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
◎误会◎
岳阳的恋爱教学成果如何, 暂时还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但给女朋友改的PPT倒是很快出分数。
11月的中旬,首都的天气一天三变。
余清音进礼堂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 眨眼就变成倾盆大雨。
许致远下课之后来看比赛, 肩膀湿掉一大片, 被内外的温差激得打个大大的喷嚏,整个人看上去像朵娇花。
还没到余清音上台的顺序, 她站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呼吸之间察觉到一点湿润的气息,问:“外面下雨了?”
许致远小狗一样甩头发:“下得挺大的。”
几滴水溅在余清音的脸上,她怕妆花了, 只敢用纸巾轻轻地按压,一边说:“赵琦她们都坐在第三排, 你也过去吧。”
现在新漾文化旗下的员工有三个,赵琦和许致远各算一个, 陈颂蕴和余清音各算半个。
为了庆祝公司人口的大幅度增长,她上礼拜还组织了次团建, 风格保持一贯的优良传统,地点定在学校白园食堂三楼。
大家各自刷餐卡点菜, 吃完分道扬镳去上课。
然而就是这么短短的半个小时, 已经让许致远坐如针毡。
他现在对陌生人没那么张不开嘴,但在同龄的异性面前还是很难做自己。
想到那种度日如年, 他连连摇头:“我想站这儿。”
余清音好笑道:“以后都是同事,难道你能躲一辈子吗?”
能躲则躲, 许致远在这事上也没多少的男子气概。
他道:“我觉得这儿挺好的。”
行吧, 余清音也没空强人所难。
她转身对着墙继续练习, 活像犯错被罚站。
许致远也不好吵她, 往边上挪一挪,看着台上的参赛者讲PPT——关于校内外卖平台的。
说真的,不是长他人志气。
许致远听着都觉得这个项目大有可为,愿意掏出点钱做贡献。
余清音倒不知道他这么“背叛组织”的想法,最后再捋一遍思路后深吸口气:“快到我了。”
她今天穿着高跟鞋,扶着墙走路都怕摔。
许致远有心想扶她一下,双手僵持在半空又觉得不太合适。
正犹豫着,横空出现个人:“清音。”
太过熟悉,不用回头余清音都知道是谁。
她道:“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还请假了。”
岳阳握着她的手:“打雷,公司的电闸劈坏了。”
他用最大的自制力,才没在办公室大笑出声。
凑巧到余清音都觉得自己真是老天爷亲闺女的地步,她划拉一下男朋友的掌心没说话,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怎么走路上。
岳阳也没黏黏糊糊来几句,转而跟许致远闲聊,边把人送到舞台边。
余清音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你们坐吧,记得多给我拍两张好看的照片。”
有个同性一起,许致远的尴尬减轻。
他坐下来小声地跟左手边的赵琦和陈颂蕴打招呼,两片嘴唇没怎么张开,趴在耳朵说才能勉强听清。
赵琦是个外向开朗的性子,故意逗他:“你说什么?”
许致远在自己的手指头上硬掐一把,尬聊:“好巧,你们也在这。”
大家都是连排票,有什么好巧不巧的。
赵琦跟陈颂蕴交换个眼神,对这位“同事”的害羞不予评价,到底放过他。
许致远长舒口气,拿出手机准备拍照。
他这阵子习惯戴隐形眼镜出门,眸色略带一点蓝,在舞美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盈盈水色,看人的时候无端多出两分深情。
深情?赵琦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什么秘密,心里头一咯噔。
她这人没有把所有事都往情情爱爱上推理的习惯,但又觉得年纪正好的少男少女,一方对另一方百依百顺必然是有所图。
许致远这人,那真是余清音叫他往东他不往西,光是一纸合同可束缚不了这段关系。
难道是爱而不得的戏码吗?看上去好像可能性更大。
这个猜测叫赵琦的心陷入谷底。
她从小跟着做生意的父母长大,深知创始人的感情问题,是一家公司倒闭的开端。
许致远现在肯为爱付出,可人家余清音是有男朋友的,说不准哪天这独角戏他就唱不下去。
到时候怎么办?新漾的草台班子可是他这个头牌撑着的。
偏偏自己才刚刚签下跟新漾的五年长约,做好跟公司一起腾飞的心理准备,现在的前景一下子变得不太美妙了。
愁人啊愁人,赵琦无声叹口气,陡然很羡慕旁边的临时工陈颂蕴。
围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
陈颂蕴做了余清音两期汉服主题视频的模特,反响很不错。
她被评论夸得信心大增,忽然觉得自己也能吃这碗饭。
但之前板上钉钉拒绝过,现在见势要吃回头草,多少又显得不合适。
她拉不下这个脸,只好盼着有人先提起。
可惜余清音这阵子只字未提,一个劲忙活着拉投资的事情。
她所有准备都在今天,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评委席。
对这次比赛,B大是用了心的,评委里不光有商学院的老师,已经事业小有成就的学长学姐们,以及在本校就读MBA的半个班学生。
可以说其中哪个拎出来都不是简单的人物,现在林林总总坐了几十号人,光压迫力就不是闹着玩的。
余清音往台上一站,还有束聚光灯打在身上。
她被晃得差点睁不开眼,定定神按一下投影仪的控制笔,早就倒背如流的稿子跟着在脑子里跳出来。
岳阳反复帮她对过,坐在下面自然地接下一句。
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场外帮手,能无形之中操控谁呢。
许致远模模糊糊听见,想起之前看过的视频——幼儿园的儿童节表演,老师半蹲在舞台前观众看不到的地方一起跳。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天生一对这个词原来不是虚妄,是真真切切存于世间的。
那些美好的人事物,总能让人生出向往,伴随着自己无法拥有的怅然。
他眼神刹那之间流露出的情绪,被赵琦断定为情伤。
这叫什么事,赵琦简直是欲哭无泪。
她心想明明老板表现良好,公司呈现出一片光明的蒸蒸日上,大家很快要齐心大展宏图。
咔哒一下,骨干成员在这儿伤春悲秋的,全然小情小爱,万一再头脑发昏干点傻事。
完蛋,公司一起完蛋吧。
思及此,赵琦整个人往后一仰,看架势是破罐子破摔了。
她的表情太复杂,陈颂蕴读不懂,小声问:“你不舒服吗?”
两个人虽然认识不久,可赵琦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她心想自己此路不通还能回家继承家业,对一般人而言试错成本却高很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跳火坑不是她的风格。
总之有许致远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在,新漾的前途陡然变得不明朗起来。
一旦合伙人关系宣告破裂,这家还没能稳定立足的小公司顷刻之间就有倒闭的风险。
怎么现在才看出来呢?赵琦十分扼腕,在手机上打一行字:【签约是件大事,你要慎重一点】
陈颂蕴看了一头雾水,看一眼台上宣布分数的主持人。
她再要细问,却发现赵琦已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刚双方没有任何的对话。
难道是自己的幻觉?陈颂蕴更加摸不着头脑,眉头微蹙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
两个女生各怀心事,对余清音庆功的提议都慢半拍。
余清音心想自己的分数能排进前三,照理说是好兆头,怎么员工们好像都不是很高兴。
难道讲的哪句话得罪她们了?不应该啊。
她把疑惑的眼神丢给男朋友,可岳阳哪里知道别人百转千折的心思,动作微不可见摇摇头。
余清音也不为难他,说:“赵琦、颂蕴,你俩是晚上还有事吗?”
被点名的两个人齐齐点头,像是迫不及待想从这里离开。
真是奇哉怪也,不过余清音现在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她不想耽误自己的快乐,说:“致远你跟我们吃饭吗?”
原来公司只有许致远一个人,余清音几乎是围着他操心,每逢周末的工作常带着男朋友一起出发。
搞得他也仿佛快成这个家的编外成员,没有做电灯泡的自觉,嗯一声。
明明是正常的答应,赵琦却大为同情,她脑补出三百部电视剧,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为阻止公司的倒闭做出点贡献,想想说:“其实晚上的事情不重要,我不去也行。”
她一说,陈颂蕴跟着改口。
五个人浩浩荡荡往校门口走,到半路还接上徐凯岩、柳若馨和张颖华。
队伍逐渐壮大,加上冒着大雨也要来蹭饭的余景洪,满满当当挤了一个包厢。
上菜之前,大家三三俩俩凑一块闲聊。
赵琦心里揣着事,坐在余景洪旁边问:“你跟许致远熟吗?”
余景洪跟谁不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都是哥们,怎么了?”
赵琦嘀咕着“只怕人家是想做你妹夫”,一边说:“就是好奇,毕竟我们是同事了,多了解一点没坏处。”
那倒是,不过想了解许致远这个人可能有点难。
余景洪:“他这人其实老好了,就是不太会跟女生打交道,要是有得罪的地方,你千万别跟他计较。”
不会跟女生打交道,却对某个人言听计从?
赵琦越发惆怅:“但我看他跟清音挺好的。”
余景洪没听出别的意思,说:“主要是我妹很有慈母心。”
慈母?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赵琦没听明白,但看出一点端倪。
在她斜对角的位置,许致远碰倒了杯玉米汁,白色衣服脏了大半,愣愣没反应过来。
余清音给他抽纸巾:“没事没事,洗洗就好哈。”
这语气,这模样,确实很有慈母心。
第82章 八十二
◎投资◎
一场不必要的担心, 在赵琦自己的想像中被化解了。
虽然没有人知情。但她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在游说陈颂蕴签约这件事上花了大力气。
她的态度前后截然相反,甚至称得上是判若两人, 可把陈颂蕴弄得七上八下的。
陈颂蕴出生在农村, 家境普通, 自己一路靠着勤奋和聪明冲到首都。
她不像赵琦遇上事又有父母又有律师的,犹豫不决实在再正常不过, 因此本来有些意动的心又缩回去。
余清音本来是打算温水煮青蛙, 让她知道这件事不是不可为,眼看着事态发生不在掌握中的变化,不由得有些着急, 索性当面问:“颂蕴,你要是还有顾虑, 不妨直说。”
甭管赵琦之前的提醒是为什么,陈颂蕴觉得自己都不能出卖别人。
她抿抿唇, 搬出万能的理由:“我爸妈不同意。”
余清音:“或者我可以跟你父母谈谈?”
她上辈子好歹做过几年辅导老师,对做家长的工作颇有心得。
陈颂蕴下意识抗拒:“不行不行。”
余清音也不好强人所难, 跟她定好下一次的拍摄时间,背着包去上课。
她下午有一节民法, 放学正好到广播室上班。
一期英语之声结束, 她才有时间看手机。
屏幕上各种各样的提示,她一一回复后, 就剩个未接来电没处理。
余清音怕错过任何的工作联系,心想号码看着也不像是诈骗分子, 拨通后数着音。
嘟~嘟~嘟~
三声以后, 电话另一端有人道:“你好。”
余清音:“你好, 刚刚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没接到,请问有事吗?”
对方居然不用思考,直接说:“余女士你好,我是天凌贸易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秘书童惠心。我们吴总前几天在现场看过你的ppt,对你的项目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当面聊一聊?”
