排进了六一班?
程楠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以至于听课的时候频频走神。
“程楠!”讲台上的人突然点名。
“在!”程楠条件反射般站起来。
程安国道:“你来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
刚才有提出问题吗?程楠一脸懵逼。
程安国严肃地说:“在课堂上要专心听课,如果你还走神,那就站着听课。你先坐下。”
开学的第一课就是被亲爸给训了一顿,是什么体验?
程楠现在觉得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你爸正好是你的教课老师,以后就别指望摸鱼划水了。
上午有四节课,程宝菱上最后一节课时才来教室,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三姐,走过去,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
程楠立刻拉着她追问,“考得怎么样?”
程宝菱笑:“我现在能进这里不就说明了结果吗?”
成绩在她的控制范围内,语数两科均在九十分以上。
“我就知道我妹妹一定行!”
此时还是课间休息时间,跟程楠比较熟的同学都围过来,纷纷说:“程楠,这是你的亲妹妹啊,看着好小啊。”
程楠特自豪地说,“当然,我们是一个妈生的。我妹聪明,所以就跳级喽!”
其中一个男同学挤眉弄眼,不怀好意道:“那你妹妹学习可真厉害,程楠你不上你妹妹。”
这话赤.果果地挑唆姐妹两人的关系,程宝菱大怒,正要反驳,程楠开口了,“我妹就是学习比我厉害,怎么滴,羡慕我吧,你就没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妹妹,你妹妹比不上我妹妹。”
程宝菱哭笑不得,觉得三姐护犊子的样子真是可爱爆了。
铛铛铛!
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各就各座。程楠悄声对妹妹说:“刚才那个男生叫做钱斌,外号八卦精,班里最讨厌的就是他。不过他才不敢欺负我!”
这是当然,在小学生眼里,老师可谓是高山一般的存在,尤其是老师子女,基本在学校畅通无阻。
上辈子程宝菱之所以留下小学阴影,主要是黎亮亮的老爸也是老师,自家老爸是老好人,再加上大人们天然就忽视小孩子打闹的问题。
六年级班里突然跳级来了一位原本应该读三年的小朋友,这算是一桩小新闻。各科老师们对这个特殊的学生多有关注,程宝菱几乎每堂课都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程楠满怀同情地望着她,妹妹真可怜。
程宝菱笑道:“没事,我也就这两天的新鲜感,过两天老师们就该点别人了。”
程楠:……那还是点妹妹吧。
下午上课时,班主任趁着课间十分钟,把座位重新调动。程宝菱小豆芽一样的身高,光荣地坐到了老师眼皮子底下的第一排。
程楠属于高个的,她利落地收拾书包去了倒数第三排,同时心里为坐第一排的妹妹默哀。
这一排是他们同学心里最不愿意坐的位置。
程宝菱好心没告诉姐姐,其实坐哪儿都一样,老师居高临下站在讲台上,一览无忧,堪称“名捕”。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放学后,程宝菱道:“三姐,我要去看望楚老师,你是先回家,还是等我一起?”
程安国不是每天都有课上,姐妹俩通常不跟他一起回家。
“当然是等你一起。我去操场上玩会儿双杠。”
“好!”
程宝菱背起书包,先去了一趟低年级办公室,待听说楚老师回了宿舍,她急忙去了宿舍。
楚沅正在宿舍整理东西,书籍打包捆起来了,衣服也都收在一个小皮箱里,只留了两件日常换洗的衣物。
见程宝菱过来,她很高兴,“我在收拾东西,有点乱,你坐椅子上。”
程宝菱问:“楚老师,你是要离开学校了吗?”
“是啊,上完这个星期的课就走了,我的实习期结束了。暑假的时候我通过了市机关小学面试,下个月正式去上班。”
程宝菱心里有诸多不舍,但还是为楚老师高兴,她从书包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这是送我的礼物?”
“嗯。”
楚沅撕开包装,原来是一盒罗大佑的歌曲磁带。
程宝菱早就注意到了,楚老师是罗大佑的超级歌迷,因此妈妈跟姐姐去市里报名函授的那次,特意托她们帮忙买的。
这不便宜,要十块钱呢,楚沅要把钱还给程宝菱。
比起楚老师对她的帮助,这盒磁带真得算不上什么,程宝菱笑着摇头,“临别礼物,楚老师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买下的。”
她把暑假买冰棒挣钱的事情给楚老师说了,楚沅且听且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难得这样有骨气。
“那么老师就收下了。程宝菱,你好好读书,以后读大学,去市里找楚老师玩。”
楚沅送了一个笔记本给程宝菱,在首页写上寄语和自己的电话号码。
这是一个老师对学生对最真挚的祝福,程宝菱宝贝似地捧着笔记本。
……
对于程宝菱这个伪儿童来说,小学六年级的课程当然比较简单,但她依然上课认真听讲,放学认真做作业。有妹妹比着,程楠在学习上愈发认真。
但是她有个疑问,她觉得自己妹妹聪明,什么题都会做,但是,这么聪明的妹妹读六年级后,却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名,几次随堂测试都是第二名或者第三名徘徊。
连老师都说她粗心大意,将本来不该做错的题做错。
程宝菱打哈哈,“可能就是我不会呀,凌子嫣更聪明些。”
程楠:“你就是粗心了,从今天起我要督促你细心。”
然而没什么用,程宝菱依旧是老样子。
她心里自有一套数,自己只是仗着重生的便利,其实就是个普通智商的人,拿重生的优越去欺负小学生可耻。再者,读初中后,重生的学习优势只会越来越不明显,她可不想留个别人一个“伤仲永”的印象。
九月底的时候,京市郊区那块地的用途确定下来,用于建一个大型的纸制品包装机械厂,老房子所在的村子因为临近厂子,村子的四分之一被划进去,用于建造厂区宿舍,妈妈名下的那栋屋子正好在划进去的范围内。
原来是这个厂啊。
程宝菱有印象,盖因这个厂子未来会发展壮大,成为京市的有名的缴税大户。十年后厂子会搬迁到京市更偏远的地方,而且京市还会有一条大道专门以厂子命名。
只是现在程宝菱有些不解,“为什么不在厂区里直接造工人宿舍?”
何佩瑜说:“听说厂子污染问题大,要把厂区跟宿舍区隔开。” 那也没多大用啊,不过早期经济的发展确实建立在牺牲一部分环境的基础上,欧洲老牌资本主义的发展同样如此,毕竟,人总要先填饱肚子才能再想其他的事。
何佩瑜连着几天去那边的村委会开会,经过各种协商谈判,终于定下了对村民的补偿计划。
第24章
厂子租下这些村民的宅基地, 以十年为期,给村民一次性发放一笔租金,然后每户有一个名额进厂工作。
听起来似乎很优惠, 但当妈妈拿出具体的协议书时, 程宝菱一看就明白了,租金十分低廉,按面积算差不多一万多块,至于工作名额的规定也很含糊,岗位、福利、工资、工作年限都没有写明, 资本主义的属性很强。
直到看到最后,其中有一条吸引了程宝菱, 十年后, 租地归属村民,包括地上的建筑物。
何佩瑜解释道:“在每户的地基上建五层楼, 十年后,楼归村民所有。”
原来如此,看来厂子把新建的楼
舍也算进了给村民的补偿里。
这倒是好事一桩。京市经济零几年开始起飞,拆迁之风盛行, 别管房子十年后有多破旧, 或拆或租,都不错。
不过现在的村民想象不到未来最值钱的就是厂子留下的楼舍,他们最在乎的是进厂子工作的名额。名额只有一个,孩子却有好几个的人家,一时之间产生了不少争执。
何佩瑜也在想自己手中的这个名额怎么办, 她自己去的话, 就要长期与家人分隔两地,家里没人照顾;珍秀满了十六岁, 倒可以去,只是她一心指望珍秀读大学,也不可能让珍秀去;如果不用这名额,那么又太可惜了,她左右为难。
程宝菱建议:“不如折合成现金转让出去?”
她对这个所谓工作岗位并不看好,没有学历要求,极有可能是比较辛苦、挣钱还不多的岗位。
何佩瑜笑道:“你这脑子怎么转得这么快呀,还不知道能不能转,我得去打听下。”
村子里消息传得快,何佩瑜只是去那边的村委会开几次会,村里就开始传言,程安国家发大财了!
何佩瑜、程安国夫妻俩解释说没发财,一个邻居了然般地笑,“财不露白,我知道的!”
何佩瑜:“……真没多少钱。”
另一个邻居说了句公道话:“那个厂子是港商办的,啧,小气,十年的租金也才一万多块。只是每户有个工作名额,还不错。”
“那也不少,”那个邻居咋舌,“安国家的,有福了,你家的珍秀可以去香港人的工厂上班了!”
