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怀文很快备好了一只小船, 只够容纳两个人,须手动划船桨才可行进。小船停在亭子外头,从没落竹帘那头便可以登上。
“陛下, 船已经备好。”怀文在亭子外回话。
谢明峥嗯了声, 叫那掌船的人退下, 而后他才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 踏上小船。临春磨磨蹭蹭, 在他身后不远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坦白说, 她并不是很想跟他游湖赏荷,刚才的事,越想越觉得丢脸, 她现在根本不想面对谢明峥。
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谢明峥已经登上小船, 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试图小声开口:“我……有点……”
谢明峥似乎并未听见, 也可能听见了但根本不在意,他直接强硬打断了临春的话。
他说:“过来。”
临春那没说完的半截话被咽下, 她低着脑袋,还是慢吞吞跟着踏上了小船。谢明峥侧身让她走进里侧, 那只小船真的很小,他们两人站在上面便已经满满当当。
谢明峥摇动船桨, 小船微微晃动起来, 临春有些害怕, 抓着船舷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她还未坐稳,船已经划动得很快,往湖中心去。临春瞟了眼谢明峥脸色, 不太愉快的样子。
游湖就游湖,怎么他还亲自划船?
他划得这么快, 船摇得这么厉害,该不会等会儿把她摇水里去吧?
他不会就是故意想把她摇水里去吧,然后又只有他们俩,他就见死不救……
临春忍不住胡思乱想,又觉得自己把谢明峥想得太坏了。上一次她和卫美人打起来掉水里,谢明峥都救她上来了,不至于见死不救。更何况,如今她可是谢明峥的“药”,他肯定不至于对她做什么。
她稍稍放了心。
小船很快驶进荷花身处,渐渐地,亭子里的人都瞧不见,视线里只有满目的碧绿绯红,以及船只划开水面里泛起的圈圈涟漪。
赏心悦目,沁人心脾。
临春注意力不由被景色吸引,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却了身侧的谢明峥。她从船上坐起身,趴在船舷边,伸手去够不远处一片硕大的荷叶。
一切都很好,就是有点晒。她想用荷叶遮遮阳光。
偏生总差一点,那片荷叶距离临春的手指总隔着那么几分。
临春有些着急,半边身子都趴出船舷,忽然间船只晃动起来,把她吓得不轻,连忙缩回身子,靠在船舷边,小脸慌张。她跌坐在船舱里,看见谢明峥高大身影朝她走近。
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摇浆的动作,船只正停在荷丛中心,被遮挡得严实。谢明峥在她身侧停下,皱眉看她,又将视线转向她方才想摘的那片荷叶上。
他长臂一伸,将荷叶摘下,递给临春。
临春松开一只手,接过荷叶,小声道谢:“谢谢你。”
她刚才还那么想谢明峥,真是不应该。
临春举着荷叶,在自己头上撑出一片阴影,终于觉得清凉几分。
谢明峥的影子落在她眼前。
她一个人遮阳,让他这么晒着是不是不太好?毕竟荷叶还是他给自己摘的?
临春迟疑着开口:“要不,你也遮遮吧?这片荷叶挺大的。”
谢明峥觑她一眼,没有客气,俯身坐下。临春忙不迭将荷叶往他头顶送去些,荷叶上有水珠,在她拿动从头顶落下,正滴在她脸颊上,沿着脸颊往下,淌进脖颈,一阵清凉。
她不由得哆嗦了下,连带着手中的荷叶也抖动,似乎砸在了谢明峥头上。
她赶紧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而后将荷叶再次举起,谢明峥的脸从荷叶后露出,他一双眸微微发暗,仿佛在思索些什么。谢明峥总是这样,很有心机的样子,当然他名副其实,大家都说他心机深沉。
像临春这种脑袋不聪明的人,是不可能猜到谢明峥在想什么的,所以临春直接移开视线,看向周边的荷花莲叶。他想什么,就让他自己想吧。
她试图望向亭子的方向,想要找寻碧云她们的身影,但亭子都被层层叠叠的荷叶遮住,根本看不见任何人,只能瞧见一个亭子顶。
“荷花很好看,谢谢你,谢明峥。”临春衷心道谢。
谢明峥嗯了声:“感谢也要有感谢的诚意吧。”
这话似曾相识,临春一时哑然,想到了上次那句话出现的场景。
她于是默默觑向谢明峥腹下。
只见他腹下支着,瞧着也不是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才立起来的。
临春眼睛瞪大了些,想到刚才他坐在亭子里,该不会那会儿他就……?
她眉头微蹙,难得聪明了一回。所以他说什么游湖赏荷,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游湖赏荷吧?现在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他连回去甘露殿都不想等,迫不及待。
可是这是在外面,露天席地,尽管有荷花遮挡,似乎不会被人瞧见。但还是未免有些大胆吧。
临春小脸上情绪几经变化,最后才看向谢明峥的眼睛,“就不能回去吗?”
在这里,好奇怪。
甚至这船连个棚子都没有。
“要是被人瞧见,你的一世英名又要扫地了。”她嘟囔。
“哪有人?”谢明峥委实理直气壮。
诚然,今日菡萏园要办赏花宴的消息早早传开,故而除了临春与那些贵女们,不会再有人过来菡萏园。而如今那些贵女们都已经走了,伺候他们的人也留在了亭子那里,按理说是不会有人出现。
可是……
临春眉头更苦,还在僵持:“但是这是外面……”
谢明峥放低了嗓音,循循善诱一般:“你将你的裙角放下,遮住不就没事了,即便有人出现,也不会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只会当我们在游湖赏荷。”
临春迟疑,这话听起来挺合理的。
谢明峥继续说:“难道你不想早点给我治好,早日获得自由么?”
临春渐渐被他说服。
她一只手举着荷叶,另一只手从湖蓝色的襦裙下找到自己的鞋袜,慢慢脱下一只。而后将脚递给谢明峥,谢明峥接住她的踝,将她的裙角放下,遮住了那个丑东西。
临春举着荷叶,往后仰去,靠着略高些的地方变为半躺的姿势。荷叶遮住了阳光,亦遮住了头顶的碧蓝如洗,她将荷叶慢慢挪开一些,视野里出现蓝天。
两侧的荷花莲叶与蓝天构建出一幅美丽画卷,色彩缤纷,充满夏日气息。不远处还有一朵小小的云彩,不规则的形状,一会儿像树,一会儿又像花瓶。
临春望着那朵云,忽略足心的滚烫与坚硬,慢慢有了些困意。阳光还有些刺眼,更让临春睁不开眼,她轻声打呵欠,将荷叶盖在脸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里她变成一朵云,随风飘荡,忽然之间,却被一个坚实的东西拦住去路。她疑惑抬头,看见那是谢明峥的胸膛。
以及谢明峥放大的脸,她有些生气,想要从他身边绕过去,只是还没绕过去,便被谢明峥张嘴吞下。
梦到这里,临春吓醒。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想,谢明峥果然是想吃了她。
待思绪渐渐回笼,临春撑起上半身,发现他们还在荷叶中间的那只小船上。
她怎么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临春抬头看天,发觉日头更毒辣了,估摸着没过去太久。她一动弹,便感觉到了脚下的东西。
眉头再次苦起来。
不是,她都睡了一觉了,谢明峥怎么还没好啊?
临春瘪嘴,看着谢明峥背影,将荷叶往下拉了拉,不想看见他的背影。
……
谢明峥从湖面鞠了一捧清水,替她净足。湖水起初带着些太阳的温度,随后便是清凉,临春就着这个姿势,仔细拎着裙角,将小腿探入湖水中。
湖水清澈,被她一双白皙雪足搅动,泛动涟漪。她不由得晃动得更为厉害,从湖面上踢出阵阵水花,试图踢在谢明峥身上。
大抵是她踢的幅度太大,船只也摇动起来,临春想到上次落水的痛苦,顿时收敛,将腿赶紧从水中缩回来。只是船只还在晃动,她踉跄了下,重心没稳,跌坐下去。
谢明峥也是屈膝坐下,伸手捞了她一把,临春就这么坐在了谢明峥腿上。
临春与谢明峥面对面,近在咫尺。
她跌坐的姿势颇为尴尬,双膝重重地磕在船上,疼得厉害。眼眶霎时间便红了,眼泪从眼眶里涌起来,呜呜呜,早知道不报复谢明峥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啪嗒掉。
谢明峥也没料到这种发展,他本意是怕她跌进水里,才伸手捞她。
“没事吧?”谢明峥将她腿伸直,直接便撩起一侧裙角,只见膝盖上红彤彤一片,在她白皙肌肤上甚为醒目。
临春看着,眼泪更汹涌了,“没事才怪,好痛,痛死了。”
他怎么问得这么轻飘飘?“你当然没事了,你又没撞到。”
谢明峥的确是不大能共情有多痛,他在战场上杀敌时,受过的伤比这重得多。但她一向受不住痛。
谢明峥叹了声,掌心覆在她膝盖,替她揉了揉。
临春呜咽不已,想着这么红,明天肯定要淤青,会更痛的。
“谁说我没事?”谢明峥开口。
临春泪眼婆娑看着他,听见他道:“你压到我了。”
她现下正坐在谢明峥腿上,诚然无法辩驳这一点,她瘪了瘪嘴,小声为自己辩解:“可我很轻的,才一点点重,你也不是没抱过,就我这小身板,压一压你,应当也没事吧……”
又不可能压到他腿断掉,甚至应该都不会太疼吧……
谢明峥:“腿倒是没事,别的地方有点事。”
第32章 第 32 章
“啊?”临春吸着鼻子, 有些诧异,又有些着急,毕竟受伤很疼, 她以己度人, 不由代入。
“哪里有事?”她擦了擦眼泪, 意欲站起身, 看谢明峥到底哪里受伤。
方才有所动作, 便身形一僵。
……
好像知道了。
眼泪凝结在眼眶, 临春看向谢明峥,面露尴尬,完全没想到谢明峥说的会是这个。怎么会这么巧, 压到它了,听谢明峥的语气好像情况不太妙, 临春将眼泪忍回去, 挣扎着要起身。
“你没事吧?”她有些着急,完蛋了, 万一有什么事,岂不是前功尽弃?
更糟糕的情况是, 万一他直接不能修了,那谢明峥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杀掉?
临春急得要命, 动作也有些没章法, 船舱空间狭小, 本就行动不便,更因为她的动作而剧烈摇晃起来。周遭水波涟涟,一圈圈泛远, 倘若撇去船上风景,仍是赏心悦目一幅优美画卷。
但小船上二人手忙脚乱, 情况并不美好。
临春见船只剧烈摇晃,不敢再站起来,只好重新坐了下去。她湖蓝色的裙摆散在身侧,腰间配带上用做点缀的玉佩在方才的一番折腾里松落,坠进湖蓝色的布料中。
临春整个身子僵住,一点也不敢动。
看谢明峥这个情况,他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个姿势,真的很尴尬。
临春不免又想到自己看过的那本医书。
船只仍在晃动,也是奇怪,她明明都很久没动了,不知道它自己在晃什么,还晃得这么厉害,好像不死不休似的。若这船是个人,临春真要怀疑它是不是喝醉了,可船又不会喝酒。
……
怎么还在晃啊,能不能停下来了。
随着船只的晃动,临春与谢明峥的身体也时不时会碰到。原本没那么刚好,大抵因为她方才站起来又坐回去那一下,这下真是恰好嵌着。
这个尴尬的局面里,临春压根不敢看谢明峥的眼睛。可偏偏她又离谢明峥好近,因为不敢动弹而身体紧绷,连眼神都不敢多动几分,便只能看谢明峥。
这种对视,实在焦灼。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临春只好不停眨眼。
不同于临春的尴尬,谢明峥一张脸八风不动,好似压根没什么影响。
临春忽然有些不高兴,不是,她这么努力地在缓解尴尬,他怎么一点也不尴尬啊?
好烦。
临春不再眨眼,盯着谢明峥的眼睛。
谢明峥闭上了眼睛。
……?