这一串话讲下来,余清音已经走到一楼。
她站在走廊避风的地方,一边琢磨着吴总是哪位,先回答:“我周二和周四下午都没课。”
童惠心:“那周四下午可以吗?我把公司地址发给你。”
有个公司,总不至于是弄虚作假。
余清音应下来之后,把自己拿到的评委名单翻出来看,还真找到天凌贸易和吴三得的名字。
既然如此,是骗子的几率又低几分。
不过余清音也不敢全然放心,把能做的背调都做了。
岳阳也帮着查了,查完之后一言难尽道:“人倒是真的,就是运气似乎不太好。”
他左右打听过,得知这位吴总近年来对投资非常感兴趣,出手也很大方,就是看好哪个项目哪个颗粒无收,可谓纯粹的散财童子。
做投行的学历门槛高,该搞封建迷信的时候也毫不含糊。
他不过这么一问,就有朋友隐晦提醒要三思。
本来嘛,岳阳是不太信这套的,架不住有个崇拜神明的女朋友,这件事又和她有关,思来想去只好和盘托出。
还真是一盆凉水浇到头,余清音面露迟疑:“投资有风险,亏本是正常的吧?”
就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保证新漾一定能盈利。
岳阳工作后见过多少楼起楼塌,如果是一般的失败当然不放在眼里,毕竟市场总是瞬息万变的,巴菲特还有那么几次折戟沉沙。
但吴三得这人,说起来还真有点邪门。
岳阳道:“他遇上的都不是经营问题,是天灾人祸。”
什么创始人出车祸、工厂被水淹了,一般人一辈子也遇见不了一次,赶上他是年年有,都不成新闻了。
这可真是,太不走运了。
余清音摊开手掌看自己的生命线咽口水:“老天不会这么对我吧。”
好不容易盼来的投资方,高兴不到三秒就灰飞烟灭。
岳阳看她肉眼可见的沮丧,欲言又止却没憋出安慰的话。
倒是余清音缓过神来:“反正只是聊聊,暂时还吃不了亏。”
她没太多跟人谈判的经历,就当练练手也行。
换个角度来看,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她可以接受,岳阳却陡然有些不放心:“其实新漾的前景很好,不怕拉不到投资的,要不再等等看?”
余清音反而安慰:“没事,我去货比三家看看。”
其实说起来,新漾才是那个货,她为了从别人口袋里掏出钱来,得费老大劲。
岳阳看她嘴上说着“成不成都可以”,实则拿出企划书又过一遍的样子,点了个奶茶说:“模拟一下吧。”
他现在的工作就是代表投资人出去谈项目,对如何“刁难”创业者颇有一套,加上前前后后他都参与了,抓漏洞简直是如虎添翼。
余清音被问得都快结巴,垂头丧气道:“我是不是很糟糕?”
岳阳摸摸她的发顶:“看来要祭出我刚毕业那年最大的滑铁卢了。”
这已经是他哄人的最后底牌,前头已经牺牲了所有丢人的失误。
实话实说,有人和自己一样,总是能叫人好过些。
余清音听完没笑他,靠着男朋友的肩:“幸好我有你。”
谁没吃过几样苦头,岳阳上班这些人长了些教训,不高兴的时候也真心实意讨厌过世界。
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对吃苦的推崇是有意义的,起码他积累下来的经验,能使最在意的人避开错误的道路。
前人栽树,余清音后人乘凉。
她反复练习好怎么应对每个问题,周四这天在约定的时间雄赳赳气昂昂带着许致远去天凌。
带这么个人,当然不是指望他能出多少力,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毕竟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独自一人的女孩子总是要面对和承受更多的危险。
许致远担此保镖大任,摸一下自己不怎么明显的腹肌和略显孱弱的身躯,觉得责任实在重大,揣了防狼喷雾出门。
余清音看他手一直放在外套兜里,把车上的暖气温度调高:“很冷吗?”
许致远掏出口袋里的东西给看她:“武器。”
这要是漫画,余清音的额头都快有三道黑线了。
她道:“我第一次在男生身上见到这玩意。”
许致远理智道:“男生也要防狼的。”
余清音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了?”
她不过几次没陪着去录影,居然就出这么大的纰漏。
许致远:“我怕那个吴总图谋不轨。”
又补充:“前天我在后台,听说有个女生就是见投资人的时候被骚扰了。
他也算半只脚踏进娱乐圈,虽然什么事都不掺和,小道消息还是知道不少。
余清音都没他道听途说得多,手慢慢松开骂:“狗男人,迟早天打雷劈。”
谁说不是,许致远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就是没有说脏话的习惯,纠结着说个什么词好。
余清音看他一脸为难:“行啦,在心里骂两句就得了。”
许致远长松口气,就是手又放回兜里,好像孙悟空攥着金箍棒,随时做好大叫“妖怪那里跑”的准备。
余清音乐得不行,硬生生把那种欢快压下去,坐电梯的时候对着反光调整表情。
她把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连脚踝都在使劲绷直,看上去却全然的云淡风轻。
接待他们的秘书童惠心一看,就知道人家不是普通的学生。
毕竟甭管什么学历,到社会上都是全新的世界,年年多少应届生惶然无助,人群里一看就能分辨。
说不准今天这生意能谈成呢?
童惠心心里嘀咕,面上不显,礼貌又有分寸带路。
余清音借着几步路打量,心想传言没有错,这位吴总果然对传统中式风格情有独钟。
这样一来,稿子有些内容的前后侧重就要不一样。
因人而异,是谈判的要点。
余清音信心满满,谁知刚坐下来没多久就被打懵了。
她对面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得一点都不像总裁,倒像是公园里下棋的退休人员,唯一叫人眼前亮的就是黄绿条纹的polo 衫。
这配色,真是华丽啊。
余清音心里哇塞一声,打招呼:“吴总好。”
吴三得人也挺和气的,泡着茶:“余总,我的事你听说过吧?”
余总本人愣了一下才说:“来之前查过天凌的情况,略知一二。”
这话太含糊,吴三得索性点破:“实不相瞒,我这人有点走背字。”
自嘲和被人嘲是两码事,余清音笑笑:“刚刚童秘书还说,贵司今年扩大业务,楼下两层也租下来做办公室了。这要是背,可没啥人走运了。”
说得不错,吴三得一拍大腿:“所以啊,我必须得做出点事来。”
破开这个传言。
亿万富翁,还大喊着做出点事。
余清音露出个很微妙的笑容:“我也希望新漾有更好的未来。”
接下来的话题理所当然过渡到主题,吴三得却不是主要人物。
他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喝茶,细节全是童惠心和余清音讨论。
谈得不能说刀光血影,也称得上火花四溅了。
语调虽然都不高,就是叫人听出点寒气森森。
出于某种生存的智慧,许致远不由自主看看自己的鞋,手把裤子上的褶皱抚平,屁股往沙发边挪一寸,背挺得直直的,嘴角往上勾两分。
任谁看,都是个好孩子。
吴三得再喝一口茶,忍不住道:“小许今年多大?”
许致远在发呆呢,听见点自己的名回过神:“20。”
青春正茂啊,吴三得:“家是哪里的?”
他户口查了个彻底,要不是余清音知道他只有个儿子,还以为是招女婿呢。
她怕许致远说错话,一只耳朵时刻留意着,一边跟童惠心你来我往。
聊到最后,两个女生呈现出片刻的安静,似乎一时词穷。
余清音还在琢磨对方提出的注资条件,觉得静得太尴尬,插入另一边的对话拖延时间。
吴三得:“要是我儿子有小许这么出息就好了。”
余清音:“哪里哪里,吴总你别夸坏他。”
嗯?吴三得好笑道:“余总也太护犊子了。”
余清音半开玩笑:“没办法,公司就这么一棵摇钱树,我可得好好护着。”
吴三得人老成精,完全不会往情情爱爱的方向想,似是感慨:“你们现在的友情是最珍贵的。”
等到他这个年纪,已经没剩下多少纯粹的关系。
余清音无意于探究别人的往事,“是啊是啊”把这话题带过去,瞥一眼手表:“哟,都五点了。”
这是要告辞的意思了,童惠心:“我刚刚说的,余总还有哪里不太清楚吗?”
余清音:“都很清楚了,但这不是件小事,我还得再好好想想。”
路边买水果,有时候都不是一锤子买卖。
童惠心不意外,又寒暄两句送他们去坐电梯。
电梯的门一关,余清音拍拍笑得有些僵硬的脸:“总算完事了。”
许致远反手敲着背:“谈得怎么样?”
问得好像他刚刚都不在场,显然是真的当个背景杵在那了。
余清音:“现在的问题就剩占比了,还有得扯皮呢。”
说扯皮的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累。
许致远:“我以为越快谈完越好。”
诸事顺利当然好,可世上从没有一件事是不起波澜的。
余清音:“愿意锱铢必较,起码证明图谋背后更大的利益,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好事。”
她说是就是,许致远一窍不通,无法反驳,只有老实点头的份。
余清音也没指望他能给出什么有用的看法,一肚子话留着回家跟男朋友说。
作者有话说:
商业部分尽量写得不像过家家了,虽然还是很幼稚的样子。
第83章 八十三
◎补更◎
岳阳今天工作忙, 快十二点才下班。
他打车到小区门口,在便利店买了份关东煮,晃晃悠悠往家里走。
一进门, 先被暖气糊一脸, 那种只想在沙发上瘫着的疲惫从四面八方涌来, 叫他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他脱掉鞋,钥匙一放, 发出清脆的响声。
余清音故意没把房门关严实, 隐约听见点动静,模模糊糊地顺手往旁边的床铺一摸。
空的,她醒过神来掀开被子起床, 斜靠着门框:“回来啦。”
岳阳嗯一声,坐在沙发上招招手:“吃宵夜吗?”
余清音:“我不饿, 你早点吃完早点睡吧。”
她连眼睛都没怎么睁开,说完这句就进房间。
岳阳不知为何想揪住她, 转念又觉得没必要,只说:“晚安。”
余清音没有察觉出异常。
她实在是太困了, 钻进被窝里倒头就睡——睡得却不怎么熟,一直在等熟悉的怀抱。
可是左等右等, 估摸着时间都过去好久, 别说是有人开门了,就连洗手间那边都没动静。
不对劲。
余清音二度起床, 在客厅没看到人,一路找到阳台去。
岳阳正在抽烟。
他坐在闲置的小凳子上, 手脚都伸不开憋屈得很, 又大概是为了躲避风, 靠着两面墙的夹角。
余清音心跟着抽一下, 默默蹲在他边上。
她脚步轻,岳阳又在走神,到这会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烟掐灭:“怎么了?”