何佩瑜笑了笑,没有接话。
珍秀最近复习的状态越来越好,楚老师说只要继续保持这个状态,考上函授绝对没问题,何佩瑜想都没想到让珍秀去,不过,这些也没必要跟邻居们说明。 谁知,过了两日,宝妮上门来,“大伯母,爷爷今天在河里钓到一条五斤重的大黑鱼,妈妈跟奶奶做了一桌子菜,请你们一家人过去吃个饭。”
宝妮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兼之何佩瑜又是看着她长大的,因此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好,当下温和地说:“你大伯不在家,等他回家后伯母给她说。”
这话说得很讲究,很委婉,不知道宝妮听出来没有,反正她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然后跑到房间跟程宝菱姐妹一起看动画片。
“咯滴咯滴咯滴咯滴咯滴咯滴,阿姨西马路……”伴随着欢快地音乐,动画片开始了。
聪明的小和尚学习偷懒,被老主持发现了,主持考校小和尚,结果小和尚全部答对了,原来是小叶子偷偷在给他传答案。
主持曰:“鬼捣中暗休一。”
小和尚瞬间明白作弊被师傅察觉了,连忙磕头认错。
姐妹几个笑疯了。
笑过之后,程楠戳戳宝妮的隔壁,“哎,二婶跟我爸爸的妈妈和好了,她们两个一起做饭来着?”
宝妮先想了一下爸爸的妈妈叫什么,才回答道:“昨天刚和好。”
“为什么和好?”
宝妮摇头,“我不知道。”
程宝菱掐指一算,仇人和好,就两个原因,要么有共同的敌人,要么有共同的利益。只是不知道二婶跟“爸爸的妈妈”是哪一种了。
一集动画片看完后,宝妮急着回家写作业。她今年读五年级,本来童娟对她的学习并不看重,但程宝菱突然跳级读六年级的时候刺激到了童娟。她觉得自家女儿不比侄女差,为啥不能也跟着跳级省点学费?
宝妮:……人生好艰难。
等宝妮走后,程楠第一个跳出来宣布:“我不去二婶家吃饭。”
程宝菱稍微委婉些,“中午吃多了,肚子还不太饿,我也不去了,在家陪三姐。”
程珍秀更有正当理由,“我也去不了,没几天就要考试了,我得把知识点串一串,看有没有时间做张卷子。” 何佩瑜捂着胸口,皱眉说:“胃不太舒服,晚上要吃点清淡的,我就不去了,在家煮个粥吃。”
程安国再听完以上种种理由后,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扫过最小的女儿,“宝菱,你平时不是最爱吃红烧鱼吗,你奶奶家有红烧鱼,爸爸带你去吃。”
最小的女儿可不好骗,“爸,我真不饿。”
程安国再看向最温柔乖顺的长女,程珍秀低头假装看书,根本不跟他对视。
最后,程安国叹了口气,一个人去了二叔家。
程楠快烦死了,“爸爸明明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去,还装傻,要不是给他面子,我就直接跟他说,那两个老家伙根本不是我的爷爷奶奶。”
小学生都知道是非对错,做错了事要道歉,程老太做了那么大一件错事,连声对不起都没有跟姐姐说。
“楠楠,”何佩瑜轻声斥道,“心里知道就行,别说出来。”
程楠嘟起嘴巴,“我知道了。”
母女四人晚饭吃得清淡,煮了白粥,凉拌黄瓜,一人一个煎鸡蛋,外加一小碗腐乳。
刚刚吃过饭,程安国回来,众人吃惊,程宝菱说:“爸爸,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程安国尴尬:“没,还有吃的吗?”
程珍秀站起来,“我们煮的粥,都喝光了,妈妈去罗姆妈家了,我去给爸爸下面条吧。”
“不用,我自己去。”程安国说着就往厨房走。
姐妹几个窃窃私语。
程楠:“五斤的大黑鱼哪去了,我们爸到底是没吃饱,还是根本就没吃啊?”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生物,要只是没吃饱,爸爸忍忍也就过去了,肯定是一点没吃,肚子太饿,才能忍受尴尬去厨房煮面条。
程珍秀管着两个妹妹,“好了,小声点,别被爸听到了。”
她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女孩子,明白爸爸家在小家与父母之间当夹心饼干,日子也不好过。
当晚,没有人问程安国在二叔家经历了什么,就是何佩瑜回家后也没追问,若无其事一般。
程宝菱不知道爸妈私下有没有说什么,她另有消息渠道来源——那就是程宝妮同学。
宝妮作为事件的见证着,详细地描述了昨晚的情景。
五斤红烧大黑鱼是真的,请客吃饭也是真的,二婶与程老太满怀期待大儿子一家登门做客,结果只来了程安国一个人。
当下连程老头脸色都变了,他觉得大儿媳妇跟几个孙女不省心,让程安国回家把人喊过来。
程安国坐着不动。二叔出来解围,二婶端菜上桌。
这筷子还没伸出去呢,程老头以一家之主的名义命令程安国将进厂工作名额让给程志远。
理由只有一个:程志远是老程家的长子嫡孙,是老程家的根儿,这种好机会不给他还能给谁?
程安国:那个房子在佩瑜名下,名额也是给她的。
对于如此夫纲不振的儿子,程老头暴跳如雷,“她嫁到我们老程家,她的就是你的!”
程老太则把乖孙往程安国面前一推,“志远,喊大伯,让他给你做主。”
程志远:“大伯!”
程安国头痛,“志远才十五岁,这是童工,年纪也不够啊。”
“没事,虚报几岁就行了,没人查的,再说了,志远明年就十六了,年纪不是问题。”
程安民亲自给大哥敬酒,“大哥,志远以后就是你的亲儿子,会好好孝顺你的。”
程安国不敢接这杯酒,“这事我真不能做主,要听你嫂子的话……”
想到何佩瑜认真地提起过“离婚”的话,程安国根本不敢答应。
他说:“菜都凉了,吃饭,吃饭。”
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彻底惹怒了程老头,他一把掀翻饭桌,骂道:“生了你这样的儿子,还吃个什么!”
辛亏程安国躲避及时,饭菜才没泼到衣服上。
宝妮道:“我妈快气死了,好好的一桌菜都被爷爷毁了。”
程宝菱问:“那你们晚上吃了什么?”
宝妮说:“妈妈做了三碗蛋炒饭,她,还有我跟哥哥吃了。”
白瞎了那条五斤重的大黑鱼,到头来大家都没吃上,不知道为啥,程宝菱觉得很乐。
何佩瑜不是泥土做的人,工作名额最终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程宝菱在心里算了算,妈妈现在是个小有存款的女人了。
紧接着,孩子们最期盼的国庆节到来。
春种秋收,水田里沉甸甸的稻子该收割啦。
第25章 (捉虫)
在所有的农活中, 割水稻无疑是最苦最累的一种。
立秋已过,秋老虎的威力不可小觑,冒着炎热下地割稻子, 一天下来可以流几斤汗水, 衣服上汗渍仿佛秋天的白霜。
程宝菱家只有三亩多水田,一家人辛苦两天就能收割完。二叔家有十来亩,往年两家人合在一起收割,今年么,何佩瑜已经事先声明, 她连带着四个女儿只管自家的地。
天蒙蒙亮时,一家人就起床了, 吃过早饭, 程安国拖着板车,车上放着镰刀、绳索、水等东西, 何佩瑜领着四个孩子跟在后面。
稻杆扎人,尽管天气热,但每个人都穿着长袖长裤,头上戴着宽边草帽。晨风轻轻拂过, 带来一股清新的稻香, 程宝菱陶醉般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小溪、田埂、麦浪、蜻蜓,路过的牵着水牛的老农,乡间田野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安详美好。
此情此景,程宝菱不禁哼出一句歌, “我靠着稻草人, 吹着风,唱着歌, 睡着了……”
二姐走在她身边,听了几句,笑道:“还挺好听的,再多唱几句。”
程宝菱惭愧,“只会这一段。”
“是谁唱的?”
“这——忘了,二姐以后应该能经常听到。”
这首歌未来会大红大紫,唱到街知巷闻。
右手握着镰刀柄,左手抓住一把稻杆,弯腰,从稻禾根部齐刷刷割断,然后放在一边,积累一堆后,再拿麻绳捆起来。程宝菱埋头割了一个多小时,再回头看,身后是一大片稻蔸,以及一捆捆扎好的稻禾,很让人有一种成就感。
可是当她转头看其他人时,才发现爸妈与大姐二姐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三姐跟她倒差不多。
她们两个年纪小,没人催促她们,甚至还被多次叮嘱,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去树荫下歇凉,喝口水。
上午的时候程宝菱干活精神抖擞,到了下午,整个人精神状态明显不好,汗水流进眼睛里,眼睛难受,虽然穿了长袖长裤,腿、胳膊、手,还是被尖利的稻叶划出一条条红痕,脚步发沉发虚,每走一步,就仿佛拖着千金石一般沉重。
她再也没有早晨唱歌的心情了,诗意般的农村秋收之景在她眼里也变得平庸麻木,现在她只想赶快干完活,回家洗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次日,程安国夫妇坚持不让两个小女儿去了,何佩瑜道:“你们就在家里,洗衣服,喂喂鸡就行。”
程宝菱举手自荐,“我来做中饭,给你们送饭。”
这更不行了,何佩瑜再三叮嘱,绝对不能碰火。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用柴火灶台,只有在家里有大人的情况下,才会允许小孩子烧灶。
中饭是大姐和二姐回来做的,莲藕炖排骨、拳头大的馒头、本地的米茶,装在竹篮子送去田间给爸爸妈妈。
傍晚,长庚星升起来的时候,一捆捆水稻已被送到了专门的脱粒点,只等着脱完粒,变成粮仓里的一担担谷子。
收谷工作完成,一家人终于可以舒口气了。
到第三天,二叔来了一趟,跟程安国说了几句话,程安国拿了镰刀去帮他家收割稻子。
程楠气得跳脚,程珍雪冷冷淡淡地说:“我们爸就是个大好人,总不可能跟那边断绝关系,现在二叔主动递了台阶,他可不是要接下来。”
程楠呆了呆,问:“那我们中午饭要不要给爸爸留?”