“你干嘛闭上眼睛?”临春问。
谢明峥睁眼,觑了她一下。
又是那副很不爽很凶巴巴的样子了。
他又凶什么?
临春抿唇。
好在那该死的小船终于停了下来,不再晃动。临春松了口气,身体松懈下来,紧跟着感觉到了被戳得更厉害。
趁着船只平稳,她赶紧往后挪了挪,而后撑着船舷慢慢抬起一条腿,从谢明峥腿上下来。她躲进旁边的角落里,想了想,把那片遗落的荷叶也拿了过来,挡在头顶。
兴许是方才紧绷身体太过消耗体力,她现在香汗淋漓,不住地往下淌。从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整个人都黏腻不已,一点也不清爽。
“你的病也治完了,湖也游过了,荷也赏过了,我们能回去了吗?我好饿。”她可怜巴巴地开口,既是借口,也不是借口。
她真饿了,这会儿都午时,又热又饿,她感觉自己马上要昏过去了。
“再不回去,待会儿我可能会饿晕在这里。我要是饿晕在这里的话,你还得背我回去,多麻烦啊。”临春软声开口,听着甚是可怜。
谢明峥看她脸色确实有些难看,想到她那娇弱的身体,饿晕过去这种事也不无可能。
罢了。
他轻咳了声,强行压下自己的那点旖旎念头,从旁边拿起船桨,划动船只。全程一言不发,只有无尽沉默,甚至背对着临春。
临春看着他背影,觉得他真挺奇怪的,到底在生什么气?
他不是能立起来吗?还生龙活虎的呀。
不应当为这事生气吧?那气什么?总不能还是为她生气吧?都这么久了,他应该早就已经习惯她是他的药这件事了吧?
想不明白。
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临春觉得谢明峥也挺难懂的。
一定不是因为她笨,就是谢明峥太难懂。
谢明峥机械而重复地摇动船桨,在这周而复始的举动里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方才她坐下那一下,实在……
太过挑战他的理智。
温香软玉在怀,且以一个如此暧昧的姿势,任是君子,恐怕也难以坐怀不乱。更何况,谢明峥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他从来不是君子,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方才那一会,船只摇动,一下一下,他几乎用尽了自己的理智,才没有继续做些什么。天知道他多么想扣住她的腰,将她据为己有。
她居然还问,他为什么闭眼睛?
谢临春永远如此,不知自己到底有多撩人,不经意间搅乱一池春水,还总认为自己无辜。
谢明峥眼前忽然晃过她的眼睛,那双如同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的确无辜又单纯。
而无辜又单纯的东西,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毁灭。
他最想要毁灭那双小鹿眼睛的事,是叫她在床榻之间哭。
他又觉得自己失去耐心。
隐约地失控。
这种失控感在与她一起的这些日子里,频繁地出现。
他不论面对怎样的事,都甚少会觉得失控,这辈子全部的失控好像都用在她身上了。
谢明峥回头看了眼少女清瘦的背影,碧绿的荷叶遮在她头顶,一截白玉般的脖子在荷叶上若隐若现。她倚着船舷,脑袋低低的,无精打采。
谢明峥收回视线,那点躁郁慢慢消散。
终于回到岸上,临春已经急不可耐,她跳下小船,忙不迭要回去吃饭。但当真饿急了,腿都有些虚,下船时软了软,差点没站稳。
被谢明峥眼疾手快捞起来,临春道:“谢谢你。”
她又小心觑了眼谢明峥小腹往下的位置,平坦的。
谢明峥看着她,临春咳嗽了声,自己站稳,往前离开。
谢明峥跟着临春回甘露殿,小厨房早早备着午膳,临春下了步辇,快步往殿中偏厅走。谢明峥以为她急着去吃饭,却听见她吩咐碧云,道是备水沐浴。
临春的确很饿,但一身黏糊糊的更不舒服,她不想这样用午膳。
谢明峥在一旁的罗汉榻上坐下,没说什么。临春快步进了净室,净室内设有恭房,她一拐,进了恭房。
其实除了饿和热,还有一条她很着急的事。兴许是今日葡萄吃得太多,她好像有些内急……
尤其是方才船只晃动不停那会儿,她坐在谢明峥腿上,非常内急。
可这种事如此隐私,她不可能说得出口。
临春褪下衣裙,却又忽然觉得好像没那么急了,但还是解决了一下,方才回到净室。
因临春夏日爱沐浴,甘露殿的热水常备着。净室里有一设置,可直接引烧好的热水进浴池。碧云便趁着放水的功夫,去准备临春换洗的衣物。
待碧云带着换洗衣服进来的时候,见临春已经自行褪下衣裙,进了浴池,不由有些诧异。因她平素是要等自己伺候的。不过碧云虽有些奇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并没多问。
见碧云没有怀疑,临春松了口气,缓缓滑入浴池,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浴池里。
方才她解决内急时,看了眼亵裤,竟然发现有些极为轻微的水渍。当下觉得五雷轰顶,自己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发生这种事,呜呜呜呜呜,不能让碧云她们知道,好丢脸。
第33章 第 33 章
临春在水中憋着气好一会儿, 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让她想起那一回溺水,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来,大口呼吸, 扶着身后的浴池池壁站稳。
碧云走近, 伺候她沐浴。见临春脸色恹恹, 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闲谈一般问起方才游湖的事:“娘娘怎么无精打采?可是方才游湖累着了?太阳那么晒, 莫非是中了暑气?”
碧云与朱弦同临春关系亲近, 私下里交谈时比寻常主仆更随意一些。临春不是那种爱摆架子的人,甚至有些懒散。她自己都不清楚,当年为何非得向谢明峥摆那通架子。
她方才在水里憋气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 好后悔,当年要是没惹过谢明峥, 兴许他今日做了皇帝, 便会放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条生路。
总而言之,倘若她与谢明峥没什么交集, 那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了。她也就不会有这么丢脸的时候。
临春叹息声无声无息砸在水面,仿佛给水面砸出一圈涟漪, 她道:“是有点累,又晒又饿又累。”
临春一边说着, 小腿蹬了蹬水。这是她的习惯, 玩心重, 沐浴时便爱玩水。
水花溅在自己身上,临春蓦地想起船上发生的事,动作陡然僵住, 腿停在半空。她目光定在自己膝盖的痕迹上,果然, 原本还是红色的印子,此刻已经变成了青色,隐约透出些许紫。
原本她都忘了膝盖上的伤,这会儿看见了,疼痛感顿时袭来。
她嘶了声,皱着眉头。
碧云顺着临春的目光望去,也瞧见了那一团青紫,咦了声:“娘娘这里怎么伤着了?不是去游湖么?”
临春脑子里闪过那些记忆,含糊道:“不小心在船上摔了一下,磕到了。”
临春皮肤白,在热水氤氲下显得有些粉,那点乌青在上头显得格外醒目。碧云不由皱眉道:“待会儿给娘娘准备些药膏,瞧着真糟心。”
临春嗯了声,因肚子饿,没在沐浴上多耽误时间。沐浴过后,临春神清气爽,她换了身荷色的束腰裙,穿过竹帘,像极了方才看过的荷花。
谢明峥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临春被他看得不自在,微耷拉着嘴,想到今日发生的那些窘迫事,每一件都难以接受。
临春别过视线,看向已经布菜完毕的长方桌,落座。她头发松松垮垮随手挽髻,露出纤长一截手腕,谢明峥终于收回视线,拿起自己筷子。
这一顿饭吃得沉默,谁也没说话。
临春委实饿了,因而吃得很快。用过午膳,谢明峥回两仪殿处理政务,临春抱着冬冬,兀自郁闷。
她尚不知如何处理那条亵裤,没拿给碧云,自己藏了起来。多么丢人的罪证,要不然偷偷扔掉?
可若是扔得不够隐蔽,万一被人发觉,岂非更尴尬?
再不然偷偷烧掉?可她在宫中烧这种东西,也太奇怪了吧。
“冬冬,你说我该怎么办?”临春碰了碰冬冬的胡须,小奶猫长得真快,日日喝羊乳,才多久,已经长得结实许多,优酷都不再跌跌撞撞了。
冬冬不知主人的惆怅纠结,只蹭了蹭临春的手背,又伸舌头舔她指尖。
痒痒的触觉,让临春忍不住想笑。
笑罢,又想到今日自己舔谢明峥手指的时刻。
唔,她那会儿也像冬冬这般吗?
那其实还挺可爱的。
忽然觉得这件事也没那么尴尬了,不过……另一件事还是很尴尬。临春叹了声,让冬冬自己去玩,她缓步行至藕色帷幔边,从床下暗格里找出那条亵裤,还是犹豫不决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际,碧云打起帘子进来,临春慌乱之间,将亵裤塞进枕头底下。
碧云取了药膏进来,给临春涂膝盖上的淤青。临春掩藏住慌乱,起身行至美人榻边,将裙子撩起,露出一双雪白长腿。
药膏清凉,临春半倚着金丝绣线芙蓉枕,心不在焉。碧云认真替她涂好药,又道:“听怀文公公说,陛下有意上墨玉行宫避暑,肯定会带上娘娘一起去。奴婢们现在便准备着,给娘娘收拾行囊。”
“嗯,好。”临春应了声。
碧云看她神色恹恹,仍当她是被晒着,中了暑气。可她癸水才走没几日,不适合用冰镇汤饮,只好道:“药涂好了,娘娘小憩会儿吧。”
临春仍是嗯了声,松开手中的枕头,要躺下。碧云却忽地又咦了声,指着临春脚踝往上一点的位置,发现那里有一圈红。
临春看着那痕迹的位置,心里知道是怎么留下的,不由又想到那个又丑又硬的东西。第一次碰到时,她觉得很怪异,如今接触多了,都有些习惯了。
只是……
她突兀地想到那个丑东西戳到别处的感觉。
好怪异。
临春又想到了那条亵裤。
她心里烦躁之意起,根本没有小憩的心思,对碧云道:“你去把我从前练如梦那套衣服找出来。”
如梦便是临春初遇谢明峥时跳的那支舞。
她想到答应过谢明峥的,要给他跳那支舞,也该练起来了。
碧云应声而去,取了衣服来,替临春更衣,又有些诧异:“娘娘怎么想起跳这支舞了?”
临春抬手,调整衣裳,“跳给……陛下看。”她及时改口。
碧云哦了声,有所了悟:“不过娘娘都两年没跳过这支舞了吧。”
她记得这支舞是陛下与娘娘初见时跳的,后来先帝万寿节,自家殿下便跳了这支舞给先帝祝寿。
难不成,陛下真是对娘娘一见钟情?
临春换好衣裳,从全身铜镜中看了看自己,“好了,你们下去吧,我自己练会儿舞,若是有事再叫你们。”
碧云哎了声,退下了去。
临春去了空旷的偏殿里练舞。
时隔太久,她跳起来颇为生疏。加之心中烦闷,便更没有效果,怎么跳怎么觉得不顺手。她有些烦躁地盘腿坐在地上,垂头丧气,想哭的情绪,说来就来。
眼泪霎时间沾湿睫羽,她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呜呜呜呜,好难过。
为什么她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尿裤子?为什么她跳不好舞?为什么她不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越想越难过,临春兀自在偏殿里哭了许久,眼睛都有些肿。这幅样子,瞒不住自己哭过的事,被碧云她们问起,她只好随口扯谎,说因为跳舞跳不好,所以哭得厉害。
碧云她们不会怀疑,临春自幼是这副爱哭的性子,哭泣的理由非常五花八门,难以言说。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她们却早已经习惯了。
碧云哄道:“娘娘别难过,时间还多着,今日不会跳,明日总会跳的。”
临春唔了声,无精打采地在榻上躺下。人痛哭之后便容易犯困,临春躺在美人榻上,不知不觉有些困倦,就这么睡过去。
直到暮色四合,她才醒来。
醒来时殿中已经掌灯,昏沉光影唤不醒沉睡的脑子,临春有些懵着,听见身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醒了?”
是谢明峥。
他坐在榻边的圆凳上,手肘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临春。
临春感觉嘴角有些湿润,疑心自己又流口水,赶紧拿帕子擦了擦,“什么时辰了?”
