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

    ◎热闹◎

    百年以来, 未名湖几乎算是B大最知名的景点,颇有几首还不错的诗篇流传。

    但作为本校学子,那些盛名都在历史之中, 论热闹还是得看今朝。

    余清音下午有门选修课要考试, 老师大发慈悲允许半开卷。

    她缩印满满一张A4纸的知识点, 眯着眼在考场上找答案。

    可惜她押题不太准,只能靠残存的课堂记忆。

    得亏她平常没怎么逃课, 笔记做得又算扎实, 勉勉强强能写满。

    至于分数嘛,大约也能拿个优秀。

    这点自信,余清音还是有的。

    她考完出教学楼, 想着拐去食堂买晚饭,照例路过未名湖。

    远远一看, 湖边喧嚣声四起,都不用猜就知道有事发生。

    余清音大步向前, 挤在人堆里,才发现这瓜掉自己身上了。

    她脱口而出骂句娘, 把书包丢在旁边,左右找着工具。

    围观的人马比她还快, 加上年年都有走在冰面上不慎落水的人, 保安也时刻准备着。

    很快,嘴唇发紫的余景洪就被拉上来。

    他小腿以下湿透了, 整个人瑟瑟发抖。

    边上的徐凯岩赶紧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说:“没事吧, 快走快走。”

    人又不是北极熊, 铜皮铁骨估计都撑不住。

    余清音没好气赶紧过去:“你腿是不是闲的?断了算了!”

    气归气, 她还是解了围巾和大衣。

    余景洪已经没力气推, 被拽到最近一栋楼的洗手间。

    室内有暖气,他把鞋裤脱了踩在自己半干的外套上,用好友的羽绒服暂时先挡住下半身,一双露在外面脚发红。

    徐凯岩:“你在这等着,我回宿舍给你拿件裤子先顶上。”

    余景洪那被冻僵的脑袋微微回过神:“行,快去快回,我要死了。”

    徐凯岩觉得冻死大概不可能,被打死的几率却几乎是百分百。

    他出洗手间路过余清音的时候都不敢看她的脸色,小声说:“我回去拿衣服。”

    有人可以落荒而逃,有人困守围城。

    余景洪庆幸自己从下去到上来区区几秒钟,没有被冻伤。

    他吸着鼻子,后知后觉摸口袋:“手机也没掉。”

    这栋楼没啥人,楼下的脚步声都能听到回音,更何况余清音离洗手间的门这么近。

    她一肚子火骂道:“怎么没把脑子给掉进去!”

    差点忘了还有她,余景洪:“我脚滑才摔进去的。”

    又道:“写着‘请勿在冰面上奔跑’,我还是有基本素质的!”

    前一句,余清音半信半疑。

    后一句,她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可有理不代表无罪,余清音:“那你怎么不看路!”

    余景洪:“是路惹我!”

    还能强词有理,应该没啥问题。

    余清音松口气:“我还有热水,你喝一点。”

    余景洪环顾四周,觉得洗手间这个环境实在让他很难突破心理障碍。

    他道:“老徐怎么还没来。”

    余清音:“你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大吗?”

    余景洪啧啧:“知道你们B大了不起,不用一直强调。”

    又说:“要不是他,我今天还不来呢!”

    余清音:“所以你今天来干嘛的?”

    光是没跟她打招呼这件事,就很可疑了。

    余景洪不出所料地沉默两秒,过了会说:“我们晚上要去酒吧。”

    去哪里?余清音不像那等封建家长,只是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她道:“你能不能带人家徐凯岩学点好的!”

    余景洪探出头:“是他要拉着我去!”

    最后那个去的喊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气喘吁吁赶到的徐凯岩脚步顿住。

    他有种幼年去三叔家偷摘瓜被逮到的心虚,心想要不干脆让好友冻死在这儿算了。

    到底,他是一瞬间的念头,还是往前走。

    余景洪如蒙大赦,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谢啦。”

    徐凯岩瞪他一眼没说话,试图假装自己是隐形的。

    余清音好笑道:“你想去酒吧?”