余清音从他放在旁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拿起打火机,不知怎么有些兴奋:“你帮我挡着风。”
岳阳知道她平常最讨厌烟味:“我不抽。”
抽烟喝酒虽然不好,但人有时候就是需要些能让人精神亢奋的东西。
余清音下巴在他膝盖处蹭蹭:“点一个嘛。”
她只要一撒娇,岳阳就什么都扛不住,揉一下她的头发:“待会你又得洗头洗澡。”
说着话,双手拢成一个环。
风从开着的窗往里钻,即使有人挡着还是火苗乱蹿。
余清音的指甲撩了一下,唇齿之间嘶一声。
岳阳捏着她的指尖看:“都红了。”
余清音又不是什么易碎品,她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感觉有点别扭,叼着烟嘴。
岳阳有一种家长看到孩子叛逆期,无奈道:“别学坏了。”
下一秒,余清音往前倾,堵住他的嘴。
那些没来得及消散的烟雾将两个人缠绕,钻进眼睛里熏得岳阳有些鼻酸。
他的手掌扣着女朋友的后脑勺,拽一下想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小小一张凳子,光是塞下人高马大的他都是勉为其难,更何况是承载两个人的重量。
塑料的椅子腿咔哒一下,不堪重负倒地。
岳阳一屁股坐在地上:“靠。”
他摔倒的时候手没放开,余清音跟着往前倒,像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拿着烟的手高高的,还真的像乌漆嘛黑里的一盏灯。
岳阳这个姿势不好受力,索性往后躺,心想幸好阳台也有供暖。
余清音伏在他的胸前:“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港片,男女主就是这么抽烟调情的。”
怎么到她这儿,就成了搞笑片。
调情?岳阳想象不出来这有甚好调的,抢过她手里的烟:“乖,咱不学这个。”
余清音就是看他心情好像不好,手在他胸膛画圈圈:“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岳阳手在她头发上绕啊绕:”我就是今天忽然有点累。”
明明不是工作最繁忙的日子,却偏偏提不起任何的劲。
余清音:“那我不吵你了,你休息。”
岳阳用自己的大外套包着她,手搭在她的腰间,忽然发现两个人的呼吸是同步的。
他把人抱得更紧,眼皮渐渐发沉。
余清音看他快睡着了,想着把窗户关上,手一伸发现够不着,起身又怕把人吵醒,视线左右飘移。
飘来飘去,正跟男朋友对上眼。
岳阳在这儿也睡得不舒服,只是想静静躺一会而已。
他道:“回房间吧。”
余清音扭过脸捂着嘴打喷嚏,立刻起身:“我给你拿毯子,你别起来了。”
岳阳好笑道:“你要赶我出门,我再次也能睡个书房吧?”
谁赶他了,余清音拽他一把,等人站稳扑进他怀里:“哪里都不许去,就在我身边。”
她平常其实不这么说话的,今天是怎么甜怎么来。
岳阳一颗心简直任她揉捏,牵着她:“行,那现在洗澡去。”
还是那句话,多亏有暖气,否则这澡洗下来人都得感冒。
余清音把讨厌的烟味洗掉,换了身衣服像软骨虫一样赖着,眼睛要闭不闭的。
岳阳才把一地的水收拾好进屋,插上吹风机给她吹头发,一边问:”天凌那边你觉得怎么样?“
今天他都在忙,两个人没怎么发消息,余清音听见他的话生出点内疚,说:“不聊我的事,聊你的。”
两个人在一起,总是她作为生活的重心,想想都觉得不公平。
岳阳的工作内容自己都觉得枯燥,整天的就是跟各种各样的数据打交道。
他一时半会想不出多少有意思的部分,说:“今天早上开会,下午开会,下班之前又开会了。”
多数会议意味着浪费时间和扯皮,余清音:“说的同一件事吗?”
岳阳:“早上跟客户,对方非让我们在数据上加点自我意识。下午跟领导,他昨天在大领导面前挨批了,拿我们开刀。晚上跟别组的同事,吵得差点拍桌子打起来。”
这么多事堆在一起,光是听的人都晕头转向。
余清音按着他的手,坐直说:“那吵赢了吗?“
岳阳挑眉:“当然赢了。”
又若有似无叹口气:“有时候真不希望你发现我是个普通人。”
他既没有叱咤风云的手段,不能一路降妖除魔,会有最琐碎的烦恼,也有疲于应对的时刻。
余清音戳他一下:“哪有人无所不能的。”
她在哄人上真的很有一套,双手比划个心:“太厉害的人会有距离感的,现在正好。”
这算好话吗?岳阳就当是了。
他道:“咱俩应该是没啥距离了。”
好好说话,忽然耍什么流氓。
余清音看他的视线向下飘,用力敲他的手臂:“不许乱看。”
行吧,岳阳的目光落在她的肩膀上:“明天得穿个高领毛衣了。”
还好意思说,余清音哼唧两声表示不满,要睡觉的时候仍旧滚进他的怀里。
她刚洗过头,一身的花香味。
岳阳凑近闻了闻,心满意足闭上眼,做了个还不错的梦。
就是梦到一半,骤然天明。
余清音要上早八的课,闹钟没响就蹑手蹑脚地起床。
她抱着衣服去洗手间换,洗漱后到厨房鼓捣早餐,还打算留下一张爱心小纸条。
就是写到一半,正主出现。
岳阳在她背后念:“亲爱的男朋友……”
余清音给他一肘子:“你要有男朋友我就完蛋了。”
又捂着便签条:“现在先不许看。”
看有看的情趣,念有念的趣味。
岳阳:“你好像没叫过我亲爱的。”
再过十年,余清音管陌生人都能说一句“亲”,现在居然真有点张不开嘴。
她耳根子有些烫,眼睛看着地还是满足男朋友这个愿望。
岳阳突然认为卖惨是世界上最有必要的事情,尤其是在爱你的人面前。
他惋惜着错过的那些签下“不平等条约”的机会,咬一口三明治笑得意味不明。
余清音也没留意,把最后几个字写完:”我去上学啦,拜拜。”
怕人再念出来,不好意思地背着包就跑。
岳阳举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挥,收回来顺手拿起桌上的便签纸看。
说着的,肉麻得他也念不出来。
他心想这个可得好好收着,将来有孩子之后更得压箱底,因为小朋友们是最能翻箱倒柜的生物,万一识字杀伤力能到一万点。
到时候孩子妈的脸估计挂不住,兴许他真得会被赶出家门。
有些事情,光想想就叫人心情好。
岳阳养精蓄锐完毕,到公司后又撸起袖子跟同事把昨天没争出结论的事情说个明白。
他一个人抵十个,气势上雄赳赳气昂昂,最后大获全胜,午休的时候给女朋友打电话。
余清音刚在食堂开完公司大会,往图书馆走的路上接通。
两个人互问对方的午餐后,岳阳:“你还没说天凌怎么样呢?”
余清音把昨天谈的细节都讲完,接着说:“条件挺有诚意的,不过具体的要我下午去求个签才知道。”
好歹她也是个天选之女,总该给点提示吧。
岳阳本来是想给出一些有建设性的建议,闻言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吴三得此人是有些玄学在身上的。
他道:“那晚上再说。”
长夜漫漫,有大把时间可以闲谈。
第84章 八十四
◎毛毛雨◎
设想很好, 就是接下来的岳阳太忙。
他负责两个大项目,连周末都要加班,回家只是洗个澡睡一觉而已。
趁着洗漱的功夫问:“天凌那边有下文吗?”
余清音求了个上上签, 本来心里的天平已经渐渐偏移, 自认是再生父母给出的新指示。
然而事事都有个峰回路转, 她道:“盛京投资的人也给我打电话了。”
都是同行,盛京的名字对岳阳来说就显得熟悉许多。
他道:“约你什么时候谈?”
余清音:“下周二。”
饭总要有人抢着吃才香, 岳阳:“那到时候你比比谁的条件好, 兴许还有第三家呢。”
余清音也是这么想的,美滋滋道:“看来我们新漾真是个香饽饽。”
岳阳替她高兴:“那你好好准备,有事随时找我。”
余清音:“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我自己能搞定的。”
知道她是怕打扰自己的正常工作,岳阳:“那我失去了让你撒娇的机会了。”
余清音甜甜笑, 抱着他:“现在就可以娇。”
真是没办法推开她,岳阳“狠下心”:“等忙完这一阵再陪你。”
又自嘲:“不过你比我还忙呢。”
谁说不是, 余清音晃晃手里的钥匙:“要带陈颂蕴去拍摄,顺便送你上班。”
得, 自己成顺便的了。
岳阳也没啥好挑剔的,趁着这二十来分钟的路程还能在副驾驶打个盹。
余清音把音乐关掉, 小声说:“颂蕴, 脚本你再看一遍,今天拍得比较多, 咱们争取一次过,早点下班。”
陈颂蕴捧着一叠打印好的a4纸:“好。”
一路这么安静到金融街, 岳阳好像有所感应, 在女朋友踩下刹车的前一秒睁开眼。
他道:“我走了, 你开车慢点, 拜拜。”
这要是车上没人,他走得哪有这么爽快。
余清音看着他进公司大楼,才说:“颂蕴你坐稳了,我加个速。”
即使是周末,首都也没有一天不堵的时候。
所谓的加速聊胜于无,车还是堵在去做妆造的路上。
再好脾气的人,都会有不耐烦的时候。
余清音啧一声,瞥见后视镜里的陈颂蕴在盘头发。
大概是新手的缘故,她大腿上还放着手机看视频,笨拙地跟着学。
好的“领导”,应该适时地看见“员工”的发光发热。
余清音:“颂蕴,你要是都学会了,以后能多领份工资呢。”
陈颂蕴这每周一次的兼职收入,已经比父母给的生活费都多。
她体会到自给自足的快乐,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我最近都在看视频,就是手老是跟不上。”
余清音鼓励为主:“相信以你的聪明是手到擒来。”
来上大学之前,陈颂蕴都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
她是高中母校五年来唯一上B大的人,怀揣着要在国家的中心大放异彩的美梦,进校后举目四望,发现成为那个泯然众人矣的小沙粒。
谁青春期的时候没有幻想过要站在聚光灯下,托最近拍视频的福,她好像略微迟来地实现一部分。
很由衷的,她喜欢这份兼职,说:“清音,谢谢你。”
大家是两清的交易,哪来什么谢不谢的。
余清音:“你这样可是很容易被资本家剥削的。”
陈颂蕴:“我知道,最近有不少人跟你咨询签约的事情。”
她条件不是最好的,而且到现在还没答应签合同,按理不该是最优选才对。
虽然新漾是个连正经办公室都还没有的小公司,不过托赖许致远的中等名气和余清音的小有名气,还是有些初出茅庐的人愿意加入的。
余清音每天都能收到几条私信,只是她跟陈颂蕴已经磨合得还行,加上有自己的种种考量,一直没跟别人接洽。
她半开玩笑:“主要咱们公司现在还只能在在食堂开会,别人不方便来。”
说起开会,陈颂蕴忍不住想笑,又觉得有点嘲笑的意思,赶紧憋住。
没办法,实在是这个规格和地点跟严肃半点都不沾边。
余清音自己倒觉得挺有意思的,说:“这个将来我要写进企业文化里的,年会我还打算在白园三楼开。”
白园三楼是校方指定的接待用食堂,装修是十来年前的高大上,走廊透着一股老式的奢侈,每间包厢都有梅兰竹菊之类的命名,价格虽然不贵,不过学生们一般是不去的,仿佛有个壁垒在挡着。
陈颂蕴也没去过,咦一声:“我们还有年会。”
她关于年会的初步印象都呈现在电视里,女生穿着小礼服,男生西装革履,大家不怎么吃东西,举着红酒杯聊天,怎么都跟新漾不搭边。
余清音强调:“马上我们就拉到投资了,会变正规的!”
陈颂蕴当然也希望公司做大做强,抿抿唇:“那我要是签约的话,会更有利一点吗?”