谢明峥道:“反正不早了。”
临春擦干净嘴角,又觉得嘴巴里涩涩的,有些发渴,不由吞咽两声。
谢明峥将她动作尽收眼底,垂眸敛下暗淡眸色,将手边的茶水递过。
临春仰头饮尽,喝得太急还被呛到,茶水从她嘴角往下淌进脖颈。她这会儿还着那身舞衣,肩颈都没遮蔽,大片大片的白映入眼帘。那水流从她脖颈一路往下,落在胸口,浸湿了胸口那抹红色。
临春掩嘴咳嗽了声,将茶盏放在榻侧小方几上,道了声谢。见谢明峥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小声道:“我下午去练舞了,可没有骗你,我没有偷懒。”
虽然没练出什么成就,但好歹是做了,不能否认。
谢明峥嗯了声,好像在哄小孩:“真棒。”
借着明灭的光影,谢明峥看清她眼下的红,皱眉道:“你哭了?”
临春亦用那套说辞搪塞谢明峥:“因为练舞跳得不好,所以不开心。”
谢明峥没怀疑,他对她哭泣的理由已经足够包容,很合理。
临春翻身下榻,这支舞得光脚跳,所以她此刻未着鞋袜,入了夜,地板有些凉。她连晚膳都未用,不过也不饿,索性不打算用。
倒是方便了给谢明峥治病,连鞋袜都不用脱。
但下午练舞踩脏了脚,得先洗洗。临春命她们打了干净的温水来,将一双足没入水中,仔细洗净。
水声微荡,在安静的殿中格外分明。
谢明峥又道:“叫她们准备些吃食吧,否则你待会儿饿了,又该哭。”
她心里想反驳,但又无力反驳,她就是很爱哭。可谢明峥这么说,总感觉有几分嫌弃的意思,她嘴一撇,还是不开心。
今晚的治病过程好长,不知为何,谢明峥今夜似乎有些兴奋。他不肯让她轻松,冠冕堂皇说,他得腾出手喂她吃东西。
谢明峥叫人准备了些易消化的糕点,当真亲手喂她吃,送到嘴边。
临春咬了一口,不小心咬到他手指,她松开嘴。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又心想,应该狠狠咬他一口才对。她将那点悲愤放在牙齿上,咬碎糕点,大抵是脚下还余了点悲愤,不由得用大了些力气。
谢明峥当即闷哼一声,临春又默默地放轻了力道,假装无事发生。
谢明峥看着临春的装扮,的确有些兴奋。她穿着这套衣服,与他最初那个梦别无二致。倘若再更进一步,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欺在身下……
他再次闭上眼。
临春看见他阖上的眸子,想到今日在船上他也闭上了眼睛,不由有些好奇。再往前追溯一番,似乎许多次他都闭上了眼睛。不止闭眼睛,他还会滚动喉结。
临春这般想着,目光落在他喉头,果真见喉结滚动着。
她忽然觉得,谢明峥好像不是在生气。可倘若不是在生气的话,还能是什么呢?
好像有个答案隐隐约约闪过,但临春没抓住。
等治完病,她腿都酸了,强撑着沐浴洗漱完,回到床上。谢明峥已经在,临春进了里侧,将倒金钩摘下,藕粉色的帷幔垂落。她正欲躺下,忽地见谢明峥从枕头底下摸到什么东西,一脸疑惑的表情。
临春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谢明峥已经将那柔软的一团布拿在手中。
临春神情完全僵住,伸手要去抢他手里的东西。
谢明峥眼疾手快,将手臂举得更高,临春没能得手。
他诧异:“这是什么?”
临春慌乱不已,又有些着急,“你还给我!”
谢明峥抖开那团衣料,终于分辨出是什么,一条小巧的亵裤。他顿时眸色一暗,只觉得这团柔软的东西仿佛烫手起来,带着她身上的香味。
临春见谢明峥盯着看,骂了声:“你……下流……”
谢明峥听她骂,反驳道:“这便下流了?那我们之间,方才不是做了更下流的事么?”
临春眼眶又红了,委委屈屈的模样,“那是治病,不一样的。”
谢明峥见她要哭,没打算再逗她,正要将东西还给她,却又鬼使神差地闻了闻。临春看见他的动作,原本还在眼眶的眼泪瞬间往下落。
完蛋了,他怎么还闻啊?他是不是闻见什么味道了?是不是知道她的糗事了?
她越哭越凶,整个人都颤抖着。
谢明峥一时哑然,觉得自己也是昏了头,纵然他确实想这么做,可理智上其实并没打算这么做。
她雪肩颤抖着,青丝垂在肩侧,哭得抽抽搭搭问:“你……你怎么能闻呢?”
谢明峥将那团衣料揉皱,放进她手里:“只是似乎闻见了上头有你的香味,所以才闻了闻,别哭了,还给你。”
临春听他说的,渐渐止住哭声,睫羽扇动,不可置信:“所以……你闻见香味了?”
他居然没闻见别的味道吗?而且他居然说自己身上香。
“嗯,闻见了。”他见她不再哭,有些无奈,真是水做的。却又生出些心痒,好想叫她在别处哭。
临春哦了声,稍稍放了心,紧紧攥着那一团皱巴巴的布料,想了想又找了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我方才那么紧张,是因为这是我来癸水弄脏了的……你别误会。”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让谢明峥觉得不对劲,谢明峥哦了声,“可你癸水已经走了。”
临春怔住,他怎么还记得这些?她自己都不大记得。
“我……我……”她有些紧张,视线飘忽不定,一看就是在扯谎。
谢明峥顿时又好奇起来,渐渐凑近了些,“所以,为何如此神神秘秘藏在这里?”
他声音低沉,带着些不可抗拒的威严,临春紧张地往后退,不知道如何应对。
退到身后抵着墙,再退无可退。
谢明峥伸手要拿过那团衣料,临春手心发汗,小脸一垮,想到今天的窘迫情绪,索性破罐子破摔,将那一团衣料扔在谢明峥身上,“都怪你。”
她只是想扔他身上,没料想角度歪了一些,竟扔在谢明峥脸上。
临春心里一惊,咯噔了下,背脊贴墙面更近,咬住下唇。可扔都扔了,这会儿再道歉,岂不是很没面子……
再说了,本来就怪谢明峥,她又没说错。
谢明峥挑眉,并未因为她的小小娇纵而生气,反而有些受用。他低下眉目,将那团衣料捡起来,重新展开,甚至仔细检查一番。
“怪我什么?”
他将衣料翻过来,借着灯光,看清了那点微小的痕迹。其实已经干了,但是沾染过的地方与旁处有些许不同,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临春见他这般仔细研究,更觉得没脸见人,脑袋耷拉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要笑就笑吧。”她语气沮丧得要死。
谢明峥反问:“我要笑什么?”
临春抬眸瞪他,他怎么还要明知故问?
谢明峥被她软绵绵一瞪,没有恼怒,反而唇角微微勾动。
甚是可爱。
倘若她能一直如此,不要总是带着畏惧看他,那该多好。
但谢明峥仍旧不明白,他应该要笑她什么?
他伸手碰了碰,临春看着他这动作,又有些羞恼:“你你……你……你怎么这样……”
谢明峥掀起视线,听见她道:“你怎么能用手摸……都怪你今日非要去湖上治病……害得我又晒又累又饿,还……内急……”
最后两个字声如蚊讷。
但谢明峥听觉灵敏,还是听见了。
谢明峥终于恍然大悟。
临春又委屈起来,眼泪便忍不住掉。
“那会儿吃那么多葡萄,当时那个船老是晃,你又一直戳我,然后我就……就感觉……”
她呜呜咽咽。
谢明峥却从她话语里拼凑出一道眉目舒展的笑,她怎能如此天真?她竟以为,那是内急?
谢明峥声音满含笑意,歪头看她,“公主殿下,你的教习嬷嬷没有教过你么?”
教习嬷嬷当然有教,只不过是她没认真听罢了。
但是这跟教习嬷嬷教没教有什么关系?
她还是哭。
谢明峥忽地抓住她手肘,将临春整个人从墙边捞进怀里。临春整个人顿时坐在谢明峥腿上,她有些莫名,看着谢明峥。
谢明峥道:“不是内急,也不要觉得丢脸。”
他声音里仿佛带着无尽的愉悦,凑近她耳畔。
“那是什么?”她傻乎乎发问。
“言传身教,阿宝才能明白。”他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耳垂与后颈,有些痒。
第34章 第 34 章
临春伸手, 指腹碰在自己如凝脂玉一般的脖颈上,轻捏了捏,缓解那种微妙的痒意。她肌肤娇嫩至此, 不过这样一个极为轻微的动作, 也弄红了一片。
谢明峥视线落在她泛红的后颈, 几缕青丝贴在一侧, 总叫人想将那几缕青丝拂开。
他不止这么想, 也这么做了。
临春低着眉头, 仍在思索谢明峥说的话。不是内急,那该是什么?她想到癸水,似乎也是从那里出来。可她癸水刚走, 何况也未见有血。
哦,还有, 他怎么又突然唤自己乳名。
她眉头微拧, 总觉得自己的乳名从谢明峥口中唤来,甚为怪异。
言传身教, 又是什么?
她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只是不明白此刻用在当下境况里, 是何意思?
正思忖着,忽觉后颈一热, 粗粝的触觉擦过, 惹得临春一颤。
是谢明峥的手指, 从她后颈处撩开那几缕散落的青丝。
临春柳眉拧得更厉害,嘴唇翕动,欲讲些什么, 话音尚未出口,陡然僵住。
他竟将唇贴在她后颈那片红印上。
那种怪异的感觉更为明显, 临春几乎僵住了,随后反应过来,当即要推开谢明峥。但手才刚伸出去,碰到他胸口那一下,就被谢明峥抓住手腕,转而将她整个人桎梏在怀中。
“你……你要干嘛?”临春有些慌,亦有些惧。
谢明峥很快将唇移开她后颈,轻声道:“告诉你一些道理。”
“什么……道理?”不能直接口述么?为何要动手动脚的?
临春还未想罢,谢明峥的唇便再次落下,沿着她细嫩脖颈,一路往前,至她脆弱的喉管处。她从没与男人这般亲近过,肌肤相贴,即便与女人,也从未如此亲近过。
那种怪异的感觉从她心底盘旋而起,渐渐笼罩周身,陌生又怪异,叫她下意识想逃跑。可谢明峥力气大,将她紧紧桎梏住,压根跑不掉,她只好提心吊胆地忍受着他所谓的“教导”。
心跳得很快,几乎要跃出胸腔。不止临春的心跳快,她亦感觉到谢明峥的心跳得很快。他的胸膛与长臂像密不透风的牢笼,令她无处可逃,又沉闷无风,憋出一身香汗。
谢明峥的薄唇带着些凉意,在她喉管处停留。他坚硬的牙齿在她喉管处微啃,令临春吃痛。临春想到她做过的那个梦,忽然有些害怕他会用牙齿咬断自己的脖子。
她被这种陌生的情绪刺激到,眼眶里未散的眼泪再次凝结,氤氲一片,蒸出眼尾的红。仿佛一幅工笔画卷,几笔描绘出意境。
谢明峥很快放开她的喉管,转而往上,含住了她的耳垂。
临春不由一阵颤|栗,仿佛有一股电流从心底往外窜至全身。
她眼泪喷涌而出,呜咽出声。
什么言传身教,她疑心谢明峥就是肆意报复,想要折磨她。他一定是在记恨她刚才对他发脾气,拿亵裤扔他的脸。他这么小心眼的人,很爱记仇。
“我……错了,方才不该扔你,不该怪你。”临春试图认错求饶,请求他放过自己。
好难受。
心惶惶落不到实处的感觉,仿佛一只脚悬在崖边,将坠未坠。
谢明峥动作停了一瞬,轻笑声就在她耳畔炸开,“为何认错?这不是惩罚,阿宝。”
不是惩罚才怪吧。
她哽咽着,偏头看谢明峥,已经满脸的泪。
临春坚信这是他的报复与惩罚,就是为方才的事,“你就是为刚才的事生气,你别不承认。”
“没有。”他淡声开口,“刚才的事,我一点也不生气。”
反而觉得挺受用的。
谢明峥喜欢她的小性子,多么鲜活生动。她合该鲜活生动,金枝玉叶,娇宠无度,那几分娇纵,正如画龙点睛之处。
“你就是生气了……”她呛声,一边哽咽一边说。
他生气一向也不爱承认自己生气,还老是莫名其妙地生一些气。
谢明峥笑意从点墨的眸中翻涌而出,仿佛墨色倾洒在白色宣纸上,行云流水写就一个极好的字。他嗯了声:“好,我生气,我在惩罚你。你满意了吗?”