    徐凯岩很不讲义气:“致远也去。”

    但他俩对这个地方的所有印象全来自于电视剧、小说和想象,对进去怎么点单都不知道,觉得很有必要拉上个“代言人”。

    此人,非余景洪莫属。

    他今天还刻意打扮过,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换上徐凯岩的牛仔裤和鞋袜后嘀咕:“跟我的衣服完全不配套。”

    徐凯岩正为“出卖”朋友觉得不好意思,强调:“都是新的,本来我过年要穿的。”

    余清音:“让他买一套还你,从他下学期的救济金扣。”

    余景洪的生活费一到月底就捉襟见肘,为此妹妹给他设立了专门的补助项目。

    不过是人都会成长,他穿戴一新蹦哒出来,手里的袋子自然地递给妹妹:“我上个月剩钱了!”

    余清音语调上扬:“三十?”

    又说:“用一次洗衣机我收三十。”

    学校的都才收两个钢镚,不过卫生情况很堪忧。

    余景洪从没用过,顾不上谴责她的“黑心”,说:“二百七!”

    钱,余清音觉得不多。

    但对于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有攒这个概念的人来说,比登天还难。

    她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余景洪:“反正就是,那什么呗。”

    虽然他还是单身,但世上没有妹妹提供恋爱经费的道理吧。

    什么什么,余清音斜眼看他:“节流不如开源。”

    余景洪:“所以我打算下学期找份实习。”

    徐凯岩现在就是。

    他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数据分析,每周去两天,日薪税前一百三,到手能顶他半个月的花销。

    也挺好的,余清音:“那你去呗。”

    心里琢磨着还是回家敲敲边鼓,让她二伯母给堂哥涨点生活费。

    余景洪不知道自己要“发财”了,搭着哥们的肩:“我们走啦。”

    完全看不出刚刚还是只落汤鸡。

    倒是徐凯岩:“要不改天再去?”

    年轻就是火力旺,余景洪完全不当回事:“择日不如撞日,走走走,许致远还在等我们呢。”

    又象征性:“清音去不去?”

    余清音两辈子加起来小有年纪,有些二十出头的人没有的毛病。

    她奶茶都喝无糖的,对封闭空间里的噪音极度抗拒,连歌都只听催眠一般的爵士乐。

    像酒吧这样释放无尽活力的地方,她压根不会想踏入,说:“我要回家。”

    又从包里拿出样东西:“这个,等会泡了喝。”

    余景洪看清上面的字:“红枣桂圆枸杞茶?不是,谁还随身带这个。”

    余清音才不管他的抗议:“凯岩,他喝的时候你要录视频。”

    说完转身就走,一边念念有词:“我本来要去哪来着?”

    余景洪不知道她想没想起来,但试图让徐凯岩旺季红枣桂圆枸杞茶这件事。

    可惜徐凯岩一来愿意看“笑话”,而来也觉得他今天遭了罪该补补,铁面无私地执行。

    他坐在灯红酒绿中掏出手机:“泡吧。”

    余景洪:“我也得找得到热水才行!”

    也不看看这是哪。

    办法总比困难多,徐凯岩:“隔壁有星巴克。”

    行,算他狠。

    余景洪咬咬牙:“你给我记着。”

    徐凯岩:“快点,等会你舍友到了。”

    喝酒就是要人多才热闹,余景洪刚打电话攒的局,心想确实不能再拖。

    他顾不得烫舌头,还没放凉就拿出一口闷的架势。

    徐凯岩完成任务,把视频发出去,附言:【一滴没剩】

    余清音看完回了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把手机放在边上,按一下空格键让电脑继续播放。

    岳阳加班回来,故意发出开关门的动静。

    他要是蹑手蹑脚的,余清音有时候会被吓一跳。

    当然,即便是这种提醒,偶尔也让她抖一下。

    今天还算好,她只是回过头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要半夜才回来。”

    年终各个项目都要交总结,岳阳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是披星戴月。

    他道:“头有点晕,还犯困。”

    余清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却估量得不准,说:“测个体温。”

    岳阳老老实实地夹着温度计,五分钟后拿下来看:“没发烧。”

    余清音给他倒热水:“那你洗个澡早点睡。”

    岳阳光是坐这儿就已经昏昏欲睡。

    他手在沙发上一撑,站起来看着她。

    撒娇呢这是,余清音推着他走:“知道啦知道啦,我把桌子收一收就来。”

    岳阳心满意足,洗漱后先躺在床上玩手机。

    床头点着香薰蜡烛,微微摇晃着烛光。

    那是品牌方送的圣诞礼盒,余清音觉得放着也浪费,每天都点一个。

    她掀开被子钻进去躺好,把自己这边的被角压严实:“熄灯!”

