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补)
段暄山第二天到达宠物医院, 运气很好。
他在前台预支小狗医药费时,听到门口传来的熟悉人声。
年轻女孩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围巾是浅蓝格纹, 衬得一张脸白如霜雪,眼如点漆。她单手拿着电话, 声线清冷道:“我清楚你什么意思。”
许是那边的话让她烦了。
她的瞳孔如同捕猎中的大型野兽, 雪光映射下, 微微发亮。
“爸,我当然是故意这样做——至于后来, 她自己选择摔断腿, 这我可没想到。”
“也许是你们的教育有问题,”声线平静,淬着极其明显的幸灾乐祸, “她从前也这样‘撒泼打滚’过吗?”
“不过一点小事而已, 她怎么这么脆弱?”
那头说了点急促恼怒的话。
黎潼干脆利落地挂了。
她再抬眸, 看向段暄山时,眼神柔和下来。
黎潼冲段暄山颔首。
“你的小狗还要在医院治疗多久?”
她随意道,不忘找到输液室,在外看着玻璃门里的小动物。
段暄山注意到她的情绪松弛,他想了下,轻声答:“还要两天。”
黎潼犹记得他是“外地人”, 客套话问道:“你不是江市本地人吧?小狗是准备带回去, 还是当地找领养?”
“我打算带回去,”段暄山顿了顿, 到底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心念念着昨天看到的那只漂亮小猫,踟蹰着, 终于开口:“小姑娘,我有个冒昧的请求。”
江市年长些的本地人唤年轻女孩,一般都叫“阿妹”或“妹妹”。
方言绵柔,喊着亲昵。
小部分会唤“小姑娘”,说时总带点旖旎绵柔的尾调,听得人舒坦。
面前的成年男人不是本地人,说话字正腔圆,普通话流利悦耳。
他的声线低沉清寂,如窗外雪霜。
唤“小姑娘”时,莫名有种生涩局促滋味,好似从前并没有这样的经历。
黎潼本能地朝他看去,发觉他一双低垂凤眼里蕴着忐忑。
她挑眉,若有所思望着他的脸,耐心等他说下去。
青年没注意到她的眼神,他斟酌语言道:“昨天那窝小猫,可以给我一只吗?”
黎潼忽的笑了。
她没料到他酝酿老半天,就是为了问她能不能给一只猫。
“你看中哪只?”
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段暄山愣了下,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松,“那只脑袋很圆的。”
黎潼心领意会,她摸出手机,把昨天回家时给小猫拍的“个猫照”找出,示意他辨别:“就这只吧?小狸花。”
段暄山克制情绪,故作镇定地点头。
他有着体面成年擅长唬人的架势,面部轮廓冷峻,眼神清醒漠然,看谁都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进宠物医院半钟头,几个顾客见他姿容出众,有蠢蠢欲动想上前搭话要微信的,迫于段暄山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硬是没敢主动。
黎潼进入宠物医院,带给旁人的感受与他相似。
她更年轻,更锐利,说话的腔调刻薄,毫不避讳在外个人形象,率性干脆,从容应对。
两人站在一块说话,言谈自若。
惊人的,居然挺融洽。
段暄山:“就是它。”
他坦然承认自己对它的恋恋不舍:“它很可爱。”
领养宠物时,眼缘非常重要。
愿意救治小动物,支付相关费用,经济条件不错的成年人,是领养人中的优选。
黎潼思索几秒,答应下来。
段暄山并非白要小猫,询问:“你喜欢小狗吗?”
他低头翻手机,找出昨天回酒店时拍下的小狗照片,捡来的小狗一共只有三只,一只在医院输液,还有两只健康的被带回酒店安置,即日回淮市带走。
青年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干净,泛着健康的浅粉色。他指着手机屏幕上两只四仰八叉睡着的小胖狗,“这只最胖,长得也最好看。”
段暄山说时留恋,显然对这只胖狗也很喜欢,可为了表示真诚,还是决定忍痛割爱:“倘若你想要,我可以把它给你。”
“我不太方便养狗。”黎潼轻描淡写道,事实确实如此。还在复读期间,她很难有空定时遛狗,确保犬类的日常活动量。
独立且居家生活的猫没有这些烦恼,她现今的状态更适合养猫。
段暄山强忍喜色,惋惜道:“那还是我来养吧。”
“以后有空,欢迎来我家看看猫和狗。”
成年人的客套话,说出口时并没有想太多。
他依旧是一副清冷体面成年男人的样子,眉宇英俊,声线低缓。
只在垂眸凝视手机上那张“圆脑袋狸猫照”时,整个人骤然、显著地明亮起来。
=
家中多了几只猫,易安来时惊喜连连:“黎潼,你家又多了几个新成员!”
三花是年纪最大的那个美女喵,她站在猫爬架的顶端,向下凝视着新来的三只小家伙。
橘黄、玳瑁、彩狸。
捧在手心只有半点大的小猫们蜷在角落,客人的到来令它们倍感紧张,浑身毛发炸起,嘶嘶哈气。
黎潼翻着错题本,抬眸看向她,轻声应了句:“对,新成员。”
易安不敢打扰新成员,她很是怜爱地抱着大三花,搓着亲着老半天,吸猫结束,美美地坐在黎潼身旁,询问彼此学业动态。
“我前两天刚做完数学模拟卷,选择和填空最后一道题算了二十分钟。”易安擅长理科,她的优势科目在于数学、物理,本不该在这种题目上耗费太长时间,说着,倍受打击,“我觉得我最近的学习状态不对劲。”
“可能是放假有点松懈,我家里人刚好又出差,没人管我,”易安喝了口水,沮丧道,“难怪都说高三不能放太长时间的假,一放假就进入不了学习状态。”
黎潼对此其实没有太多感受。
她习惯独身一人,没有家人陪伴的生活长达多年。
无需他人的管束,自我掌控着学习与生活的节奏,这是令她感到舒适的状态。
易安颓然一会,忽地又好奇问她,“黎潼,你有目标院校吗?”
放寒假前,江市进行一次十校联考,黎潼的排名位于全市中段。长达七个月的补缺补漏,疯狂复习,期间应付着黎家人的打扰,能有这样的成绩属实难得。
文科生转物理类,难度颇高。
许多高三复读生会选择自己较为擅长的科目,鲜少有如她这样大胆,选择多年未曾涉猎的物理、化学、政治。
前一世,黎潼的人生散漫,毫无目标,她耗费数年时光确认了黎家人对她的“爱意”虚无,此后多年,困扰于此。
这一世,黎潼尝试踏入从未涉足的新生活。她认真听楚清许的话——她还年轻,未来很长,足够她沉下心来学习。
与广大复读生们拥有的家庭压力、自我压抑不同,黎潼的学习态度紧张中带有松弛,是江华看到时,会默默赞许,并希望她长期保持的情绪状态。
——‘不给自己太多压力,同时尽力而为’。
易安坦率说过,她特别羡慕黎潼的学习状态。
黎潼没有告诉她,这是她两辈子磨练出来的。
她曾在贫瘠压抑的家庭环境中寻求家人的爱意与认可,抽丝剥茧地找着他们廉价、稀少的温存情感,挣扎着要与黎娅抢夺家人的关注度……这些精力,放在学习上,足够她事半功倍。
易安问,不忘真诚说出自己的目标院校:“我去年考砸了,今年希望能稳住,不要再出错。”
她挠了下脸,转头看到黎潼盖上错题本,平静回答:“我的目标很小。”
易安好奇地看她,一双眼亮晶晶。
性子亲人的三花猫舔完那三只小猫,咕噜咕噜地绕到人类身边,轻轻起跳,跃入黎潼怀中,它心满意足地踩着奶,不忘用圆亮大眼睛看着小猫们,仿佛在教它们如何与人类亲近。
黎潼:“能上本科线就是胜利。”
距离高考还有几次大考——一模、二模、区统考、市统考。
易安想了想,她根据自己的经验,觉得这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可以目标再大一点,我觉得你能上本科线。”
江市新高考只分本科线、专科线。
高考志愿报名时,依照省市排名进行批次录取,黎潼目前的选科在报考志愿上有着巨大优势——这也是为什么如今许多高中老师不再建议学生们选“历史类”。
黎潼笑了,她摸着怀里的三花,耸肩道:“可能吧,等最后一次统考成绩出来,也许我会有个更加明确的目标。”
女孩之间的闲聊话题,飘忽零散,跳跃性极强。
三花猫雨露均沾,从黎潼怀里跳到易安怀里,时不时去舔两下仍在紧张的小奶猫,用脑袋推搡着它们,鼓励着与人类亲近。
冬季漫长寒冷,江市厚雪融化,户外温度猛然骤降。
黎漴心怀忐忑,带着一堆年货,敲着黎潼家门。
他没打通黎潼的电话——显而易见,黎潼不太愿意搭理他。
发消息给她,迟迟没回。
他颇为沮丧,好在心中早有预料,只能是将年货搁在门口,拍了个照片,告知黎潼:【潼潼,哥买了点好吃的】
犹豫一会,又发消息:【爸和我说了,他当时打电话给你,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他挺烦陈芳的,知道陈芳和你有联系时,一下子脑子充血,说话就随便乱来】
想到家里人与黎潼的争执,全都得由他来做善后工作。
黎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望着楼外融化的雪色,脏兮兮的雪水流淌在石英地面,物业人员正穿着雨鞋,拿着扫篼清理。
距离春节还剩十多天。
黎娅的骨关节情况不妙,楚朱秀迫不得已将她带到国外最擅长治疗骨科的医院。
治疗方案下来,起码需要一年,黎娅才能恢复骨折前的身体机能状态。
黎振伟的“春节家人团聚梦”破碎。他气得火冒三丈,将黎娅狠狠批评过后,主动联系陈芳,质问她从何得知黎娅参赛的消息。
陈芳说她是从黎潼那得到的,理直气壮极了:“黎潼也是想让我们母女亲近罢了,黎先生何必如此动怒?”学着文邹邹腔调,说话尾音上扬,溢出矫揉造作的甜腻。
半老徐娘的风尘脂粉味扑面而来。
黎振伟忍着恶心,结束通话后,立刻打电话质问黎潼。
黎潼当然不惯着他,她巴不得黎家人因为陈芳兵荒马乱,给她留出恬静美好的复习环境。
通讯结束,受了刺激的黎振伟打跨国电话轰炸黎漴。
黎漴疲于应对,又不得不做中间人。
他比谁都希望黎家过得好好的。
认回黎潼后发生的事情太多,杂乱无章到他已经长时间没能睡过好觉,眼下乌青,精神倦乏。
他乘坐电梯下楼,手机嗡的一声,收到楚朱秀发来的消息。
【预约明天上午的手术。】
【预期好的话,半年内能回国;不好的话,起码一年。】
她发来的文字内容,看不出多余情绪。
当晚,视频通讯时,楚朱秀问他陈芳在国内有没有给他们添乱。
许是黎振伟的电话让陈芳有所收敛,再加上黎娅出国前,黎家人委托旁人盯牢了她。她蔫头耷脑,不敢冒进,这几天的直播很少提及“女儿”,只是一个劲地维护大哥,甜甜感激着大哥的火箭飞机。
黎漴摇头。
楚朱秀不在病房内,她坐在星级酒店的大床边,挤着护肤品,保养肌肤。
“娅娅在医院住?”
楚朱秀平静地答:“是的。”
黎漴想问她会不会去陪护,到底没说出口。
他心知肚明,楚朱秀还在生黎娅的气。
“国内还有什么事吗?”
楚朱秀垂下眼帘,柔声问道。
黎漴察觉出她想问的对象,脸上挂了笑意,“潼潼这几天好像有事情在忙,我猜是在认真复习。”
他叨叨着,“春节你们都不在,我想着约潼潼一块吃年夜饭……”
“不知道能不能约成功,她说自己那天有事。”
楚朱秀看着儿子兴致勃勃说着,旋后萎落,垂头丧气。
比起正给她带来沉重负担的黎娅,曾在半年前给过楚朱秀一个巴掌的黎潼,显然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又或者,是“远香近臭”的世俗真理,让楚朱秀在听到与她相关的事时,眉眼怔怔,心有微澜。
好久,她道:“儿子,最近只能拜托你,多和潼潼亲近。”
黎漴并不推诿。
他自知,现在他是黎家在国内的顶梁柱,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都需要他一力支撑。
挂了电话,楚朱秀点开微信朋友圈。
她看着朋友们发的度假照片,一时心情郁郁。
以往给朋友们点赞的熟悉动作,在点动时,迅速取消。
楚朱秀闭上双眼,深呼吸几口气。
“等熬过这一年,就好了。”
她心怀期待,喃喃自语。
第32章
楚清许得知黎潼春节假期不打算与黎家人同过。
她邀请她一同度过, 并询问她近期学业近况:“有什么薄弱科目,可以联系一对一补习。”
黎潼担心打扰到她与家人的年夜饭。
她知道楚清许至今未婚,于世俗眼光中不是一个传统、标准的幸福中年女性——上辈子, 黎潼与楚清许私下聊过后,楚朱秀随口问她一句去了哪里。
彼时的黎潼, 非常乖巧地回答。
得到楚朱秀一个冷嘲的笑,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并扬起嘴角,道:“潼潼, 你不要学她。”语气里涌动着奇异微妙。
楚朱秀没有问她楚清许说了什么, 只是继续道:“她今年四十多岁还没有结婚,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话。”
后面的话,黎潼记得不是很清楚。
她只知道, 楚朱秀似乎“看不起”堂姐楚清许, 可那神态中又掺着叫人惊异、莫名其妙的黯色, 好似嫉妒被掩饰在大义凛然的母亲教诲中,要她别学坏,要她做个传统标准的女性,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生子。
黎潼在电话中有所缄默。
楚清许略有所觉,她率性发问:“你有什么顾虑吗?”见她迟迟未答应下春节一块度过的邀约,年长者温和问道。
黎潼怔了下, 她斟酌言语, 轻声说:“姨妈,我担心我去您家过春节, 影响您和家人。”
楚清许笑了声。
成年人心平气定、坦然自若道:“我爸妈不和我住, 我和他们也有许多年没有见面。”
黎潼恍然。
上辈子她并没有机会得知与楚清许相关的信息,哪怕在死亡来临, 灵魂留驻世间的几年,她总是因为曾涌过大脑、心灵的负面情绪,探寻观察着她曾厌恶怀恨的人,得知与他们有关的琐碎事件。
——对于一个居无定所、飘零世间的灵魂来说,想知道什么实在易如反掌。
对她抱有善意的楚清许,成为她存留在心灵中的一片净地。
她不会主动去窥探与她有关的秘密。
黎潼眉眼舒展,柔声答好。
楚清许“嗯”了声,她问她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我定个年夜饭,有喜欢的饭菜微信发我,我让餐厅做。”她常年吃校园食堂,几乎没有下厨机会,真要下厨恐怕也是一团糟,索性不浪费粮食。
黎潼禁不住笑起来,她弯着眼眸,“好的,姨妈。”
时间流逝飞快,寒假转眼就过去大半。
2月11日。除夕当天。
黎漴上午联系黎潼,想要约她一块吃年夜饭。
他没能接通电话,后面去御水小区找她,得来物业的回复:“黎先生,黎小姐昨天一大早就收拾行李离开了,要我告诉你别打扰邻居,在她家门口空等。”
他心神不宁,追问道:“我妹妹有多说什么吗?她打算去哪里?”