嗯,怎么不算一种惩罚呢?
惩罚她恣意入梦,夜夜扰眠,自己却无知无觉;惩罚她勾起他的爱与欲,却不安抚;惩罚她不以平等的爱回应他。
便算惩罚吧。
临春吸了口气,哭得要喘不上气,她从谢明峥怀里起身,意欲离开。但被谢明峥拉回来,不许她走。
“还没教完,不许走。”
临春嘴角更撇,马上落泪更凶:“我不想知道了。”
“不行,你必须想知道。”谢明峥蛮横地反驳她的话。
而后,谢明峥问她:“你方才有什么感觉?”
临春听他语气有些凶,哭声小了些:“感觉很难受。”
难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就是要死了。
可和那次落水时的窒息感又不同,她讲不清楚。
“哪里难受?”谢明峥追问。
临春觉得他莫名其妙,难受还分哪里难受吗?当然是全部都难受咯。
她情绪有些上头,比平日里大胆了些,就这么用那双含水的眸子轻瞪了他一眼。
谢明峥也不恼怒,只觉得心痒。
心底那股躁动便愈发明显,难以忽视,膨胀而出。
临春感觉到了,带着哭腔开口:“你……今天的病不是治完了吗?”
他这么频繁起立,真的不是已经好了吗?
谢明峥道:“现在是为了教会你一些事。”
他宽厚手掌蓦地掐住临春的杨柳腰,如同三月里春风,拂动杨柳。
临春想到白天在船上的事。
她眼泪还沾在睫羽上,哭声止住,渐渐觉得奇怪起来。分明夜里没吃葡萄,更未曾喝太多水,不久前她沐浴时还去解决过一番,怎么好像又有些内急似的?
她有些茫然,抬眸看谢明峥,等待他的答案。不是内急的话,那应当是什么?
谢明峥见她情态,明白了她的茫然与思忖,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开口:“这是寻常的反应,你可以理解为,当你遇到危险时,便想逃跑,想活下去。”
她懂这个道理,正如她不想死,所以求谢明峥放过自己。可是,又不太懂这个道理与现在的境况之间的关系。
临春瘪嘴,就不能说点她能听明白的话吗?
谢明峥没继续说,只是抖她抖得更厉害,她感觉自己仿佛在骑马,还是一匹不怎么听话的烈马,马上就要将她从马背上甩飞出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最应该做的便是抓住缰绳,但没有缰绳,只好扣住谢明峥的肩。
感触很明显,临春忽地想到那本医书。
玉瓶与匕首,匕首马上要戳进玉瓶里似的。她顿时感觉到危险。
于是乎,恍恍惚惚明白了些谢明峥的话。
因为玉瓶感觉到了危险,所以也想逃跑,于是……?
这样吗?
她看向谢明峥,撞进他眼底,又窥见了他那种肃杀的眼神。
现在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不成器的学生?听不懂他教的东西?正如从前先生教她功课,见她顽劣不听那种生气吗?
临春闷闷开口:“我好像听懂了。”
所以,他可以不必生气,亦可以不必再教了吧。
“嗯,真聪明。”他嗓音微微沙哑,这语气听来像敷衍地哄小孩子。
“我真知道了。”临春有些不满,她已经不是小孩子,她都十七了。
“你可以不用教了。”她又补充。
谢明峥却没有松手,反而扣她更紧:“教学时间结束,现在又是治病时间了。”
什么呀,不是已经治完了吗?怎么又开始?
谢明峥没再说话,临春也挣脱不得,只好安静承受。
可谁都不说话,幔帐里分外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感觉很怪异。临春便又开口:“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若是找个妃子侍寝,应当不会有损你一世英名了,要不……你试试?”
试个鬼。
他从来就没有那种病。
“闭嘴。”谢明峥终于开口。
临春乖顺地闭上嘴,看,又开始生气。
他生气的程度和她爱哭的程度根本不相上下嘛。
可是不说话之后,幔帐里又过分安静,临春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被戳戳戳的地方,感觉……还是很像内急……
好夸张,一直不停。
有没有可能她现在确实内急了?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谢明峥,你能不能停一下?”万一她真是内急,岂不是很丢脸,而且会弄脏的。
“不能。”他短促开口,呼吸有些急。
“可是……可是……”她急得声调都变了,挣扎要起身,但被谢明峥拦住,这种起身的动作反倒更像主动。
谢明峥几乎要失控。
临春也急,挣扎得更为厉害,“真不行……”
她又要哭了,完蛋了,忍不住了。
她泄愤一般,在谢明峥肩上咬下一口。
谢明峥抱她更紧,几乎要叫她喘不过气来。他头靠在临春肩上,心跳仍有些快。
二人抱在一处,一时间寂静无声。
转瞬,他听见少女低低的啜泣声,以及对他的指控:“都说让你等一下了……”
“所以?”她好像还是不太明白嘛-
重新沐浴过,临春躺在床上,背对着谢明峥,还是有点不悦。尽管谢明峥说,不是内急,是一些寻常的玉瓶遇到危险的反应,可……真的好夸张。
她甚至看见了谢明峥寝衣上的水渍,好烦,没脸见他了。
夜渐渐深了,蝉鸣躁动起来,在这夜里格外吵闹,听得临春心烦气躁,根本睡不着。
还是都怪谢明峥。
若非他,她又何必要学这道理?
这般想着,她钻进了被子里,兀自羞恼。
身后谢明峥看似闭上眼,实际上也毫无睡意。进一步的结果,是想更进一步,人总是喜欢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第35章 第 35 章(修过嗷)
至后半夜, 临春才因难抵困倦睡着。
这一日里发生的事太多,纷纷扰扰入她梦境。
临春先是梦见自己在骑马,似乎是随先帝与另外几位皇子公主们去了行宫围猎。因临春懒散, 连骑马也学得马虎, 不过她的骑术虽不算上乘, 却也不算太差, 平日里围猎骑行什么的都够用。
且围猎时用的马多性情温顺, 不会轻易发狂。可在她梦里不知怎么回事, 那匹马忽然发狂,死活要将临春摔下来似的。
临春害怕极了,扯紧了缰绳, 生怕从马背上摔下来。若是被马甩下来的话,定会受伤, 轻者肋骨断掉, 重者死掉。
梦里的一切都像真的似的,临春死死扯着缰绳, 在林间疾驰狂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纵然如此, 她还是被马摔了下来,重重落在地上, 甚至于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而那匹马的马蹄高高扬着, 马上就要踩下来。
临春吓得不轻,心慌不已,眉头紧紧皱着, 嘴里呢喃着:“不要……”
夜色沉酽,谢明峥仍未睡着, 听见身侧少女的呢喃时睁开眼。
少女似乎是做了噩梦,柳眉拧着,身体都蜷缩成一团。谢明峥剑眉微蹙,伸手从身后将人拥住,轻声在她耳畔安抚:“阿宝,阿宝……没事了,只是做梦而已。”
少女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似乎已经从梦魇中脱身,口中呓语也渐渐小下去。
她似乎明白身后的怀抱是坚实可靠的,往里更缩了缩,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沉睡梦乡。
第二日醒来时,临春发觉自己在谢明峥怀里,吓了一跳。她猛地瞪大眼睛,一把将人推开,指着他道:“你……我怎么会在你怀里?”
他们同榻而眠这么久,她可从来没有钻过他的怀里。怎么今天好端端的,会发生这种事。
谢明峥睡在床榻边沿,被临春一推,顺着滚下床榻。
一声闷响。
临春又有些懊恼:“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明峥掀开幔帐,坐回床上,答她的问:“你昨夜做了噩梦,往我怀里钻。我见你嘴里说着梦话,十分可怜,不忍心推开你。”
临春觉得他在睁眼说瞎话,她没有这种习惯,怎么会无故滚进他怀里呢?可是她确实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个噩梦,从马上摔了下来,差点被马踩到。后来似乎听见母妃唤她阿宝,这才从噩梦中醒来。
“我……我……”她突然没了底气辩驳,只好转移话题,“你该去上朝了……”
临春侧过身,抱起手边的枕头,在试图回忆昨晚睡着之后的事。难道真是她自己滚进谢明峥怀里的?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临春直到谢明峥走后,倘若是平时,她滚进谢明峥怀里便也罢了,可昨晚他们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她实在觉得丢脸。
早膳随意用了几口,后听得通传,说是四位美人前来请安。
如今这宫里冷清,先帝后宫的人她们新人不必多管,那些太妃之类与她们牵扯不大,平日里若遇上,打个招呼便罢了,不必特意去结交。
纵然有个太后在,可太后身子骨不行,并不管后宫事宜。且听闻不久前贵妃与二公主闹了一通,陛下向着贵妃,落了二公主脸面。二公主是太后嫡出,而陛下与太后并无血缘关系,宫中的事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既然落二公主面子,想必对太后也不会太过重视,不过碍于情面。
盘算一番,如今阖宫上下,自当以贵妃为重。几位美人便相携来给临春请安。
甘露殿前,夏日炎炎,几位美人的宫婢撑着遮阳伞也挡不住燥热之气。
“你们说,贵妃会见咱们吗?听闻这位贵妃不大好相处呢。”说话的是姜美人,她年纪尚小,美丽的脸庞上透着几分稚嫩。姜美人是她们五人中年岁最小的,刚及笄,她与王美人交好,而与崔惠儿和林如锦关系一般。
林如锦站在最末尾,看了眼甘露殿的大门,她今日其实并不想来,她入宫不过是林家示弱的棋子,从未抱有争宠的心思。不过入宫以来,她还未正式拜会过贵妃,改了主意,决定走这一趟,请个安便走。
崔惠儿答姜萝的话:“姜美人不必担心,贵妃人很好,想必不会为难咱们。”
姜萝觑了眼崔惠儿,轻笑了声,转而看向王意棉。姜萝一贯瞧不起崔惠儿,觉得她太小家子气,又极爱表现自己,与她不是一路人。
她们之间暗流涌动,林如锦只当不知。
终于,甘露殿的人出来,请她们进去。
临春正巧闲着无事,便叫她们进来。这几位美人里,临春只记得卫翎,其余几位都没什么印象,或许从前宴席上见过,但也已经不记得。
“嫔妾等给贵妃请安。”几位美人进来,福身行礼。
“免礼,赐座。”临春借着这机会,将她们都打量了一番,都很漂亮,不愧是她亲自选的。
几位美人落座后,一时沉默。
只有崔美人与林美人曾见过贵妃,其他两位王美人和姜美人是头一次见到这位贵妃。不过关于贵妃的传闻,她们听得不少,因此见到真人,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崔惠儿自觉与临春关系更亲近些,且上回临春安排的赏花宴,当真给她薄面,叫她家中那位姊妹也来了,想必对自己有几分好感。
便开了口:“贵妃娘娘真是好气色,今日瞧着,格外明艳动人些。”
这话一出,王美人与姜美人对视一眼,更觉崔惠儿谄媚。临春虽也听出了崔惠儿的奉承,但漂亮话谁都爱听,还是高兴的。
“妹妹真会说话,妹妹今日瞧着也甚是好颜色呢。”
“娘娘说笑了,咱们哪里及得上娘娘风姿?”崔惠儿继续奉承。
虽说一两句漂亮话听着很开心,可听多了,还得寒暄,倒没那么轻松。临春有些累,将目光转向了那位林美人。
从进殿至今,林美人只说过请安那一句话。又因她那只猫,临春对她颇有好感。虽然也有些尴尬的记忆,但经过了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那日见到林美人时所发生的一切甚至都衬得稀松平常了。
“本宫记得,林美人那只猫甚是可爱,今日怎么没出来?”临春主动开口。
林如锦没想到临春会主动与自己说话,诧异了瞬,听她提及自己的爱宠,又有几分欣喜:“回贵妃的话,近来天气炎热,嫔妾那猫不爱动弹。”
正说着,临春从碧云手中抱过冬冬,了然地笑:“这倒是,冬冬也怕热,都不爱闹腾了,成日里趴在冰鉴旁边纳凉。”
林如锦看见临春手中的猫,眸色霎时柔软几分:“娘娘这只猫甚是可爱,与嫔妾那只还有几分相像。”
临春道:“大抵可爱的东西皆有些相似之处。”
借着猫的话题,临春便与林美人相谈甚欢。二人聊了几句猫的话题,近日天气确实越发热,临春已经在期待去墨玉行宫避暑。方才听林美人提及,她不由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能不能带猫去行宫避暑?