    岳阳轻轻一吹,烛芯剩下一点火星。

    他把手机丢开,手自然地搭过去。

    屋外北风呼呼吹,正宜相拥而眠。

    作者有话说:

    夏季多雨,大家出门都注意安全。

    第92章 九十二

    ◎年会◎

    北方的寒假长。

    考试周结束, 余清音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趁着这些天多攒点素材。

    她自己忙活,也没给员工们留下空隙, 直到年会这天才停下来。

    本来按她之前的计划, 是打算在学校食堂办的。

    可惜人家比他们还早一步回家过年, 她只能另做选择,定了家胡同里的私房菜。

    地方是赵琦推荐的。

    建筑是保存完好的四合院, 装修风格类似于她们谈合同时见面的那家甜品店, 门口挂了两盏大红灯笼,回廊的两侧贴着窗花。

    院子里有两棵光秃秃的树,石桌石椅上面飘落着两片叶子。

    从包厢的落地窗往外看, 端的是一幅好景色,尤其是日落的时候。

    余清音特意避开晚高峰, 让员工们四点集合。

    她不喜欢搞太多浪费时间的东西,人到齐就宣布:“来抽奖吧。”

    只要是有奖品, 大家难免期待。

    连赵琦都不例外,她捏着自己的号码牌:“我是8, 感觉会走运。”

    陈颂蕴坐在她旁边:“我是4,大事不妙。”

    两个人叽里咕噜, 临时抱佛脚, 朝天双手合十拜一拜。

    许致远见状觉得自己也不能落后,小声念一句:“阿弥陀佛。”

    唯有最迷信的余清音不为所动。

    她毕竟是老板, 虽然向来连最来一瓶的运气都没有,但为了提高体验感, 还是把自己排除在外。

    这样一来, 裁判非她莫属。

    余清音也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她搓着手吹口气, 摊开掌心露出攥着的小纸团:“我都替你们紧张了。”

    她说着话边拆,把纸条倒过来看,略显不解:“瑶瑶,这是6还是9来着?”

    号是陈瑶瑶准备的,她凑过来看:“是9,我怕认不出来,只有这个用的是红笔。”

    原来如此,余清音把号码牌朝向所有人:“9号是谁?恭喜拿到今天的第一个大奖。”

    何叶在老板说“9还是6”的时候心就已经提起来,这会忍不住欢呼:“是我!我从小到大都没中过奖!”

    而且还不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是新款的iPad。

    公司人少,余清音不想显得太抠搜,奖品预算给得足。

    陈瑶瑶也没替老板省钱,每一分都花干净,因此这场年会是人人都满载而归。

    唯有余清音两手空空。

    她喝了点酒,风一吹有点头晕,阴影处的人都看不清。

    走进几步,她道:“接我不应该在门口吗?”

    岳阳晃晃手里的糖葫芦:“买它呢。”

    余清音咬了一口,被山楂酸得皱眉:“我的牙。”

    很酸吗?岳阳:“我还买八块钱一串。”

    什么!2015年的人民币已经可以当美金花了吗?

    余清音:“物价局也不管管。”

    岳阳:“世界在等着咱们女侠伸张正义。”

    余清音前几天拍了组写真,装模作样在腰间别把剑。

    她称之为高级版过家家,这会有些不好意思手肘击过去:“我真的会打你。”

    今日大降温,岳阳在西装外面穿了件特别厚的羽绒服。

    他压根感觉不太到,顺势握住女朋友的手放口袋:“是不是很冷?”

    余清音穿得可多了,说:“我有秋裤。”

    她每天早上都一件套一件,已经成为冬天出门前的固定仪式。

    岳阳从来不担心她感冒,心不在焉嗯一声。

    下一秒,余清音的爪子动一动:“你口袋里放的啥?”