程宝菱道:“二叔家不会这么无耻吧。”
后来的事实证明,二叔家不仅管了中午饭,还管了晚饭。爸爸晚上喝点了小酒回家,心情颇好的样子。
……
收完稻子,在家清闲了几日,大姑程安红回了一趟娘家,特意来给娘家人送请帖,参加她儿子两日后的升学宴。 大姑是程老太的长女,比程安国大一岁,嫁到了隔壁镇下面的村子,生了一对龙凤胎,今年十六岁。
这次升学宴的主角是儿子孙伟,庆祝他考上高中。
这事儿程宝菱很有印象,因为这年头能考上高中,意味着半只脚踏进了大学的门槛,在乡人眼中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她那时候年纪小,没什么想法,单纯地因为走亲戚有好吃的感到高兴。
这次却看出不同来了。
暑假的时候成绩就出来了,孙伟表哥现在高中都上一个月,这个时间点办升学宴太奇怪了吧,再者,只有听说考上大学(包括大专、中专等等)办升学宴的,这考上高中班升学宴的还是头一遭听说。
最后由二姐揭开了这个谜底。
“都是大姑的主意喽,现在办升学宴,秋收过后大家伙儿口袋里都有几个钱。咱们这儿看重娘舅,大姑这是盯上了我们爸爸与二叔的口袋,要为孙伟哥的读书事业添砖加瓦。”程珍雪看不惯大姑的行径。
记得有一年,当时她还在读小学,孙伟哥办十周岁宴,她亲耳听到大姑在跟爸爸说,小孩子太闹了,就让妈妈留在家里看家,爸爸一个人去赴宴就行了。
程珍雪说给姐妹们听,“说来说去,就是抠门呗,我们家只一份礼金,拖家带口六张嘴吃饭,大姑可不得心疼死!”
程宝菱点点头,“行,那这次就我们爸爸一个人去吧,妈妈在家带我们。”
程珍雪点点小妹的额头,“看你平时聪明,现在怎么犯傻了。这次我们妈妈肯定要去的,她不是才发了一笔小财么!”
“哦哦!”程楠想吹口哨,大姑可真是精。
一语中的。
程珍秀看着妹妹们,无奈地笑:“别让爸听到你们排揎大姑。”
程宝菱说:“好,我们不在嘴上说,我们在心里排揎。”
程珍秀:……
果然,大姑这回过来整个人像换了个芯子一样,满脸洋溢着热情,对待何佩瑜比亲妈还亲。
以前自家穷,二叔家地多,又做木工,在村里算是殷实的人家。大姑明显对二弟一家更亲近,也更喜欢志远与宝妮两人。这回,则是完全调了个儿。大姑把四姐妹轮番夸了又夸,说姐妹四个都遗传了何佩瑜,以后都是漂亮姑娘。
程宝菱想起了一句俗语: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多么形象!
大姑热情地让一家六口人去做客,再没嫌弃一份礼金六张嘴了。
待到回家时,大姑让自家大弟送送自己,程安国送了她半里路。
眼见周遭无人,程安红悄声问弟弟,“听说佩瑜发了一笔财,有好几万呢。”
程安国道:“没有好几万。”
“那也不少了。”程安红道,“佩瑜可真是走运啊,竟然还能发意外之财,唉,我就没这运气,这么多年,就是抽奖票,连袋洗衣粉都没抽到过。你姐夫也是个老实无用的人,一家人全靠几亩地过活,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读书,这日子真是不好过。”
程安国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光靠种地日子确实难过。
他安慰大姐,“孙伟出息了,考上了高中,等过几年上大学,你们就熬出头了。”
“那还得好几年呢,这学费生活费也不是一笔小数额,”程安红推心置腹般地说,“人都要脸面,我也知道办个高中升学宴白白惹人闲话,可我没法子呀,为了孙伟,只能豁出去一张脸皮了。”
程安国照旧是说,“孙伟以后出息就好了。” 程安红拉住他的手,恳切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弟,当姐姐的就不跟你说虚话了,安国,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唉,孙伟读书花得钱太多了,姐姐实在是没法子了!”
见程安国犹豫,程安红道:“孙伟可是你的外甥啊,大弟,我们小时候家贫,上半个月有米吃,下半个月就只能啃红薯,你是男孩子饭量大,大姐都会把自己碗里的饭拨一些给你……”
最终,程安国答应了大姐的请求。
家里的钱由何佩瑜掌管,程安国想要借钱出去就必须要跟妻子说。他很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说了半天都没说清楚。
何佩瑜直接问道:“大姑要借钱?”
程安国“嗯”了一声,“孙伟读书花费多,大姐想跟我们借点钱。”
读书是正经事,若是外甥真缺了高中的学费,作为舅舅舅妈的不支持也说不过去。
何佩瑜答应下来,“行。”
程安国感激地看着妻子,“佩瑜,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孙伟这是读书,又是吃喝嫖赌,正经事我干嘛不支持?”
程宝菱知道这件事后,没什么感觉。
这简直是十分正常,妈妈乍然有了一笔还算不少的钱,如果没有人来借钱才是反常的事情。
君不见,新闻中,某某中了彩票,立刻就有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的亲戚上门哭穷借钱。
程宝菱问妈妈说:“借了钱大姑,改天要是别的亲戚也了借钱,怎么办?”
开了一个头,就绝对会有源源不断的人上门。
何佩瑜也正烦恼着。
程宝菱趁机说:“我们把钱花出去,投资!”
第26章 (修)
自从妈妈得到这笔意外之财后, 程宝菱的投资之心熊熊燃烧,现在的钱多值钱啊,真金白银, 实打实能卖到不少东西。
但是, 作为一名九岁的小学生,程宝菱要是一早就跟何佩瑜说把钱花出去投资,妈妈只会当她小孩子说笑话。
他们这一代人的想法趋向保守,觉得钱存在银行才保险,很少想到拿去投资。这也是何佩瑜拿到钱后就立刻存进信用社的缘故。
现在大姑来借钱了, 她才醒悟过来,钱放在信用社也不保险。因为会有亲朋好友打着各种旗号来问你借钱。
诸如读书升学、看病等等这类正当的理由, 你到底是借还是不借?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何佩瑜当然希望把钱都花在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上。
可你不借的话,人言可畏, 在相对封闭的小乡村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话来。
何佩瑜听着小女儿念念有词:“我们借出去的钱,就要当它不是自己的钱了,如果借钱的人肯还钱,我们要感恩。”
程珍秀骇然:“这是个什么道理?”
程宝菱:“这是公认的道理啊, 欠钱的人是大爷!”
何佩瑜仔细品味女儿说的话, 话虽然歪,理却正。尤其是把钱借给亲戚朋友,那么还不还就真的要看人家的良心了。
小乡村就是个人情社会,别人不还钱,你怎么去逼?何佩瑜的祖父是生意人, 有些事情她不是不懂。
譬如, 现在你借别人一千块钱,十年后, 别人再拿一千块钱还给你,那能一样吗?
至于怎么投资?
当然是买房啦!
作为重生大军中的一员,必须要赶在房价疯涨之前买房啊。 要知道九十年代初期,百废待兴,就是上海有些地方的商品房房价也才几百块钱每平,更何况是京市。
她一提出买房的想法,妈妈还没说话,三姐抢着说:“是在镇上买房吗,那我们是要搬家了吗?”
程楠小孩子个性,觉得搬家是件很厉害的事情,她的同学某某家的亲戚就搬到镇上去住了,同学提起这位亲戚一脸与有荣焉。
要知道这年头有出息的人才能从乡村搬出去呀。
程宝菱摇头,看着自己朴素的三姐,“哎,干嘛搬到镇上去,一步到位,直接搬到京市就好了啊。”
程珍雪瞅了一眼小妹,“你还是真是敢想!”
程宝菱笑道:“有什么不敢想的,我们搬家到京市后,大姐以后读函授就更加方便了,二姐你中考后也要去市里读书的,我跟三姐也一样。而且我们妈妈原来就是京市本地人啊。我们买个带门面的房子,既可以做生意,又能住人,一举两得。”
听者有心,何佩瑜真开始琢磨起在京市买房的念头,不为别的,就是是为了几个孩子们也值得买呀。
只是手里的钱毕竟有限,带门面的房子,地段要热闹些,只怕钱也不少。
不过总算有了思路,等国庆节过后,亲自去一趟市里,找找中介,多打听打听,总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何佩瑜拍板:“等国庆节后,就去市里找房子。”
程宝菱欢呼一声。
何佩瑜摸摸女儿的头,温声说:“我们宝菱这么高兴呀?”