物业人员挺纳闷地瞧了他一眼。
但到底还是说了,“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您是黎小姐的家属,应该比我们更了解吧?”
黎漴失魂落魄地离开,他坐进车里,听到车内广播播报着与“除夕”有关的新闻。
黎家别墅的住家阿姨被安排着放了半个月的春节假。
黎振伟、楚朱秀、黎娅都在国外。
黎家别墅空落落,除了他没有别人。
黎漴滑动手机,想要找朋友聊天。他翻来覆去,拨通方业识的电话。
谁料,方业识也忙得很。
他在电话那头响亮应着:“诶,哥们,我现在在忙哈,我老爷子的一堆亲戚回来,得招待。”
有着私生兄弟烦恼的方业识,暗妒明说过黎家的人口结构简单,羡慕过黎漴稳固如一的继承人地位。
黎漴曾在私下评价过方家的混乱。他认定友人恐怕很难从偏心的方家老爷子那讨得好处,后来证实如此,也就是方业识硬是磨着耗着,终于在遗嘱上获取明面上的公平。
两人喝酒时,方业识大骂过方家冗杂的亲戚关系,抱怨着他们天天来方家打秋风,能提供帮助的少之又少。
黎漴曾冷眼旁观,暗自庆幸黎家没有这等脸皮厚的亲戚。
可到了他孤单一人时,他竟情不自禁地羡慕起“方家的热闹”。
哪怕浑浊烦心,起码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方业识周围喧阗踊跃,并不孤独。
“不说了,我先挂了!”
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
黎漴头抵着方向盘,他闭上眼,听到车窗外熙来攘往的人们热议着:“买了烟花,今晚在顶楼放一放!”
“饮料买了没,得提前买,傍晚店铺都关门,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得真快!感觉一眨眼就到新年……”
他再仰起头,神情疲倦,点开微信。
楚朱秀给他发了黎娅近期的康复状态。
语音内容点开来听,她优雅柔和的声线沉沉,环境音是国外医护在交流,“这几天娅娅状态还好。”
顿了一下,楚朱秀平静道:“今年是我们一家人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没能共同度过的春节。”
“很抱歉,儿子。”
黎漴想回复她【没关系】。
他到底没回,只是倦意浓重,呆愣望着前方。
当天晚上,他一个人吃完饭。
朋友们发来新年祝贺,黎漴没有心思马上回复。
他点开黎潼的微信。
犹豫一会,黎漴给她发:【潼潼,除夕快乐!】
他本以为会收到一个红色感叹号,惊人的是,这条信息居然顺利发出。
黎漴精神一振,他被拉黑太久,骤然被放出,蓦地有种惊喜萦绕在心中。
他点开黎潼的微信头像,找到朋友圈,发觉自己真的能看到她的朋友圈内容了。
[好友三天可见]
已经足够他看到黎潼最新发的那条九宫格年夜饭。
以及,一段短短的文字:【和姨妈一起过除夕夜】
黎漴迷茫。他不知道是哪个“姨妈”,绞尽脑汁地想着,终于将人选确定在黎潼生日宴那天,发表演讲稿后不久,黎潼主动上前搭话并同桌吃饭时,那位带着金丝框眼镜的中年女性。
他将黎潼的朋友圈截了个图。
问楚朱秀:【妈,潼潼今晚在和姨妈吃饭。】
【是那位教书的姨妈吧?】
黎漴曾与楚清许打过照面,楚朱秀并不愿意黎家人与她娘家人有太多牵扯,他问时忐忑,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
楚朱秀的状态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久久,她发来几个字。
【是的,是楚清许。】
……
楚清许直接拿了黎潼拍的年夜饭九宫格图,照葫芦画瓢,朋友圈发:【和外甥女一起过除夕夜】。
非常没有创造性。
她解释说:“我有几个朋友一直想约我去吃年夜饭,我说自己有约了。”
“发一下,证明自己。”
黎潼轻咳一声,不好意思道:“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年夜饭吃完,帮着一块收拾餐具,将碗筷丢进洗碗机,擦尽台面污渍。
楚清许的房子面积有一百三十平米,三室一厅。赶在前些年房价低点入手,位于江大附近,地理位置不错,周围基础设施齐全。
是极其适合独居女性的房产。
中年人还有着幼时过春节的传统,在客厅守夜到零点,撑着困意,打着哈欠,这才准备去睡。
睡前不忘叮嘱黎潼:“你也早点睡,不要熬夜太迟。”
守夜时,楚清许怕她冷,特意拿了条毯子给她。
说这话时,年轻女孩仰着脸,眼眸亮亮地瞧她,脸蛋小小地躲藏在厚厚毛毯中,包得严严实实,可爱得像个毛绒玩具。
楚清许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发顶。
“好噢,姨妈。”
年长者眼角的纹路清晰,她笑着夸一句:“好孩子。”
黎潼目送着她走进主卧,很快关灯睡觉。
她依旧精神奕奕,没有困意。
御水小区的家里买了宠物监控,离家时给猫咪们开了罐头,准备多余猫粮,换了几盆清水,以备这两日不在家它们的日常吃喝。
调整监控镜头,果然看到猫爬架上挤挤挨挨睡着的四只猫。
三花有所察觉,睁开眼,镜头下明亮得像是宝石。它犹疑不决地“咪”了声,得到黎潼轻柔低缓的轻唤。
尾巴瞬间如小旗杆般直直竖起,它一跃而下,冲着镜头甜甜撒娇,咪呜个没完没了。
黎潼心情很好。
她和家里猫猫聊了半小时天,开始逐一回复同学们的新年祝贺。
班主任在班群里发了个手气红包,每人都有份,她点进去领了,随着大流,在群聊中发:【谢谢老师,老师新年快乐!】
黎漴的消息是最后看到的。
他发过【除夕快乐】,零点后,又发来【新年快乐】。
甚至,还给她转了一笔不小的钱。
银行卡账户收到转账消息,黎潼看着上面一长串的零,心如止水。
她赶在除夕前将拉黑的黎家人逐一放出来,心满意足地展示着自己与楚清许的年夜饭。
既是纪念美好时刻,也是给他们一记膈应。
不提黎漴感受如何,黎潼可以确认的是,楚朱秀必定怀有芥蒂。
不管是前世今生,优雅美丽的贵妇人从不直说自己对楚清许的态度,可黎潼知道,她没有一刻不在比较着彼此的生活。
楚清许没有察觉到堂妹似有若无的针对与敌意,她只是目标准确,发展自己的事业,稳稳当当地过着自己的人生。
当楚朱秀陷入低迷窘境,楚清许依旧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
这样的反差,足够她痛苦焦虑好一阵。
黎潼美滋滋地裹着小毯子,钻进楚清许为她准备的客卧。
她听大人的话,早点睡觉。
……
淮市,段暄山在段家主宅吃了顿年夜饭。
零点刚到,手机就弹出999+的信息提示。
他半心半意地拿手机回复商业伙伴的春节祝贺。
再看朋友圈,他人内容足足滑动有十多分钟,大多是无效信息,过目既忘。
段暄山倦意稍起。
淮市临近春节时下了场大雪,现在屋外还垒着厚厚积雪。
他靠在窗边,眼睫低垂,神色慵懒。
一个商业伙伴发:【龙年红红火火,事事如意,盼好事来!】附图几张祭拜财神爷照片。
再下边一条,内容是个九宫格年夜饭照片,在一众朋友圈中,其实并不算多么稀奇突出。
段暄山翕然沉寂的模样生了几分波澜。
他眼神清明,认认真真地点开九宫格照片,看了一遍,然后,给她点赞。
备注为【江市猫猫妈·黎潼】的微信好友,与他有个共同好友。
江市合伙人黎漴先他一步点了赞。
段暄山略有迷茫,他凝视着“黎”字,心有困惑。
比他更困惑的,恐怕是第二天醒来发觉自家妹妹黎潼居然加了段暄山的黎漴。
黎漴连礼貌都忘了,他径自截图,发来他们的共同点赞。
【段总?您能解释一下吗?】
黎漴文字里充斥着焦灼,他匆匆又发来一条:【这是我妹妹,您怎么会加了她?】
段暄山:……
他先给【江市猫猫妈·黎潼】发去一条消息,截图黎漴的个人名片信息:【这个人是你哥吗?】
春节第一天,许多人都要早起吃长寿面,不敢睡懒觉。
黎潼回复很快。
【是,但我们不熟。】
段暄山若有所思。
他回她一个[好的emoji],转头,给黎漴回复:【黎总,这是我的私事。】
黎漴显然是实时等候着他的回复。
看到这一条文字时,他噎得没话讲。
最终,他发来一条语音,试图平心静气。然而,他技巧太差,掩藏之下的情绪饱满到旁人都能窥见。
“段总,是我冒昧了,但我还是想提前说一下,我妹妹年纪小——”半含歉意,半含威胁,“您今年快三十,于情于理,和我妹妹有牵扯时,都要知会一下她的家人。”
段暄山情绪稳定,并不动怒。
他简单回了他一句:
【黎总,你妹妹说她和你不熟。】
淮市的雪与江市的雪不太一样。
淮市偏北,每年都会下雪,雪下得又急又大,雪花都比南方的大上一圈。
青年目光望向院内厚雪,莹莹白意,雪光如湖。
冷意蔓延,他敛睫,关上玻璃窗。
垂眸时,段暄山收到江市猫猫妈的消息。
许是没空打字,她发来一条语音。
“狸花它爸,黎漴要是犯傻,”声线清冷,含着霜雪,她似乎已经知道黎漴给他发了什么消息,隐藏在语气下偌大不安的怒意,让段暄山凝神静气,不由自主地认真耐心听下去,“你和我说。”
他莫名其妙有种被她关心呵护的错觉。
段暄山思忖片刻,回她:“好,谢谢猫猫妈。”
领养圈里小部分人会这样称呼领养双方家长,根据性别加个“妈”“爸”,他们坦然和气地称呼着彼此,并无他意。
黎潼过了会,点进段暄山的朋友圈,把黎漴点过赞的那几条一块点赞。
段暄山:“……”
他有点被年轻女孩逗笑,垂睫扬唇,给她发了几张狸花近期美照,安抚道:
【不要生气,来看猫猫】
第33章
江市的四季并不分明, 冬日的寒冷转瞬离去,春天如云影轻飘到来。
寒假结束,班主任给班上同学们上第一堂课时, 昂扬演说,提高士气, 确保大家能在短时间内重回学习状态。
“距离高考还有102天。”
班主任眼神严肃, 扫视下方学生们, 语气紧绷。
“我希望看到你们高高兴兴上大学,而不是再来一次。”
“人生再来一次的机会少之又少, 复读亦然——错过便再没有, ”她的眼神缓缓柔和下来,“在最好的年华做最合适的事,这是我对你们的期望。”
一腔饱满激情的演讲结束, 班主任看着青春活力的学生们, 忽的想到什么, 提醒道:“咱们和应届班不一样,我相信大家都是自觉努力的,但我还是要说一句。”
“这紧要关头,可千万别给我搞些情情爱爱的事。”
她锐利扫过某几位,意味深长,“上一年考得不够如意的, 我听家长说, 就是恋爱耽误学习。”
“有过一次教训,可千万不要再来一次。”
学生们听得后颈皮都紧起来。
一时, 班级悄然无声。
易安在课后休息时间, 趴在桌上和黎潼聊着寒假发生的事。
蓦地,提到前一刻班主任在说的“恋爱问题”, 她轻声问黎潼:“你谈过恋爱吗?”
年轻女孩对爱情的好奇心,如同吹了氢气的皮球,涨得鼓鼓,一戳就要摇晃,一松手就要挣脱桎梏飞起来。
黎潼轻描淡写道:“没有。”
易安害羞地捂着脸,说女孩间的悄悄话:“我也没有!”