    岳阳:“有东西?没有吧。”

    这话说的,余清音手往外一掏:“是个球,你今天去打高尔夫……了吗?”

    嘴比脑子快,她发现是个乒乓球的时候来不及改,还是把话说完,愣愣地眨眼:“你们客户最近对国球比较追求?”

    岳阳装糊涂:“奇怪,怎么有个球,我穿错衣服了?”

    胡同里灯光昏暗,余清音喝了酒的脑袋不怎么清醒。

    她上下看两眼也犯迷糊,不太确定:“你出门穿的好像就是这个颜色。”

    岳阳差点笑出来,有些粗鲁地弄乱她的头发:“我要是穿错,好歹得是一模一样吧。”

    说的也是,余清音研究手里的球:“咦,为啥乒乓球上面还写数字?”

    她掂量两下,确定这个颜色和重量无论怎么说都不该是台球,仰着脸:“你们公司有人是188号?”

    她大概是真的疑惑,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照出不解,头微微向□□,嘴角抿出个深深的酒窝。

    岳阳捏捏她的脸:“傻瓜。“

    怎么骂人!余清音睁大眼睛瞪着他,有点回过神来:“给我的球?”

    岳阳嗯一声,用更加的标准的普通话:“恭喜抽中188号大奖。”

    大奖,余清音拽着他衣服的下摆催促:“是什么是什么!”

    岳阳拿腔拿调:“就这么给你吗?”

    他要个回礼不过分吧。

    余清音抱着他亲一口:“我凭自己本事中的奖!”

    明知是所有偏爱堆砌,却仍然可以理直气壮。

    岳阳心想再逗下去估计该急眼了,转过身:“在帽子里。”

    帽子?余清音伸手拿,蹭到上面围着的一圈毛,有些心痒痒。

    她摸到个小小的盒子,以为是首饰一类的东西,打开看忍不住感叹:“哇塞!!!”

    岳阳疑心她就是十克拉的大钻戒都很难有这样的冲击,挑挑眉:“喜欢吗?”

    余清音郑重点头:“超级喜欢。”

    她两只手轻轻一捏,黄金元宝丝毫没有变形的意思,说:“实心的。”

    岳阳反问:“我还能送你空心的?”

    好像也是,余清音喜滋滋:“那这值大钱了。”

    她喜欢黄金这件事,岳阳是最近才发现的。

    他心想果然没送错,说:“上次买的包更贵。”

    余清音:“不一样的。”

    又道:“我现在好兴奋。”

    岳阳:“本来想给你打个手镯的,不过克数一大就不好看。”

    他送的就是吉利,188克打出来只剩粗犷,还不如换个摆件。

    余清音:”没事,我喜欢这个!”

    她的捧场超乎岳阳的想象了,隐约觉得有自己不知道的故事在里面,牵着她:“都快跳到天上去了。”

    余清音往前蹿一步,猛地回过头:“我有一次在店里,很想要买一个这种的。”

    她说的是上辈子的事情,手里没多少钱,偏偏又有很多的欲望。

    岳阳却以为是今生,说:“下次喜欢就买,咱又不是没钱。”

    他工作这些年没攒下多少钱,余清音的存款余额倒是疯长。

    像私人飞机和游艇这种东西肯定是够不着的,但六位数以内奢侈几次不是不行。

    人可以拥有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一定要得到的念头。

    余清音偶尔也觉得自己怪可笑的:“这不是等着男朋友给买嘛。”

    岳阳误打误撞,没想到这礼能送在她心坎上。

    他道:“下回给你买个更大的。”

    反正他好像跟钱有仇似的,今天赚明天花的,还不如换点真金白银来得好。

    余清音比划着:“要个招财猫。”

    她两只手都快拢不住,看不出来野心还怪大的。

    岳阳估摸着摆个比人还高的招财猫得要多少钱,举着手前后晃两下,喵一声:“能有我招财?”