人怕热,猫也怕热。
临春道:“哦对了,过两日陛下将出发去往墨玉行宫避暑,诸位妹妹也都预备好,别到时候手忙脚乱起来。”
听临春提及避暑之事,几人都有些兴奋,她们在此之前已经听见一些风声,说陛下将要出发前往墨玉行宫避暑,但心中忐忑,因往行宫避暑这种事并非每个人都能去,如今这宫里贵妃专宠,兴许陛下只打算带贵妃前往。
听闻墨玉行宫夏日清凉,且行宫中巍峨雄伟,好似人间仙境,她们皆想去体验一番。如今听贵妃主动提及,这颗忐忑的心终于落下。
姜萝笑呵呵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回去便预备着行囊。”
林如锦蹙了蹙眉,道:“嫔妾……便不去了。”
她不想凑这热闹,留在宫里清净。
临春诧然,劝道:“为何不去?将猫猫也带去,岂非一举两得?”
听她提及猫,林如锦又有些动摇。
临春继续劝说:“林美人便去吧,这可是好事。”
临春思忖着,觉得带着她们去甚好,看谢明峥如今的情况,似乎已经好了不少。再努努力,她便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崔惠儿听着临春与林如锦相谈甚欢,心中有些不悦。她本以为自己在贵妃面前最常露脸,应当最为亲近,可没料到贵妃待林美人这般亲厚。
崔惠儿心中有些着急,陛下她见不着,如今连在贵妃面前讨好的机会都要失去么。她拿过手边的冰镇绿豆汤喝了一口,不由暗自叹气,也不知几时她才能爬到高位?
或许,此番去墨玉行宫会是一番机缘。
几人各怀心思,在甘露殿中坐了会儿后离开。
不过临春单独留下了林如锦,有一些与猫相关的事要与她讨论。若带上猫同行前往墨玉行宫,中途定有诸多不便,不能因为两只猫给大家的行程添麻烦,但也不能委屈猫。
“林美人,你说到时候咱们要怎么安置两只咪咪呢?”方才在人前她得端着架子,她们一走,临春便有些原形毕露,说话时一副软绵腔调,全然还是少女情态。
林如锦对她的反差有些许诧异,但并未多想,认真思索她提的问题:“猫儿不似狗,没那么听话乖顺,防止它们乱跑,恐怕得寻个东西关着。”
虽说这话听来残忍,可若是猫儿在路上丢了,那才更令人伤心。
“你说得对,不过或许可以准备舒适一些的笼子。不知这两日还来不来得及寻……”临春喃喃,轻碰了碰冬冬的头顶,俨然已经在计划出门的美好。
林如锦想到什么,垂眸问:“不知陛下可准允携猫同行?”
临春被她问住,这事儿她还没和谢明峥商量过呢,不过这种小事,想来谢明峥不会拒绝吧。
“无妨,本宫会与陛下说的。”语气之笃定,仿佛陛下一定会答应。
想来也是,陛下夜夜专宠,这等小事一桩,自然不会扫贵妃兴致。林如锦觉得自己多虑。
殊不知,夜里临春与谢明峥提及此事,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第36章 第 36 章
在经历了昨夜的事后, 其实临春本想躲着些谢明峥两日,等到出发去行宫再说。她实在觉得自己没脸见他。可想到自己有事相求,只好妥协。
临春垂着眉目, 抱着冬冬, 坐在离谢明峥稍远一些的椅子上, 全程视线躲避, 不敢看谢明峥。
“那个……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她努力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在心中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 才堪堪抬眸看谢明峥。
求人时总不好还低着头,显得很没诚意似的。
她做了起码半个时辰的心理建设,一抬眸对上谢明峥的视线, 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她迅速将视线移开,落在谢明峥身侧那盏漆纱灯上。灯罩里似乎进了只小虫子, 透出个绰约的影子。
临春看着那个影子:“我……能不能带上冬冬一道去墨玉行宫避暑?”
这等小事, 谢明峥不至于不答应吧?临春心想。她很想转头看谢明峥的表情,可又怕面对谢明峥的眼睛, 一跟他对视就会想起昨晚的荒唐事。
那只虫子动了动,谢明峥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哦, 你求我?”
他在说什么呀,这是重点吗?
临春眉头微苦, 看见那只小虫子扑向了灯烛, 好傻的虫子, 它这么做会被烧死的。
“对呀,我求你。”临春回答。
谢明峥又开了口:“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她就知道这等小事谢明峥不会不同意的, 不过怎么还有但是呀?
临春心情起伏。
“但是什么?”
“但是你求我,得有求我的诚意吧?”谢明峥捏着茶盏盖, 撇了撇茶水。
诚意,又是诚意,他怎么什么都要讲诚意?道歉要诚意,道谢也要诚意,求人也要讲诚意。虽然从道理上来说,没什么问题。
但是……
“什么诚意?”临春小心翼翼问,她想到了之前他提出的那些诚意,小脸已经垮下去。
“以后给我治病,像昨晚那么治。”谢明峥云淡风轻地开口。
临春终于将视线移回谢明峥脸上,斩钉截铁:“不行。”
她不能接受,好羞耻。
“那我也不行。”谢明峥与她讨价还价,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竹,已经将她拿捏住。
临春顿时僵住,“可是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与他所要求的诚意相比,简直像狮子大开口。
诚然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倘若临春不特意与他提,他都不会计较。哪怕她当真带着猫一起出发,也不会说什么。可她偏偏特意提及,那谢明峥自然得好好抓住这机会。
他了解临春的脾性,以她的性子,倘若不威逼利诱一番,她决计不会接受昨晚的事。可他已然进了这一步,没有再退的道理,亦不想再退。
临春耷拉下眉眼,似乎在斟酌思忖此事,她觉得昨晚的事太过羞耻,且太过陌生,那种感觉五味杂陈,令她想要逃避。但是她也确实想要带上冬冬一道前往行宫避暑,甚至已经答应林美人。
“我……我考虑一下行不行……”反正距离出发还有两日不是么?
“行啊,但今晚还得治。”谢明峥怡然自得,将少女玩弄于股掌之间。
临春哦了声,将冬冬给碧云她们抱走,“但今晚只能……那啥……”她蜷了蜷脚趾。
谢明峥嗯了声,等着她慢慢挪近。
夏夜晚风燥热,连撞在窗棂上的声音都更不耐烦些,好似没有耐心的过客,不停叩门,不听解释。
想起什么,临春又道:“还有一件事,去行宫避暑,你那几位美人也会带上吧,我已经叫她们收拾准备了。”
他总不至于这个也不答应吧?可她话都讲出去了,若是他不同意,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面子?
罢了,没面子就没面子吧,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再说了,是谢明峥不让她们去的话,她们也该讨厌谢明峥才对。
“这也算求我吗?”谢明峥道。
“不。”临春赶紧否认,“你爱同意不同意,左右又不是我的妃子。”
更何况,反正她自己能去。
“那便带着吧。”
瞧瞧,这话说得多勉强,好似自己勉为其难同意似的。可带着她们去,分明对他有好处。
口是心非的男人。
临春为此考虑了一日,最终还是决定妥协,答应谢明峥。毕竟这一去墨玉行宫起码数月,若是不带着冬冬,分别这么久临春不放心。
但也不能完全答应,临春决定同谢明峥讲讲价。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不能每天,顶多五日一次,且只能持续两个月,再多不行。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带冬冬去了。”临春说到最后,有些破罐子破摔。
她在榻边坐下,又忍不住小心翼翼觑谢明峥脸色。
谢明峥还价:“三日。”
临春睁大眼,倘若五日一回,两月算下来至多十二回。可倘若三日一回,一个月便有十回,两个月算下来得有二十回,多出来整整七回。
“三日也太多了……”
“那算了。”谢明峥看着临春神色,他知晓她定然会答应。
临春果真犹豫不决起来,肉眼可见地动摇。她咬着娇唇,心一横,点了头:“三日便三日吧,但也只能两个月。”
她想,依照目前的形势,两个月以后谢明峥定然好了。到那时候,她便可以离开皇宫,自然也不需要再给谢明峥治病。
谢明峥如何不知她打什么算盘,可两个月,足矣。
“好,成交。”他颔首。
转眼便至出发前往墨玉行宫那日。
碧云她们早早收拾好东西,只需要一件件搬上马车即可,其余人等也都早准备好,没一会儿便都装好行李,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城门出发。此番前往行宫,除了后宫的人,还有前朝的一些重要官员,包括晋王熙王之列也在。
后宫女眷们的马车安排在一起,临春是贵妃,她的马车在最前面,亦最华贵。马车之内宽敞整齐,安置了一张小桌,桌上备有应季瓜果,还有冰块冰镇保持凉度。
小桌上有临春爱吃的葡萄,她拿过葡萄,仔细剥干净皮,才送进口中。从前她不怎么嫌麻烦,这回不知怎么,吃了几颗后有些嫌麻烦,不由叹了口气。
碧云与朱弦伺候在侧,见她叹气,以为是她有什么不舒服,赶紧问道:“娘娘哪里不舒服?”
临春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吃葡萄好麻烦。”
她想起谢明峥给她不厌其烦地剥葡萄的事,略有些怀念那份坐享其成的滋味。可想到后来付出的代价,又撇了撇嘴。
她搁下葡萄,看自己身侧的冬冬。冬冬被撞在一个舒适的笼子里,笼中放着柔软坐垫,不远处便是冰鉴,用以纳凉。
冬冬趴在笼子里,安静睡着,似乎并不觉得不舒服。临春松了口气,她原本害怕冬冬不习惯,会不安不舒服。
队伍渐渐行远,回头望去,已望不见玉京的轮廓,只有重叠的云,碧空如洗,以及路边的树叶。
队伍走官道,一路平稳行驶,并未觉得哪里不舒服。算起来这是临春第一次出远门,她长指挑开帘栊,觉得这种见玉京渐行渐远的感觉很奇妙,有些兴奋。
娇靥露在外面一会儿后便觉热浪迎面,临春受不住,忙不迭落了帘栊,额头已渗出一层汗。碧云抬手替她擦汗,笑道:“娘娘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
临春瘪嘴:“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七岁了。”
朱弦应道:“好好好,娘娘不是小孩子了。娘娘小心些,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奴婢们。”
她们都担心她身娇体弱,第一次出远门会觉得不舒服,譬如说晕车之类。
临春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宫外的一切都很新奇,哪怕只是一草一木,似乎也与宫内看倦的不同。她感觉清凉了些后,又忍不住将头伸出车窗,眺望沿途风景,试图记住这一切。
等她离开皇宫,日后所见皆是这样广阔的山河了,真好。山河甚美,令人热切地爱着。
临春的活力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她便晕起车来。原来晕马车是这种滋味,胃里好似翻江倒海,什么东西都留不住,想吐。脑袋也昏沉沉的,难受。与受凉发热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受凉发热得吃药,临春想到那苦苦的液体,瘪着嘴不愿承认,意图强撑。但她体弱,压根撑不住,短短半个时辰,已吐了四回。
碧云她们晓得她性子,原本不愿声张,见她小脸越发苍白,终是去请太医。
队伍中有随行太医。
因路途遥远,太医院的老太医年事已高,并不能适应,故而此番随行的皆是年轻一些的太医。来给临春看诊的,是那位老太医的徒弟,姓梁。
贵妃有恙,没人敢瞒着帝王。
临春病恹恹靠着车厢壁,试图与年轻的小梁太医商量:“这个能不能不吃药?”