程宝菱简直乐开花了,“我希望以后妈妈能不用每天下地,太苦了。”
何佩瑜的心涨得满满的,她伸开双臂,把四个女儿都尽力搂住,“有你们在,妈妈就不苦。”
家里五个女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就定下了要买房子的决定,家里唯一的男士竟然没有在场。大家也心知肚明没有提起爸爸。
……
很快到了大姑家办升学宴的那一天。
出发前,程安国夫妇差点闹了小矛盾。事情是这样的,两人商量礼金应该是多少。
按村子里的人情往来算,普通的族亲拿五块、十块钱的礼金就够了。作为娘舅自是不同,另一则这是贺外甥升学,又有不同。
何佩瑜先拿出三十块钱,打算做礼金,想了想,又拿了一百块钱。
程安国问道:“这一百块也做礼金吗?”
何佩瑜解释道:“三十块礼金,一百块是借给秀儿她大姑的。”
程安国:“这样麻烦,不如都包在一起算了。”
何佩瑜先是看了他一眼,才缓缓地说:“我们给一百三的礼金,那么安民那边给多少合适?童娟跟我商量,一家三十块,你现在拿一百三,两个娘舅差这么多,安红那嘴又是好说事的,以后你让安民怎么在外甥面前抬起头。”
通常妈妈这是语调就是要生气的节奏,程宝菱给程楠使了个眼色,两人溜到堂屋,偷偷听大人们说话。
傻爸爸还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哦,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没想到,我本来想着都包在一起场面上好看些。”
何佩瑜笑了笑,“都包在一起,那么是算礼金,还是算我们家借给秀儿大姑的钱?”
程安国嗫嚅,依他对自家大姐的了解,都包在一起,就算事前跟她说清楚了,其中一百块钱是借给她的,只怕事后她也不会认账。
程安国舒了口气,“都听你的。”
程宝菱与程楠窃窃而笑,程珍秀将他们拉开,嗔道:“你们两个小家伙,专门看我们爸爸的笑话是吧。”
小姐妹同时捂住嘴巴,使劲摇头,“才没有。”
大姐轻轻地叹气,“别这么看爸爸。爸爸在村里人眼里,一向是不如二叔,爸爸也想扬眉吐气呀。”
她是家里的老大,懂事最早,这些年亲眼见证过爸爸的不容易,故而比起几个妹妹,对程安国格外的宽容。
何佩瑜自己收着礼金,把那一百块钱交给了丈夫,“你找个机会塞给秀儿大姑。”
程宝菱追问一句,“欠条呢?”
“小人精,”何佩瑜笑道,“钱不算多,就这样吧。”
她没指望过程安红还钱,不过也不可能再有下次了。
程安红家有两个孩子,只孙伟一个在读书,压力并不算大。升学宴的礼金,加上这一百块,孙伟的学费暂时是足够。
何佩瑜不喜欢程安红的人品,对孙伟这个外甥印象却很不错,从小就乖巧听话,学习认真努力,这孩子能有个好前途,她也为他感到高兴。
……
程宝菱家跟二叔家结伴去赴宴。
程老头夫妇
作为长辈没跟着去,不过听宝妮说,“爷爷包了个红包给大姑,我妈妈说肯定有五十块钱。”
好大方。
在程老头、程老太心里,对儿子女儿们的八个孩子自有一个地位的顺序排列。
长子嫡孙程志远这是老两口的心肝肝,当然排在第一位,第二位嘛,就是孙家这位好学的表哥,剩下六个孙女外甥女处于同一位置,那就是眼里根本没有她们六个人。
程宝菱吐槽,等到需要用女孩们去换取男人们的利益时,他们还是能够看到的。
程志远这回同样也没跟着去,宝妮偷笑,“我哥没那个脸,孙伟哥多优秀啊,我哥只比他小一岁,成绩稀烂,他怕去了被人追问成绩。奶奶给了他十块钱,他自己去镇上玩儿了。”
溺子等同杀子。
就程老太这么一个惯法,好孩子也被养坏了。
……
大姑家的升学宴办得是流水席。到了吃饭的点,族亲们过来吃饭,吃完饭就散,家里招待的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亲戚。
现在还不到吃午饭的点,孙家屋里屋外足足摆了五桌麻将。程家这一家子人浩浩荡荡过来,大姑立刻给安排打麻将的位置。
二叔手痒,跃跃欲试,被二婶童娟凌厉的眼风一扫,立刻焉了,讪讪道:“你来,你来,我坐在你后面帮你看牌。”
程安国不会玩麻将,所以就由何佩瑜上场。这种请酒一般都是打小牌,主要是消磨时间。
人群中显眼的是今天的男主角孙伟表哥。他长得高而瘦,白衬衣,黑长裤,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衬着清秀的脸越发的学生气十足。
他是非常招长辈喜欢的那种人,温和有礼,落落大方地与客人们说话。幸好程志远有先见之明,没有跟过来,不然被孙伟这么衬托,绝对是鱼目与珍珠的区别。
程宝菱记得上辈子这位表哥混得非常不错,考上了一个还不错的大学,大学毕业后进了北京一家事业单位,有妻有子,有房有车,成功在北京扎下根来。
他是大姑夫妇的骄傲,大姑日常的三句话离不开这个儿子。而那个作为与孙伟一同出生的双胞胎姐姐孙佩却是个极不起眼的存在。
程宝菱一家都来了好一会儿了,也没见到孙佩。
程珍秀与孙佩一般大,小时候一起玩过,关系还不错,她问正在招待客人的大姑:“佩佩呢?”
大姑随口道:“佩佩在厨房帮忙呢。”
“那我看佩佩去。”
大姑家卧房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几个小孩子在看动画片,程宝菱没兴趣,她又不想像三姐一样跟一群男孩子们捡地上鞭炮放。
于是拉了大姐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程珍雪也站起来,“我也去。”
孙家的房子是平房,后院颇大,厨房里的灶台上摞着蒸笼,院子里也给砌了个临时的大灶台,锅里翻滚沸腾,在卤猪肉猪下水。
孙佩的任务就是看管这两个灶台,以及洗宴席上撤下来的碗筷碟盘。
她忙得脚不沾地,见三姐妹过来,苦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太忙了,都不能跟你们好好说说话。”
姐妹几个都是在家里做惯活儿,见状也搭一把手,擦擦碗碟,添添柴。孙佩坚持不让她们插手,“你们是客人,去前面玩吧,看看电视都可以,别在这里,把衣服弄脏了。”
这时大姑过来厨房,把她们三姐妹往前面推,“佩佩一个人做得过来,你们去看电视嘛。”
程珍雪冷眼瞧着这一切,待大姑离开后,她努努嘴,说:“瞧瞧孙伟哥穿得多体面啊,在前面接待客人,再看看佩佩姐,穿着大姑的旧衣裳,系着围裙蹲在厨房干活!大姑也太厚此薄彼了。”
程珍秀更宽和一些,“孙伟哥考上高中这是喜事嘛,家里的活总要有人做。好了,我们去看电视吧。”
程宝菱叹了口气,这就是现状,人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孙伟端了一盘子瓜子苹果进屋,招呼小孩子们:“来,吃苹果,瓜子。”
他见程宝菱长得可爱,专门拿了一个苹果递给她,耐心地跟她说话,“宝菱今年跳级读六年级啦?”
程宝菱啃了一口苹果,才“嗯”了一声。
“真聪明,未来的大学生苗子!”
会说话,模样好,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这样的人真的很难让人讨厌。
他又问起程珍秀函授考试的事情,仔细地给她传授自己中考的经验,比如要提前看考场,准考证一定要放好,多准备几支笔,遇到不会的题不要慌张,因为别人可能也不会,先把自己会做的题做好……
程珍秀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
程珍雪不以为然,连个笑容都吝于给孙伟,孙伟也不以为意,只是以为这位表妹身体不舒服所致。
中午入席吃饭,这回大姑不嫌弃四个孩子四张嘴,她专门给孩子们弄了一桌席面。酒席开始,孙伟坐在两个娘舅身边,程安国拍拍他的肩膀:“小伟,出息了,大舅为你高兴!”
孙伟忙给他倒酒,“谢谢大舅。”
程安民喝得有点醉意,看看一表人才的外甥,恨不得眼前的人就是自家的儿子,转头对程安国说:“大哥,我们三姐弟的下一代中,就属小伟最聪明,最有出息,其他都是没用的,以后大姐就享福了!”
二叔的声音不小,传到隔壁桌子,程楠就哼了一声,迁怒宝妮:“你爸爸排揎自家的娃就行,干嘛带上我们!”
宝妮委屈,小声说:“我也讨厌他。”
在众人的夸奖中,虽然孙伟表哥尽量在表现谦逊,可他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那眉宇之间的意气飞扬不经意就透出来了。
孙佩端着托盘给各桌上汤,汤是黄桃罐头汤,直接买了罐头,倒进汤碗里就算一道菜。
程宝菱腾了个地方给她放汤碗,孙佩道:“宝菱乖。”
这会儿已经下午一点钟了,知道她忙得肯定没顾得上吃饭,程宝菱悄声说:“姐姐,汤上桌后,你抓紧吃点东西,别饿着了。”
孙佩笑了一下,“我知道了,谢谢宝菱。”
等到上程安国那一桌时,孙伟起身端着汤碗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对孙佩说:“姐,你也坐下来吃吧。”
孙佩摇头,“我不饿,在厨房吃过了。”
孙伟道:“那就好。”
同桌的长辈们见状,又是一番夸奖,程安民更是道:“小伟心细,会照顾人。”
程宝菱看了个全场,不禁抬头看天花板,无语。
“太装了是吧?”突然一个声音凑到她耳边说。
“二姐?”