其实公司主要还是看许致远的影响力,她一个新人无足轻重,但余清音还是用最大的热情:“当然会,你这两期视频的数据都很好。”
陈颂蕴:“是服装、首饰、化妆还有剪辑和拍摄的共同功劳。”
她有自知之明,单凭自己想收获几千条评论是不可能的。
就是这样,余清音更觉得只能签她。
这世上厉害的人确实很多,但契合的合作伙伴不是天天有的。
她道:“总之你哪天想好了,新漾的大门随时敞开。”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士为知己者死。
陈颂蕴确实挺感动的,她本就是没多少阅历的小姑娘,说:“那我们签吧。”
前几天还不愿意,这剧情简直是峰回路转。
余清音:“那你父母呢?”
陈颂蕴:“我成年啦,不告诉他们就行。”
天高皇帝远,这本来是最优解,无非是她一开始把事情搞复杂,又需要个借口而已。
余清音何尝不知道,不过礼貌性还是要问问。
她道:“行,明天去律所签。”
陈颂蕴既然答应,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她知道自己的意志不太坚定,这回谁的意见都没敢问,第二天签完自己默默地回宿舍,把合同和学校没收上去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一起。
余清音没送她,是约了人谈事情。
地点定在望京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员工快比顾客多,暖气热得人想打喷嚏。
余清音点了杯冰美式,把围巾解下来放在边上,趁着人没来的功夫再改一下要给广告商看的文案。
键盘打字噼里啪啦响,气氛不自觉变严肃。
来人略带迟疑,问:“你好,请问是微信的吗?”
其实整句话是“你是在微信联系我的人吗”,一浓缩就都不知道成啥样了,幸好余清音听懂了。
她合上电脑,把菜单递过去:“我是。陈姐你坐,喝点什么?”
被称为陈姐的人其实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七八左右,光从素面朝天和简单的打扮来看,说是大学生都有人信。
不过人家的工作年龄还是很长的,初中毕业后就辗转在各个剧组打工,从化妆师助理开始做,到现在能独当一面,正是新漾缺的人才。
唯一的问题,就是庙小了恐怕供不起尊大佛。
陈姐却好似不在意,只问:“我偶尔可以带我女儿上班吗?她很乖的,会在旁边自己写作业。”
女性在职场的难处,余清音是可以理解的。
她道:“只要不干扰你正常的工作。”
陈姐:“不会的,她已经八岁了。”
当妈的都有滤镜,余清音不敢全信:“试用期一个月,我们双向选择。”
谈好这个前提,才能继续聊别的待遇。
陈姐的工资高,要负责的事情也多。
新漾现在就请得起一个化妆师,给安排得十分充分。
拿出下周的工作内容,余清音还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陈姐全盘接受:“做这行的,比这更累的时候有的是。”
也是,谁挣钱不辛苦。
余清音就是一时半会没能站在资本家的角度思考而已,很快反应过来:“那我先把合同改好,20号之前签的话这个月的五险一金能交上。”
陈姐这几年都跟着剧组四处跑,做的是自由职业,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份正儿八经的固定工作。
她道:“这个月不用,我自己已经交了。”
余清音:“那就不急。这两天没工作,星期三许致远录节目的时候,我让他把合同带给你,你们直接在电视台见就行。”
又道:“致远绝对不要给他画眼妆,清爽点就行。”
陈姐:“上台之前我会拍照给你确认的。”
自己的人就是好,之前用电视台的化妆师,隔三差五还得给送点小礼物,有意见也不能大声提。
这个钱花得值啊。
那点心疼散去,余清音心想到这一步,不管有没有融资,公司的发展都得往上跨一个台阶。
她花钱的事情还有一箩筐,对比起来这是毛毛雨了。
毛毛雨毛毛雨,她给自己洗脑有舍才有得,回家狠狠心加了七八个中介,准备租个大点的办公室。
第85章 八十五
◎破裂◎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 新漾是有办公室的。
当时注册的时候需要地址,余清音租了个四平方的共享空间。
只是她租下来之后压根没去过,偶尔路过大厦楼下抬起头看, 也没有无数灯火中有一盏是自己点亮的感觉。
但这次不一样, 是正儿八经能摆上办公桌那种。
余清音上了心, 先把中介们发来的房源都筛选一遍。
价格高的不行,建筑太旧不要, 地方大小得合适, 还得离B大近一点。
挑来挑去,中介们一致建议选中关村的电子大楼。
这地方,全国拎出来都没名气, 但是从其中走出来的几家公司,在未来十年的互联网发展史上占据百分之八十的江山。
不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好歹能蹭点好风水。
余清音作为年轻人中的迷信先锋,还没去看长啥样, 心里的天平已经提前倾斜了。
人嘛,只要看出点可趁之机, 就会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三的潜力。
中介的消息更加像狂风暴雨一样,一夜之间轰炸得人无法喘息。
周二早上, 余清音起床看手机, 房源怎么都看不完。
屏幕上发出幽幽的光,岳阳按开床头灯:“开着灯看, 眼睛又该疼了。”
电子产品用得多,这两天风一吹, 余清音就迎风流泪, 赶上有天试用新粉底, 直接是两道清晰的泪痕。
她反正不要多少形象, 即兴在路边拍了段吐槽视频——账号涨粉不少,同时收到了博主生涯的第一封律师信。
被告就被告吧,余清音浑不在意,还不如早餐吃什么给她的烦恼多。
岳阳一看她皱眉就知道在想什么,说:“奶黄包、灌汤包、小笼包?”
选项多,是余清音做得多。
她为了拍视频,上礼拜专门抽一天在厨房里大兴土木,后果就是客厅里多出个冰柜,塞得满满当当的。
即使是自己做的不嫌弃,她都有点吃伤了。
但不吃又太糟蹋粮食,她犹豫地舔舔嘴唇。
岳阳:“还是想吃别的?”
算了算了,都是自找麻烦。
余清音:“奶黄包吧,配牛奶。”
岳阳掀被子去热早饭,端上桌的时候把奶黄包摆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余清音挖一勺面前的地瓜:“你还吃得消吗?”
岳阳:“对留过学的人来说,有口饭吃就行。”
他在英国只待了一年,于二十几年的人生来说占比不高,阴影很大,到现在提起来都得皱皱眉。
余清音心想不知道在异国他乡受了什么虐待,说:“改天我们大宴宾客,让客人吃。”
名单第一位,就是她哥余景洪。
这哪是请客,分明是“鸿门宴”。
岳阳:“快冬至了吧。”
他连初一十五都分不清,谈恋爱以后才开始关注这些。
因为余清音是端午包粽子,中秋做月饼的人,越传统的节日越要大操大办。
她道:“还有半个多月,先过感恩节。”
中外兼容,这日子过得实在充实。
岳阳嗯一声,眼看快来不及,带上早餐赶紧走。
走到地铁站,他正好把牛奶盒子和擦完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与此同时,余清音刚出门。
她下楼梯的时候还在看手机,没留神踩了个空,一屁股坐在阶梯上。
瞬间的疼痛让她倒吸口气,不敢马上站起来。
过了会,她自我诊断没啥问题,但左脚还是不敢太用力,全靠右脚踩自行车。
一路到学校,她就觉得好得差不多,慢悠悠地往楼上走。
教室里虽然温暖,不过天一冷,大家上课的积极性就大不如前。
余清音掐着点来的,居然还算到得早的。
她坐在张颖华边上:“若馨又不来吗?”
张颖华无奈:“我叫她好几回,愣是不起床。”
她也没办法,只能先出门。
余清音:“老张的课,她胆子够大的。”
她的担心很有道理,一上课就点名了。
张老师锐利的眼神扫过教室:“再有一次就挂科。”
明知和自己无关,身为学生的天性还是让余清音低下了头。
她小声道:“若馨危矣。”
张颖华附和:“还不止这一科。”
两个人对视一眼,苦笑摇摇头,各自把书本翻开,上完课一起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分道扬镳。
余清音下午要见盛京投资的人。
她回家换了身衣服,化妆后去坐地铁,来到熟悉又陌生的金融街。
岳阳在这一片上班,他们有时候约会见面都在附近,但今天是为工作来的,总叫人感觉不一样。
余清音面对高楼大厦,仰着头微微眯着眼,躲开那些阳光下的玻璃反光拍张照。
她发给男朋友看,没等回复就把手机放回包里,朝着国贸大厦走。
国贸大厦是新盖的,很符合大家对金融行业的刻板印象,大厅的地板恨不得打蜡,空气里散发着人民币的味道,来来往往的人西装革履,连闸机都有一层冷酷的结界。
不是员工进出得在一楼的前台登记,再让保安帮忙刷卡。
就这物业费,一个月不知道得交多少。
当家的人惦记着这些柴米油盐,算计着登上电梯。
某一刻,余清音觉得自己像是都市剧里的女主角,鞋跟的声音哒哒哒响。
她气势都跟着变了,整个人抖起精英范。
可惜,要见的人比她还能抖,话里话外说着“我们盛京如何如何”,仿佛看上新漾是纡尊降贵。
这都没合作呢,就如此盛气凌人,以后还不定怎么样,余清音又不是上门求着谁,心里老大不乐意。
她道:“Tracy,要不资料你留着看,我晚上还得去趟电视台,先走了。”
Tracy可有可无点点头,大概资料到最后的归宿也是进碎纸机。
余清音自己下楼,看一眼手表,心想比预计的快。
她有多余的时间,打了个车直奔电视台。
今天是陈姐第一天上班,她拎着袋子背着包,里头装的全是化妆品和工具。
许致远看了摸摸自己的脸,心想最近也没有毁容,怎么忽然要这么大的工程。
然而他敢想不敢问,打过招呼就安安静静地看网络课。
陈姐有心说两句话,又怕打扰他的学习,只好保持静默。
两个人独占一小间化妆室,面积不过七八平,此刻却空旷得像是大平层。
直到余清音的出现,才算是打破僵局。
她在楼下打包了晚饭和饮料,推门而入:“陈姐,先吃点再弄吧。”
陈姐拿着刷子:“定个妆就好。”
她说着话,白色的粉末跟着弥漫。
余清音护着自己奶茶的吸管,一边说:“挺直。”
不用指名道姓,许致远都知道说的是自己。
他赶紧贴着椅背坐好,下巴绷得快抽筋,双眼直视前方,顺便把腿合上,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
这才像话,余清音:“形体不是光上课就有用的,平常也要保持。”
说起形体,许致远就头疼。
他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目前为止在学习上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这门,三不五时还被“告家长”。
做差生的滋味他算是体验到,尴尬地用手挠挠脸。
爪子还没碰到脸,陈姐拦:“别动别动。”
许致远马上像是被施法,手停在半空中。
他过了会才放下,问:“今天谈得怎么样?”