梁太医声音温柔,慢声细语道:“贵妃不必担心,无需吃药,微臣给贵妃准备一个香囊,可缓解些痛苦。”
临春一听不用吃药,眼睛顿时亮了几分。
谢明峥登上马车时,正巧看见这一幕。
“陛下怎么来了?”临春没料到还惊动谢明峥。
谢明峥不经意觑了眼年轻的太医,进到车厢里。太医告退,两位婢女也知情识趣退去车厢外。
临春连多说话的心思都没有,额头抵着车厢壁,半阖着眸子,神智有些不清:“你可别说,你现在来找我治病。我可治不了,我自己都病得厉害。”
原来出远门这样难受,她心想,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卷土重来。
谢明峥揽住她肩,将人圈在怀里,还有些吃那位年轻太医的醋。兴许因为自己有那心思,他见谁都觉得觊觎临春。
“难道除了治病,你我之间便没有旁的关系?”
第37章 第 37 章
“什么?”临春一阵反胃感涌上心头, 没听清楚谢明峥说什么,她抱住吐的壶,又是一阵呕吐。先前已经吐过几回, 其实胃里早就空了, 没什么东西再吐, 只是忍不住又想吐。待吐过, 她漱了漱口, 回头问谢明峥方才说什么。
谢明峥自然不会重复一遍, 只拍着她的背,好似安抚,这动作像极幼时母妃轻柔安抚。
人在病时心防总更虚弱, 临春因谢明峥这个细小的动作而感到安全,她不由得往谢明峥怀里靠近。胃里仍旧翻涌着, 她有些脱力, 倚着谢明峥胸膛,缓了缓。
谢明峥揽着她, 眸色微凝。
临春纤长睫羽微垂,忽地掀动, 不知怎么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很狼狈。转念又想,罢了, 左右谢明峥看见就看见吧, 她在谢明峥面前丢人的次数已经足够多, 不差这一回。
她现在又病了,病人可以短暂地贪恋这份温暖。
这般想着,临春没再动, 靠在谢明峥怀里哼哼了两声。
碧云她们都在外面候着,临春需要什么, 谢明峥便亲自动手。临春对于指使谢明峥这件事还不顺手,懒声道:“你唤碧云她们进来伺候吧,你放心,我只是不习惯,等我习惯习惯就好了。”
她软糯腔调,声音飘忽,面色更显苍白。
谢明峥一声叹息,他们出行已是乘坐马车,且行程不算太赶,没料到纵然如此,这位娇滴滴的小公主也能出事,还真是温室中一朵娇花。
他原本想与她共乘,但思及一路上还有些政事要与臣子商议,便各自乘马车。谢明峥朝马车外吩咐道:“怀文,传朕旨意,令队伍原地休息。”
临春睁开眼,细嫩手指扯了扯他衣角:“不用了……”
让所有人停下来等她,多大的排场。到时定然又有诸多关于她的传闻喧嚣而起,她不想这样。
谢明峥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并没理会她的话,“队伍已经走了许久,也该休息了。”
听到他解释不是因为自己特意停下来,临春稍稍放心,她泛白的指节松开谢明峥的衣角,还是难受得要命。她觉得自己这一年多灾多难,身世、身体都出幺蛾子,却又乐观地想,否极泰来,等熬过了这些苦楚,日后定有更广阔幸福的天地。
临春思绪混沌,只是想这么一番事,便已经觉得再撑不住,索性将一切都抛却,闭着眼睛不说话。
整个队伍都停下来休整,众人虽不知发生什么,可方才见着陛下登上贵妃马车,又听闻贵妃传了太医,依稀能猜到贵妃身体抱恙。一时间众人诧异不已,新帝即位已经有些日子,将从前那些得罪他的人都惩治了一番,余下那位先帝的三公主。
后来不知怎么,听闻三公主成了谢昭仪。
那时他们还以为,陛下将人留在宫中,只是为了磋磨折辱。可后来没多久,谢昭仪又成了谢贵妃,独宠后宫。
谁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今日亲眼所见,倒能窥见几分帝王对贵妃的宠爱。只因为贵妃一人不舒服,便叫整个队伍停下来,好让贵妃休息。
李尚书与卫阁老也在此番随行的臣子之列,听得此事,彼此都冷哼一声,不知道新帝又在耍什么花招。他们原本轻视新帝,可经过这些日子,都对新帝的手段有了些了解,明白他城府之深,心机之重。
这样一个人,绝无可能是痴情种。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他假装被美色迷惑,暗地里筹谋着什么。
李尚书停在树荫下,就着水囊喝了口水,不由猜测新帝的心思。莫非……是新帝有所察觉?
不,不可能。
此事明面上毫无破绽,新帝不可能知道什么。可李尚书又不是很确定,只好暂时按下心中疑惑,且行且看。
熙王与晋王正巧坐在一处休息,附近只有这一片绿荫最大。熙王喝了口水,远远眺向贵妃的马车,笑道:“没想到陛下竟如此重视三妹妹。”
晋王亦眺了眼马车方向,唤身边侍从走近,低声耳语几句,侍从应声而退。他猜测临春是晕车之症犯了,她从没出过远门,有这种反应也不意外。因而让侍从送去一个香囊,可以缓解一些症状。
那厢,马车中,梁太医与晋王同时送来香囊。
临春如抓住救命稻草,两个都收下,赶紧凑近闻了闻。不知是什么香,扑入鼻腔,让混沌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些。
她没那么难受,从谢明峥怀里坐起身,看向手中一左一右两个香囊,叹道:“三哥真是细心,竟连这种东西也有。”
这意思听起来是说,他就不细心。
谢明峥眉目微垂,视线落在她手中那两个香囊上。很好,她甚至不曾犹豫过,直接两个都选了。
看她那副欣喜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过两个香囊而已。
临春又低头嗅了嗅,瞬间觉得自己的生气回复了些。她回头看谢明峥,欣喜道:“太好了,这下不用担心了。”
谢明峥似乎不是很高兴。
这念头一瞬间从临春脑子里冒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认为,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该不会是觉得她耽误行程吧?
临春小声道:“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若是队伍休整好了,可以启程的。”
得了香囊,立刻就生龙活虎了吗?
谢明峥看着临春的眼睛:“我幼时听闻有人乘船时觉得头晕想吐,想来与晕马车是一个道理。听闻有个穴位,按一按可以缓解不适之症。”
临春眨了眨眼,顺势问:“什么穴位?你给我按一按吧。”
谢明峥眸色稍霁,道了声:“可以,那穴位足底。”
临春哦了声,谢明峥伸手握住她小腿,脱下她鞋袜,宽大手掌握住她的脚。她从未觉得自己脚小,大楚于女子的脚没有束缚,自由生长,不过脚这种东西,本就有大有小。临春的脚就比寻常人略小一些,也只是一些而已。
这会儿被谢明峥整个握在掌中,竟显得小巧玲珑。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站在他手心里。
临春不由有些讶然,看着谢明峥的手指在她足底比了比,而后略略用力,有轻微的痛感。临春嘶了声,心里犯嘀咕,这能有效果吗?
片刻后,她当真觉得意识更为清明。
临春笑眼弯弯,看向谢明峥:“真的有用诶,我感觉一下好多了。不止脑袋清爽,连胸口的憋闷之感都疏解许多。”
谢明峥嗯了声,他不比那两个破香囊好使多了。
临春真觉得高兴极了,倘若她一路上都这么昏昏沉沉地难受过去,那一路上得错过多少美景呀。
“好了,你回去忙吧。”临春十分体贴。
“忙完了。”谢明峥淡声应答。
“嗷。”临春应了声,忽然有些不知说什么。
他忙完了,然后呢?他要留在自己的马车上吗?虽然马车很宽敞,他们二人同乘也足够。她要是再问,是不是显得她像在赶人呀?
但她马车里此刻略显狼狈,何止马车,连她自己都略显狼狈。临春不知怎么尴尬起来,撩了撩自己头发。
听见谢明峥道:“按穴位的效果有时间限制,我留下来,可以方便给你治。”
一时两极反转,成了谢明峥给她治病了。
不变的,都是折腾她那双雪足。
临春莫名其妙地想,视线定格在自己脚上,而后意识到她的脚还摆在谢明峥大腿上,姿势与她给谢明峥治病倒是大差不差。兴许是晕糊涂了,她想着,将脚背绷直,往他腹下轻碰了碰。
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临春一张精致的小脸窘迫不已。
第38章 第 38 章
一时间阒寂无声, 临春窘然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碰到的……”
她说着,迅速将腿收回, 藏进鹅黄色裙角下。她今日着一身鹅黄襦裙, 好似人间精灵, 原本是兴奋地出行, 不过到现在, 已经是失去生机的精灵。
临春避开谢明峥视线, 微咬着下唇,又松开,忽而道:“我……我想下去走走, 透透气。”
她说罢,也不敢同谢明峥对视, 兀自穿好鞋袜, 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她撩开帘栊,唤了声碧云, 撂下谢明峥在车厢里。
碧云应声,撑开遮阳伞, 随临春下马车。遮阳伞宽敞,一点阳光都不会晒到临春, 她踩着脚凳下马车后, 视线绕周遭一圈。树木茂盛, 叶子被微风拂动,沙沙作响,热浪仿佛毒蛇一般, 缠绕而来。
临春瞧见了树下的晋王与熙王二人。
她咬唇,想去找三哥说话, 但又碍于熙王在。从前临春与这位二哥关系不远不近,说不上亲厚,且这位二哥平日里总爱调侃,让临春不大喜欢。
正是晌午时分,阳光明媚,热浪吹动她鹅黄裙角,让临春心生退意。马车里有冰鉴,比外面清凉太多,可马车里还有谢明峥。
她想到自己刚才做的窘迫事,便很逃避见谢明峥。
正犹豫不决时,远远见熙王起身离开,树下只剩晋王一人。临春大喜过望,往谢渊身边走近。
环顾一圈,确认周遭没什么人,临春才小声唤了句:“三哥。”
“多谢你的香囊,三哥真是一如既往的细心。”临春含笑说话。
谢渊笑应了声:“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能用上。”
临春嗯了声,在他身侧坐下,看了眼被树木遮挡的远山层峦,道:“三哥,你是不是也没去见过天下山河?”
他们这些个皇家子弟,也就只能在玉京周遭活动活动,并不能走得更远。临春看着那些模糊的山峦轮廓,忽然有些好奇。
谢渊诧异:“怎么忽然问起这些?”
临春摇摇头,只是今日出来,便想到自己日后也要离开那座四方宫城,投身于这广阔天地。她再次感觉到兴奋好奇,同时伴随着惶恐不安。
谢渊当她是充满好奇,毕竟她从前出宫的机会都少,如今好不容易能出来,自然会充满好奇。从前先帝在时,常去承启行宫避暑,承启行宫离玉京很近,算不上远门。
“你若是好奇天下山河之美,何不去问问陛下?”论起来,也只有谢明峥去过的地方最多。
“哦。”临春闷闷应了声。
谢渊心思敏感,猜测:“怎么?与陛下吵架了?”
“没有呀。”临春反驳,没有吵架,只是她单方面觉得窘迫罢了。
她认为谢明峥不会觉得窘迫,他好像很不要脸。
虽说在树荫下,可这天气,在树下也不会多清凉,临春没一会儿便觉热起来。她撑不住,终于与谢渊告辞,回到马车上。
谢明峥仍在马车里坐着,临春躬身进来,便对上他视线。
“透透气之后我感觉好多了。”临春解释自己为何出去这么久。
谢明峥嗯了声,紧跟着说:“你和晋王聊了什么?”