关于恋爱的话题,她只翘着鼻子,星星眼幻想了一会,“等到了大学!希望能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黎潼淡笑不语。
她捏捏易安柔嫩饱满的脸颊,平静地看她对“爱情”的憧憬,波澜不惊。
这种发散性的话题也不过几刻,易安的注意力很快回到学业上,她说:“寒假里我把高考3500词汇表背了一遍,过两天再拿乱序版的背一遍……”
她们讨论一番彼此进度,大方分享自己在背诵上的小技巧。
距离开学首次大考还有一个月,黎潼联系了一对一补习,每周三次,一次4小时,从下午放学到晚上十一点。
江华帮她联系了她往年教过的优等生——刚好在江市大学读大三的年轻女孩,理科生,性格温吞,讲课极有技巧,擅长将知识点融汇贯通,同步利用题海战术,点拨她在知识上的空缺。
家教姐姐比黎潼大了两岁,补课结束时,黎潼亲自送她下楼,陪她等网约车。
3月初,春季风暖,枝叶冒芽。
家教姐姐看着身旁女孩穿着校服,脸颊轮廓清丽,下巴尖尖消瘦,她想了下,还是冒昧开口。
“小潼,你要多吃点。”
黎潼递来目光,澄澈如星的眸底印着笑意。
她歪着头,专注地瞧她。
家教姐姐:“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吃好喝好,才能应付得了高强度复习。”
“我前几年高三那年,每天都觉得饿,”家教姐姐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我家里人天天喂我,还是饿了个够呛。”
“也就是这几个月注意饮食,不要怕胖,”她担忧黎潼有少女心思,想着顾忌身材,控制饮食,斟酌言语道,“高考后再减肥来得及。”
黎潼知道她的好意。
事实上,她已经在努力吃饭,努力增重。
为保证高三复习的营养均衡,除却中午在食堂吃饭,根据食堂安排挑选荤素,在家时,黎潼预订了私厨长达数月的餐,餐费支出高昂。
可惜她的胃口一直不大,再加上学习耗费能量,吃吃补补,总也胖不起来。
家教姐姐:“千万不要生病,生病了很影响高考——”
她絮絮叨叨,好似亲密的家人,满怀真情。
黎潼牵住她的手。
家教姐姐愣了下,脸上泛起红意,她和她对视。
“谢谢姐姐。”她仰着脸,眉眼浸着惊魂夺魄的艳丽,对她展露出粲然的笑意。
家教姐姐眼睫乱颤。
她小声地吭声道:“不、不客气。”
……
黎漴从地下车库坐电梯到小区一层,正准备上楼时,恰好撞见这一幕。
他站定在原定,看着妹妹和陌生女孩牵着手。
她冲她笑,眼眸深亮,嘴角弧度上扬。
初春时节,风扬起,微暖潮湿。
黎潼有着一张好样貌,凛然、锐利的眉眼,泛着冷艳与倦意,平素总给他带来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感。
她对待黎家人刻薄冷淡,对待外人却又温柔耐心。
区别对待的表现太过明显。
以至于他心脏酸胀,怔怔出神。
妹妹目送那女孩坐上网约车。
她转身时,看到他的身影,脸上柔和的表情于须臾间变化,只是一个抬眸,一个凝神,剔透漆黑眼珠中原有的情绪被覆盖。
黎潼与他对视。
黎漴苦涩地微笑。
“哥。”她依旧礼貌客气地喊他,除了这一句,再无它话。
黎漴讷讷:“潼潼,刚才的女孩是……”
她没有回他这个问题,径自走进电梯。
黎漴被刺痛般,他赶紧跟上,不忘深深呼出一口气,声线清亮,努力不让负面情绪影响到表达:“爸妈这几天可能要回国一趟,娅娅还在国外治疗,预计年末回来……”他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告知着黎家发生的琐事。
黎潼漠不关心地低头看手机。
浅蓝屏幕光印在她的眼中,年轻女孩鼻梁秀挺,面部轮廓倔强清冷。
黎漴心神恍惚,他失神地看她,久久,找到舌头般,小声问:“潼潼,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她烦极了。
眼皮稍抬,瞳孔漆黑,眉头拧着,“能不能不要问很没营养的话?”
黎漴有点委屈。
他说:“我只是想关心你。”
黎娅摔伤腿后,黎家只剩下他们兄妹俩在国内。
这本该是个很好的机会,与错失十八年的妹妹亲近相处,了解彼此,增强感情。
可是,黎潼不吃这套。
她明确表达自己并不需要兄长的关怀与陪伴。于是,数月时间里,黎漴只能按捺住疯狂滋长的孤独,试探着了解与黎潼有关的小事。
黎漴深夜辗转时,总觉得煎熬——他的意识里将他和潼潼归为一个阵营,是被父母“放置”在国内的家人——用个更难听的说法,他和她被父母“抛弃”在国内。
明面上,黎漴是家中顶梁柱,是继承人,必须在父母无法提供帮助时支撑起家庭与事业。
暗地里,黎漴仍觉怅然,孤单萦绕心间,繁重工作后回家时看见的空荡,叫他口中干涩,难以言语。
有时候,黎漴会想,潼潼怎么能够这样独立。
这个念头掠过,他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抱错孩子后的十八年人生,让黎潼习惯孤独、习惯身无旁人,习惯这样的生活节奏。
矜贵养大的黎漴无法适应,她却能适应得很好。
他茫然地瞪大眼睛,低声说:“我怕你没吃好喝好……”
英俊青年的五官端正,兄妹俩眼型一样,他的瞳孔颜色更浅,一旦委屈起来,就有种盈着水雾的错觉。
黎潼:“……”
她利落地熄屏手机。
面无表情地顶着黎漴那双视线,平心静气道:“没见到你以前,我是不懂得张嘴吃喝吗?”
黎漴噎住。
他讷讷。
黎潼烦死他这副蠢样。尤其是在与上一世的经历做对比,她发自内心地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
“别装了,”她脑子里转着家教姐姐教她的物理解题技巧,心不在焉道,“何必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
“你还是把这热情劲儿发挥给黎娅瞧,她会喜欢。”
黎潼说完,干脆地走出电梯门。
黎漴这才发现,已经到达黎潼的楼层。
他想说什么,没能说出口。
最终,他也只能在黎潼关门前,高声辩解一句:“我不是装,我是真的在乎你——”
回应他的只有响亮一声“砰”。
黎漴失魂落魄好久,电梯门都自动关合几次,住户纳闷地看着他直挺挺待在电梯内,皱紧眉头。
他骤然想起自己看到黎潼时,忘记问的事。
——她是怎么认识段暄山的?
春节假期,他自朋友圈得知黎潼和段暄山加上好友,心焦如火,深怕妹妹被老男人骗走。
本想着见到潼潼时,问上一句。
黎漴拍了下脑门,暗恨自己每次看到潼潼都木得像傻子。
三言两语,重点全无。
他懊悔地直叹气。
·
四月末,即将步入五月。
江市炎热的夏降临,天气预报显示将有一周的雷暴雨,提醒广大市民们出行带伞。
黎潼熬夜刷完三套题,给家教姐姐发消息:“姐姐,有机这几种题型掌握得不好,对答案解析错误率有百分之六十……”
家教姐姐深夜在线,她人恰好不在宿舍住,直接一个视频通讯拨来。
“小潼,你给姐姐拍一下你的错题,”家教姐姐温柔道,她认真看完答错的题,耐心剖析原因,“这两天把反应产物和试剂相关的内容背一下就好,有机化学的套路万变不离其宗,考纲内容都在书上……”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复读班上的节奏紧张快速。
一对一补习的课程从原来的一周三次,加为一周五次。
家教姐姐很愿意教她,她平日里从江大乘车来御水小区,往返一小时,并不嫌累。
她隐隐约约察觉出黎潼的家庭成员特殊——否则,一个正在复读的高考生,怎么没有一个成年人陪在身边?
家教姐姐并不直言。
她将专注力全放在如何让黎潼在短时间内掌握题型套路,确保得分上。
她自觉比黎潼大上两岁,几乎是将她当作妹妹来看。平素里只要有什么疑难问题,绝对是亲力亲为,竭尽所能地提供帮助。
黎潼喝了两口水,听着家教姐姐替她讲完几道错题,终于有空闲聊。
“姐姐,你现在在哪?周末没在宿舍吗?”
“没有呢,我刚好陪舍友一块出市玩两天,”聊天视讯中,年长者的声音温柔,“等后天回江市,姐姐帮你理一下知识脉络。”
“上次区统考你成绩和排名都进步了,”她温吞说话,给她信心,“卷子难度还高了点,我听江老师说,这次很多同学都退步了。你能进步,说明咱们的复习是踩准点啦。”
年长者从视讯窗口中,看到年纪小她两岁的漂亮女孩蓦地沉默下来,眼睛亮亮,一副被夸得很害羞的样子。
她暗自乐了。见时间太晚,及时停下话茬,要她快去睡觉。
“晚安,加油哦,小潼。”
挂了视讯,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半。
室内开了空调,凉气嗖嗖,黎潼早早换上清凉的睡裙,赤=裸雪白的肩头在室内灯光下莹亮健康。
肥美的三花领着其他三只猫猫,环绕着她的腿,尾巴撩人地蹭来蹭去,仰着脑袋,两只尖耳朵可爱地竖着,甜蜜蜜地咪呜着。
她笑着搂住一只,亲亲它的圆脑壳。
翌日,黎潼的微信朋友圈刷到了段暄山的猫咪动态视频。
她只要求段暄山领养前三个月,每两周发送一次猫咪近照。
领养三个月后,不再强制要求对方发来与狸花猫有关的照片——当然,养宠人大多都有炫耀的心思。
当三个多月的狸花猫学会高空起飞,蜜袋鼬般张开躯体,四爪落地时,段暄山难掩激动,发了朋友圈,还特意给她私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的咪咪落地加长版视频。
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有微信个人号。
聊天信息里居多是是猫咪的照片、视频,文字或语音内容极少,对话常为【看看猫】或【好的emoji】。
[高难度咪咪·蜜袋鼬状四爪落地加长版.mp4]
早上八点发送给黎潼,段暄山充斥着老父亲的骄傲,还美美地来了一串[大拇哥emoji]。
恰是周日,学校没安排上课。
黎潼偷了懒,睡到八点半才醒。
她的微信统一消息免打扰,避免出现深夜影响睡眠的情况。
清醒时,逐一点开消息红点。
段暄山带有炫耀性质的猫咪落地视频观赏完毕。
黎潼捧场回复:【善于发掘孩子天赋[大拇哥emoji]】
段暄山非常擅长商业互吹。
段暄山:【共勉[大拇哥emoji]】
黎潼忍俊不禁。
她仰头看到三花猫趴在猫爬架高处,发腮后的胖脸庞子可爱到她心中酥软。
她想到小三花还不满三月大,甫一回家,给黎漴带来的[八爪鱼扒脸暴击]。
黎潼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当时没拍下来。”
养宠人的互相炫耀,简直和拼学区房、拼课外补习班的父母一样魔怔。
三花咪咪叫,意识到主人的失落,它如小炮般一跃而下,弹得沙发一个颠动。
它四脚朝天,翻出肚皮,示意她赶紧摸。
黎潼大笑。
她用手掌贴着它热乎乎的肚皮,狠狠亲了它好几口。
“是谁家的宝贝儿这么乖呢!”
三花甜甜咪出一声颤音,身体力行证明它是最乖的那个!
……
江市的夏季难捱,雷暴雨一来,出行时总是湿漉漉,浑身潮气。
黎振伟回国半个月,屁股都还没坐热,又匆匆赶往国外。
楚朱秀自不久前回国一趟,不知是不是在国内受到其他贵妇的嘲讽讥笑,足足几天阴沉着脸色,最终,还是选择出国陪在黎娅身边。
黎漴和黎潼再次成为被“抛弃”在国内的一对。
郑存敲门,得到室内一声应许。
推门而入,黎漴脸色平静,眸中深黯。
他盯着朋友圈,点开段暄山前几日发送的一条猫咪动态视频。
重复观看几次。
郑存将文件递到他面前,无声旁观。
好半天,他冷不丁听到小黎总咕哝一句:“是不是养只猫会好些?”
郑存:“?”
他犹疑不决地问:“是要送猫给段总吗?”
说完,越想越对:“段总似乎有在养宠物,倘若投其所好,选一只名贵猫给段总,也算与合伙人的友好来往。”
黎漴脸色忽然冷了下来。
他蹙眉,无法保持声线平稳:“关他什么事。”
郑存惊疑不定。
黎漴敛睫垂眸,看向手机屏幕,那一枚属于黎潼的点赞赫然在目。
下边还有她的回复:【[大拇哥emoji]】
这不算什么男女间的暧昧对话,比起方业识和黎娅浑浊旖旎的微信聊天内容,段暄山与黎潼的交流止于此。
只有几分熟稔。
再多没有。
黎漴仍觉妒火中烧。
他忍着情绪,喉结滚动,低声喃喃:“养了猫,会和潼潼有点共同语言吧?”
青年满怀期冀,抱有期待。
第34章
最后一次统考结束, 黎潼从考场走出,她接到江华电话。
此前百日誓师大会,她收到楚清许、江华发来的消息, 鼓励她在剩下三个月时间里奋斗拼搏,不辜负这一年的复读时光。
之后不久, 几次模拟考、区统考, 她的成绩和排名逐步向前, 步入中等偏上。
两位长辈对她的进步欣喜不已。江华直言,按照这个冲劲儿下去, 运气好的话, 黎潼有机会踩进本一批的重本院校,她承诺要在六月高考结束出分后,替她挑选合适志愿。
这次来电, 江华的声线平稳含笑:“考得怎么样?”
黎潼脑子里过了一遍试卷内容, 保守道:“还没对成绩, 应该是以往的水平。”
江华“嗯”了一声,她解释来电目的:“本来没打算现在说,但我想了下,让你知个底,兴许有助于你接下来的学习。”她认识黎潼近一年,日常学习生活中瞥见她的性子如何——相较于尚不能独立自主的同龄人, 黎潼在绝大部分时候冷静理智, 极少耽于外物,许多家长们操心的“手机电脑”问题在她身上基本没有。
江华将这个年轻女孩当作成熟独立的个体进行交谈, 并不像是面对其他学生那样, 遇事情找家长。
“今年我看有几所学校给江市提前批名额多了几个,”年长者说着, “我一会把学校资料发给你看看,趁着刚考完没什么事,你去了解一下。”
“提前批的话,多要审核家庭背景——这方面你有顾虑吗?”