余清音倒也不避讳在陈姐面前提及:“宣告破裂,目前来看还是天凌好些。”
是哪家公司,许致远其实都没意见,也没甚么想法。
他问了等于白问,只是同步下最新情况,点个头表示知道。
可真是,叫人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余清音似笑非笑:“早晚我找个地方把你卖了。”
许致远嘿嘿傻乐,把网络课的进度往回拉三分钟。
余清音塞给他一个汉堡,坐在另一边跟陈姐聊工作。
新漾每个人的活动都不多,重心还是放在学习上,但全堆在陈姐身上就不轻松了。
她几乎每天都有安排,明天还得跟赵琦去拍个运动品牌的广告。
资源,是人家赵琦自带的。
余清音白捡这么大一便宜,提前示意:“赵琦比较有主见,有事你们商量着来。”
说是商量,陈姐也知道自己的定位:“我们在微信上聊过,没啥大问题。”
那就好,余清音心里松口气,又说几句话去社交。
不光聊天,还给所有人订了奶茶和水果。
其实许致远录制的出场费并不高,架不住中央台的面子大,谁都不会轻易得罪。
况且钱不钱的一回事,对知名度的提升再好不过。
许致远只要一直能上这档节目,头顶就能挂着根正苗红的四个字。
多少三四线的艺人都捞不着的机会,对新漾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而且余清音把握机会,在这儿初步建立了点人脉,这两天正钻营着把陈颂蕴塞进《历史讲坛》的拍摄。
别看只是一期露脸三五分钟的角色,抢的人还不老少。
余清音也没大把握,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不过怎么着的,她觉得天命得更眷顾她一点吧?
第86章 八十六
◎签约◎
在经过不懈地努力, 余清音没能成功把陈颂蕴运作进《历史讲坛》。
但她的苦心经营也没白费力气,转手捞到了一期《新汉语》的录制。
比赛虽然针对的都是外国人,不过为了更加贴合主题, 出题人得穿着汉服念题目。
别看是花瓶一样的角色, 竞争仍旧激烈。
陈颂蕴还得去试镜, 最终以普通话说得挺好的优势拿下个名额。
只是她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缺乏面对摄像头的经验——眼神都不知道该放在哪, 好像十二点钟声前的灰姑娘。
这种情况, 余清音倒是见过几回的。
等从电视台出来,她道:“晚上咱们跟许致远吃个饭。”
陈颂蕴坐在副驾驶上才缓过神来:“吓死我了。”
惊魂未定地倒吸气。
余清音看她刚刚走路都快同手同脚了,把车里的暖气先调到最高:“没事的, 适应适应就好。”
陈颂蕴拼命咽口水:“我碰见过最刺激的场面,是没写作业被老师抽查。”
由此可见, 她的学生生涯其实无甚波澜,每步路都走得很符合大众对考上B大四个字的印象。
余清音:“那比许致远还强点, 他第一次上台猛打嗝。”
得亏当时场上有一百位选手,并没多少人注意到。
别人的“不幸”, 一定程度上能降低自己的悲哀。
陈颂蕴陡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说:“我的普通话还得加强。”
她现在签约了, 就不能只有兼职的待遇。
余清音:“我给你报了两个班, 就在黄庄那儿,周一、周三、周四, 都是你没课的时间。”
学习,真是件永无止境的事情。
陈颂蕴有生以来几乎从未脱离, 在软件上把自己课表所剩无几的空档填满, 一边说:“上课要带什么吗?”
余清音:“我把老师的微信给你, 她会跟你说。”
她说着话打一把方向盘, 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前进不到一公里被堵在红绿灯路口。
陈颂蕴:“不是晚高峰也这么堵。”
这座城市,就没有不堵车的时候。
余清音已经习惯:“你给许致远发个消息,就说我们出发了。”
陈颂蕴一板一眼打字:【你好,清音让我跟你说我们出发了。】
许致远回复;【收到,谢谢】
一来一往,都是客套,可见余清音组织的几次公司大会没多少收获。
当然,新同事之间能做到相敬如宾就行。
她只希望业绩蒸蒸日上,倒没有强求谁要跟谁做朋友,一路走走停停到太阳宫。
许致远搭地铁,来得还更早。
他已经在餐厅坐下来,喝着免费的茶水。
一看到人,他的背就挺直,身体仿佛装了什么自动反射器,姿态做作得像是在拍杂志封面。
余清音没好气捶他一下:“放松点,太僵了。”
哦,许致远的肩膀放松,再喝一口茶掩饰尴尬。
余清音心想孩子批评多了也不好,把菜单推给陈颂蕴:“看看想吃什么。”
又拿起手机回消息,一边嘟囔:“我要有三头六臂就好了。”
公司大小事都要她亲力亲为,许致远自知帮不上忙,说:“等天凌的钱到账,就可以招人了?”
经过漫长的拉锯,余清音还是跟天凌达成“总投资两百万,占比百分之三十”的协议。
合同她昨天签的,钱得下周一才到,但丝毫不耽误事情。
毕竟大股东是她本人,腰包里还能挤出几十万。
可招人不是光有钱就行的,余清音叹息:“咱们连办公室都没有,看上去比诈骗公司都不如。”
她需要的是时间,百八件杂事堆在头上,恨不得转世为哪吒。
许致远现在好歹占了百分之五的股份,踌躇两秒:“有我能做的吗?”
他明显是豁出去,余清音却只能心领:“你好好挣钱就行。”
许致远其实是客气一问,真要做事只怕会连夜把股份无偿转让。
说实话,要不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他的人生本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不过人生,本来就巧妙。
连余清音都没料到重生让自己的世界截然不同至此,随便点个菜继续戳手机。
作为公司的枢纽,她一安静,别人好像很难接上话。
陈颂蕴也是嘴唇抿了又抿,才说:“你好。”
面对面的客套,无形之中多出两分尴尬。
许致远不自在挠挠脸:“你好。”
天爷啊,余清音坐这儿都替他们想逃,忍不住吐槽:“相亲都比你们自然。”
不太好笑,但大家都捧老板的场,给面子的嘴角抽动。
余清音无语地用手指点点额头:“致远,你给颂蕴讲讲拍摄的注意事项。”
许致远也算是“身经百战”,颇有些心得可以分享。
他神色松动许多,说:“一定不要光盯着摄影师看,拍出来会死鱼眼……”
陈颂蕴边听边做笔记,时不时点点头,两个人呈现出一种勉强称之为其乐融融的氛围。
余清音到安静的地方接电话之前看一眼,心里觉得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大进步。
不过她回来的时候,场面仍旧在沉寂中,显见得双方已经言尽于此。
许致远能分享的东西说完,就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
明明桌上已经没食物,他还在对着空气表演。
余清音乐得不行,又无可奈何。
她道:“吃完走吧。”
坐着的人都腾地站起来,好像慢一拍会被丢在这儿,堪称争先恐后。
这都叫什么事啊,余清音背上包去买单,把车开到校门口,等人下车后拐个弯去电子大楼。
这楼建得早,受时代局限并不高,里外都透着年纪。
走廊的墙面微微发黄,一层楼分租给十几家小公司,这个点还有几家亮着灯。
余清音要看的第一套在3楼的尽头,面积有一百平左右。
前租户搬走的时候仿佛秋风扫落叶,连灯泡都拆走了,却留下垃圾无数,站在门口看的人都不敢踏进去,脚抬起又收回。
中介赶紧解释:“到时候找人打扫一下就行。”
那要钱啊,余清音觉得能省则省,只用眼睛打量:“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搞装修,这个肯定不行。”
她租这儿是过渡,早晚会把新漾挪到别的地方去,只盼着马上用得上。
客户的需求,中介肯定是知道的。
但不搬出几套烂的,哪里显示得出别的好。
他道:“那我们去看6楼的,那个好点。”
所谓的好点,也不过是墙壁略微干净些。
余清音眉心微蹙:“要都是这种,就不用看了。”
中介跳过中间的几个阶梯,说:“那直接去看12楼的,不过那套贵一点。”
余清音上辈子买房之前,年年跟找房子这件事斗智斗勇。
她攒下许多的教训,可有可无道:“看了再说。”
12楼这套确实好出一大截,面积上也大有可为,即使做了隔断也有宽敞的公区。
余清音用步伐丈量着工位该怎么摆,问:“这个也是一天两块?”
中介:“两块三。”
写字楼和住宅不一样,租金是按每天每平米多少钱计算。
余清音心想加上水电物业,每个月打底都要万把块钱,一睁眼全是支出,是个人的压力都会大,因此她毫不犹豫:“超预算了,没有别的吗?”
这不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吗?中介:“你要是真的想租,我可以再跟业主谈谈。”
余清音:“两块,马上就能签约。”
中介面露难色:“差得太多,我试试吧。”
他到一边去打电话,余清音低着头看邮件。
她在微博发了招聘启事,这两天收到不少的简历。
好些一看就知道人家是海投,有点慌不择路的意思了。
初筛一轮,余清音只勾选了几个人的简历。
她心想不能再等人多点统一定面试时间,生怕到时候连这些候选人都没有,左右打量着眼前的办公室,觉得要是讲不了价也没办法,毕竟时间不等人。
出乎意料的,中介居然一个电话就把价格谈下来。
余清音不由扼腕,脑海中回荡着四个字:亏大发了!
不过想归想,她也知道这是底价了,说:“什么时候签?”
关系到提成,中介当然也想越快越好,他在跟房东商量后把时间定在隔天中午。
午休,是学生们忙碌学业中仅有的几个的喘息机会。
余清音下课后飞奔而至,签完量一下室内尺寸,锁好门在楼下的肯德基买了汉堡边吃边回学校。
吃着吃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实现了小时候最大的梦想——随时随地吃快餐。
那些从前觉得永远做不到的事情,好像也在慢慢达成。
第87章 八十七
◎劳力◎
刚重生那会, 余清音对世界很疑惑。
她觉得自己是最普通不过的人,既没有含冤而死,一辈子也没积过什么大德, 老天爷选中她实在没理由。
以至于那阵子她最怕下雨天, 唯恐一道雷劈下来修正自己这个小bug。
然而莽着劲冲了这五六年, 现在回头看一看,她其实挺了不起的, 学习、事业、恋爱一件都没耽误。
样样做得极好不敢说, 但确实没辜负再生父母的这段美意。
这样说来,要不新办公室里供个佛堂?
余清音琢磨着这些不符合新时代青年的东西,一边疯狂地下单添置东西。
作为一个不太合格的资本家, 她对外剥削不太擅长,向内占便宜是毫不犹豫, 为了省点钱在大好周末把能薅的壮劳力们都叫来做搬运工。
余景洪七点起床,困得像条狗。
他左看是精神奕奕的徐凯岩, 右看是容光焕发的岳阳,完全无法理解:“不是, 你们都打鸡血了吗?”
又道:“不行,我得先喝杯咖啡。”
余清音都不知道是谁薅谁:“星巴克八点半营业, 干活吧你。”
这劳动人民还没起, 余景洪已经劳动了好半天。
他是典型的手忙嘴不停,看到啥都得嘟囔两句。
余清音对他可不客气, 说:“不许说话,不然罚款了。”
还学法律呢, 余景洪:“你这不合法。”
余清音有违专业, 大放厥词:“我的地盘, 我就是法。”
狂得没边了这都, 余景洪:“岳阳,你不管管?”
岳阳盘腿坐在地上研究柜子要怎么组装,说:“这事你是主要责任,我是次要的。”
没有做哥哥的前十八年的纵容,何来今日呢?