    好像也挺有道理的,余清音:“那给我塑个金身吧。”

    这还打算位列仙班了?岳阳利落把工资卡塞给她:“都归你了。”

    余清音无情戳破:“我怀疑里面余额基本为零。”

    岳阳挣得多,架不住花得也多。

    他满打满算每个月那三五万的工资,交房租、付车贷、养女朋友,再加上自己的花销也大,西装都得买带牌子的,能攒下来的基本就是仨瓜两枣。

    但他又比多数北漂运气好非常多,倒下身后还有父母做支撑,在刚拿到购房资格的时候就把它用了。

    买房是件很仔细的事情,尤其是这样一笔巨款,他研究很久才在上礼拜走完过户手续。

    原房主的装修保持不错,又是黄金地段的三居室,在高端租房市场很受欢迎。

    岳阳第一次做房东,每月净收入就一万三。

    他道:“小瞧人这不是,昨天刚到账的押一付三。”

    余清音上辈子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做包租婆,现在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实现了,头一次没有拒绝拿着这张卡,说:“归我了。”

    岳阳想上交工资卡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认为这是感情更进步的象征。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很传统的男人。

    即使女朋友现在的收入还不错,他在两个人的生活费上仍旧负担全部,觉得是个爷们就得挣钱养家。

    如果是真正二十岁的时候,余清音会很难接受。

    她那阵子十分追求“男女平等”,深觉得这样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也很难建立精神上的独立。

    但岁月渐长,或者说钱实在太难挣,她渐渐把人民币作为爱的中转。

    她的心像乌鸦喝不到水的那个瓶子,每咣当投入一枚硬币,水平线就往上升一点。

    时至今日,岳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尝到甘甜,是他握在手里舍不得放手的宝贝。

    第93章 九十三

    ◎流水账◎

    做老板的人, 比起打工总是有更大的自主权。

    赶在春运的高峰前,新漾比法定节假日提前三天放假。

    余清音买的也是这天的机票。

    她早上六点起床收拾东西,临时发现两个箱子还不够用, 踮着脚尖从书房的柜子上面拿第三个。

    可惜放得太高, 她跳了两下都没够着, 随手拉来办公椅。

    椅子是可调节的,还没踩上去就摇摇晃晃, 叫人觉得不安心。

    她正要叫人, 又忽然有些怔忪,手悬在空中发着呆。

    岳阳从洗手间出来,随意一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问:“怎么了?”

    余清音偏过头看他:“太习惯依赖别人的话,有一天会出大事的。”

    时不时的, 她脑海里会跑出那些最正确的观念,一瞬间想起自己独居时刀枪不入的那几年。

    岳阳听着却觉得有点阴阳怪气, 微低着头看她:“你喊我了?我没听见啊。”

    余清音:“没有,就是感慨一下。”

    又伸手一指:“那个箱子帮我拿一下。”

    反正有人能使唤总是叫好事, 将来再来考虑需要重新适应这件事吧。

    岳阳比她高半个头,伸手一勾, 察觉到不对劲改成双手, 到底箱子还是在地上砸出点动静。

    真是得亏躲得快,余清音抱着头:“里面有东西吗?”

    谁知道啊, 岳阳好一阵子没出差,都忘记风尘仆仆四个字是什么感觉了。

    他半眯着眼, 还是没想起来, 说:“打开看看。”

    余清音往后再退一步:“突然有点吓人。”

    岳阳低沉地笑出声:“也许里面藏了鬼?”

    余清音没好气瞪他:“大过年的, 说点吉利话。”

    离着大年三十还有好几天, 怎么还就算过年了。

    岳阳捏她的脸:“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吉利吗?“

    他还得再上两天班,考虑到小情侣朝夕相处,回家后他会把仅有的假期更多安排给亲戚和朋友。

    按照计划,两个人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基本不会碰面。

    余清音生出点不舍,抱着他:“初三那天我跟若男、艳玲在一中边上的炸串店,你来一会吗?”

    岳阳摸摸她的头发:“当然来。”

    又道:“怎么有点偷情的意思。”

    哇塞,好像是有点刺激。

    余清音不知怎么有点心猿意马,想起自己是早班机只能作罢。

    她看一眼手表急哄哄道:“不要勾引我,快误机了。”

    勾引二字从何而来,岳阳拉着她的手往下:“那干脆换一班再走。”

    昨天一晚上还不够他折腾的吗?余清音早上还能被闹钟叫醒都全靠意志力。

    她翻个小小的白眼,总算想起放在一边的行李箱。

    打开一看,还有岳阳最后一次出差没拿出来的衣服。

    余清音啧一声:“皱巴巴的,不是会脏衣服吧?”