“咱们这位表哥光会说漂亮话,今天客人这么多,厨房里帮忙的人却少,孙佩姐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吃饭!我们二叔还夸他心细呢,我不信孙伟哥不知道厨房后面的情况。”
真得很明显了,前世的程宝菱就一点没看出来。
这次来大姑家,开眼界了。
她赞同二姐说的话,“孙伟哥刚才还说让表姐坐下来吃饭,坐下来,坐哪儿?客人这么多,每一桌都挤满了人,根本腾不出位置来。可不就是光会说漂亮话!”
程珍雪道:“孙佩姐真可怜,我记得她以前成绩蛮好的。”
她咬咬唇,又道:“我今年读初三,明年参加中考,我就不信自己考不过孙伟哥。宝菱,你也好好学习,我们这些女孩子不比他差什么。”
第27章 (捉虫)
孙家的流水酒席办到了晚上六点, 吃过饭,客人们陆陆续续告辞,只有最亲近的两个舅舅家留下来。
大姑人逢喜事精神爽, 忙碌了一整天不见累, 红光满面跟程安民交代,“可惜爸妈没过来,红鸡蛋带给他们两老,还有这个蛋糕,松软好消化, 老人吃最合适了!”
她拎出两个兜子递给程安民。
童娟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都打扰了你们一天了, 大姐你忙, 我们就先回家了。”
“再坐坐,”程安红笑起来, 挽过何佩瑜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说:“今天客人多,都没功夫跟你们好好说说话,下次单独请小伟娘舅与舅妈来玩一天, 佩瑜, 你可一定要来,童娟也来。”
童娟用鼻子哼了一声,心里很不以为然,这个大姑子势利眼到这个份上也是难得,早前她可不喜欢大嫂, 这不, 才知道大嫂发了一笔财立刻就贴上去,变色龙都没她变得快。
程安红的长相十足十似程老太, 何佩瑜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出来,淡声说:“有时间就过来玩。”
“一定,一定。”程安红立刻说。
自家办酒席,桌椅板凳碗碟筷盘肯定是不够用的,一般都是邻居之间互相借着用。
孙佩提着一叠木凳子走过来问道:“妈,这些桌椅是现在还是明天拿去还人家?”
程安红道:“就现在。”
程安国见状,撸起袖子帮忙,他、程安民,还有大姑父三个男人抬的抬,搬的搬,很快就把桌椅这些还给了邻居。
程宝菱冷眼看着,孙伟表哥倒是想跟着去搬,只是提起一张凳子,就被二姑拉住了,“小伟,歇歇,你都累了一天了。”
孙佩表姐正在扫地,闻言顿了几秒钟,头埋着更低了,仿佛家里没她这个人的存在。
程安红的偏心太过明显,两个弟妹又怎么会看不见。
童娟当没看到,何佩瑜却忍不住问道:“秀儿大姑,佩佩这是没考上高中,以后怎么安排?”
大姑明显一愣,“什么怎么安排?”继而反应过来,看了眼女儿,“咳,她一个闺女读那么多书干嘛,过两年就嫁出去了。佩佩初三下半个学期根本就没去读,我小姑子的嫂子的表弟在市里开了一家饭馆,佩佩现在饭馆打工呢。”
孙佩辍学的事情程家根本都不知道!
这回连童娟都睁大了眼睛,“你们佩佩学习多好啊,也不差初三半年,要是继续读下去,没准儿也能考个高中。”
何佩瑜也为孙佩惋惜,大姑子夫妻俩生出来的孩子都很聪明,从小学习成绩在亲戚孩子之间就是拔尖的。
何佩瑜还羡慕过,当时自家珍秀选择辍学时,一则是珍秀懂事,想帮忙照顾家里,二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珍秀的成绩太一般,考高中或是中专没什么希望,她自己坚持要退学。
可孙佩的情况不一样啊。
程安国看着姐姐,“佩佩这事你也该跟我们商量下。”
大姑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她现在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的工钱,这不比读书好?”
程宝菱很想反驳一句,既然比读书好,那为什么不让孙伟去?
但她知道说出来也没用,大姑一定会骄傲地说,孙伟可是儿子!
一句儿子大过天。
大人们说着孙佩的事情,孙佩依旧沉默地扫地、拖地,无知无觉。
程宝菱看着得意洋洋的大姑与老实木讷的大姑父,在心里呐喊,你们这样珍爱这个儿子,可他却没有将这份爱同样赠还给你们,你们会得到报应的!
孙伟表哥是人生赢家,但他娶了一个北京土著媳妇。这位城里媳妇看不惯丈夫老家的父母,生了孩子后将自己的爹妈接过来一起住,从此孙伟渐渐成为妻管严。
儿子虽然在北京,成为大姑炫耀的对象,然而大姑两口子这辈子都没去过北京,连孙子都只见过寥寥数面。
孙佩一直到孙伟大学毕业后才结婚,多年打工挣的钱,以及结婚的彩礼都被家里吸了血。她嫁给了邻村一个普通的汉子,之后程宝菱就没见过她了,一些关于她的消息都是听说而来。
大姑六十岁那年突然中风,从此卧病在床,生活不能直理。大姑父一个男人照顾不来自己的妻子,喊了女儿来回家照顾。
孙佩回了娘家一趟,丢了两百块钱给父母,当着他们的面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嫁我出了两百块,现在还给你们,你们以后也别来找我,就当我死了!”
大姑哭骂女儿不孝,孙佩冷笑:“我就是个不孝的女儿,所以就请找你们孝顺的儿子回来照顾你们吧。”
这些事在亲戚中传来,人人都骂孙佩是个不孝女。
程宝菱当时经历过人生百态,很能理解这位表姐的痛苦与无奈。
这一世很多事情已经变得不同,或许她有机会向这位表姐伸出援助之手,改变她的命运呢,程宝菱暗暗地想。
孙佩的让今天升学宴的喜气淡了不少。不光程安国夫妇为这个外甥女惋惜,就连家有儿子的程安民也惋惜,他在城里做木工,比起普通的乡民见识广些,知道女孩子好好培养也是家里的一大助力,可惜,可惜,他看看小女儿宝妮,这孩子目前资质还看不出来,可志远读书是没戏了。
程安民晚上喝了点酒,他摸着小女儿头,打了个酒嗝说:“妮儿,好好读书,只要你读得好,爸一定供你!”
宝妮立刻看向她妈,“妈妈你作证,爸答应让我读书的,以后不许说什么女孩子读书没用,浪费钱。”
这些话全是奶奶在家经常念叨的,宝妮听得烦死了,她原本贪玩,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但程老太这么说反而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你不让我读书,我还就偏偏读读,让你心疼钱心疼死。 程宝菱第一个支持她,“宝妮姐,我也作证,还有我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们,都给你作证,二叔肯定不能反悔。”
宝妮兴奋地跳起来。
童娟轻轻弹了弹女儿的脑门,“想要我们供你,你的成绩得好啊,你看看人家宝菱,还是做妹妹的,连跳三级,直接读六年级……”
宝妮嘟嚷:“我们学校也只有一个像宝菱这么跳级啊。”
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被夸的程宝菱实在感到惭愧。
其实宝妮上辈子过得不差,二叔家条件还可以,家里孩子少,宝妮又是小女儿,考了师范中专,在市里当了一名老师。
……
国庆节过完,小学生又该背起书包上学堂啦!
才进教室,程宝菱就感觉到班里的气氛有点奇怪,男生们照旧是调皮捣蛋,打打闹闹的样子,那么问题应该出在女生这边。
程宝菱刚放下书包,凌子嫣就走过来,小姑娘梳着两条辫子,穿着灯芯绒料子的蓝色背带裙,这一身打扮在一众小女生中,如同一个小公主。
小公主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两粒大白兔奶糖,递给程宝菱,“请你吃!”
这小姑娘成绩不错,上次测试拿第一名,程宝菱则拿了第二名,这第一名与第二名之间关系微妙,凌小姑娘很少跟程宝菱说话,这回不知为何主动来示好了。
凌子嫣模样不错,大眼睛小嘴巴,尖尖的下巴,是个美人胚子,她神情倔强地伸出手,目光中却带点儿恳求。
程宝菱想了想,把大白兔收下了,同时回赠给她几颗麦丽素。
待凌子嫣走后,同桌许桃扯扯程宝菱的袖子,悄声道:“你怎么还跟她说话啊?”
“为什么不能说?”程宝菱莫名其妙。
“哎呀,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关心班里的情况。黄彦喜欢班长,班长跟凌子嫣多说了几句话,黄彦就不许我们跟凌子嫣玩,你以后也别理凌子嫣了,不要得罪了黄彦。”
黄彦,六二班女班长,学校教导主任的外甥女。在女生中很有地位,隐隐是女生的领头羊。
程宝菱先是愣了愣,古有“宅斗”“宫斗”,今有“办公室斗”,她现在遇到是“教室斗”?