论亲疏,余景洪自觉还是能胜过这位不在户口本上的妹夫的,不过他还是要撇清关系:“都赖大哥。”
不在场的余胜舟背锅,也不知道他此刻有没有打个喷嚏。
余清音忽然好奇,掏出手机发条消息,没等到回复又给揣回兜里。
摸鱼还好意思站中间挡路,余景洪推她一下:“边上玩去。”
听听怎么措词的,边上玩去?
岳阳就说自己是次要责任了,摘下手套:“清音,帮我拿瓶水。”
余清音拧开盖子递过去,扫一眼摊开在地上的说明书:“能搞定吗?”
男人哪有说不能的,岳阳也不例外。
他道:“可以。”
余清音曾独居多年,换灯泡修水电都是小意思。
她觉得这确实不算事,晃到另一边指挥:“凯岩,你把这个箱子推过来一点。”
徐凯岩双腿微分,气沉丹田,哼哧一使劲,再一使劲,再再……
不管怎么再,箱子就是纹丝不动。
他尴尬地笑两声:“好像有点重。”
这哪里是好像啊,余清音撸起袖子:“一起推。”
多一个她,固然是如虎添翼,但徐凯岩不得不强调:“我最近有锻炼。”
余清音:“嗯嗯,看出来了。”
敷衍得徐凯岩都发现了,他提起口气朗声道:“真的有!”
还喊上了,余清音:“我知道,你跟致远一块打球来着。”
等会,打球?
余景洪来了劲:“上高中的时候我喊你多少次你都不去,现在转性了?”
还好意思一副怨妇口吻,徐凯岩:“我让你看《神探夏洛克》你没点开过,人家让你看……”
后半句被踩了脚,疼得说不出来。
这一看就是有事,余清音目光在两个人之间移动:“谁是人家?”
余景洪假装饶有兴致地打量天花板:“就,人呗。”
耳根子红什么红,现在拿的是纯情少年的剧本就对了?
余清音嘁一声:“我还不稀罕打听呢。”
话是如此,点咖啡的时候故意给他选了个甜得要死的热巧克力摩卡。
余景洪一口下去五官都变形了,站在原地骂脏话。
余清音不冷不热:“别浪费粮食。”
逼得他只好捏着鼻子喝完,背着正主嘀咕:“小心眼。”
可惜他躲得不彻底,徐凯岩听个正着,划拉开纸箱的胶带:“清音,骂你呢。”
余景洪勾着好友的脖子:“不是,你跟谁一派的?”
徐凯岩理直气壮地望着他,用眼神示意着最理所当然的答案。
行行行,余景洪悻悻:“这日子没发过了。”
他愤怒地摔个手套,过两秒又捡回来,佯装若无其事。
就这,还好意思叫别人管管。
岳阳好笑摇摇头,顺手接个同事的电话。
他这头丁零当啷的动静,同事问:“你们邻居在装修吗?”
岳阳回头看一地狼藉,觉得也差不多。
他含糊说是,聊了两句工作上的事情才挂断。
余清音见状:“要加班的话你忙去吧。”
岳阳蹲下来拧紧螺丝:“不忙。而且比起加班,我现在更愿意干点体力活。”
坐在办公室里领高薪,看着光鲜亮丽,何尝不是另一种流水线。
余清音此刻站着,伸出手在他脑袋轻轻拍:“干得好中午的黄焖鸡给你多加份饭。”
岳阳:“很好,现在有资本家的派头了。”
真正的资本家,不是应该奴役员工吗?
余景洪才想起件事:“赵琦是女生就算了,怎么许致远也没来?”
余清音:“因为他们都去挣钱了。”
周末,是学生们工作的好时机。
余景洪彻底没话,擦一把额头的汗。
但他安静不了几秒钟,很快嘴又跟装机关枪似的。
哒哒哒,哒哒哒,中间夹杂着金属碰撞和轮轴滚动。
太阳慢慢朝着另一段偏移,洒下大片的暖黄光。
催了一天送货员总算肯大驾光临,敲响1203的门:“这匾是不是你们的?”
哎呀,还打算在这儿挂个匾,正大光明还是中正仁和?
余景洪是个好事之徒,凑上去:“我看看。”
看什么看,余清音满脸写着一言难尽纠正:“是一块公司的招牌吧?”
对对对,没错。
送货员:“嘴秃噜了。”
怪不得,余景洪还以为真的是匾呢。
他拆开泡沫膜一看,牌子上白底黑字写着新漾文化有限公司,跟左邻右舍的没什么区别。
然而此刻在他眼里好像冒金光,比圣家堂还笼罩着神圣。
余清音看他快把牌子上的字摩擦没了,说:“两百块买的,你快给我挂上。”
余景洪:“你平常这么迷信,这么挂牌这么大的事不搞点仪式?”
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余清音:“你等会,我看看黄历。”
别介啊,这都得差不多了,万一黄历没给出好结果,岂不是得从头再来。
余景洪大感不妙,给岳阳使眼色。
这时候才想起来要住嘴,已经来不及了。
岳阳微微摇头,心事重重地拍一下徐凯岩的肩。
气氛沉重得像是要宣布破产,独独余清音无所觉。
她搜了一下喜滋滋抬头:“今天宜搬迁和入宅。”
幸好幸好,在场三个男生齐齐松口气。
余景洪不敢再说什么废话,赶紧找工具,另外两个人也各自忙活着收尾,想着还是快点走。
余清音不合时宜想起四个字,狼奔豕突。
有点不太礼貌了,她自我批评三秒钟,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明明没人问,她还是对着空气解释一声:“余海林。”
说完才接通道:“喂,怎么了?”
余海林挑刺:“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余清音用肩膀夹着手机,腾出手拍两下:“这样够热烈吗?”
凑合吧,余海林也没想耍太多的嘴皮子。
他道:“我这回月考考得不错。”
每个人对不错的标准不一样,余清音:“年级前十?”
怎么不干脆说全校第一,余海林改口:“考得一般行了吧!”
哟,小伙子还怪有气的。
余清音:“行啦,别卖关子了。”
余海林:“我们班第十。”
按母校的升学率,或许能够个211。
不过才高一而已,人生变化还有许多。
余清音:“挺好的,继续保持。”
又给颗糖吃:“给你买了新鞋,应该明天到。”
余海林惺惺作态:“我脚上这双还没穿坏呢。”
一副勤俭持家的模样。
余清音:“那我退货了。”
余海林:“我就是跟你客气客气!”
余清音:“切,少来这套。”
她翻个小小的白眼,唠着没意义的家常话,听够故乡的八卦。
在这种时候,人生好像出现某种程度的割裂。
她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旁,对面大厦的玻璃像铜墙铁壁,幼时看港剧时对工作的幻想部分实现,下一秒仿佛该有个人出现说“余总,要开董事会了”,实则是亲弟弟在叨叨五叔公的儿子要离婚。
怪有意思的,余清音道:“再离该是第三次了吧?”
什么第三次?余景洪在一边嚷嚷:“免提免提,我也听听。”
横竖都是自己人。
余清音把手机放在刚组装好的桌子上,外放声音开到最大,一边收拢满地的垃圾。
破开的包装袋们嘶啦嘶啦作响,废纸壳们被踩扁捆成团,无数白色的泡沫碎黏在身上,像打不死的蟑螂。
岳阳脏着一双手拍她的衣服:“你自己也抖抖。”
余清音抽风似的抖两下,两颊的肉不太明显的起波纹。
岳阳戳一下她的脸:“回去洗洗吧。”
这一整天的,大家都弄得灰扑扑。
余清音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鞋,拿起手机打断弟弟的新闻播报时间:“回头说,我在忙。”
没有姐姐的辛勤工作,哪来弟弟的额外零花钱。
余海林很是狗腿:“您忙,您接着忙。”
余清音毫不怀疑他在场的话兴许还会给自己捶肩捏背,无奈道:“跟你二哥学点好的。”
怎么当着面还说人,人也是有尊严的!
余景洪对着空气挥舞拳头,表情愤愤不平。
就这出息,岳阳一百零八次心中感叹,牵着女朋友的手:“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一句废话:好像每一天都是一天。
第88章 八十八
◎招聘◎
一个周六, 搞定新办公室肯定是不够的。
余清音周日没薅到劳力,只能自己去收尾。
她找阿姨打扫卫生,请人安装电脑, 把新买的几幅装饰画挂在墙上, 堵住那些脱皮的坑坑洼洼。
连饮水机和咖啡机她都试用过, 举目四望觉得总算露出点正规的雏形,往后一靠坐在新买的办公椅上发面试通知。
鉴于面试官就一个, 分身实在乏术, 她给每个人的时间点都不一样,只有日期是统一定在下周二。
这样一来,她还有一天半能查缺补漏, 午休都没闲着。
工作日的1203,和左邻右舍有些格格不入, 谁走到门口都得疑惑——这儿真的是公司吗?
第一个面试者先是假装路过探探虚实,觉得有点不对劲又退回电梯间, 犹豫着拨通电话:“你好,我现在到电子大楼了, 请问是1203直接进去吗?”
余清音吃完午饭就坐着干等,腿都快坐麻了, 迫不及待站起来:“对, 我就在公司门口,你出电梯右拐就能看到。”
走廊有回声, 面试者能听得清。
她握着手机,另外的手攥着包带:“好, 我马上到。”
不到三十秒, 双方喜相逢。
当然, 这个喜比较像余清音单方面的。
她心想总算有人能替自己分担点工作, 打个招呼侧过身:“地方这两天才收拾好,有点乱,别介意。”
乱是谦辞,但空旷倒是真的。
面试者:“这里没有别的员工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约等于没有吧。
余清音:“他们暂时都不需要坐班的。”
暂时?面试者心里浮现出两个问号,应届生的本能使她没有多问,坐下来的时候垂着头,余光四处打量。
余清音给她倒水,在横桌的对面坐定:“你别紧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面试者无意识地抿抿唇:“我叫张欣,今年23岁……”
其实基本情况余清音都了解,不过有个开场白总是好些。
听完她问:“你之前在文涛娱乐实习过是吗?”
张欣:“去年暑假,主要负责文案。”
她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分不足,出于诚实解释说:“但更多的是打杂,没做过太多文字工作。”
刚出社会,会不安于和工资不相衬,简单得一望就透。
余清音想起上辈子刚毕业的自己,仿佛都是差不多的。
她道:“没事,能学就行。”
就开这点工资,难道指望招个大神吗?再说了,谁是生下来就会的。
老板这么好说话的样子,张欣却更加的警铃大作。
她六月份毕业到现在,也不知道走什么霉运,一上班就踩雷,钱是压根没挣到多少,经验倒是攒一箩筐,心想笑面虎更可怕,左手的食指跟拇指捏紧:“那有人带我吗?”
问得好,余清音诚恳道:“我们之前负责文案的是我。”
老板身兼数职,这草台班子能不能行了?
张欣急着上班,倒也没有马上跳火坑的冲动。
她慌不择言道:“挺好,挺好的。”
余清音估摸着她是后悔来了,说:“我们确实是初创,刚到账了一笔资金,公司规模比较小,才开始招人。不过已经有稳定的业务,你可以搜搜看,几个账号都做得不错。”
张欣就是在微博上看到招聘启事的:“我有关注松果儿。”
陈颂蕴刚注册的账号就叫这个,在不懈引流下粉丝将将破万。
数量不多,眼前就还占一个。
余清音道:“她是新人,我们公司还有许致远的账号,你可以搜搜。“
张欣还是做过一点背调的,说:“我看过。”
据说这个关注量每月可以挣几十万,有这么一根台柱子,不至于发不出工资吧?