黎潼拧了下眉,仔细回想林建刚、陈芳、黎振伟、楚朱秀是否政·治清白,确认后,回答道:“没有。”
江华语气轻松下来,“那就好。提前批当然不是唯一目标,我们的重点还是放在普通批上。不过要是能进提前批,对你也有好处,大多数提前批的院校都有补助……”
她大致了解黎潼的家境,知悉她与家人关系不好,这才有“提前批”的建议。
江华认为黎家对黎潼的学习生活并不上心,即便现在提供生活费与学费,但她仍受牵制,倘若将来父母不愿意提供金钱用以学习……这对黎潼而言,会是一个沉甸甸的负担。
于是,江华根据往届报考经验,认为提前批对她来说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提前告知报考信息,是对黎潼自我能力的信任。
这个女孩年轻且独立,足够自我决定,做出选择。
挂断电话前,江华不忘道:“统考成绩出来,记得发给我看看。”
“距离高考还有四十几天,加油。”
黎潼乖乖应好。
当晚收到江华发来的电子文档,内容与今年各大高校提前批息息相关。
提前批多是特殊专业与特殊学校,以及部分重本的冷门专业。
公安、外交、国际关系、海事等学院,性质特殊,提前批录取后,对学生具有优待,一般是减免学费并承包日常生活费用等。
黎潼扫过内容,将自己心怡的几所学校提前批勾选,她没在这上边耗费太长时间,很快又拿起书开始背诵古诗文。
……
黎振伟人在国外,了解国内消息一般是通过儿子和郑存。
五月尾,江市正处炽热夏季。
黎振伟给黎漴发去视频通讯,看到儿子正心不在焉地处理项目文件,眉头紧拧。
室内开了冷气,他仍有些汗津津,周身烦闷,厌倦不已。
黎振伟清嗓:“儿子。”
黎漴抬起眼皮,与父亲对视,他的眉眼依旧紧绷,调整片刻,还是不虞,气氛沉凝。
“爸,你说,有什么事?”
黎振伟忽然觉得自己和儿子没那么亲近,语言间掺着生疏冷淡,他心里一突突。
“我这几天回国一趟,你有没有想要什么?”
这种年幼时很喜欢的“礼物环节”,于成年以后,实在算不上什么。
黎漴往常会愿意来点“父子情深”,热热闹闹地要上几件。
被丢在国内的这半年时间里,黎漴被公司事务磨着性子,被迫承担他这个年龄本不该负责的内容。
他潦草地垂下眼睫,“没什么,爸你回来就行。”
一阵奇异微妙的沉默。
黎振伟皱着眉头,他试探道:“怎么?这两天公司项目有问题?”
黎漴没说话。
他把桌面上的文件翻了一页,口吻平常,“还行吧。”
黎振伟觉得自己的父亲权威遭受打击,他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那你冲我甩什么脸色?”
说完才觉懊悔。
黎漴抬眸,与黎振伟对视,他平心静气地说了一句:“爸,我听存叔说,你上个项目在两个月前就结束了。”
黎振伟愣了下。
黎漴敞开来讲:“要不是今天存叔说漏嘴,我还不知道你两个月前就可以回国回公司。”
“你是不想回国,还是觉得我应该这么早继承家业?”
黎振伟没来得及回答。
黎漴心中有答案般,他看向父亲,眉头紧缩道:“你也怕别人笑话你,所以不想回国?”
黎振伟被戳中真相,他面色难看,试图制止:“儿子,大人的事你就别过问太多……我不想回国有我自己的道理。”
黎漴恍然大悟般笑出声。
他若有所思道:“娅娅也是这样,她嫌亲生母亲在国内对她影响不好,故意摔断腿让妈去陪她。”
很难说楚朱秀有没有顺坡直下的意思。
明面上,楚朱秀深恨黎娅不顾前程、自甘堕落地摔断腿,可她还是顾忌她的伤腿,陪她出国手术疗养。
背地里,黎漴不止一次听过楚朱秀抱怨黎娅的康复疗程缓慢。
他同时发现,即便嘴上咕哝抱怨,楚朱秀在国外仍然过得如鱼得水,陪着新认识的华籍友人吃下午茶,去泡温泉,看雪山风景等。
完全看不出被女儿摔断腿所困扰的样子。
黎振伟亦然。
他没有事事发朋友圈的习惯,具体行程由郑存告知黎漴,黎漴本以为他仍然在为公司新项目忙碌,谁料今早郑存无意中说漏嘴,让黎漴恨不得立刻打电话质问父亲。
郑存可能觉得不好,临时告知黎振伟。
这才有黎振伟匆匆拨来视讯的一幕。
“我出国是为了忙事业。”黎振伟不愿丢下遮羞布,他道,“而且,安排你在国内,也是因为对你的信任,要是其他不愿意放权的老总,儿子到四五十都别想碰点公司的事。”
黎漴在这一刻终于觉出几分,确真价实,被父母丢在国内的痛楚。
他说:“安排注意陈芳的那几号人,现在也是在和我联系。”
黎振伟懒得处理国内的事,他恼怒于陈芳的“不体面”与“下等人作态”,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一摊烂泥,恨不得甩脸就走。
本该由父母处理的事务,久而久之,就落到黎漴身上。
他忙于公司,还要看着陈芳。
快半年时间,陈芳安宁了一段,又开始蠢蠢欲动。
时不时在直播账号中宣称自己要去找女儿的亲人,威胁性地给他发消息,用词可怜地询问黎娅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为了躲她跑外地去了。
黎家的公司被迫迎接过几次陈芳的大驾。
黎漴联系安保将她请走,于办公大厦向下望去,他能看到陈芳的丑态毕露,大声叫嚷。
当天,公司员工们瞧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黎振伟、楚朱秀得知这件事后,只安抚地回了几句:“儿子,辛苦你了。”
再无他话。
好似,他是黎家继承人就活该受到这种折磨。
黎振伟察觉出黎漴的厌烦与恼怒,他想了下说:“爸也是迫不得已。”
“陈芳那个人,没皮没脸,我和她说话都觉得掉面子。”
“你知道吗?上次她还故意给我微信发□□,”黎振伟恶心得只想吐,“还说什么是发错了。”
黎漴喉头涌动着呕意。
炎热的夏季,室内空调开到21℃,足够人们体表清凉干燥,可他胸膛闷着一股燥热火气。
他不知道是恶心陈芳,还是恶心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的黎振伟。
所谓“子承父业”“父亲的信任”“唯一继承人”等冠冕堂皇的话,完全不能够抚慰他这半年来遭受的一切。
最终,他扼制着愤怒,轻描淡写道:“行,我知道了。”
黎振伟以为他已经将儿子哄好,轻松着道:“爸给你买辆车吧,我儿子在国内辛苦了,帮着爸妈处理事情……”
黎漴将视频通讯摁成语音通话。
他嘴上歉意道:“爸,我手抖按错了。”
黎漴无声地深呼吸,他几乎要将手上的办公笔拧断,声线波澜不惊,“你把车型发给我看下,我挑个颜色。”
……
学生时代,怀抱着一腔激情,沉入学习状态,时光便如流水,消逝极快。
江市第三中学被安排为高考考场,临考前几天,班主任通知这个消息,要大家带走所有教材与资料。
“抽屉腾空,书柜腾空,”她指点着学生们搬走班上公共用品,“你们也要把所有东西都带走。”
“一张纸都不要留,不要影响到这个考场的考生。”
整个教室被清理得空荡荡。班主任心有感慨,脸上紧绷着,朗声道:“准考证一定要拿好,身份证效期我前三个月就提醒你们了,如果掉了一定联系我,我陪你们去补办——”
易安听着班主任说话,手指冰凉,抖得有点慌张。
黎潼用温暖的掌心覆盖住她的手背,她强笑一声,不安道:“我有点担心自己出状况。”
去年的高考失利带给易安的阴影实在太大。
她吞咽两下口水,嘴里呢喃道:“今年一定不乱吃东西,希望肚子争气。”
黎潼一如往常,镇定无比,她握紧她凉凉的手。
“我们都会如愿以偿。”
第35章
六月, 夏季的热度上升到巅峰。
考场考生们奋笔疾书,教室新装没几年的空调忠实地运转着,为考生们提供室内清凉。
考点校门口有江市卫视的主持人, 翘首以待最早离场的考生,摩拳擦掌准备采访。
黎漴让郑存给他调了三天假期。
他在考场校门口, 喝着从便利店买来的矿泉水, 心不在焉地听着周围家长交流着孩子考后的感想。
“我儿子说语文还行, 他作文写了四十分钟,出考场查解析, 没偏题。”
“我家的成绩不行, 校考过了,希望文化分能上本科线,就有学校读。”
黎漴不了解妹妹的考试情况, 只能静静听他们说话。
望眼欲穿的家长们在收卷后半小时, 总算等来自家孩子。
黎漴在人群中看到黎潼。
她走近一个中年女性, 垂眸温声说了什么。遥遥似有所觉,年轻女孩朝着他相近的方向望来,黎漴立刻钻进榕树下,没敢让她瞧到,生怕影响到她的心情。
他屏息静气许久,人散大半, 这才敢转身。
黎潼已经离开考场。
他喝光瓶中最后一口水。
手机提示音响起。
楚朱秀发消息问他:【儿子, 潼潼考得怎么样?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吧?】
炎热夏季,他汗如泉涌, 为了在家长群中没那么突出显眼, 特意换了常服。
头上还戴了一顶从前不会选择的遮阳帽,便于遮掩。
黎漴看着信息, 面无表情地熄屏手机。
他没有回她,只在后几个小时,楚朱秀喋喋不休追问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我没问。”
聊天框中,楚朱秀显示[正在输入中]很久。
最后,发来一句明显是酝酿过措辞的语音,温和低柔,饱含歉意,“儿子,我知道这是在难为你,潼潼没那么好相处……”
黎漴在输入框里敲了几行字。
还是删除。
他一鼓作气将那一串为了发泄,说出自我感受的内容全部清空——【她根本不难相处,你要是想当个合格的家长,不如自己去找她问】
黎漴生怕这句发泄让楚朱秀找上黎潼。
高考剩下最后一天。
不应该为了私欲影响到潼潼的考试状态。
“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也别找她去问,等忙完考试再谈。”
黎漴发语音给楚朱秀,他将声调高低控制在过往对母亲说话时的口吻腔调,听不出任何坏情绪。
楚朱秀:“好,谢谢儿子。”
黎漴回家后不久,手机各大平台APP都弹出与高考有关的新闻。
不管是准考证没带,联系交警前往家中取,还是身份证丢失,临时补办身份证,亦或是其他地区暴雨,导致考场考生延迟到场,被迫启用B卷等。
黎漴像个担忧孩子高考的家长,不肯漏掉一条高考消息,被迫接收许多无效信息。
他查过高考科目安排,知道第三天是黎潼的最后两场。
化学、政治。
距离他的高考早已过去七年,彼时的高考分科是最传统的文理分科——黎漴在理科上天赋不错,当年超过本一批分数线几十分,他得知黎潼选了物理类加化学、政治后,蠢蠢欲动想说自己可以帮她一块复习——然而,事与愿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家中事务繁重,将他的生活日程充满,留不出空余。
等到稍闲,黎潼的复读早已有了自己的节奏。
他再多嘴,只怕影响到她原定的学习计划。
以及,黎漴迟迟不敢承认,可又摆在面前的事实:
潼潼并没有很喜欢他,他没有机会借着辅导功课接近她。
……
直到高考最后一天结束,黎漴才敢出现在黎潼面前。
他捧了占满一怀的向日葵,生涩紧张地递给她。
楚清许匆匆赶来,看到黎潼一副冷淡模样,年轻男人低声说话。
她发愣,大声问:“黎潼,这是谁?”
担忧是陌生男性纠缠,楚清许面色严肃,半揽着黎潼,厉目望去。
黎漴抹了一把汗,他苦笑一声,低声唤道:“姨妈。”
楚清许:“……”
她分辨一会,认出他是楚朱秀的儿子。
“你在这做什么?”楚清许严厉道,“黎潼有让你来接她吗?”
黎漴被她质问得失魂落魄。
他说:“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见他样子可怜,楚清许仍不心软,她道:“黎潼让我来接她,可没说让你来。”
“……”
黎漴的眼型狭长,琥珀色瞳孔显得柔和温吞,抵消眼型带来的锐利。
沮丧低落时,他垂着眼睫,给人的滋味难言。
他怀里的向日葵没能送出去。
黎潼看着他一腔热情,波澜不惊。
她听着他说:“爸妈不在国内,只有我和潼潼在。”
“姨妈,我也没敢高考打扰……只是看今天是考试结束,想给潼潼送一束花。”
“庆祝她高考结束。”
楚清许瞥见黎潼脸上的冷漠,她不紧不慢继续道:“未经过同意擅自做出决定,你的家教就是这样吗?”
黎漴尴尬到手都没地方放,搂着向日葵的手微颤,另一只摩挲着长裤侧面布料,小心翼翼地看了黎潼一眼。
她全程漠然,眼睫浓长垂直。若不是楚清许在,恐怕就要直接翻个白眼给他。
黎漴低下头颅。
他说:“对不起。”
楚清许依旧不留情面,她拧着眉头,护崽极了,头一次这样刻薄直言道:“你做事很没分寸。”
黎漴如遭雷劈。
他不敢顶嘴,只能讷讷无言——楚朱秀并没有正式介绍楚清许给他认识,但他知道决不能和长辈犟,有失脸面,还会让潼潼对他恶感更深。
“是我的错。”
楚清许拧着眉,打量他一番,最终,悄声与黎潼交流几句。
她们耳语,黎漴进退无措。
很快,商量后,黎潼平静说了一句:“把向日葵放车里,别在这当显眼包。”
黎漴怏怏,点头答好。
周围考生家长们早已投来奇怪的目光,也就是他们动静小,没吵嚷起来,路人没有上前围观。
夏季带来的燥热,被榕树荫蔽拦了大半。
江市考生运气好,荷花台风原定会在这三天途径路过,形成暴风雨。
该台风中途转道,兜兜转转,隔了几天,擦过江市边缘。
地方台天气预报显示6月10号,江市部分地区降雨。
黎漴的车停放在考点附近的公共停车场。
楚清许轻声问黎潼这几天的安排,“台风天,待家里休息,还是先估个分,看下报考志愿?”