好气又好笑,她以成年人的思维看问题,因此不太注意小女生之间的爱恨纠结。
小
学六年级的女生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啊,而且平常也没黄彦多喜欢跟班长玩,对与小学生来说成绩好更重要些,黄彦几次考试都不如凌子嫣,隐隐是把她当成了对手。
小孩子的恶意有时候是很恐怖的,程宝菱读初中时,学校就有个女生因为班里的同学排挤,整个人都抑郁了,后来初中没读完就退了学。
女生们疏远凌子嫣,凌子嫣便跟程宝菱姐妹一起玩,相处久了,她们就发现这小姑娘个性挺可爱的,值得相交。
至于黄彦嘛,也没敢来找她们的茬,毕竟程安国可是六年级的数学老师。
程宝菱笑着对程楠说:“你看,这就是爸爸做老师的好处。”
这天放学后,凌子嫣邀请她们去家里玩儿。程宝菱心里记挂着事,连忙道:“改天吧,我们今天家里有事。”
大事。
大姐的函授考试今天出成绩,一大早程珍秀就去了市里查分数,一家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答案。
第28章 (捉虫)
程宝菱姐妹俩几乎是跑着回到家。
远远地看见自家的房子, 两人倒有些犯怯。程楠牵着小妹的手,脸上露出一点担忧,“要是姐姐没考上怎么办?”
程宝菱想了想, “没考上也没关系, 明天再考嘛。我们先停下来缓缓气,然后像平常一样进家门,别表现的太兴奋。嗯,反正就是要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家里大门虚掩着,程宝菱推开门, 一室冷静,她的心陡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程楠喊了声:“妈妈!”
没人回道, 她奇怪道:“妈妈不在家, 咦,大姐好像也不在。”
程宝菱出门查看, 很快在菜园子里看到了大姐的身影。
程珍雪拎着菜篮子在摘豇豆。豇豆架子搭得高,枝叶繁茂,将她的身子半遮半掩,看不清她的神态。
程楠跟出来, 也看到了姐姐, 姐妹俩一时踌躇了,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
程宝菱轻声说:“这是考上了,还是没考上啊?”
程楠:“不知道。”
程珍秀摘完豇豆,躬身去摘辣椒时,看到了这两个傻乎乎蹲在门前的妹妹, 惊讶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连声音都没有啊?”
程楠说:“有声音,大姐你没听到。”
程珍秀“哦”了一声。
程楠实在忍不住了, 问道:“大姐,你考上了没有?”
程珍秀又“嗯”了一声。
这回程宝菱看到了她翘起来的嘴角,立刻跳起来,“大姐肯定考过了!”
程珍秀点点头,“很幸运,我的分数刚刚够。”
程楠攀上她的胳膊撒娇,“大姐讨厌,你怎么不先跟我们说你考过了,害的我们快担心死了!”
程珍秀羞赧:“我分数并不高,正好卡着分数线……”
“嗨呀,考过了就行。”程宝菱接过话头,“妈妈知道吗,爸爸应该还不知道吧。”
学校下午有个教师会议,程安国开会,因此比她们姐妹回家晚。
程珍秀道:“妈妈今天跟我一起去的,她知道,爸爸也知道。”
“啊?”
“傻宝菱,学校有电话,我知道成绩后就给爸爸打了电话,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程宝菱摸摸后脑勺,她真是犯傻了,乡镇小学校长办公室就有一部座机电话啊。
程楠哼了一声,“那也怪爸爸,没有跟我们说。”
今天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当然要吃点好的啦!
清水镇位于平原水乡,盛产鱼米,还有另一样极有名的东西,那就是本地的生长的水鸭特别好,水鸭做成的卤味日后会风靡全国。
妈妈专门村子里的养鸭户那里买来一只大水鸭,打算做个一鸭两吃。将鸭子劈成两半,一半卤着吃,另一半做酸萝卜老鸭汤。
全家都喜欢的芋头米粉蒸肉必须不能少,再红烧一条黑鱼,最后再炒个小青菜,齐活了!
家常菜厚实,大盘子大汤碗,将小方桌占得满满的。何佩瑜进房间,神神秘秘着背着手出来,然后突然再拿出来,笑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程楠率先惊呼起来:“是可乐对吗?我在电视机了看过广告。”
能在九零年就喝到可乐,程宝菱也很开心,上辈子她就挺爱喝这快乐肥宅水。
可乐是用玻璃瓶装的,只有一瓶维他奶的量,何佩瑜一共买了六瓶,家里一人一瓶。
程珍秀道:“可惜珍雪不在,她的这瓶留着给她放假喝。”
程安国把自己的那瓶推给孩子们,“爸爸喝不惯这个洋饮料,你们分着喝。”
“爸爸,我们要一起喝,还要一起干杯,祝姐姐考学成功!”程宝菱说。
何佩瑜嗔怪地看了一眼丈夫,“又不是只有一瓶,大家都喝,你不喝,孩子们会喝得安心吗?”
程安国讪讪道:“好好,我也喝。”
何佩瑜笑道:“好喝着呢,我小时候喝过,第一次喝不惯,后面习惯了就觉得好喝,尤其是夏天放在冰箱里冰镇,再拿出来喝,那感觉真舒坦啊。”
程宝菱暗笑,看来妈妈跟她是同道中人。
毕竟是第一次喝可乐,爸爸跟大姐最后也没习惯过来,不停地打嗝的那种滋味不太好受,两人不肯再喝,倒是程楠,对这种碳酸饮料的接受程度特别高,越喝越喜欢,把爸爸和大姐和剩下的都包全了。
程安国索性倒了一点白酒,自饮自酌。他看着大女儿,满心高兴,他的女儿能读大专了,以后毕业出来找个工作,就是单位上的人了!
…… 考上了函授大专,怎么去读书又是一个问题。按照省师范大院函授学院的授课要求,工作日在家自学,每到周末,还有寒暑假就要去学校参加面授教学。
不过何佩瑜说:“这都不是问题。我之前找了中介帮忙找合适的房子,今天陪秀儿去查成绩,趁机也看了两家,明天再去看房,尽快定下来。以后我们在城里就有家了,秀儿住家里,到了上课的时候坐公交车去上课就行,要是离得不远,直接骑自行车也行。”
省师范学院的位置虽然不是位于市中心的最繁华的地段,但这学校是老牌院校,附小、附中一条龙,人流多,环境也不错。何佩瑜这么说,也提醒自己了,何不就把房子买在师范学院附近,省了东奔西走看花眼,越想越觉得不错,这样既能方便珍秀读书,以后楠楠和宝菱两个小的转来市里读初中也挺不错的。
要知道,乡村学校的教学质量肯定不如市里。何佩瑜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市里读书,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学英语了,像珍雪,她可是读初中才第一次接触到英语啊。
她是个说干就干的人,找个了周末,拉上程安国一起,跟着中介在市里跑了两天看房子,终于敲定了一间合适的房子,然后迅速签合同、付款、办房产,走完一整套流程也不过两周的时间。
等程宝菱知道的时候,眼前就已经摆着一个红本证书,她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证书本身很轻,但它的分量却很重。
老房子,临街一楼,只有六十平,八十年代单位分的。业主是个会精打细算的人,自己改变了房间的格局,硬是给隔出一个十几平的临街铺面来,平常卖些零食小吃之类的东西。
业主是老教师,在这里住了十来年,要是不急于用钱,也不舍得把房子卖出去。
总之,何佩瑜很满意。
“虽然房子有些小,但好歹是城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两间卧房,小的那间我跟你们爸住,大的那间,看不能放两个上下铺,要你们姐妹四个挤一挤了。不过一切都是暂时的,会越来越好。”
一切都好,但也有个弊端,一家人要暂时分隔两地。妈妈带着大姐在市里,爸爸则在家上班,照顾三个小女儿。
好在乡间的孩子皮实,洗衣做饭干家务样样能上手,生活上的问题不用担心。
程安国提出一个重大问题,“家里的地怎么办?”
他平时在学校上班,周末或者放学后才能下地,一个人是不可能忙完地
里所有的活。
程宝菱干脆地说:“爸爸,这很容易啊,租给别人种,按年收租,就像城里租房子一样。” 何佩瑜道:“宝菱说得对,种地太辛苦,收入不高。我们有手有脚能干活,在城里站得住。”
程楠欢呼雀跃,“好呀,我再也不想割水稻捡麦穗了!”
程安国忧心忡忡,种了半辈子地,突然不种地了,步子迈得太大,他有种惶然无措感。
乡下的姑娘,十六周岁就是懂事大人了,在经过了最开始的喜悦后,程珍秀慢慢冷静下来,同样心里有了一丝惶恐。
爸妈去签购房合同时,她跟着去了,合同上的那个数额吓住她了,自己读书花了一笔钱,二妹读初中花费也不少,还有三妹、四妹,明年就要升初中了。
钱就像流水一般哗啦啦地趟出去,妈妈的钱花得大概差不多了,而家里的进项又没多少……
程宝菱则想得很开,她跟三姐暑假卖冰棒都能挣五百多块,肯定饿不着,大不了再去摆摊嘛。
她看了一眼何佩瑜,以前整天忙着地里的活,妈妈累狠了的神情是麻木的,可这回妈妈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可见这是她喜欢做的事情。
程宝菱相信自己的妈妈。
九十年代,这是一个百舸争流的时代,妈妈既然重新燃起了斗志,就一定能走出一条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路。
程家在城里买房的事情瞒不住村里人,遮遮掩掩反而容易让人想歪。何佩瑜索性说出来,同时再诉诉苦,“城里的房贵,钱都花出去了还不够,还要问银行贷款。”
这事儿经由黎姆妈转出去,村里人都知道程家没钱了,这下子那些想借钱的人都熄了心思。
黎姆妈作为女人,心思更细腻些,悄悄问道:“佩瑜,你跟安国这就两地分居了?这男人就是爱偷腥的猫,家里没女人管住可不成啊。”
第29章
妈妈和黎姆妈在堂屋打毛线说家常, 黎姆妈自以为声音小,其实已经被在堂屋看电视的姐妹几个听到了。
程珍秀的脸红了,轻声斥责:“黎姆妈真是胡说八道!”然后又叮嘱两个妹妹, “你们可别出去瞎说呀。”
她以为两个小妹妹什么都不懂, 其实嘛,小学女生的两性观念很严格,有种不觉明历的感觉,比如说不能跟男生碰到手;在课桌上划道三八线来限制男同桌;某女生与某男生若是不经意间相视一笑,了不得了, 他们肯定私下在谈恋爱!