她才想着,余清音主动提:”现在工作少,暂定朝九晚五,午休一个半小时。虽然是双休,但周末时不时会加班,因为我和几个博主都是学生,工作安排比较集中。如果有加班的话可以申请调休或者补贴,每个月工资是六千五加绩效……“
张欣的专业不对口,某种程度上是白纸一张,学历也不突出。
她心想有份收入能在首都活下去就行,熬个三五年总会好的,倒没想着再争取一点。
余清音还留着几百块钱的余地,居然没发挥作用。
她寻思等试用期过要是合适主动给人涨上去,趁着下一个人还没来的时候给男朋友发消息:【我不是做资本家的料】
岳阳正在和资本家周旋,没顾得上回复。
余清音盯着手机发会呆,听见敲门的声音抬起头:“请进。”
第二位是男生,做过三年的剪辑。
他是带着作品集来的,刚坐下来就开电脑。
余清音之前联系他的时候看过一点,这会碰着触控面板:“我们的风格比较偏生活化,你之前是做科技产品的吧?”
男生:“我们都是听甲方的。”
言下之意是只要钱给够,剪个好莱坞大片都没有问题。
这上过班的跟初出茅庐就是不一样,余清音:“你看过我们账号之前的视频吗?”
男生:“看过,切镜很自然,亮点一般放在人物上……”
谁被夸不高兴,余清音:“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男生诧异:“你自己弄的啊?”
他也面过几家同类的公司,人家十几个账号加起来没有新漾一个的粉丝多,配置都还一应俱全。
余清音:“活不多,能应付,之后会加强更新力度。”
工作量多少是个关键,男生:“每周更几次?”
他问得就多和细,下一个人都来了还没谈完。
余清音这儿连个富余搭把手的都没有,只能尴尬笑笑:“不好意思,你先坐着等一会,马上好。”
马上续马上,余清音一下午面了十几个人。
等最后一位走,已经是华灯初上。
入冬之后天黑得早,好些写字楼四点就亮灯。
余清音刚装上的新电灯泡尤其明亮,仿佛要燃烧自己照亮整层楼。
她眼睛都不敢直视,把桌子上的几个一次性杯子扔掉顺便扫地。
岳阳正好来接她,探头道:“什么活,劳动咱们余总大驾?”
余清音:“知道还不来伺候。”
岳阳任劳任怨,就是凑在她耳边:“晚上伺候得会更好。”
余清音给他一肘子,抱臂站一边:“今天有个小姑娘,你猜猜姓什么?”
岳阳:“你看简历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的。”
差点把这事忘记,余清音撒娇:“想跟你再分享一次不行吗?”
岳阳最吃这套:“你说着,我爱听。”
听也不能磨洋工,余清音:“扫完回家啦!”
岳阳就是没有小皮鞭赶着的那头驴,好声好气:“你先想想吃什么。”
余清音:“火锅,取个红红火火的好兆头。”
这个点热门的店全要排队,仿佛全首都的人都按点下班。
两个人取号之后在商场里兜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
岳阳:“下午有谁当场应的吗?”
余清音:“有个女生,之前给艺人做商务的。”
经验丰富,她开了今天的最高薪水,希望这钱能花得值。
岳阳:“她什么时候上班?”
余清音甩一下头发:“明天!”
够快的啊,看来是待业在家。
不过明天可是周三,岳阳:“你不是满课吗?”
余清音苦笑:“我的全勤记录,以后估计保不住了。”
逃课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岳阳:“等步入正轨就好。”
万事开头难,现在正需要人盯着的时候,舍她其谁。
道理是这样没错,余清音连这学期可能拿不到的奖学金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她道:“回头我得去文庙拜拜。”
该求事业的时候,她还操着学习的心。
岳阳:“一学期对研究生申请的影响不大。”
出国留学是余清音重生那阵子的愿望。
她想体验前生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会却觉得计划真是赶不上变化,说:“刚开始只是想挣点钱,怎么摊子忽然这么大了?”
这年头,还没有个词叫凡尔赛。
哪怕有,岳阳都不会用在她身上。
他道:“咱们是金子嘛。”
早晚要发光发亮的。
余清音被哄得都快找不着边,在他掌心划拉一下:“也没有这么好吧。”
岳阳微微用力握着她的手:“全世界最好。”
好话谁都爱听,况且其中的真心值千金。
余清音感慨万千:“谢谢老天爷把你送到我身边。”
岳阳好笑道:“不是该谢谢我吗?”
是是是,余清音夹着嗓子:“谢谢亲爱的男朋友。”
下一秒:“是不是叫153号了?”
岳阳没来得及感动,拉着她赶紧上手扶梯。
怎么说呢,为一顿火锅,很有末路狂花那个味道了。
第89章 八十九
◎拉关系◎
招兵买马半个月, 余清音总算把公司的基本班底凑齐了。
一切向着欣欣向荣奔去,在这种大好势头下,她组织了一次活动。
说真的, 上辈子作为打工人, 她全世界最讨厌的就是团建,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屠龙的少年,要发通知的时候手停在键盘上半天才按下回车键, 庆幸着人在教室, 不用直面员工的反应。
没有老板在的公司,空气中好像少了一丝紧绷。
新鲜上任的文案张欣看完群消息,问边上的同事:“杏花园在哪?你去过吗?”
首都的店太多, 同事拿出手机搜索后:“在五道口。”
这距离,正好够个打车的起步价。
张欣:“那明天咱们一块?”
同事:“行。”
又说:“幸好是中午, 不然晚上该堵死了。”
五道口常年被戏谑为宇宙中心,地铁赶上早晚高峰人都会挤成肉饼。
话顺着这个, 大家吐槽起首都的交通。
余清音不知道新员工们相处甚欢,放下手机认真听课。
每逢学期的尾巴, 老师们怎么着都得画个重点。
柳若馨这样的挂科危险人物,更是难得的一节不落下。
她临时抱佛脚的样子有点好笑, 张颖华看不下去, 下课铃一响:“你还是每天跟我去图书馆复习吧。”
就是不去,也得去啊。
柳若馨趴在桌子唉声叹气:“老张今天看我的眼神特别不对劲。”
她一脸人之将死, 余清音只好发点善言:“应该是瞪我,我那天没来被发现了。”
一个班只这么几个学生, 老师扫一眼就能知道, 无非是管和不管的区别而已。
柳若馨替她头皮发麻:“你期末考危矣。”
谁说不是, 余清音拍着课本:“现在只有把它吃下去才行。”
平时分别指望了, 还是靠点真功夫吧。
学法律的,别的没有,法条管够,哪一本翻开都是无尽海。
柳若馨一下子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可怜:“幸好我不用拼绩点。”
这话说的,真是够招人的。
余清音捏着拳头作势要砸她,一边叹气:“既生瑜何生亮,既生我,何生这么多人。”
柳若馨很有自知之明:“排除掉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不多不多。”
又手一指:“咱们班你就一位对手。”
张颖华在她手背拍一下:“少挑拨我们。”
又说:“咱们院有双娇,谁都没戏。”
同届法学院有两位女生,不管是成绩还是参加活动都不分彼此,竞争大得所有人都沦为背景板。
余清音:“对了,牛津交换的名额是不是这两天定?”
大家都等着看这回是双娇的哪一位拔得头筹。
柳若馨学习门门不清,对八卦倒是很热衷。
她道:“出来我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给她得意的,张颖华嘴角抽抽,拽着她的围巾:“走了,去图书馆。”
三个人都要去,刚出教学楼就被迎面的风吹得想死。
余清音缩着脖子跑,庆幸只有几步之远。
不过她们来得太迟,满场已经座无虚席,有人干脆在过道和楼梯间学习。
这场景,对张颖华来说太常见。
她从包里掏出块桌布铺在地上,自己坐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你们坐呀。”
柳若馨本来都打退堂鼓了,可她不是好赖不分的人,只得磨磨蹭蹭在边上翻开书。
没办法,这大腿她也得抱。
倒是余清音:“我去借两本书回去看,明天见。”
可惜,注定她今天没办法心想事成。
书已经被别人借走,她只能背着包回家,在路口买了份麻辣烫,边吃边看网课。
看到一半,她接个电话,嘴里的东西来不及咽下去,含糊不清:“哥。”
余胜舟一听声音就知道,问:“吃什么呢?”
余清音:“麻辣烫。”
大概是即将做爸爸,余胜舟也沾上长辈们的习惯,说:“别老吃那些没营养的。”
余清音没忍住笑出声:“哥,你现在好老派。”
这就叫老派了?余胜舟:“等你长大就知道。”
实在是人到中年的意味扑面而来,余清音想起他上辈子发福的样子,问:“哥,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余胜舟十来岁那阵子宛若根竹竿,身材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
瘦的人在一开始胖的时候都不会察觉,被这么一问摸摸肚子:“好像是有点。”
有的历史轨迹,果然是不以人的干扰为转移的。
余清音:“珍惜现在的你吧,你的体重要一路狂飙了。”
余胜舟看一眼镜子里的人,仍旧能称得上匀称两个字的形容,没放在心上:“那就让它飙。”
又说:“别打岔,我有事骂你呢。”
隔着几千公里,余清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惹到他的地方,但出于从小到大的习惯还是夹着尾巴:“我没做错什么吧?”
话音透着不确定。
余胜舟拉高音量:“还没错?”
凶得余清音以为是触犯天条了,下意识:“大错特错。”
休想装乖蒙混过关,余胜舟:“缺钱怎么不说,还跑去贷款,你还是学生知不知道?”
贷款?余清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会才说:“不是我,是公司。”
是谁都一样,余胜舟:“还不起第一个倒霉的还是你。”
余清音:“账上有钱的,我只是想留着更多的流动资金。”
余胜舟从小看他爸做生意,难道还能不懂这种基本的道理:“这世上谁能一直有钱?”
不管如何,都是风险。
余清音打哈哈:“哥,好像有点不吉利了。”
余胜舟被她逮到个话头,还真没法往下接了,只好说:“差钱随时喊我,做生意最忌讳拆东墙补西墙了。”
前后矛盾嘛这不是,余清音:“找你也是拆东墙。”
那能一样吗?余胜舟:“起码我这堵墙不用补!”
比起感情,成年人的世界里真金白银好像更不容易。
余清音拍几句哥哥的马屁,转移话题:“你们单位最近忙吗?”
余胜舟六月份大学毕业,七月份结婚,九月份省会公务员入职。
他走在长辈们认为最好的路上,自己也挺满意的,说:“不忙,每天五点半下班。”
余清音:“那我嫂子忙吗?”
余胜舟:“你们天天联系你问我?”
又挑刺:“谁才是你哥?”
嫂子本来就不是哥,余清音说两句烂笑话,深刻检讨后挂掉电话,马不停蹄把嘴巴漏风的余景洪骂一顿。
余景洪还振振有词:“我哪知道你没跟大哥说!”