“……”临春动作僵住,随后在谢明峥身侧的长凳上坐下。
“没聊什么,就随便聊了两句。”的确没聊什么,就随便聊了两句。
“是么?”他黑眸微眯,一动不动盯着临春。从他的眼神里,临春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悦。
临春立刻转移话题道:“那个,北境是什么样子的?你可以给我讲讲吗?”
谢明峥眸光仍是盯着她,猜道:“所以你方才与晋王在聊这个?聊得这般开心?”
他从车窗望见她与谢渊在一处坐着,相谈甚欢。
临春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谢明峥似乎对三哥意见很大?为什么?因为三哥与他抢过皇位吗?当时三哥的确是几位皇子里最强有力的竞争人选。
三哥君子作风,一向很得臣子们赏识,更得先帝夸赞,士子读书人中名望也高。与三哥相比,二哥和六哥则显得更为小人一些,他们行事不那么磊落。
可如今胜负已定,三哥已经向谢明峥俯首称臣,他还耿耿于怀什么?
临春更大胆地猜想,该不会谢明峥认为三哥还有贼心,想要争夺皇位吧?所以才会处处针对他。
依据她对三哥的了解,三哥行事光明磊落,不会一面妥协,一面却又背地里谋划什么的。不知道谢明峥为何会这样以为,但临春也能理解,毕竟他们都说,做皇帝的多疑很正常。
她想了想,答谢明峥的话:“是,我方才瞧着远处的山峦,便有些好奇天下山河之美,到底如何,便问晋王到底有多美?晋王道,或许应该来问你。”
这种问题,想也知道应该先来问他吧?可她却选择问晋王,无非是因为她心底觉得晋王与她更亲近些。
分明他们之间已经做过诸多亲密之事,在她心底,他仍然算不得一个亲近之人。
这念头一从心底冒出,便如同一滴极具腐蚀性的液体滴在谢明峥身上。他又有些烦躁,望着临春的眸色更为深沉。
临春又道:“那个……三哥他为人光明磊落,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的。”
她小声为谢渊辩解,希望能打消谢明峥的猜忌。
自古以来,帝王这位置上总是沾满鲜血,容不下沙子。临春不希望三哥出事。
她不辩解还好,一辩解反倒更火上浇油。谢明峥心情更不爽快。
他反唇相讥:“晋王光明磊落,意思便是有人不光明磊落?怎么,不光明磊落的是我么?”
谢明峥诚然从不认为自己光明磊落,行事与君子之风几乎完全相悖。但他此刻心情不佳,从她嘴里听见这话,有些愠怒。
临春当即皱眉,他怎么老是自己莫名其妙对号入座?她哪有讲这个?
可谢明峥看起来更生气了,她不敢反驳,毕竟嘴笨,万一待会儿说错什么,他一不高兴,自己又要遭殃。
临春莫名被他凶了一顿,也有几分委屈,低垂着头,没说话。
谢明峥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再次感觉到自己心底的失控。
或许他该暂时冷静冷静,谢明峥道:“我回去继续处理政务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
临春看着他背影,嘴唇翕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脑袋耷拉得更低。
见陛下离开,碧云与朱弦重新进来伺候。虽不知车厢内发生什么,可看陛下方才离开的背影,似乎不大愉快。
朱弦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临春,问道:“娘娘可好些了?”
临春嗯了声,闷闷不乐。
碧云道:“娘娘与陛下吵架了么?”
临春点头:“算是吧。”但她完全不明白谢明峥生气的点在哪里,总之就是很莫名其妙。
正说着,队伍休整够了,该启程了。
临春靠着车厢壁,没再继续说谢明峥的事,算了,反正他天天喜怒无常,说不定自己等会儿就消气了。而且……要不然他多生两天气好了,他若是生她的气,兴许就不会来找她治病,那就可以逃过一劫。
她正想着,余光瞥见方几上白瓷碗中有一碗剥好的葡萄。
临春诶了声,当是碧云她们剥的,用勺子舀了一勺,好几颗葡萄一起送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鼓囊囊,好像一只仓鼠。
她开开心心吃了两勺,随后反应过来,马车又开始行进,倘若待会儿她又呕吐怎么办?转瞬又想,现下她有了那两个香囊,还有谢明峥按穴位,应当不会太难受。
想到谢明峥,临春拿着瓷勺的手一顿,勺子碰在白瓷碗上,叮铃一声,发出清脆声响。
她突然意识到,方才碧云与朱弦压根都不在车厢里,怎么可能替她剥葡萄?
她离开马车那会儿功夫,在车厢里的只有谢明峥一人。
他……
临春眸光定定落在那碗葡萄上,顿时觉得方才吃下去的葡萄有些不是滋味。
谢明峥替她剥葡萄,她却让谢明峥生着气走了,还想他最好多生两天气……
怎么感觉自己显得很恩将仇报似的?
她才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呢,她一向是人家对她好,她也会同等地对别人好的人。
临春放下勺子,撑着下巴发愁。那现在怎么办?她去找谢明峥,哄哄他?
可是她嘴笨得很,估摸着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一两句话说,万一没哄好,反而把他惹毛了怎么办?
临春想到上回他替自己剥葡萄时让她做的事,要不再舔舔他的手?虽然有点丢人。
可她方才回来时,他都净过手了,应当也不需要舔了吧。
……
好纠结。
临春整整纠结了一个时辰,才鼓起勇气去找谢明峥。彼时谢明峥正在马车里与臣子们商讨政事,国家大事,每日都有许多要处理的,永远闲不下来。这是权力之下的义务。
怀文的声音忽然在马车外响起:“陛下,贵妃求见。”
几位臣子们对视一眼,自觉地退了下去。
他们从马车上退下的时候,难免与临春打照面。临春立在伞下,难掩美艳动人,几位臣子小声道:“难怪陛下为美色所惑,这位贵妃的确是好颜色。”
“是啊,同她母亲倒是像。”
这些话语虽然小声,仍然传进临春耳朵。她不喜欢这种说辞,却又无力反驳。
她登上马车,抬眸看谢明峥,说明来意:“我……又有些晕车,不舒服。”
先找个说辞吧,要她直白讲出口也太难为情了。
“你能不能再帮我按按?”临春说罢,自顾自在长凳上坐下,褪下鞋袜,将雪足搭在腿上。
第39章 第 39 章
临春有些忐忑地看谢明峥脸色, 见他没拒绝,心下稍安,一口气从喉口落到胸口, 但仍昏昏坠坠, 尤恐谢明峥将她赶下车。
好在谢明峥并未说什么, 只是伸手捏住她小脚, 找到她足底穴位, 按了按。她其实没那么难受, 但经这么一按,只觉得胸口那缕浊气愈发消散。
谢明峥松开手,清泠嗓音道:“好了。”
临春道了声谢, 却迟迟未有离开的动作,她磨磨蹭蹭, 又说不出口那一句主动的话。谢明峥低头看公文, 其实也没看进去,好一会儿视线仍定格在原先那行字上。
他看出来临春不想走, 欲言又止四个大字写在她脸上。但不清楚她要说些什么,谢明峥不由在心里猜测, 她是要继续替她那位好三哥说话?亦或者是有别的事相求?
总而言之,她一向无事不会主动凑他跟前, 倘若不是为了那点强行求来的治病之因, 她估计只想远远地躲着自己。
终于, 她穿好了鞋袜,似乎起身要走了。
要说的话还没酝酿出来么?
是什么话要酝酿这么久?谢明峥不由发散思绪,猜测大胆起来, 莫不是她要说,她恋慕晋王?
临春有些着急, 觉得那一句话已经到嘴边了,可就是卡在了嘴边。
她太难为情了。
眼看着要走,还讲不出口。
大抵是上天看穿了临春的心思,竟大发慈悲帮了她一把。马车不知为何忽然颠簸起来,临春心里想着事,并未站稳,被这颠簸一震,晃得东倒西歪,站不住脚。
她重心不稳,跌进谢明峥怀里。
谢明峥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临春道谢:“谢谢你,不然我要摔倒了。”
谢明峥道:“不客气,倘若你摔倒,细皮嫩肉的,恐怕又要受伤,那样于我的病也没有助益。”
听他主动提及自己的病,临春露出惊喜的神色,终于勉为其难开了口:“方才在马车里你给我剥了葡萄吃,对吗?”
谢明峥没否认,也没说话。
临春继续道:“我来找你,还有为这件事……谢谢你为我剥的葡萄。我……是向你表达一下我的诚意。”
临春破罐子破摔,声音大了些:“我……给你治病吧,坐着那种。”
谢明峥眉目里那点底色的阴郁终于消失殆尽,慢慢换上一种春意。
“哦。”他终于应了声,“可以。”
他好冷淡,她都这么……不要面子了,就不能给一点热情的反应吗?
临春撇嘴,而后又把自己安慰好,算了,管他呢,他既然接受了就行了。
她开始纠结下一个问题,按照谢明峥的逻辑,现在该先让他立起来。她正思索怎么让他立起来,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东西戳着自己大腿侧。
马车的颠簸还未停歇,临春坐在谢明峥怀里,被谢明峥禁锢着腰,一颠一颠的。
很快,临春又羞耻起来。
又出现了那种感觉。
即便她告诉自己,那不是内急,而是另一种求生反应。可还是难以抵抗地感到羞耻。
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不就是一碗葡萄吗?她至于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来回报谢明峥吗?她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来回报谢明峥了吗?
可是再后悔,如今已经箭在弦上。
临春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自己的羞耻。
她试图想一些别的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是却冒出一些不好的事,譬如说,她想到她待会儿这样定然得更换亵裤,但是她若是在马车里更换,实在很怪异。可倘若不更换,她就得一直这样,直到今夜抵达落脚的驿站。
不论选哪个,都很痛苦。
又开始后悔了。
正想着,马车外忽然有玄甲卫禀报:“陛下,是官道出了些问题。”
原来马车之所以如此颠簸,是有一段官道因为山体滑坡有些损坏,不如前头的路那么平整,好些地方坑洼,且还有碎石子未来得及清理。
粼粼车轮从那些坑洼处、碎石子上碾过,如何能不颠簸。一时间,乘坐马车的主子们都有些难挨。
临春更觉得难挨。
马车并未停下,继续往前行进,只是速度没那么快。那名玄甲卫统领跟在马车旁边禀报着路况,等待着谢明峥的回复。帘栊时不时被风拂动,露出一条缝隙,临春依稀能窥见玄甲卫的一点霜色。
她很慌张,怕被玄甲卫看见自己与谢明峥当下的处境。
她紧张不已,愈发觉得谢明峥的匕首明显。
甚至于,因为太过紧张,匕首似乎隐隐卡进了瓶口,隔着那层已经浸透的衣料。
这让临春更为难堪。
她又要哭了,一双杏眼中盛满水雾,仿佛成熟多汁的杏子,令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谢明峥盘着这颗杏子,的确很想咬一口。可这是第一回 她这样主动蹦进自己手心,他不由想多把玩一番。
这是第二次更进一步。
谢明峥喉头滚动,扣在她腰侧的手收紧了些,故意逗她,与车外那名统领说话:“哦?那前方还有多远这样的路况?”