    岳阳自己觉得也有可能,但考虑都人设问题,还是铿锵有力:“绝不可能。”

    余清音半信半疑,还是保留部分过日子的智慧不予追究。

    她把剩下的东西全收拾好,看着满满当当的三个大箱子:“啊,楼梯房。”

    就是天梯房,都不劳烦她操心。

    岳阳还得去上班,把人送上计程车就回家换衣服。

    余清音跟司机大哥唠几句嗑,下车后连拉带踹,把行李们都弄去托运,一身轻松地买杯咖啡等起飞。

    等到一半,余景洪打来电话:“你是十一点到吗?”

    他又没工作,考完试早早地骑上自行车回家——就是途经安徽的时候爬了趟黄山,下来之后双腿颤颤,改成坐火车。

    这才过去几天,余清音开玩笑:“哟,腿能踩刹车了?”

    余景洪沉默两秒,没什么底气的威胁:“你待会自己走路回来。”

    余清音很是爽快:“好的,不戳你痛处了。”

    这跟戳有啥两样,余景洪还没来得及大声反抗,通话已经被中断。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踢踢踏踏踩着拖鞋下楼。

    楼下大厅里一阵热闹,不怎么熟悉的亲戚们挤做堆。

    余景洪一句称呼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后决定沉默地去厨房翻早饭。

    这孩子,多没礼貌。

    李虹华坐在沙发上骂儿子:“你倒是叫人啊。”

    余景洪心想我也得知道谁是谁才行,尴尬地笑一笑,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跑到隔壁三叔家,才想起来穿拖鞋开不了车。

    自然,这不是大问题。

    余海林现在已经是一米八的大高个,鞋码跟二堂哥就差一半。

    余景洪跟他没啥好见外的,客气地琢磨着从鞋柜里挑双旧的对付就行。

    他猫着腰在那扒拉,活脱脱像个贼。

    余海林收回差点踹出去的脚,问:“哥,你干嘛呢?”

    余景洪听见声想站起来,脑袋碰一下撞到了。

    他疼得脸都变形,摸着后脑勺:“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这个家,真是哪里有压迫,哪里都有反抗不了的余海林。

    他思考两秒确定这儿是自己家,说:“你不会把私房钱藏这儿吧?”

    多新鲜,余景洪:“我兜里比你干净。”

    余海林上初中就知道会做饭养活自己,在楼下买菜还知道跟摆摊大姨要根葱,理财上确实比堂哥高出两茬。

    他道:“那你找什么?”

    余景洪省略前因后果:“借双鞋穿。”

    天可怜见,他现在的经济状况居然都到借鞋穿的地步。

    余海林扫过堂哥脚上破洞袜子的表情十分同情,以至于头脑发昏:“我给你拿个新的。”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

    余景洪:“拿来拿来。”

    余海林生出一秒的后悔,还是上了趟楼,一拿还拿了俩。

    余景洪大吃一惊:“你为啥有这么多新鞋?”

    不应该是昨天的快递到,今天立刻穿上吗。

    余海林的个性却是跟这句话完全相反,他道:“旧的还没坏。”

    如此勤俭节约,真是叫人自愧不如。

    余景洪反省三秒钟,点兵点将挑了双黑的,穿上之后说:“回头压岁钱分你花。”

    真不愧是哥哥,余海林虚伪地笑笑:“太客气了。“

    余景洪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行,那就算了。”

    什么就算了,余海林反锁着堂哥的脖子:“那我跟你没完。”

    长高就想造反,余景洪没什么威慑力地说两句,甩着手里的钥匙:“接你姐,去不去?”