程楠觉得自己挺了解这些的,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妈妈又能干又好看, 爸爸肯定找不到比妈妈更好的!”
在程宝菱看来, 男人出轨,跟他老婆能干好看关系不大, 他们可能就是追求一种新鲜感与刺激感。
不过对于自家爸爸,程宝菱还是十分放心的,因为程安国是一个真正的踏实顾家的男人,他的心思都在家人身上, 没有那些弯弯肠子。
程楠又道:“我看黎姆妈与其担心我们爸爸, 不如担心建军叔,我看建军叔危险多了。”
真相了!
程宝菱瞪着自家三姐,她的嘴巴是开过光吧,真让她给说准了。
黎建军发达后,女朋友可不少, 原配糟糠黎姆妈住在本地, 他在各处金屋藏娇。
有一年黎家重修祖坟,黎建军还带着他一个生个儿子的女朋友回来老家祭祖。程宝菱远远地见过那女人一面, 看着比黎家小女儿黎明明大不了多少,怀里抱着一个两岁的儿子,一脸骄娇矜贵的模样。
程宝菱表示赞同:“对,黎姆妈该担心自家人。”
程珍秀笑着摇摇头,“你们呀,这话也不许出去说,知道吗?”
“知道了。”
黎姆妈絮絮叨叨说完了一大篇话,看看时间不早了,拎起毛线篓子回了家。
程宝菱十分不喜欢黎家夫妻俩,“妈妈以后别再跟黎姆妈一起玩了。”
何佩瑜笑道:“等我们搬去城里,以后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建军家的有时候热心归热心,但爱探听别人家的隐私,两家往来确实要慢慢淡下来。
……
黎家。
黎建军翘腿坐在老爷椅子上,一手拿本武侠小说,一手抽着根烟,优哉游哉。
金晓红(黎姆妈)回到家就看到这副场景,那眉毛就皱起来了,“田里的大蒜该挖了,你也该动一动,干点活!”
黎建军从书里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哎呀,累,等改天有空再弄。”
嬉皮笑脸,金晓红心里越发来气,“你看看人家程安国,每天从学校里回来还干农活,我刚才回家时还看到他在挑粪施,你说你,不能学学人家?”
黎建军凑到眼前,笑道:“是别人好,还是我好,要是别人好,你跟人家过去。”
“说什么话呢!”金晓红板脸。
“我有好东西给你,”黎建军回房在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扔到金晓红的怀里。
“这是护手霜?”金晓红打开一闻,玫瑰味的,涂了点在手上,又香又滑腻。
“怎么样,我还好吧?”
“去你的!”金晓红飞了丈夫一眼,“你要是真为我好,那就多帮我干干活,我还能省着点自己的手用。”
黎建军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要真是安国家的,保管你一辈子没得护手霜用!”
金晓红嘴上不满,心里还是喜欢的,自家丈夫油嘴滑舌,家里的活儿懒是懒了一点的,但懂得讨老婆欢心,这护手霜拿出去,不知道村里的几多人会羡慕自己。
“哎,打听清楚了吗?”黎建军问。
“安国两口子就是个傻的,钱都拿出来买了城里的房子,我问多大,说才六十平,他家六口人啊,怎么挤得下?”
乡下人自有宅基地建房,房屋阔大,有的人家建二两小洋楼,光面积就有两百多平,城里六十平的房子,金晓红是真看不上眼。
“你说他们拿这个钱推掉现在住的平房,新建个别墅,看着多有面子啊。”
黎建军瞥了一眼妻子,酸酸地说:“你懂什么,乡下的房子不值钱,市里的再小也能卖钱。”
“她家是真没钱了?” “还有假吗,”金晓红说,“说是还在银行贷了几千块,四个孩子读书压力大,明年两个小的升初中,到处要花钱的地方。安国家的说【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如果以后差钱可不可以找我们借钱先垫一垫……我没敢答应。”
黎建军唉声叹气,“我自己都缺钱,他家有房子有古董,可比我有钱多了!本来还想找安国借点钱。”
金晓红吓了一跳,“你借钱做什么?”
黎建军道:“搞点生意做。”
他给学校采购了几回办公用品器材,发现这里面的利润是真得大,做生意这一买一卖才是来钱快的途径。 金晓红:“你总是念叨做生意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挣钱的。好好当你的老师,赶紧想办法转正,把编制拿到手是正经。你上次说安国资历深,教学成绩也不错,这次转正名额中肯定有他,干脆想办法让安国让给你算了!”
黎建军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妻子,“你没傻,我也没傻,你觉得程安国他是个傻子?”
金晓红理直气壮地说:“他家在城里买房,一家人都要搬到城里了,安国做乡镇小学老师,不就得跟老婆女儿们分隔两地,我今天还劝了佩瑜,让她一家子都搬到城里算了,哪能放男人一个人在家呢。”
可惜何佩瑜只是笑了笑,没有明确地说什么。
黎建军“咳”了一声,笑道:“安国本分,除了会种地,教书,你让他做别的他也不行。”
金晓红扒拉扒拉丈夫的袖子,“那,安国在学校里的风评怎么样?”
“你这人可真是的!”黎建军不自然地说。
金晓红惋惜道:“可惜安国家不欠我们人情,
不然就是让安国让给你也使得。要我说我们亮亮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谁还举报你呀,都是你上班不积极,没把心思放在教学上,才弄不到转正名额。”
黎建军烦了,掉头就往门外走,“唠叨,我的心思能放在哪,不都放在挣钱上!”
“就要吃晚饭了,你去哪?”金晓红追问。
“别管,随便走走。”
金晓红气得想骂人,一回头就见大女儿在挤她的护手霜,挤了一大坨,心疼得了不得,“一点点就够了,你小人能有多大的手,尽瞎浪费!”
黎娇不高兴了,“你看,就是你这么唠叨才把爸爸给烦走了。”
金晓红捶桌子,“你们一个个是想气死我啊。”
黎娇丢下句,“我可气不死您,黎亮亮大概可以!”说完碰得一声关上房门。
……
城里买了新房子,虽然暂时不用去住,但家里人当然要去认认门。于是找了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趁着程珍雪放月假回家,一家人进城了。
老街区树木繁茂,人来人往,街坊邻居时不时打个招呼,很有生活气,程家的房子就临着街区,客厅与阳台被改造成一间临街门面,程宝菱顺着自家房子看过去,发现这半条街的门面都跟自家的房子差不多。可能建筑商造房子时就有这方面的设想,一楼的房子可以改造成商住两用,剩下六楼则是正常居住的房子。
程珍秀周末去函授学院上课时,晚上过来住了两次,她带着妹妹们参观,“这间是爸爸妈妈的房间,这间是我们的。”
整个房子空空如也,只稍大的卧房放了一把烧水壶及一个简易的木板床。
程楠很兴奋:“有抽水马桶,一点都不臭,厨房是煤气灶,再也不用劈柴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程宝菱很喜欢这里。
何佩瑜已经在跟程安国商量摆放哪些家具了,除了上下铺的要买,其他的东西家有的话就从家里拿过来用,尽量省钱。
有张床睡觉基本就解决了大部分的问题,现在的关键是门面用来做什么生意。
刚才一路过来,程宝菱仔细打量过这条街上的情况,石板路步行小街,街道两边是林立的铺子,小饭馆、服装店、五金店、药店、杂货店、裁缝铺子等等,几乎囊括了人们的大部分日常所需。
自家该做些什么呢?
民以食为天。饮食行业进入门槛低,利润转化快,只要你的东西做的好吃,日子久了,就是老字号的金子招牌。程家紧挨着门面就是一家早餐店,一直都有客人,看样子生意很不错。
程宝菱道:“妈妈,我们也做餐饮行业吧。”
“餐饮行业”四个专业名词从小女儿口中说出,何佩瑜觉得她可爱地像个小大人,逗她,“饮食行业也分很多类,那宝菱说说我们做什么?”