黎潼:“不估分,反正再过十几天就出成绩。”
她看得很开,全然是准备疯玩一通的架势。
楚清许笑了,眼角纹路深深,“行,不估分也挺好,省得现在烦心。”
青年在前大步走着,半心半意地关注身后动静。他像个窥探他人温存片刻的窃贼,怀着羞耻与渴望,竖起耳朵悄悄听。
夏风自翠绿榕树枝叶中窜过,即将台风天,天边攒着几朵阴云,隐隐有闷雷响过。
他听到黎潼说话。她的声线清冷含笑,透着夏天少有的清凌,硕大皓月般皎亮,一如最初见面,她穿着深蓝吊带裙,冷眼瞥他时,扑面而来的凉,“我打算先去学车,学完后,趁着暑假,带我家猫出去旅居一段时间。”
楚清许赞同她的决定。
“学车好,你成年了,驾校这方面要不要姨妈帮你联系?”
“好,谢谢姨妈。”
这一句应得温柔,黎漴转头,仓促间,望见她的笑眼。
他怔怔。
到达公共停车场,楚清许的suv恰好在黎漴车位附近。
百万级别的豪车与落地不到30万的普通代步车,黎漴打开后备箱,将向日葵花束塞进去。
他手足无措看向黎潼,近似哀求地道:“潼潼,哥想请你吃顿饭。”
黎潼不远不近地瞧他。
她像是看出什么,忽然间,凝住眼神,诧然问:“他们多久没回国了?”
这一句疑问,猛然让黎漴眼眶灼热。
他故作无所谓:“反正这半年就是我和你在国内。”
“回也回过一两次,留的时间都不久。”
高考时,考生不能穿校服,黎潼穿着一身纯棉布料制成的夏衫。
公共停车场里几顶荫蔽大棚印出阴影,透过绿化带的阳光稀碎,光斑耀眼,衬着她一双眼又亮又深。
她若有所觉。
年轻女孩穿着矢车菊般鲜艳明亮的蓝色短袖,她的皮肤白得像月光,像盈盈一汪的湖水。
黎潼并没有为他的脆弱心软。
她平静说了句:“你应该把你的感受说给爸妈听。”
这当然不是什么友好善意的提议。
不过是黎潼趁着自己考完试,闲得不行,兴致盎然,极想看热闹。
她冲黎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
黎漴受宠若惊,他缓慢地眨动眼睫,想说什么,耳根有点红,为妹妹难得展露的笑靥慌张不已。
“说起来,黎娅最近没有联系你吗?”
他们的距离依旧不远不近。黎潼没有上前,朗声问着,她想着上一世黎娅与黎漴滚上床的时间,掰着手指数数,货真价实睡一块要在黎娅大学毕业后,可他们早在这之前暧昧涌动,彼此情意浓厚。
黎漴皱眉。
他的眸色冷了下来。一股子谁都能窥到的厌倦烦闷劲儿蕴藏在瞳孔中,仿佛一提到黎娅,他就陷入情绪化的漩涡。
“没有。”
“她还在国外进行康复训练,预期今年年末回来。”
楚清许已经在用喇叭鸣笛示意。
黎潼耸了下肩,不对他的表情做评价。
很快,她想到什么,随意道:“有空帮我盯着点陈芳。”
黎漴愣怔,这还是黎潼第一次向他提出这样明确的要求——对象还是陈芳。
他还没开口问,黎潼快言快语道:“出成绩后有提前批报考,万一她干点蠢事,影响到我——”
黎漴如同被交代了什么神圣任务般,他严肃应下。
“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她影响到你。”
顿了下,黎漴忿忿道:“潼潼,你都回我们家了,凭什么她在法律上还能影响到你?”
黎潼对于“提前批”没有执念,能上最好,不能上,普通批同样是奔向光明前途的选择——只不过,就像江华说的那样,在志愿提档时,法律意义上的父母要谨言慎行,避免影响到考生报考。
她隐约察觉出黎漴对待她时的“特殊”。
这种特殊,她暗自嗤之以鼻,同时还要坦荡光明地利用上。
——不用自己动手,省了一堆事儿,何乐而不为?
她坐上楚清许的车,听着她温声说一会去餐厅吃饭,庆祝高考顺利结束。
黎潼心花怒放,甜甜地应好,谢过姨妈。
……
黎娅是在楚朱秀和黎漴视频通讯时,得知陈芳近况,并听到那一句:“潼潼说,让陈芳安静点,别搞事,不要影响她报考学校。”
黎漴的声音不再像是此前听到的那样,郁郁沉寂,泛着倦意。
他说时昂扬,语气高兴,一点也听不出不乐意的样子。
黎娅疼痛的骨关节,犹如寒气侵袭,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楚朱秀也听出他的雀跃来,犹疑不决道:“儿子,你好像对陈芳没那么……反感了?”
黎漴:“嗯,之前看陈芳挺烦的。”
“但一想到有帮到潼潼,现在想来也没有很烦了。”
楚朱秀沉默。
黎娅忍着酸涩,她娇声想唤“哥哥”,谁料,黎漴说自己有事,啪的一声挂了视讯。
她嘴唇刚张,不得不局促、尴尬地合拢。
好半天,黎娅咽下话,她问楚朱秀:“妈妈,我能提前回国吗?”
楚朱秀蹙眉,她看向她,“你的腿还没完全康复。”
黎娅仰着脸,乖巧地道:“我觉得回国康复训练也可以的——而且,妈妈,我记得您好久没和朋友们喝下午茶了……”
她极力劝着,终于,楚朱秀动摇了。
第36章
高考出分在6月24日。
这天恰是黎潼的生日。
下午14点左右, 黎潼登录教育考试院官网,进入数字服务大厅,开始查分。
三花、彩狸盘在沙发上, 玳瑁、橘黄聚精会神地互相舔毛。随着时间流逝,官网服务器崩溃数次, 短暂网页缓冲后, 黎潼点击账号登录, 刷新多次,终于查到成绩。
教育考试院官网的成绩查分页面, 黑白灰底色, 水印布满屏幕。
黎潼视线滑过准考生号,率先落到最后的分数和排名——615分,位次7670。
江市行政划分归于M省, 高考以省排名排位。
她将成绩截图发送给楚清许、江华, 立刻得到回复。
楚清许:【排名不错, 就等今年的本科批划分了】
江华:【今年物理类的本科批应该在四百五上下,考试院在直播预测,傍晚就能出。】
江华带过多年高三应届生,很有经验,傍晚本科批分数线出来后,她给她来电, 要她有空去她家一趟:“提前批可以先报, 多一个机会。”
“你的成绩、排名我比较过,提前批结束后, 普通批有一些学校的金牌专业可以报, 对你未来就业、职业规划有好处……具体到老师家谈,到时候我仔细给你理清。”
黎潼的分数按往年旧高考模式来算, 过了本一线小几十分。
这是可以稳上大部分普通一本的成绩。
具体志愿报名,非常看运气。江华见过许多学生以超过本一线没多少的分数,运气极佳地被985、211高校提档,顺利录取。
专业或许并不算称心如意。
对于毕业计划考研考公的学生来说,冷门专业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样的名校名头非常有用,其含金量远超其他普通一本。
若是不满意专业,在大一大二努力学习,转入更好的专业同样是一种选择。
黎潼温声答好。
年轻女孩盘腿坐在沙发上,听完江华说话,电话尾声,陷入沉默。
她闭上眼,头一次感到鼻酸发涩。
久久,黎潼抬起手掌,捂住脸颊,轻轻吐息。
潮湿的泪自脸颊蔓延而下,痒痒爬行,有那么一瞬,像是10岁那年被林建刚用藤条摔打过的后背疮口,温热中泛着痒麻。
泪水不同于疮疤,它不需要时间痊愈,只要伸手擦掉,便消失无踪。
她用力擦掉。
泪无法留下痛楚,最终成为情绪的发泄。
黎潼小声呜咽起来。
江华的电话仍未挂断,她听着那头女孩湿漉漉的哭声,泪盈于眶。
她一样红了眼,摘下眼镜,擦了好几遍,这才开口。
“黎潼,”直到呜咽渐消,江华轻声道,“你该高兴才对。”
“今天是你生日,是吗?”
“多么好的生日礼物,你该笑才对——二十岁的人生,迎来新的开篇。”
年长者听到年轻孩子低低地应着,她鼻音浓重,那样动情。
很快,江华听到黎潼说。
“江老师,我曾经很讨厌夏天,”她的声线里藏着他人无法窥见的偌大痛苦与无穷黯淡,“……我恨夏天。”
黎潼望着虚空,她已不再哭了。猫咪趴在她的膝盖上,仍着急不安地仰着脸瞧她。
就连最不爱咪呜叫的橘猫都按捺不住,粗涩地嗷呜两句。
前一世的黎潼曾恨过自己的出生,恨过十九岁的生日宴会,恨过后来几年生日宴上,成为主角的总是黎娅。
黎娅光芒万丈,纯白耀眼;她晦涩可怜,东施效颦。
前世困扰着她的出生日,咬牙切齿地咀嚼到无味。
彼时,深夜辗转,黎潼无数次地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值得被爱——难道她真的那样坏?没有丁点值得被爱的地方吗?她的出生是不是错误?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对照出黎娅的幸福与快乐?
缠绕着黎潼多年的痛苦根源,潜伏在夏季迫人严厉的热度中,升腾发酵,发烂发臭,不堪入目。
后来,她心如死灰,死于二十六岁的夏天。
……
“……我恨夏天。”
江华呼吸微窒。
她听着电话那头,黎潼低哑声线逐渐明亮。
她吸了下鼻子,孩子气极了,害羞起来。
“但我现在,忽然有点喜欢夏天。”
她破涕而笑,江华跟着含泪笑了。
年长者用力擦着眼,她止不住泪,但还是强忍情绪,声音平稳道:“好孩子,你值得拥有现在的一切。”
“嗯!”
她听到黎潼响亮地,快乐地应了一声。
与之此起彼伏的,是一串连绵的咕噜声,宠物猫弹跳着压到她的怀里,惹来黎潼分心的一句咕哝:“诶呀,怎么这么重了……”
=
提前批报志愿时间在6月30到7月2日。
6月25日,黎潼去江华家做客。
江华帮着黎潼选了几个心怡的提前批院校。
复读生不能报考军校与国防生,她的选择较少。好在今年江市其他提前批院校分配到的名额多了几个,倘若她运气不错,兴许能踩上尾巴。
黎潼没对提前批抱太多期待,江华为她提供参考志愿还是以普通批为主。
“你有什么喜欢的专业吗?”
江华望着黎潼,好笑地眯了眼:“别逗狗了。”
黎潼依依不舍地放下江华家里养着的京巴狗,她听着厨房里江华老师的丈夫乒乒乓乓做饭,认真回:“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心怡的专业。”
江华颔首。
她抬了抬眼镜,习以为常道:“太正常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压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许多人都是随波逐流,要么按照家长安排选填志愿,要么依照每年热门专业挑选,总之,真有自己想法的学生属于少数。
“大学毕业后有打算考研考公吗?”
黎潼歪着脸,她思考片刻,斟酌言语:“可以考虑下。”
江华勾了几项考公热门的专业,翻到志愿报考指南相关排名院校的页数,指了下:“这些学校你都能看看。”
“如果是考研的话。”她低头重新勾选另一种可能。
“物理类,你的选科挺占优势,很多热门专业你都能选。”
江华根据这几年的就业情况为她推荐。
到了饭点,江老师的丈夫端饭出来,示意她们别再讨论,赶快来吃饭。
餐桌上,江华聊了几句今年江市的高考状元,提及江市第三中学的高考成绩分布。
“有几个学生打算报了警校,眼睛视力不够,跑去眼科医院做全飞秒,”江华看了眼黎潼,女孩面上雪白,眼神清晰,她想了下,再次确认:“你视力不错吧?”
“裸眼视力5.0!”
黎潼洋洋得意道。
江华乐了。
她说道:“挺少见,我今年带的班,三分之二的孩子们都戴眼镜。”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京巴犬在桌底下蹭来蹭去,捞着人类漏下的食物,吃得嘎嘎香。
……
楚朱秀和黎娅于6月27日回国。
黎娅原本想要更早一些。
偏偏,楚朱秀把握着生死大权,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她避开6月24日这天,延了数日,落地江市机场。
黎娅阴暗想,可能是妈妈不想给她和黎潼过一次生日。意识到这点,黎娅心中有点痛,她痛苦于楚朱秀不同于往年为她办生日宴时的甜蜜幸福,而是绞尽脑汁要避开任何可能让黎家失去体面的场合。
以及,黎娅隐隐察觉,不敢深想的一个真相:楚朱秀对她的爱意正与日俱减。
落地机场,黎漴来接,家里司机开了辆六座商务车,便于她们放置跨国行李。
黎娅见到黎漴的第一眼,蓦地失神。
他站得笔直,身上穿的衣服简单宽松,十分居家。
米白色短袖,浅灰色长裤,一双款式简单的常驻款运动鞋,瞧着一点也不像二十四五的青年,更像是个刚从篮球场跑出来的高中生。
她唤的语气变得犹豫:“哥哥?”
黎漴很轻地睇来一眼。
他平心静气地应了“嗯”。
黎娅莫名慌张,她垂在一旁的手指蜷着,这一刻,与不久前的黎振伟感受一样,竟觉得自己与他生疏太多。她仰着脸,瞧着朝夕相处长达十几年的哥哥,甜美地笑弯眼,试探道:“哥哥,我和妈妈回国,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啊?”
“超不热情!”
有时候,女孩子的撒娇是知道自己正被某人偏爱。
黎娅的试探,淬着娇气,又甜又黏。她底气不足,仍要借机测试这分离的半年,是否让他们兄妹的距离遥远。
她很快得到答案。
黎漴回:“没什么好激动的。”
他音色低沉,楚朱秀听着微蹙眉头,黎漴坦然看向母亲,一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的样子,“又不是几年没见,平时不都视频聊天说话吗?”