“回禀陛下,大约还有一里。”
“传令下去,都注意些,别出什么岔子。下去吧。”谢明峥终于把人遣退。
他心尖一阵酥|麻,因临春紧张时不由得夹紧了双股,哪怕隔着这么多层衣料,他都能感觉到快意。忍不住想得更深,倘若……
他再次觉得自己失去耐心。
而这情形,似乎在谢明峥梦里也曾出现过。
他几乎梦过一切关于她的场景。
换而言之,她几乎承载着谢明峥全部的欲。
谢明峥从前认为,人若被最低等的欲|望驱使,那便说明那人成不了大事。
他那时没想过,自己也有色|欲熏心的一日。
那名玄甲卫统领退了下去,临春的心也跟着松懈下来,发红的眼眶落下眼泪。她现在后悔得不得了,觉得自己突然决定礼尚往来,就是脑子抽了。
谢明峥听着她无声的哭泣,没有心软任何,拇指与食指捻着她衣角上的绣花,在想,好想让她哭得更凶。
最好,语不成声,句不成句。
只会叫他名字,谢……明峥。
断续的称呼里,夹杂着几声低骂。
他想象着那样一幕,只觉得喉口发涩,仿佛最毒辣的日头照在喉口。
临春回到自己马车上的时候,走路都有些不爽利。她尽力维持着原样,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好不容易回到马车里,她将碧云她们都遣出去,自己趴在锦面长凳上无声哭过一番。
待哭完了,便睡了过去。终是没有换下浸透的亵裤。
等她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歇脚的驿站门口。
夜幕四合,临春扶着碧云的手下马车,一抬眼便瞧见了谢明峥。
随即想到不久前的事,她避开视线,迈开步子要走,视线慌乱中抓到林如锦的背影,“林美人……”
但谢明峥显然腿比较长,比她更快一步:“贵妃与朕同行吧。”
林如锦停下脚步一瞬,又继续往前走了。
临春僵在原地,欲哭无泪。
她垂下头,快步往驿站中走:“陛下,本宫身子有些不适,想要先沐浴一番。至于晚膳,叫碧云她们领进房间即可。”
临春想的是,在驿站里,她与谢明峥总可以短暂保持一晚的距离。
没料到谢明峥道:“朕想与贵妃一起用晚膳。”
有臣子在不远处,显然都听见了这一句。临春皮笑肉不笑,只得颔首。
“多谢陛下垂爱。”
前往避暑山庄的队伍声势浩大,皇室宗亲、重臣奴仆以及陛下的亲卫,这么多人驿站自然住不下。因而一部分人只能在驿站外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将就过一夜。
陛下与贵妃自然住在驿站最好的房间,原本是单独两间,临进门前,听见谢明峥嘱咐驿站的官员:“朕与贵妃如胶似漆,不愿分别片刻,便将贵妃与朕安排在一处。贵妃那空出的房间,腾给他们住。”
临春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第40章 第 40 章
临春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不动声色随谢明峥踏进驿站大门。驿站的全部官员已经到齐,在门口迎接帝王一行。
“微臣等叩见陛下。”
“免礼,平身。”
大楚的驿站分作三类, 一类是皇家驿站, 专供皇帝与皇室宗亲使用, 第二类是寻常官员可我弟的驿站, 第三类便是招待外国使团可用的。三类驿站里, 只有官员驿站使用频率最为频繁, 平日里官员升调、外出公干之类,路途中便可以住在驿站。
他们落脚的这处驿站,便是皇家驿站, 寻常不轻易开放使用,平日里能用到的时候也只有陛下出行, 去行宫亦或者是巡游, 以及皇室宗亲们偶有使用。
先帝在时,避暑一向去承启行宫, 并不往这个方向走,自然用不到此处驿站。平日里这驿站的官员乐得清闲, 只需要负责管理好驿站即可。今岁听闻新帝往墨玉行宫避暑,路过驿站, 驿站的官员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敢懈怠, 小心翼翼退至一边。
“听闻陛下将至,微臣等受宠若惊,早几日便诚惶诚恐, 期待陛下大驾光临。”驿丞点头哈腰,亦想在帝王面前露个脸, 讨好一番。
到底是皇家驿站,不同于官员驿站的简陋,踏进驿站大门,这里的装潢简直可与寻常城中的大户人家的府邸相比拟。
驿丞领路,带着帝王前往房间。
临春跟在谢明峥身后不远处,愈发觉得身上黏腻不清爽,恨不得立刻沐浴更衣,将周身衣服都换下。尤其是那条亵裤。
虽说它从浸透变得干躁,可到底穿着的感觉发生了些许轻微的变化。她受不了。
驿丞停在房间门口:“陛下若是有任何吩咐,可以随时传唤微臣。”
谢明峥颔首,叫驿丞退下。驿丞退下之后,薛冰携玄甲卫站在门口守卫帝王安危,玄甲卫一左一右,各自三人。
临春跨过门槛,进了房间。
房间极大,陈设一应俱全,皆为上品,透出一股低调的华贵之气。临春进屋后视线直奔净室方向,唤碧云与朱弦伺候自己沐浴。
热水自然早就备好,朱弦去搬贵妃行囊,从中找出一身换洗衣物。在她忙碌的时候,冷峻的帝王倚在支摘窗旁,手肘撑在窗台上,似乎在眺望庭中的花圃。
朱弦没有多看,匆匆取了衣物进净室。热水已经放好,临春褪下衣裙,一双纤长细嫩的白腿缓步跨入水中。温热的水将身体包裹的时候,临春不由喟叹一声。
朱弦在浴池边伺候着,碧云收拾她换洗的衣物,要放入木桶。她的贴身衣物一向是碧云她们负责洗,小衣亵裤那些,碧云拿过临春刚换下来的小衣与亵裤,无心说了一句:“娘娘今天似乎出了不少汗。”
临春心惊肉跳,脑子里闪回马车颠簸时发生的一切。
她甚至记得,当时那匕首的尖几乎卡在瓶口,连带将她亵裤也推入瓶口。
“今天太热了。”临春小声解释,有些心虚,怕她们发现什么。又想到自己几乎被浸透的亵裤,脸色有些羞红。
……真的能这么多吗?
她不会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吧?
可这该怎么找太医看?太医院的太医们皆是男子,这种私密之事难以启齿。
真该让太医院中也有女子为太医,宫中有许多女子,从后妃到宫婢,难道她们便不会生什么难以启齿的病症么?
可她们也不敢找太医看,多是忍着。别说这种程度的隐秘之症,便是来癸水腹痛这种小事,许多女子都不敢找大夫看。
譬如说临春记得几年前,四公主初来癸水,腹痛难忍,也咬牙忍着。那时临春在场,当即要命人请太医,被四公主拦下。四公主说,不必,她有方子,吃些药就好了。可每人病症不同,若没大夫仔细诊治,随意套用药方,肯定不对。
可临春也不知说些什么,她来癸水腹痛之事一向会请太医,因为太痛了,她忍不住。不过即便请了太医,临春也不想吃药。
她思绪忽然发散,临春瘪嘴,将思绪收回。
她很快沐浴完,换了身简便的衣服从净室出来,见谢明峥坐在书案前,似乎在专心致志看书。书案上垂下桌帷,遮住他的腿。
临春只穿了中衣,坐在榻上叫碧云绞干头发。她没敢出声打扰谢明峥,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头发基本干透,用一支玫瑰金簪随手绾住青丝。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临春遣她们下去。
天色渐晚,灰蓝夜色渐渐从支摘窗内洒入,临春出浴前不久刚上灯,十二连枝灯烛经风吹动,晃出微弱的影子。临春青丝披散在肩上,起身逗弄冬冬。
冬冬住的笼子放在一旁的圆桌上,临春打开笼子,将冬冬抱出来,圈在怀里。冬冬刚睡醒,睡眼惺忪,喵呜两声,实在可爱,临春听得心都要化了。
冬冬如今还只能喝羊乳,给它喝的羊乳用冰块冻着,因此番起码要行七日路,此举可以让羊乳保存得更久些。但小猫咪肠胃很弱,喝不了太冰的东西,要喂它喝之前得先把羊乳拿出来降温。
方才临春沐浴之前,朱弦已经将羊乳取出一份,放在桌上降温。临春走近,手背碰了碰碗壁,还有些冰,得再放放。
冬冬似乎有些饿了,闻见羊乳香味,嗷嗷叫了两声。临春看出了它的急切,小声安抚:“乖乖,别急,再等会儿才能喝。”
可小猫咪又听不懂,甚至直接从临春怀里跳下来,跳到桌子上,围着那只盛放羊乳的碗喵喵叫。
小猫咪真是可爱,哪怕它跟你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你也还是只会觉得它可爱。临春叹气,再次伸手抱住冬冬,柔声安抚:“好乖乖,别急呀。再等会儿。”
冬冬抖了抖毛,不大想被临春抱,从桌上又跳下去,竟是跳上了谢明峥的书案。临春愣了下,怕冬冬打扰到谢明峥,咬住下唇,低声唤道:“乖乖,过来,别闹他。”
她平时讲话就有些软糯,这会儿跟猫咪说话这份软糯更甚。谢明峥听得喉结微动,半阖长眸,面色不耐。
临春心道,就说别闹他,他会生气。
临春缓步走近,试图引诱冬冬下来,柔媚嗓音一边唤:“喵~过来过来,来阿娘这里。”
一边又与谢明峥解释:“它不是故意的,你别同它一般见识。”
她停在书案前,冬冬却不肯配合,反而从另一端跃下去。临春哎了声,又小心翼翼看谢明峥脸色,道:“额,它听不懂……”
她说着,绕过方角,欲把冬冬抱走。
雪色衣角掠过桌帷,不知为何被扯了下,临春停住脚步,视线微落。
“啊——”短促一声,戛然收住,瞳孔震颤。
临春捂住嘴巴,眼睛睁得很大,睫羽翕动。
“谢……”她艰难出声,手都抖了。
她措不及防地跟匕首打了个照面,见到匕首在谢明峥手里与在自己手里的不同。但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是谢明峥他表面上瞧着这么正人君子,在这里坐着看书,结果实际上在这里做这种不堪入目的事。
临春脑子僵住,思绪迟滞,不知说些什么,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
而且他怎么能被自己看见还这么面不改色啊?
他就一点都不会觉得尴尬吗?
脸皮真厚。
临春终于反应过来,从一旁抱着冬冬,迅速转过身,跑远了些。
说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谢明峥,你怎么这样啊?”
有这么急不可耐吗?该不会她方才在沐浴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干这种事了吧?那会儿碧云她们可还在呢……
面对她的惊讶,谢明峥只是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停下。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擦亮自己的匕首。
他一点都不尴尬,可临春被他看得替他尴尬起来。
她面色绯红,仿如盛放的芙蕖。想了想,伸手捂住了冬冬的眼睛-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大地,一刻钟前,驿站的饭食送到房间门口。
此刻,临春与谢明峥对面而坐。
谢明峥面色如常,夹菜吃菜,临春看着他的脸,瘪了瘪嘴。什么人呀,真是的。
虽说已经有过更出格的事,可方才那件事情,仍旧让临春感觉有些脸热。
她低头吃东西,很快吃饱,而后去给冬冬喂食羊乳。羊乳终于放至常温,临春一手抱住冬冬,在圆桌旁坐下,另一手捏住瓷碗边沿,喂到冬冬嘴边。
冬冬吃得着急,不少羊乳被它舔出来,溅在临春手背上,还有一些溅在她衣襟上,没被看见。一碗羊乳喂完,冬冬吃得满足,发出喟叹一声叫唤,在临春怀中蹭了蹭。
临春蹭了蹭它的脸颊,很是高兴。又陪冬冬玩了会儿,夜不知不觉便深了。
用过晚膳后,谢明峥沐浴过,去了别处见臣子们,商讨政事。房间里只有临春在,她将冬冬放回笼子里,撑着下巴百无聊赖。
不禁开始想,谢明峥如今是大好了吧?他方才甚至都没用与她接触,便已经有所反应。且他方才那样急躁,兴许就是因为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
想来谢明峥到底不愿因她才举,那……等到了行宫,他是不是就会召人侍寝?
其实这是一件好事,但不知为何,临春竟隐隐有些失落。她不知道自己这失落从何而来,大抵是因为她一向如此,与人相处久了,便会不舍。
哪怕这人是谢明峥,也一样。
归根结底,是她讨厌离别这件事。
临春长叹一声,起身往床榻边走。天色不早,谢明峥还没回来,她却已经有困倦之意。临春掩嘴打了个呵欠,往里侧躺下,心道,下午和方才已然两回,想来今夜不必再给谢明峥治病了。
才刚陷进被窝,便听见推门声。
是谢明峥回来。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