程宝菱认真道:“我得回去仔细想想看。”
程珍秀对这里比较熟悉,她伸出手指数了数,“我们这附近光买吃的就有五六家呀。”
不在于多少,而在于市场的细分与定位,只要市场没有同类化的就行。同样是餐饮,早餐店、糕点店、菜馆,这些就不冲突,因为各种各的市场。
程宝菱道:“那我们就做跟别人不一样的嘛,人一天要吃三顿饭,还有零食、点心、水果、蛋糕……”
第30章 (修)
何佩瑜微微笑看着女儿, 程宝菱猛然醒悟过来,“妈妈早就想好做什么了,对不对?”
她点了一下头, “暂时先不告诉你们。”
行呀, 程宝菱配合妈妈保持神秘,程楠急得不得了,“是什么,妈妈偷偷告诉我一个人。”
何佩瑜一视同仁,“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这次来新家, 扫把、撮箕、水盆、抹布被带过来,大家说笑一阵后, 就开始打扫卫生, 程宝菱与程楠两个年纪小,被分配擦窗户玻璃。
门面前的大铁门卷上去, 敞开门通风,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门边探出一个头,盯着屋里的人打量。
程楠率先看到,“喂”了一声, 问道:“小鬼头, 你是谁?”
那孩子挺直了胸膛,自我介绍,“我不是小鬼头,我叫周佳宇,今年十岁, 读小学五年级。”
程楠:“那你比我小一岁, 我读六年级,我妹妹今年九岁, 连跳三级读六年级。”
“哇!”周佳宇盯着程宝菱看,“你真厉害,我也想跳级,能直接跳去读大学就最好了。”
童言稚语,很好笑,也很可爱。
“你有什么事吗?”程宝菱问他。
周佳宇搔头,把手里拎的袋子举起来,“差点忘了,你家是新搬来的吧,我妈让我给送过来的。”
程宝菱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个一个壹元硬币大小的白丸子,闻着有鱼腥味。
“是鱼丸啊。”
周佳宇抿抿嘴,“我们这里叫鱼圆,这是我们家里自己做的。”
何佩瑜听到声音走出来,笑道:“你们连鱼圆都忘了,小时候妈妈给你们做过,只是刮鱼茸太麻烦,后来就做得少了。小朋友,谢谢你和你妈妈。”
周佳宇道:“阿姨,不用谢,我回去啦。”
“好,好。”何佩瑜有些尴尬,新家光秃秃的,没什么东西做回礼,不过也不用急,都是邻居,之后找机会专门拜访。
中午饭是在省师范学院的学生食堂吃的。程珍秀有饭卡,一家人拼了个桌,点了两荤三素,再加六份米饭,花了不到五块钱,学校食堂果然便宜!
吃过饭,程珍秀领着家人参观学校。这座学校据说有百年历史,两人合抱粗的遮天蔽日的古杉,红墙黛瓦的图书楼,民国式建筑的大礼堂。处处能看出学校的底蕴来。
“我们有好几个老师都是学校的教授,脾气特别好,对学生们耐心,更加没有区别对待函授学生。同学们也都很好相处。”程珍秀兴致勃勃地说。
她背上挎着书包,手里还抱着两本书,眼神明亮,举止轻盈,完全是一副大学女生岁月静好的样子。
“我下午有课,就不跟你们一起逛了。”到了教学楼前,她跟家人告别。
程安国点头,只说:“注意安全。”何佩瑜碎碎叨叨说了很多,好好吃饭,注意安全,放学回家后就别出去了,关好门窗之类的。
“妈妈别担心,等明天的课上完后,我就回家了。”程珍秀安慰母亲。
程珍雪跟着站出来,“我跟大姐一起,我想在师大的图书馆看书,然后明天跟大姐姐一起回家。” 程珍秀笑起来,“好啊,就让珍雪跟我一起。”
“那你们一定注意安全。”何佩瑜再次叮嘱。
下午的时间,何佩瑜、程安国两人带着两个小女儿逛了新家附近的几条街,买了一斤苹果、半斤鸡蛋糕,作为回礼送给了邻居早餐铺子的老板娘。
早餐铺子是由一对河南的夫妇经营,老板与老板娘年纪都在三十出头,做得一手好面食,面条擀得又细又长,小笼包上的褶子捏得玲珑好看,程宝菱与程楠两姐妹看得津津有味。
老板娘是个豪爽大气的性子,人很健谈,“那些鱼圆都是我们自家做的,大姐你还专门回礼,多不好意思,大家都是邻居,以后别客气了。我们家也是去年才搬过来的,这里位置挺好,开个小店也能养活全家。大姐,你家的铺子也尽快支棱起来,不然白放着多浪费。”
何佩瑜笑道:“没想好做什么呢。”
老板娘看着程宝菱姐妹俩十分喜欢,“这两个闺女俊,我就没闺女缘,只有一个小子。”
何佩瑜道:“佳宇很懂事,是个好孩子,他是在这边读书吗?”
老板娘叹了口气,“我们没这边的户口,孩子借读,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你两个姑娘呢?”
“在老家读书,等读初中时看能不能转到市里来。”
两人谈起孩子经,颇为投机,程宝菱为妈妈交到一个新朋友而开心,看来这家邻居是个好相处的人家。
……
一家人回到清水镇家中时已经傍晚了。何
佩瑜说:“简单地吃个晚饭吧。”
有老板娘送的鱼圆,可以做个青菜鱼圆子汤,就这一个现做的菜,其他的则是卤味:卤鸡腿、卤鸡爪、卤鸭翅、卤鸭肫,还有一些卤素菜,土豆豆皮海带之类的,每一样卤味量虽不多,但种类不少,零零碎碎摆满了饭桌。
卤味咸而辣,辣而麻,麻中又透露出一种诱人的香,很能勾起小孩子的味蕾。本地的孩子从小吃辣,也能吃辣,就着这满桌的卤味,程宝菱多吃了一碗饭,饭后再喝一碗鱼圆汤,胃里有一种饱食过后的满足。
这些卤味是何佩瑜分别从三家摊子上买来的,她问道:“你们觉得哪家的最好吃?”
程宝菱指着鸭翅说:“我觉得这个好吃,辣味里还能尝到甜味。”
程楠跟她看法差不多,“先开始吃是辣,后来能尝到甜味,甜过后嘴巴又麻又辣。”
程安国对鸭脖更偏爱,“这个下酒不错。”
“那你们觉得妈妈平常做得卤菜味道怎么样?”
“妈妈做得也好吃,虽然味道不如外面买的麻辣,但更合适小孩子吃。”程宝菱指着自己红红的嘴巴,“麻了,我现在胃里都是火辣辣的。”
何佩瑜连忙给她倒水,“多喝点水缓缓,确实太辣了,不该给你们吃这么多。”
程宝菱心里有个想法,接下来的几天慢慢地开始证实她的想法。
她家的饭桌上,每天都有卤味。
妈妈买了各种香料回来,花椒、八角、桂皮、草果这些是认识的,更多的是不认识的,数一数,竟然有二三十种。
既然妈妈不主动说明,程宝菱也就当不知道,爸爸大概是知道的,每天晚上都兴致勃勃地帮妈妈尝各种卤味,尽量找出它们的细微差别。
只有程楠不知道,最近天天都有卤鸭吃,开心死了,连着吃了一个星期,有点腻了,她提了一个意见:“妈妈,鸭子能不能别做卤味,我想喝酸萝卜老鸭汤。”
何佩瑜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好,今晚就喝酸萝卜老鸭汤。”
自此,家里的卤味渐渐少了,但程宝菱每天放学回来仍然能够闻到卤肉的香料味。
她偷偷问大姐,“妈妈是准备卖卤味吗?”
程珍秀道:“你猜到啦,妈妈现在改进方子。你知道吗,我们曾外祖父那一辈就是做这些卤味小吃起家的,从货担郎做大,最风光时在城里开了四五家铺子,有房有地,可风光了。妈妈小时候在家见我们外祖母做过,她想试着调出一个好的卤味方子出来。你先别说出去,等妈妈的方子调出来了,她自然就会跟我们说的。”
大姐二姐小时候还能听到妈妈讲古,说她小时候的故事,到了程楠、程宝菱这两个小孩子,就很少听妈妈说以前的事了,程宝菱知道的大多是从大姐口中听到的。
……
程家最近喜事一件接一件,十月底,程安国正式提交了“民转公”的申请材料,由学校递交到县里,审核通过的话,程安国就是一位有正式编制的人民教师了。
上辈子爸爸没能拿到这个名额,反而是黎建军成功转正,这次程宝菱盯着紧紧的,假装好奇的样子看过程安国的申请材料,她粘爸爸粘得紧,但凡黎建军来找爸爸,她就跟着,反正她是小孩子,大人也不好说什么。
可这次黎建军却很奇怪,没跟程安国谈转正的事情,却说起了他想要“下海”的事。
“我想出去闯闯,总待在这里像个什么话,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程安国是求稳的性子,问道:“家里怎么办,工作呢?”
“家里晓红辛苦点,多照顾些。我要是出去闯挣了大钱,晓红也能跟着享福。我今年四十岁,这时间是经不起蹉跎了!”
程安国知道他是好闯不安分的性子,人各有志,没多劝他,“你想好了就行。”
黎建军也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并没有指望程安国能帮什么忙。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本钱了!”
哎,当初那个古董妆盒要是拿到手,现在也不用这么被动了。
程安国此时绝对猜不到好友的想法。
三日后,黎建军突然消失了,随着他一道消失的,还有家里的存折现金,以及老婆的金银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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