“可是——”
黎娅还想多说。
黎漴:“好了,快上车吧,我约了餐厅,一会去吃饭。”
楚朱秀没想太多,她颔首答好。
车上,她与黎娅共坐后排,黎漴坐副驾驶。
楚朱秀随口问了几句与黎家有关的事。
期间,不免提到“黎潼”:“潼潼成绩出来了吧?”
高考成绩刚出没两天。
楚朱秀本可以联系自己教育系统的朋友查询黎潼的高考成绩。
但她想到黎潼此前给她的那一巴掌,莫名胆怯。
再加上半年没回国,她不太想刚回就求朋友办事。
话说到这,黎漴眨了下眼,恍然道,“她把你们的朋友圈拉黑屏蔽了?”
楚朱秀皱眉:“什么意思?”
黎漴自顾自地想了会儿,想明白了。
乐得身后恍若有尾,左右摇晃。
他说:“她没屏蔽我。”
楚朱秀心沉甸甸的,她凝着前座儿子那张为黎潼的一举一动欣喜的脸,骤然心慌意乱。
黎娅亦然。
黎漴眉飞目舞:“她考得很好!”
“今年新高考,她选科难度又高,成绩还那么棒!”
“不愧是我妹妹!”
靠着艺术分加勉强过校考线文化分上江艺的黎娅,仿佛被捶了一拳,她噎住,脸上火辣辣的。
第37章
当晚, 黎漴住在御水小区。
楚朱秀本意想让他回黎家主宅住,他淡淡婉拒:“妈,明天还要去上班, 御水的房子距离公司近。”
话都说到这,楚朱秀更是不好再劝。
她定神, 温声道:“那这个周末, 咱们一家人去吃顿饭吧?”
“潼潼……可以拜托儿子你去邀请吗?”
优雅美丽妇人目光温柔和煦, 诸多期待盈在眸中,充满依赖与慈爱, “妈妈和潼潼关系不如你们俩好。”
往常, 黎漴听到这种话,会自然而然地答应下来。
他认为维护家庭和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如今,黎漴已经直面过黎振伟、楚朱秀为了自我快活, 将一堆烂摊子丢给他的痛楚。
他不再主动地去做家庭中的“和事佬”。
以往, 他总是那个能和黎潼多说几句话的家人。为了帮爸妈、娅娅, 不知不觉中言语、行动得罪过潼潼,种种过往,都将他与潼潼的关系变得更差、更生疏。
一想起,黎漴心中翻滚着懊悔。
他垂下眼睫,三言两语,坚定驳回。
“妈, 我恐怕没法帮忙。”
楚朱秀面色空白, 她眨动眼睫,茫然重复:“没法帮忙?”
儿子脸上表情认真, 他没有笑, 眉头微皱,“我忙工作的事, 没有时间。”
将矛盾推到“黎振伟”身上,楚朱秀往往不敢多说。
黎漴轻描淡写地加了几句:“没办法,爸不在国内,我真没空掺和这些事。”
“妈,还是你自己去联系吧。”
离开前,黎漴没错过黎娅脸上紧绷的表情,他不像从前那样关心询问,只说告别。
旋后,毫无留恋地驱车前往御水小区。
……
6月30日到7月2日。
提前批报考志愿。
黎潼挑了两所提前批院校——复读生与军校、国防生无缘,她的选择是海事学院和警校。
两所学校都赫赫有名,属于特殊专业位数前列的佼佼。
前者适合对航海有兴趣的学生,读研深造的竞争力不大。倘若想要陆上工作,考公时该专业有利于报考海事局。
后者提档后面试体测的标准高,将来大学毕业过了公安联考,可以直接进入体制,根据统考分配就职。
提前批报考的那几天,黎漴给黎潼打了一通电话。
“潼潼,放心报考,哥不会让你报考志愿出问题。”
回他的是一句寡淡,没多余情感的“好”。
黎漴兴致不减,依旧昂扬,他轻快如麻雀,说着近期家里发生的事:“妈和娅娅回国了,我这几天有看到她们俩联系国内的医院进行康复……”
黎潼随意问了句:“她的腿还没好?”
黎漴闷闷不乐,说起黎娅,一股谁都能察觉到的烦躁夹杂,“谁知道怎么回事。”
黎潼陡然升起好奇。
她问:“你没去帮忙联系医生?”
前世,黎娅摔过一次,并不严重,韧带轻微受伤,医生建议静养,全家上下都慌得要死,担忧这点伤势影响到她未来的舞蹈生涯。
那一段时间,家里气氛凝重,黎潼走路都得踮着脚,生怕被黎家人“指桑骂槐”,骂她幸灾乐祸着黎娅的伤势。
黎漴为了黎娅,联系了国内最好的骨科医生。硬是安排她住院两周,直到资深医生亲口说这点伤势对她完全没有影响,这才松了口气。
往事如烟,掠过黎潼脑海中,她禁不住无声笑了笑。
黎漴:“我忙工作,哪来的空给她安排医生?”
他理直气壮。
黎潼心不在焉地怼了一句:“那你挺有空操心我的事。”
那头寂静。
好半天,黎漴一声不吭,羞恼地挂了电话。
黎潼:“……”
她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是很在乎。
没两天,黎漴巴巴地主动搭上来,发消息:“潼潼,你体检了吗?我看人家提前批报考的,这两天去体检体测。”
黎潼已经收到警校面试考生名单的通知,昨天带上政审表等个人相关材料,前往院校安排的体检、面试、体测等环节考核。
得益于这一年在饮食上的营养均衡,黎潼的体检结果非常健康。
她在体能上本来不算太有天赋,奈何这几年全国讲究素质教育,体育分纳入高考考核范围,班主任耳提面命,要他们放学后多锻炼身体。
黎潼和易安约着傍晚跑操场,练习跑步等项目,愣是将个人体能素质拔高不少。
最终,体测成绩均为优异。
面试当天,黎潼本来很紧张,到她时,她奇妙玄乎地冷静下来,醍醐灌顶般清醒镇定。
考官询问“为什么要当警察”,她思考片刻,回答:“警察救过小时候的我。”
这不是考官见过的第一个类似回答。
许多进入面试环节的考生,有的是心怀“军警情节”,有的是“警察家庭”,有的是自幼被熏陶着,想要为人民服务……以及,很小一部分,是曾被拯救过,于是想要成为那个曾拯救过自己的人一样的职业。
旧时记忆已不再是蒙着灼热,让她战栗的痛苦。
黎潼说自己曾被林建刚家暴,报警时一个温柔的警察姐姐为她裹上外套,递上热水,喂她吃饭——那时候,挨打挨得握不住筷子的自己浑身颤抖,她怕得要死,不敢回家,就怕恼羞成怒的林建刚再下狠手。
是那个警察姐姐带她回局里住了几天。
派出所的食堂饭菜也很好吃。
说到这,考官们笑了。
“后来,警察姐姐调走去别的地方,她拜托其他警察照顾我。”黎潼说得平静,只有她知道成长这些年个中艰辛,“我很感激他们。”
在林建刚的手下顺顺利利地活到十四岁,熬到林建刚因酗酒去世,期间缺少不了片区民警的帮助。
面试结束,黎潼心态平稳。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录取。
她已尽了力,没有遗憾。
……
黎漴:“潼潼?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黎潼回过神,她眨了下眼,敷衍应道:“嗯。”
青年碎碎念:“如果真的录取警校,那你大学几年都得住校,猫猫怎么办?”
黎潼说:“我已经找到合适的寄养人。”
黎漴大失所望:“我也能帮你养……”
“你没养过猫。”他听着妹妹斩钉截铁的拒绝,心有失落,想说自己曾经动过念头养猫,可又担心承担不了责任,挣扎放弃这个念头。
最终,黎漴只能唉声叹气。
他咕哝道:“为什么不考虑下我呢?我可以去学怎么养——”
黎潼难得没有烦他。
她说:“你挺怕我养的那只三花。”
平铺直叙阐述事实的话,被黎漴误解为是关心。
他愣了好久,喜不自胜道:“潼潼,你居然知道我怕你家三花猫!”
黎潼:“……”
她开始觉得他烦了。
黎漴喜笑颜开,他还要再说几句话:“我觉得,我应该能和三花当好朋友,改天我带点猫罐头去,你看好嘛——”
啪的一声。
黎潼烦得直接挂了。
黎漴看着手机屏幕被挂断的通讯,他并不生气恼怒,只觉得快乐。
“潼潼知道我的喜恶!”
他捕捉到一点来自黎潼的善意,就快活得像孔雀般四处招摇炫耀。
黎娅看到黎漴发的朋友圈,陷入长久沉默。
黎漴:【妹妹超贴心,知道我害怕猫咪!】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看着旁人纳闷不已。
方业识在这条下面回:【???哥们,你说什么呢?没懂。】
黎漴回:【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我家潼潼心里有我这个哥就行!】
方业识:【……】
往常,黎娅会给黎漴的朋友圈每一条新内容点赞。
她迟迟摁不下点赞的按键,只觉眼前水雾迷蒙,喉中酸涩不已。
横跨在兄妹之间,她并不知情的“秘密”,让黎娅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她想到半年来基本没有联系过的程植,想到楚朱秀看到她时,情难自禁皱起的眉头……还有,越来越压抑、沉凝的家庭氛围,最后,是她受过伤,无法再跳从前高难度舞蹈的骨骼。
前途不再如多年前,楚朱秀为她展望时的明朗绚烂。
黎娅的跳舞之路被她亲手放弃。
黎娅咽着唾沫,懊悔只是浅浅。
她低声自言自语:“我还有其他路可走。”
——舞蹈不是她人生的必需品。
黎娅越说越坚定,“嫁个好人,就像妈妈一样。”
她看向黎漴最新发布的这条朋友圈,视而不见其展露的幸福雀跃。
找到黎漴的聊天框,想输入【哥哥,今晚我去你家住两天~】
她还是选择删掉。
黎娅从衣柜里找到她认为合适的睡裙,收拾出门行李箱,乒乒乓乓的动静让下楼的楚朱秀发现。
她看着埋头收拾行李的黎娅,目光锐利:“娅娅,你要出门?”
黎娅一震。
她本能抬起脸,冲她甜甜一笑:“妈妈,我想去哥哥家里住几天。”
楚朱秀没想太多,她拧眉,“你后天有康复疗程,到时候记得回来。”
黎娅乖巧点头,“我到时候让哥哥送我去。”
楚朱秀看着她塞着行李,想到什么,冷不丁道:“你哥这几天忙着公司的事,应酬比较多,晚上不要打扰到他。”
“要乖点,娅娅。”
高高在上、美丽优雅的妇人垂着眼皮,轻声叮嘱。
黎娅笑容甜美天真,她说:“当然,妈妈,我会乖的。”
第38章
黎振伟没回国, 国内事务一应由黎漴负责,公司应酬等活动自然也是他到场。
郑存安排一位年轻能喝酒的男助理,推杯换盏间, 不动声色地替黎漴挡酒。
即便如此,黎漴还是喝下不少。他还不到老谋深算的年纪, 生意场上年长他的叔伯们总带着点教育小年轻的味道, 老狐狸样嬉皮笑脸着要他喝几杯。
一来二去, 黎漴喝得肠胃不适。
酒局散了,他勉力支撑自己, 与生意伙伴们告别。
男助理询问他要不要吃个解酒药。
黎漴没有推拒, 他坐进车里,混着矿泉水,一饮而尽。
药物起效还要一段时间。
他安排司机将助理先送回去, 再去御水小区。
江市的夏季, 深夜夜幕中笼罩着一轮明亮硕大的月, 周围星光稀薄,只有几朵浮云蜷着飘过。
助理下车,司机温声告知自己将转道前往御水小区。
黎漴太阳穴突突,他倦得眼下青黑,昏沉应好。
车程20分钟。
车平稳滑入地下停车场,司机道:“老板, 我送你上楼。”
司机对御水小区轻车熟路, 此前也送过黎漴几次。
“好的。”青年合着眼,闭目养神答。
黎漴不太习惯家里有外人, 他在神志清醒时, 通常拒绝秘书助理进入自己的房子。
这次也不例外。
醒酒药起效,进入电梯, 到达房门口,黎漴清醒大半,他客气礼貌地冲司机颔首,“明天到点来接我就行。”
司机应好,坐电梯下楼。
黎漴用指纹解锁,他撑着一股劲应对外人,外壳坚固,内里疲软。
解锁,开门。
人在玄关还没站稳多久,鞋子都没来得及换,目标明确笔直地栽倒进玄关附近的软沙发。
成年男人身形颀长,长手长脚,用来临时坐的软座勉强塞了他的部分。
室内智能设备幽幽亮着蓝光。
回到自己的家,黎漴胸腔溢起安全感,他本能地仰着后颈,双眼紧闭,沉沉吐息。
室内灯管亮着光,紧闭双眼的同时,眼前隐约有大片光斑闪烁。黎漴没想太多,只以为是自己喝醉酒的幻影,他撑着手臂,吃力地在软沙发中起来,换了鞋,脱了外套,准备将就着先睡一觉。
一套近200平的房,一厅三卧。
家中没人时,智能设备灯光自动关闭。
倘若寂静无声,设备无法捕捉到人的动态,陷进静默状态。
黎漴困意浓重。他不假思索,大步走进距离玄关只有十几步的主卧室内。
他因酒精错过了在客厅角落,没有出声,静悄悄凝视他的黎娅。
她抓着睡裙的手指攥得紧紧,几乎将柔软滑腻丝绸抓得抽丝。
主卧距离她的位置有二十多米。
黎漴独身在家时,没有关门睡觉的习惯,即便关门,也不会锁上。
这为她提供了便利。
黎娅做好思想斗争,她踮着脚尖,轻如蝉翼般柔滑雪白的睡裙布料垂坠,盈盈落在膝边,如同盛开的碗莲。
她无声地踏进黎漴的屋内。
望着床上的青年,黎娅雪白俏丽的脸上盈起不堪解读的情绪,她很轻地唤了一声“哥哥”。
黎漴睡得昏天暗地。
他隐约觉得身侧的床垫有下陷,困倦与酒精相互杂糅,让他无从思考过多。
……
提前批报考名单在7月14日公布。
黎潼登上教育考试院官网查询,她望着志愿录取的页面,愣怔,旋后笑了。
【XX刑事警察大学 经济犯罪侦查】
报考志愿时,这是单招女生的专业。
江市今年的名额只有5个,最低分录取为608分。
黎潼登录学校官网,看到今年的提前批招生名单,经济犯罪侦查专业的第三个名字就是她。
楚清许、江华得知消息后,十分替她高兴。
楚清许:“黎潼,姨妈安排下这几天请你吃饭,庆祝一下录取提前批。”
江华:“警校提前批录取免学费。生活费的话,将来要是有困难,可以去申请绿色通道。”她出于对黎潼家事复杂的考虑,温声建议道。
顿了下,江老师轻声细语:“有困难,找我和你姨妈,不要藏心里。”
黎潼根本不愁钱的事。
用黎家的钱,她心安理得到极点,这是应得的钱财——与黎漴、黎娅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相比,她用得实在太少。
出于安心学习的考虑,复习一整年时光里,黎潼并不打算利用自己上一世了解到的信息挣钱。
确认志愿录取后,黎潼终于可以腾出功夫去获取合法合理、高回报的报酬——警校生毕业后公安统考,进入体制内成为警察,就不能再从事公务活动以外的兼职行为,她需要在大学毕业前利用已知的信息差投资,获取高额回报。
她深知,这两位长辈一腔好意,只希望她过得好。
楚清许、江华话语中都透着以下意思:将来要是没有条件读大学,她们会帮忙。
黎潼表示感谢,并柔声婉拒。
她对两个关心爱护她的长辈道:“我攒了些钱,名下也有一套房产,大学期间租出去,也有部分收益。”
黎潼没说的是,这套房子在十年内有拆迁计划,政府拆迁方案中有安置房和赔偿款两种选择。
她并不需要担忧将来的生活质量。
依照她对黎家人的了解,黎振伟送出的房产,基本不会有收回的可能。这套位于江市黄金地段的房,真要卖出去,价值千万,且还有升值空间。
两人对视一眼,没多说话。
翌日,聚餐吃饭,楚清许和江华各自包了个“升学红包”给她。
黎潼伸手捏着红包的厚度,她怔怔,想要推回。
楚清许让她赶快收进包里,“每个小孩上大学,大人都要送红包。”
江华笑吟吟地补充:“拿着,不许还。”
餐桌上,她们俩口径统一:“高三毕业,哪个升学的娃娃没有啊,你要是退回来,我们就生气了。”
红包厚度足足有几厘米。
黎潼回家拆时,数了一遍,她们一人给包了两万块。
她望着这两份红包,出神很久。
眼眶热意升腾。
黎潼珍惜无比地将这两个红包收起来,打算第二天专门办一张银行卡,存下属于长辈的心意。
她是在银行柜台办理银行卡流程时,接到黎漴的电话。
柜员正在询问她的个人信息,要她进行人脸识别。
确认后,柜员姐姐转身在电脑上操作。
电话铃声响起,黎潼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黎漴】两字,想了下,还是接通。
刚接起,那边呼吸声沉重,情绪难以分辨。
“有事?”