锅又回到自己身上了,但余清音是坚决不认的。
她叽里呱啦一长串话,“被告”余景洪脑瓜子被绕进去,签下欠三顿火锅的不平等条约,第二天才反应过来想赖账。
发出十三条信息,余清音都视而不见。
她不是存心的,实在是眼前有更大的利益要捍卫。
正是中午十二点,杏花园的三号包厢。
余清音作为老板,坐在圆桌的主位,帮两边的人相互介绍。
其实大家在网上都沟通过,但一时之间没法把名字跟脸对上号,加上面对面都莫名有种见网友的尴尬,不知怎么的你看我我看你。
既然如此,不如来聊聊工作。
余清音点名:“晓东,趁着没上菜,说说接下来的活动安排。”
一个接一个,等吃完饭就地开个会。
余清音对公司的发展有初步的计划,说:“我们现在有人手了,以后每个账号每周最少更新两个视频……”
她这段话彩排过,说完为了气势不断掉,拿起杯子慢悠悠喝口水:“有问题吗?”
一般人哪怕做不到都会点头,赵琦却道:“我有。”
她本来就喜欢运动,签约以后也是走这个方向,视频内容暂时以健身和骑行为主。
现在要加入美妆的部分,她觉得广告植入得太硬,反而打破原有的关注。
既然不合适,她就直言:“化妆运动太奇怪了。”
余清音:“这个主题主要是做测评用的,不需要天天。”
没办法,运动的领域目前还是太窄,盈利性不强,能拍美妆还是用自己的资源做的置换。
那行,赵琦显得很好说服的样子,不过又提出另外的质疑。
一来一往的,倒让别人也敢开口了。
许致远本来还以为是针锋相对,渐渐也回过味来,心想自己确实是傻蛋,抿紧嘴生怕破坏这大好局面。
木头脑袋都能领会的事情,余清音更不会转不过弯来。
她也不挑破,只是冲人笑一笑。
明白人,不需要件件桩桩都摆在台面上。
赵琦也跟着笑,无形之中双方的关系更拉近,有了旁人无法插入的紧密。
作者有话说:
为了完结,努力中。
第90章 九十
◎方向◎
有了基本的方向, 员工们很快报上来的各个账号的新一期的拍摄内容。
赵琦和陈颂蕴的部分还好,余清音很快拍板通过,但到许致远身上就犯难, 为此她特意在午休的时候去了趟公司。
对新漾来说, 老板常年不在是常态, 看到人才是意外。
大家的惊讶程度堪比看到游戏里的NPC跑到现实里发布任务,余光止不住打量。
余清音倒没多注意别人, 把运营何叶叫到办公室。
入职的时候, 大家都接受了会在工作时间以外加班的概率,因此何叶没觉得反感,甚至因为提前知道是什么事情, 在心里编织着如何应答。
等双方都坐下来,余清音问:“选题我看过了,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何叶:“我是觉得,许致远的账号需要有明确的方向。”
不像赵琦是运动类, 陈颂蕴专门拍汉服,许致远的微博其实没有过太多的专业规划。
他录制节目、在电视剧里露过脸, 甚至连电视台的晚会都当过背景板,混在童声合唱团里唱过歌。
但他本质上并不是艺人, 只是托赖这些名气和老天爷赏饭吃的脸, 得到更多的工作机会。
顺风顺水到余清音都没有任何危机感,自然而然忘记考虑或者说刻意忽视这个问题。
她道:“但你提的方向都太市场化, 许致远不是这种类型。”
做自媒体的人,心理的下限要低。
不说是撒谎等道德层面的, 而是接受镜头前不一样的自己。
偏偏许致远都做不到。
他这人说白就是太要面子(非贬义), 压根没法拍摄策划上的任何东西。
怎么做还不是公司说了算, 博主本人的想法何叶觉得无关紧要。
她流露出一丝本心:“但是挣钱啊。”
余清音:”说句很天真的话, 许致远不想挣太多钱,他的并列遗愿清单是做数学家和拥有普林斯顿的学位。”
何叶愣了一下,心想或许这就是自己和高材生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过她脑筋转得挺快的,说:”那他可以做学习博主。”
再过四五年,考公考研的赛道卷得人体无完肤,学习博主也就跟雨后春笋一样出现,但现在相对来说还是小众的分类。
以至于余清音一开始都没往这个方面想,她恍然大悟:“果然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何叶权当是夸奖,试探性:“那我就按这个写新的策划了?”
余清音露出难以言喻的微笑:“另外查查现在最难考是哪些证书,把考试时间什么的都列出来。”
学生时代成绩一塌糊涂的何叶感受到被分数支配的恐惧,心想许致远好像要倒大霉了。
可惜人和人完全是两码子事,许致远听说自己以后要专门搞学习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余清音本来以为要花时间说服他,诧异道:“我以为你只愿意学数学?”
许致远不恰当地比喻:“数学是正房。”
他对任何科目都有探索的欲望,只是有某一门的地位无法撼动。
余清音心想他第一应该加强的是语文水平,说:“那就让何叶给你出脚本了。”
其实说是脚本,上头写的全是注意事项。
因为拍摄内容很纯粹就是学习,只不过必须要露出脸和招商位。
为此许致远空出一整天,在公司让摄影给他找最佳上镜角度。
他没从那些细微的挪动中看出自己的脸有什么不一样,但还是任由安排。
说真的,何叶有几次都以为他要不耐烦了,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她在上家公司就是,顶头上司粉丝不多,大明星的做派摆得高高的,出门恨不得雇两个打伞的。
她为了交上房租一忍再忍,到今年才忍无可忍。
这样一来,她觉得许致远还是挺敬业的,不像老板说的那样对某些工作绝不配合的样子。
某些时候,人愿意把最小的事情发散以最离谱的猜测,她心想这也许是合伙人之间的矛盾,仿佛从新漾的招牌中看出裂纹。
每天上班,都先祈祷两句公司别倒闭。
余清音不知道员工对公司的前景和发展有无限想象力,自认是前景朝气蓬勃。
毕竟别的不说,给投资人看的第一份月报数字就很漂亮。
年底是购物的旺季,博主们广告打得多。
之前什么事都余清音一手包办的时候没办法对接太多客户,最近总算可大展宏图,好像一睁眼就能听见硬币掉落的清脆声音。
有一点点成绩,当然要马不停蹄让花钱的人知道。
元旦假期后的工作日,余清音上午考民法,下午约了童惠心在咖啡店见面。
像这种区区两百万的项目,吴三得这样身家十位数的人当然不会亲自过问。
甚至当时谈合作的时候他只在一旁坐着,都算是给足面子,真正经办的人是他的助理童惠心。
在长期的合作中,打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余清音时不时会给她发消息,看到人三分热络:“童姐。”
童惠心刚从公司出来,穿得颇为正式。
她打过招呼把大衣脱下来放在沙发的一边,说:“屋里真暖和,外面风太大了。”
首都的风,一年狂似一年。
余清音跟着寒暄:“天气预报还说要下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年年都下不了几粒雪,童惠心:“我刚上大学那年看到雪可兴奋了。”
南方的孩子到北方,总是对鹅毛大雪格外期待。
余清音今年仍旧格外期待,不过目的不一样。
她道:“再不下,颂蕴的故宫大片就拍不了了。”
汉服跟故宫,再适配不过。
童惠心:“我看她前几天在怀柔拍的那组也不错。”
余清音:“背后一把泪。入冬我就让人时刻关注怀柔。上两个礼拜也下过一阵,临时叫模特、化妆师、摄影都加个班,车还没开到环城高速呢,雪就停了。”
白费劲,还得一人补贴两百块,幸好最终还是拍成了,不然她能呕死。
一行有一行的不容易,童惠心:“那你们这也有点靠天吃饭的意思。”
外拍就得看老天给不给面子,余清音:“之前致远帮广告商拍两张照,全套妆发都做好就开始电闪雷鸣。”
那阵仗,不知情的以为有谁触犯天条。
童惠心顺着问:“那不就拍不了了?”
……
两个人这么东拉西扯闲聊天,该说的都透露在三言两语里。
其实区区一个多月的经营,数据本身没多少看头,花的还比挣的多。
大家都是奔着拉关系来的,一转脸就变得像陌生人。
生意场上,建立感情是件难事,不过是依托于彼此的身份为社交的枢纽。
余清音有时候觉得成年的标志应该是从赚钱开始,或者说离开校园的那刻。
眼看快到吃晚饭的点,她不经意地看一眼手表。
知情识趣,童惠心看一眼窗外:“天都这么黑了。”
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余清音坐上晚高峰的地铁,后背被挤出一层薄汗,出站的时候被迎面的风一吹,鼻子跟着就堵住。
人的免疫系统不是万能的,她一年有这么一两次感冒流鼻涕是正常的,第二天照常出门去学校。
考试周的气氛格外肃杀,老师收卷子的动作跟扔出令箭说“斩立决”没甚区别。
柳若馨的佛脚抱得不太扎实,出考场的时候唉声叹气:“死定了死定了。”
张颖华恨铁不成钢:“赖谁啊?”
柳若馨嘤嘤嘤撒娇:“我都这么惨了还骂我。”
又十分地惆怅:“这学期的专业课怎么这么多。”
大一通识课多,她当时门门六十分低空飞过,都是全仰仗各位老师的心慈手软。
可大二的安排有不一样,偏偏她这会才察觉出不妙,说:“幸好咱们学校不给家长寄成绩单。”
哪有大学还寄成绩单的,张颖华:“又不是小学生。”
柳若馨:“浙大寄。”
幸好当时没报浙大的志愿,张颖华:“我妈看到我没考第一会很难接受的。”
当然,她自己也有点难受的,毕竟已经付出最多的努力。
来B大以前,大家都是母校的佼佼者,哪怕是现在整天会挂科提心吊胆的柳若馨也一样。
她道:“只要没人看到我的成绩单,我就还是家族的荣耀。”
尤其逢年过节的聚会上,她是长辈们口中最好的别人家的孩子,就是难免会有些心虚。
倒是余清音无所谓,说:“我爸妈原来对我最低要求是十八岁以前不能怀孕,压根没指望过我上大学。”
在她出生长大的小镇,那些初中毕业就打工的少女,多数也会在懵懂无知中走入婚姻,开始承担另一个小孩的人生。
即使是对大学生而言,怀孕仍是件很超前的事情。
柳若馨立刻凑近:“看不出来,你还狂野过。”
余清音推开她:“感冒了,当心传染。”
对哦,自己这正常发挥都半只脚踩在悬崖边上,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更不得了。
柳若馨往后退两步,还用围巾充当口罩:“我建议,中午咱们分两桌吃饭。”
余清音满脸不可思议:“不是,你变得也太快。”
柳若馨嘻嘻笑:“等你痊愈,咱们还是好朋友。”
边说,往边上再挪一挪。
余清音:“永久断交吧。”
又道:“颖华,我们离婚你跟谁?”
张颖华马上进入角色:“妈,你可不能抛下我。”
柳若馨捧着心:“你们母女好无情无义。”
三个人蹩脚地扮演着过家家,一路笑着往食堂去。
结冰的未名湖面映照着少女们的倒影,短暂留存这一秒。
作者有话说:
浙大寄成绩单我是听说的,如果不对我再改。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