银行大厅冷气开得很足,黎潼懒洋洋地靠在椅上,心不在焉地问,“我在忙,没事我就挂了。”
黎漴的声线蕴着低哑与不知所措,他仓促、颤抖着道:“潼潼,不要挂电话。”
黎潼觉得莫名其妙,她听出黎漴的语气不对劲,并不知道发生什么。
柜员提示签字页,她单手拿着中性笔,行云流水地签上字,办理银行卡流程顺利完成,顺便存入楚清许、江华给她的“升学红包”。
黎潼半心半意道:“有事快说。”
今年的夏,不同于前二十年。
心情舒畅的情况下,黎潼对不爱搭理的人居然有了几分好脸色,说话腔调冷淡,并不刻薄,淡如云烟。
黎漴近乎恳求地道:“潼潼,今晚可以回家一趟吗?”
黎潼拧眉。
她办完所有流程,冲柜员姐姐道谢。
然后,对黎漴道:“有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
这一句话中的某个词,刺痛着黎漴,他咽着唾沫,音色颤栗,混着痛楚,与深彻、纠缠不休的无法理解。
“黎娅说想要解除和爸妈的关系。”
黎潼敏锐地捕捉到重点,她瞬间想到上一世,滚上床后不久,黎娅眼含热泪,对外宣称自己已经脱离黎家的户口本。
法律规定,同一户口本的兄妹不能结婚生子。
为达成与黎漴恋爱结婚的目的,黎娅“委委屈屈”地脱离黎家户口本,顺利与黎振伟、楚朱秀解除亲子关系。
期间一番操作,到底是让她如愿。
黎娅和黎漴的关系,后来被江市上流圈子里笑称是“养了个童养媳”。
也许有嘲笑的人,但大部分人都愿意送出祝福。
毕竟,黎家年少有为、风华正茂的继承人黎漴与江市舞团首席黎娅的结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偶像剧剧本的诞生。
更别说,里头还掺和着“真假千金”“豪门风云”等十足吸睛的热点。
黎潼上辈子还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她会不会单纯是黎娅、黎漴爱情生活中的恶毒女配,是他们结合婚姻play中的一环。
想清楚后,黎潼随意道:“哦。”
黎漴喃喃:“你不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黎潼:“她想和你在一起?”
这话说出口,完全没有负担。
黎潼因着前世记忆,在日常相处时,常常能窥见黎娅对黎漴的在乎,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说时轻描淡写,甚至有点好笑:“你是当事人,怎么还来问我这个问题。”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
黎漴窒息,他喃喃自语:“你知道她对我抱有的心思?”他从没想过,黎潼一五一十地全看进去,比谁都早窥见黎娅那不堪入目的心思。
他瞬间想明白许多。
在这之前,涉及到黎娅的问题时,潼潼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都在说,她早已经看透他和她的“兄妹情”有多虚浮。
“哥,你和她在一起了?”
黎潼发自内心地疑惑,好奇问道。
回应她的,是黎漴厌恶到极点,本能作呕的一句:“不。”
“她爬上我的床,被我发现了。”
第39章
黎潼回以沉默。
银行柜台的位置被其他等候办理业务的客人坐上, 她走到大厅长椅上,耳边响着黎漴情绪崩溃的声音。
他语无伦次:“我和她当了19年的兄妹,去年查出来她不是亲妹妹, 我也一样把她当妹妹看——”
心理学上,韦斯特马克效应指出, 两个早年共同长大的儿童在成年后不会对彼此产生性吸引力。(注)
黎漴自幼被教育着要保护妹妹、爱护妹妹, 他们朝夕相处近二十年, 即便后来有认亲事由,他亦不会把黎娅代入到异性暧昧关系中的女性角色。
方业识想和黎娅搞点暧昧, 黎漴生气, 可那完全是出于家人、兄长的担忧。
他害怕自家妹妹被品行不端、花心滥情的朋友蒙骗,最终伤身伤心。
……
黎漴:“我一直以来只把她当亲生妹妹!”
黎潼漫不经心地道:“可她不想只当你的妹妹。”
她听得好笑,觉得现在的发展与前世大为不同, 可看性、戏剧性更强。
陡然, 心中升起旺盛好奇, 直接问:“爸妈知道这件事吗?”她指的是黎漴口述的“爬床事件”。
一刻沉默。
青年的声线微颤,他咽了下唾沫,终于吐出自己想说的话:“知道。所以今晚,潼潼你能回家一趟吗?”
黎漴哀求:“我想有人陪着。”
黎潼错愕。
她斟酌了下言语,没刺激他,只问:“为什么要我陪着?”
黎漴伤心到极点, 那种不可置信、无法理解黎娅所作所为的茫然痛楚久久充斥着大脑。
他声色喑哑, “我怕看到她们。”
她愣怔,很快, 听到黎漴语气艰涩道:“妈为了黎娅出国半年, 一直不回,从来不过问你我的消息。”
“她更爱黎娅。”
黎潼恍然大悟。
明面上看, 楚朱秀出国这大半年是为了黎娅。
因此,黎漴认定,在黎家三个孩子中,楚朱秀心中的偏向会是黎娅。倘若今晚,商议家事时,楚朱秀继续偏心,让黎娅达成所愿……
黎漴不想孤身一人面对楚朱秀、黎娅。
她张了张嘴,没说楚朱秀或许并不如他所想那样,只平铺直叙地告诉他:“我并不喜欢你,你不应该找我做你的‘盟友’。”
青年已经被她冷淡的话刺痛多次。
他早就习惯,并自有一番逻辑通顺的道理。
“是,潼潼,你不喜欢我,可你不会伤害我。”
“黎娅说着喜欢我这个哥哥,”黎漴语气嫌恶,忍气吞声道,“她的所作所为——”
银行大厅里凉气充足,黎潼垂着眼帘,她心同止水,没有多余感想。
黎漴陷入情绪漩涡中,无法抽身,他喃喃着:“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如果早知道她对我有这种恶心人的心思,我该把门锁指纹删掉的。”
“……”
黎潼望着大厅外的榕树,绿化带被洒了过滤中水,有几辆私家车蹭着洒水车缓慢贴行,水珠在空气中快速蒸发,某个角度隐约能看到七色虹彩闪烁。
她想到前世黎漴和黎娅的情浓蜜意,想到黎娅婚后的幸福生活,想到楚朱秀说起自家女儿兼媳妇时骄傲的脸:“娅娅非常优异,刚毕业就成为首席,拿了青舞金奖……”
彼时的黎娅有着体面漂亮的工作,诸多奖项挂身,即便是放在全国舞者中亦算小有名气。
婚后第二年,她参与了一档《舞动青春》综艺,短暂出席两期。录制结束,剪辑上映后,互联网上不知道多少观众夸赞这位江市舞团首席“舞姿动人”“年少有为”“偶像剧走入现实”的完美人生剧本。
楚朱秀面上愈发有光,与友人喝下午茶时,总要提到她的出类拔萃。
……
黎潼冷不丁道:“你真不喜欢黎娅?”
黎漴被她问得痛苦。
他甚至都有点委屈。
“我一个二十多的大男人,脑子有病到要去和相处十几年的妹妹上床睡觉吗!”
黎潼轻飘飘说:“没准哪个平行世界,你就和她睡上一张床了。”
黎漴颓唐:“别开玩笑。这不好玩。”
黎潼慎重起来,再度确认:“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实想法?”
黎漴难过得想死:“潼潼,我做错了什么吗?让你误解为我对黎娅有超出兄妹关系的情感?”
他几乎都要以头抢地:“我真想不明白……难道是我平时的言语举动不够有分寸?”
当话题进行到“是不是我昨晚穿的不够体面”,亦或者是“平时给了黎娅错误信号”时,黎漴已经有点神志错乱:“是我的错吗?我昨天不该喝酒的,早知道再怎么样都要把爸喊回来,公司的事本来就不该我现在管——”诸如此类的混乱话,听得黎潼直皱眉。
她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到底答应下来:“今晚我陪你去。”
黎漴安静下来,倏忽,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响亮的抽泣声。
黎潼:“……”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开口说:“潼潼,谢谢。”
黎潼波澜不惊,刁钻刻薄道:“我没想陪你,不过是去看看热闹。”
她直言自己目的不纯,并不友善,丝毫不顾忌黎漴的想法。
那头的黎漴苦笑一声,他沉默几秒,低声说:“我知道。”
“但你还是心软了,是不是?”
黎潼啪的一声挂掉电话。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十几分钟通讯时长,翻了个白眼。
=
当晚八点。
黎漴从御水小区接到黎潼,他眼下青黑,一双柔和琥珀眸浸着紧绷不安,看到她,这才松了口气。
“潼潼。”
黎潼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驱车前往黎家主宅,一路无话,街区繁华,黎漴半路还问她想不想喝奶茶,要不要停下来买一杯。
他满腹心事,只有和身边妹妹说话时,心情才会轻松几分。
“爸呢?出这么大事也没回国?”黎潼问道。
黎漴的脸绷紧,他压抑道:“嗯,今晚的飞机票,明天到机场。”
片刻沉寂。
黎潼又问:“她现在还在家里?”
黎漴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黎潼低头看手机,楚清许和江华一块拉了个群,她们仨平素有话就在群聊里说。
前几分钟,江华给她发了自己前几届学生里同样录取该提前批警校的学姐名片,叮嘱道:【先加上,新生入学有事的话,可以问问学姐,我已经和她知会过。】
她敲字,发送消息:【好,谢谢江老师![爱心emoji]】
眼睫低垂,屏幕蓝光印在漆黑瞳孔中,十字路口红灯停,前方车流拥挤,黎漴偏头看她,发觉她抿着嘴角轻轻弯眼笑。
笑意短暂,稍纵而逝。
他恍惚,想到什么,问:“潼潼,你录上提前批了吗?”
“嗯。”
黎潼没打算瞒着,她冷静且骄傲道:“录上了。”
黎漴为她高兴,忽然间,觉得很不好意思,声音沙哑,歉意深深:“我不知道,还让你操心我的事。”
“还行,我反正也挺闲。”她漫不经心。
黎潼原计划暑期去学车,但她听说警校内部有统一安排学习驾驶技术的课程,于是痛快放弃,把这个暑假的时间全部放在“挣钱”加“看热闹”上。
手里的余钱拿去投在几支几年后会大涨的股票上,计划大学毕业前抛售。
除此之外,黎潼不忘关注陈芳的动态,得知她近期十分安静,没搞什么事,猜出是黎漴找人警告过她。
提前批政审的事上,黎漴不大不小地出了一番力。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黎潼愿意抽空“陪”黎漴——当然,更多还是为了看热闹。
她巴不得黎家这烂摊子越搅越混,最好谁都不得安宁。
一路通畅,到达黎家主宅。
黎潼下车,她注意到黎漴在车里磨蹭很久。
她不耐烦敲了两下车窗,冷声道:“快点。”
黎漴深呼吸一口气,他开了车门,车钥匙锁定,离开车时,脚步微有趔趄。
只是一刻狼狈,他凝着脸色,镇定下来。
旋后,冲黎潼笑了下,眼中隐约有湿润掠过。
他只喊了一声“潼潼”。
黎潼敷衍地应了两声:“行了,快点。”
江市的夏,户外蚊虫多,即便是富丽堂皇的别墅外部,也不乏有无法消灭的害虫。
大步走进别墅主门,灯火通明的大宅让黎漴情不自禁地定下脚步。
住家阿姨被楚朱秀安排着休假,没有机会倾听黎家的“丑闻”。
黎漴推开门,他身边不远不近站着黎潼,心不在焉地瞟了眼手机,并不怎么将今晚黎家集聚的事放在心上。
他心中略有宁静。
推门,进入。
楚朱秀面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她冷着眸子,后槽牙咬得紧紧,气氛沉凝。
黎娅站在她面前,雪白柔嫩脸颊上满是倔强,鼻尖红红,她显然是哭过一场。
当推门的动静响起,她们齐齐向门外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原定只有黎漴参与的家人谈话,多了个黎潼。
楚朱秀愣住,她茫然地睁大眼,本能道:“儿子,不是说了只有我们仨……”
黎娅:“哥哥,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黎漴早已在门外收拾好所有情绪,他平静道:“潼潼也是家里的一员,她不能参与吗?”
楚朱秀无话可说。
黎娅咬着下唇,她湿漉漉的目光落在黎漴身上。
“嗨,妈,好久没见。”
黎潼冲着楚朱秀打了声招呼,她神情轻松惬意。
这是她们自家长会一耳光后,首次重逢。
楚朱秀微微一窒。她张口想说话,迟迟说不出来。
“听说,娅娅想要和哥做些超出兄妹情感的事?”
招呼完毕,有着白皙肤色,漆黑眼眸的漂亮女孩,抱着手臂,歪脸好奇问着,她看起来比起一年前健康丰盈许多,脸颊的轮廓没那么清瘦——更像黎振伟、楚朱秀。
和黎漴站在一块,兄妹俩五官模子里的肖似感扑面而来。
楚朱秀看得出神。
她迟了一拍,才听出黎潼这句疑惑中的戏谑。
她胸口闷痛,羞耻与恼怒齐齐涌上,恨恨地看向黎娅,险些要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起来。
第40章
黎漴没有错过楚朱秀的色变。
他垂着眼睫, 不看黎娅,径自坐在沙发一旁。
黎潼说完话后,没太注意他们的表情, 看他落座,想了一下, 挑了个距离黎漴还算近的位置。
她坐下, 明显感受到黎漴松了口气。
黎娅无声地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瞧见黎漴的紧绷转为松弛后,脸色微变。
黎家主宅没有其他“外人”, 话题终于可以开始。
楚朱秀组织语言, 她忍着前一刻的愤怒、羞恼,平心静气开口:“娅娅,你和你哥的事, 你自己说说看。”
“你究竟是抱着什么想法?”
黎漴、黎娅做错事时, 楚朱秀会用这种口吻质问。她极少会对孩子发雷霆大火, 往往选择一个看似柔和、实则冷硬的态度开口。
贵妇人有着一张雪白美丽的脸庞,瞧人时视线柔和,压迫感十足,她紧紧看向黎娅,黎娅顶着这样的目光,背后冷汗涔涔。
黎潼饶有趣味, 托腮看这对母女剑拔弩张的架势。
黎漴一言不发。他情绪紧绷, 无意看到潼潼的表情,愣了下, 先是浓重无奈笼罩心头, 旋后掠过几分哭笑不得。
黎娅咬着下唇,她抖着眼睫, 轻声细语道:“妈妈,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她的声线柔软甜美,无辜极了。
“我一个女孩,能对成年男人做些什么呢?”
黎漴冷下脸。青年放在膝上的手指微颤,他难以控制席卷而来的痛苦,压抑住喉中那句“难不成还是我主动对你做了什么?!”的话,重重地闭上眼。
楚朱秀左右环顾,她先看黎漴,后看黎娅。
期间,目光瞥见黎潼脸上的兴味,心中难堪,强压下去。
“……”
沉默浸没夏季深夜,别墅外庭院的蚊虫振翅声趋近,住家阿姨不在,一楼大厅的几扇窗未关。
钻进室内的虫影嗡嗡,烦人痒麻。
楚朱秀的小臂被叮了一口,迅速肿起红包。
她伸手去触,忍着蚂蚁爬过般的痒意,回黎娅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想对你哥做什么?”
说到后来,已经有些嘲讽冷笑的意味。
“你哥告诉我,你大半晚爬上他的床——”这种话说出口,颇为腌臜,楚朱秀吐出口都觉得污了自己,说到后来,竟骂了脏话,“黎娅,你发什么癫,好好的兄妹不做,非要上你哥的床?”
黎娅强撑着脸。
她前几刻刚哭过,眼眶、鼻尖泛着潮红,说话时腔调柔软甜蜜,楚楚可人,这是上一世黎潼见过许多次的技俩,回回都起效,可惜她此次没能如愿。
“我和他又不是亲兄妹!”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娇柔天真,她迷惘看向兄长,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女,“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喜欢你,不可以吗?”
黎漴胸膛起伏。
前一刻他还在惊讶于母亲居然是为他说话,后一刻就被黎娅开口所说的话惊吓到想吐。
他脸色苍白,吞咽几下,抑制汹涌恶心,重复道,“没有血缘关系。”
“黎娅,爸妈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
教育问题是楚朱秀不愿意在此刻提及的话题,她没能拦住黎漴,只能拧眉听他愤声道:“我当了你十多年的亲哥,你究竟是疯了还是被鬼上身,非得做这种——”
说到后面,黎漴眼眶都红了。
“乱=·伦的事?”
黎娅被他的厉声喝止吓了一跳。
很快,她双眼濡湿,喏喏轻语:“所以我不是在想解决的办法吗?我是真的喜欢哥哥,想要……之后单独立一个户口,不会影响到我们家的。”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简直是委曲求全,迫不得已,“这样还不行吗?”
所谓“脱离黎家户口本”的事宜,上辈子是她和黎漴已确定下关系,彼此两情相悦的情况下,全家商议,得出决定。
如今,黎娅爬床失败,被黎漴深厌,楚朱秀迭声质问。
一切大为不同。
黎娅能想到这,可以说是行了一步极其愚蠢的招数。
如果顺利脱离黎家户口本,一定意义上代表着黎振伟、楚朱秀默许她将来对黎漴的“追求”;可黎娅忽略了一点,脱离黎家的户口本后,主动权就握在黎家人身上,她会陷入被动境况,她将无法名正言顺地享受到来自黎家女儿的优待。
黎潼目光落在楚朱秀身上。
她显然被黎娅这席话吓到失语,回过神时,尽失血色,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真的被鬼上身了吧?”
“你今年才多大,20岁生日刚过,就把自己的身子当作筹码,要和人上床——找的对象还是你哥?”
她气到眼前发黑,深感黎娅的所作所为不可理喻。
这是楚朱秀亲手养大的女儿。
自襁褓喂养至今,她看着她从小小一捧,长到现今如花似玉,眉眼清纯的俏丽模样。
前十几年,楚朱秀与友人提起黎娅时,面上笑意盈盈,无不骄傲,“我家女儿漂亮极了,在舞蹈上很有天赋。”
“将来可是要成为大舞蹈家的!”
现在她对外一句都不敢提!
楚朱秀晕头转向,她心脏砰砰,耳膜胀痛,缓了半天,厉喝:
“你简直和你亲妈一样!满脑都是靠身子睡男人!”
楚朱秀的痛恨上升到巅峰,她无法容忍黎娅以这样的姿态——肖似陈芳,委屈深藏,惹人怜惜地说着话,还一副她已经是退让后的模样。
她更无法忍受自己前途光明的儿子被这样一个垃圾沾上!
美丽妇人扬起手,本能地甩向黎娅。
她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从没有打过人的楚朱秀,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当初黎潼伸掌给她一耳光时,年轻女孩脸上似笑非笑,极其畅快的爽意源自什么。
手掌灼热生疼,大脑快意阵阵,甚至还趁着黎娅躲避不及,又给她重重一下。
黎娅眼中摇摇欲坠的泪水瞬间倾洒,她捂着脸,看向楚朱秀,张口结舌道:“妈、妈妈?!”
黎潼惊讶挑眉,她从客厅的茶几上摸了几颗招待客人的巧克力糖。
拆开金箔皮,将甜蜜的巧克力塞进嘴里,围观热闹。
黎漴脸色难看到极点,他无视眼下发生的一切。
前几分钟的言语宣泄根本无法缓解喉中汹涌呕意。
青年踉踉跄跄地起身,冲向厕所。
一旦提及“亲妈陈芳”,黎娅的恨意就转移到黎潼身上。
她高声喊:“还不都是黎潼你的错!要不是你找来陈芳,我压根不会摔断腿,根本不会这样做——”
楚朱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嚼着糖的黎潼。
与她五官相似的女儿摊手耸肩,笑了。
“关我屁事。”
“你那亲妈又没死,难不成我还能拦着不让她来找你啊?”
“就跟你爬床一样,你想做什么,黎漴他能控制得了吗?”
黎潼舌尖泛甜,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黎娅,恶劣道:“说起来,妈说的也没错。”
“你和陈芳确实很像。”
“勾男人这方面,青出于蓝。”
黎娅惨白着脸。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求助般想让楚朱秀替她说几句,当看到妈妈阴沉表情时,惊觉自己早已不是那个靠着撒娇卖乖获取母亲关注、爱意的女儿。
她骤然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过往黎娅的一举一动都被家人关注着,生一点小病都要被当作小婴儿,几天不准下地。
楚朱秀看到她都是柔声细语,耐心问她药苦不苦。
现在,黎娅脸皱得难看,唇色惨青,没能得到楚朱秀一句关心。
黎娅肖似生父生母的智商,没法儿支撑她像黎漴、黎潼那样靠普通本科批的方式考上大学。
她唯一的天赋只在跳舞,脑子并不聪明,从前靠的是父母、兄长的偏爱,有恃无恐,自以为万事顺遂。
黎潼说完,幽幽看着她,又拆了一颗巧克力。
她没有丝毫怜悯,只是不期想到一句话:
当一个人陷入孤立无援的情况时,就很容易做错事。
一步错,步步错。
上辈子的黎潼亦是如此。
彼时她还有无法割舍的亲情软肋,就像是面前黎娅心中无法舍弃的——
“你瞎说!我才不像陈芳!”
黎潼的话深深刺痛着她,黎娅那张天真娇嫩的脸蛋上反应强烈,她尖声道:“我什么时候像她了!”
“这都是妈妈教我的!”
楚朱秀本还在为黎潼的辛辣刻薄话,暗自鼓掌,心想不愧是她的亲生女儿,站在母亲、兄长的统一战线上。
她浑然忘却一年前击打在她脸颊上那个炽热、疼痛的巴掌。
只会暗自高兴潼潼为她和黎漴出头。
楚朱秀自作多情的时刻没沉浸多久,就被黎娅的这句话拉回现实。
优雅美丽贵妇人满目震惊,她望着黎娅湿漉漉的脸,简直要被气笑。
“黎娅,你说什么?”
黎娅嚎啕大哭。
她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
就像是她无法理解黎漴为什么能坐怀不乱地拒绝她的痴缠,就像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
这一切坏的开始,源自于“楚朱秀要求的亲缘鉴定”,源自于“黎潼的回家”。
她又恨又怨,眼眶潮湿地看向楚朱秀。
“妈妈,你当富家太太过得不是很快乐吗?”
一声振聋发聩的反问,叫楚朱秀愣住。
她迟迟没张口回答。
黎娅抽噎,痛斥着过往受的所有委屈:“我一点也不喜欢学跳舞,拉伸压腿那么痛,要不是你给我安排老师,我去国外念个普通水本不也一样吗?”
“是你强迫我跳舞,说什么让我进舞团当首席。”
“可你自己怎么没有工作?你在家里当有钱人的老婆,天天去购物潇洒——”
“然后,你告诉我,我要有自己的舞蹈事业。”
年轻女孩眼中怨怼,她胸脯起伏,脸色涨红,“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我错了吗!”
父母的教育是一面镜子。
黎潼自幼学到的是林建刚的脏话连连。
早些年,她为了不被校园霸凌,冲着那些黄毛精神小伙、小妹儿狂飙脏话,骂得过路猫狗都要小心翼翼地抬起肉垫,不敢吱声。
她至今还改不掉这个坏习惯。
生气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扫射全家户口本,骂到对方面如土色,再不敢来纠缠。
黎娅从楚朱秀那学到的是,开始渴望拥有上流富贵夫人的舒心生活。
她并不知道楚朱秀为了维持住现在的生活付出多少——只看见她手上的大颗钻石,湖绿翡翠镯,保养得当的美丽脸庞,以及那松弛幸福的日常行程——出门和友人们做美容、喝下午茶,闲时点评一番近期专柜新品,相邀着去商场购物……
楚朱秀头一遭露出这样的木讷表情。
她眼神空白,唇瓣发抖。
“你那么幸福,为什么不让我也幸福?”黎娅尖叫道,她眼中怀着恨意,几秒后,她恍然大悟。
“我知道,妈妈,你自私。你不想看到女儿比你幸福,对不对?”
黎娅的视线落在黎潼身上。
她状似好意,阴森警告道:“潼潼,你可要小心点,妈妈可不愿意看到女儿过得比她好——”
黎漴走出厕所,他舌根发苦,听到黎娅这句话时,又想吐。
黎潼托着腮,笑盈盈,轻描淡写道:
“娅娅,我可不会像你一样。”
“我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我有我的光明前途。”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滑过楚朱秀、黎娅,还有不远不近的黎漴。
黎潼骄傲地翘着鼻子,那样漂亮,神气十足。
“我可不会和你们烂在一起。”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