    余海林脸色一僵:“我忘了她今天回来,我死定了。”

    说完拔腿就奔回房间,也不知道去收拾什么残局。

    看来这个家的食物链顶端暂时没有变化,余景洪发出一丝慈悲之心:“帮你拖她两个钟,记得快点。”

    也不管堂弟听没听见,油门一踩出发。

    他拿到驾照没多久,平常没有练习的机会,不敢开得太快。

    好在他出门早,晃悠悠地到机场还比堂妹的航班降落还早。

    这个时候,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像是纽带。

    余景洪左右看,第一次品出作文里最后一段升华的那种欢声笑语。

    他陡然有种自己是全世界最好哥哥的错觉,见到人想着邀功。

    可惜余清音只知道催:“快快快,还有十分钟加收停车费了。”

    余景洪的脚步也跟着加速,一边说:“8块钱我还是有的。”

    这是8块钱的事情吗?余清音忙里偷闲喘口气:“不要告诉我,不包邮的东西你还买?”

    余景洪:“加上邮费也比较划算啊。”

    真是夏虫不可语于冰,余清音彻底丧失跟他对话的欲望,拉这个箱子闷头往前走。

    余景洪两只手都不得空,中间还下了个楼梯,比她还累得慌。

    两个人坐在车上像打过一场仗,双双长舒口气。

    余景洪辨认着往出口的方向开:“中午吃什么。“

    余清音在回复短信,随口说:“都行。”

    这世上最叫人讨厌的答案就是这个,余景洪自己决定:“你弟说实验对面有家新开的烤肉店。”

    余清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只顾着打电话。

    商务人士就是不一样,派头支棱得足足的。

    余景洪趁着她安静的空隙:“很忙吗?”

    余清音:“还行,主要是有两个广告临时要改。“

    余景洪:“什么甲方,过快年也不让人好过,没人性。”

    余清音的嘴角微微上翘:“是我让员工改。”

    哦,那凡事都有两面性嘛。

    余景洪用自己那点急智改口,兄妹俩唠闲话。

    余清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吃完饭打个哈欠:“回家睡觉。”

    余景洪看一眼手机上堂弟的求助短信,说:“等会,我再买个奶茶。“

    他买了奶茶买杂粮煎饼,愣生生再拖上两个钟。

    余清音都在车上睡了两觉,一睁眼看到家门口还有点迷迷瞪瞪的。

    余景洪已经是尽力而为,一边琢磨着堂弟到底在干嘛。

    在楼梯口,他就听到叮铃咣当的声音,心想这是拆家呢。

    家,肯定是没大碍的,但乱七八糟的拆得也差不多。

    余清音看着自己房间地板上的包装和零件:“快递到你就跟我说装好了。”

    余海林当时还以为就组装两个小柜子用不了多少时间,没想到一天拖一天现在亡羊补牢都来不及。

    他尴尬笑笑:“马上,马上好。”

    这家里,眼皮底下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余清音。

    她道:“你二哥帮你争取多少时间,我也没看你好出个啥来。”

    余景洪还以为躲边上就没自己的事,袖子一撸说:“主要是缺个我,半小时,等着吧。”

    很会说大话,就是实力没跟上,最后还把大人招过来。

    臭皮匠反正多得很,垒起来不够半个诸葛亮。

    最后还是余清音自己出手才成功。

    她左看一眼哥哥,右看一眼弟弟,露出个微妙的笑容。

    余景洪和余海林胸口中箭,无声地低下头,偷偷地骂脏话。

    第94章 九十四

    ◎童年噩梦◎

    余清音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502, 回家后成为堂哥和亲弟的最佳粘合剂,到了一开房门就能看到他俩坐在二楼的楼梯口肩挨肩打游戏的地步。

    大冬天的,也不嫌屁股冻得慌。

    余清音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问:“你俩干嘛呢?”

    余海林半回过头:“二哥说等你忙完去吃火锅。”

    余清音一早上在房间里剪视频, 键盘和鼠标用得虎虎生风。

    她甩甩手:“非得蹲这儿等?”

    余景洪也回过头, 和堂弟几乎是脸对脸,有点不自在地脖子后仰:“本来是谁输了谁进去叫你的。”

    怎么, 自己的房间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余清音小小翻个白眼, 顺手把头发扎好:“那走吧。”

    没有暖气的室内,每一块瓷砖都散发着寒气,她在家都穿着羽绒服, 换个鞋就能走。

    男生更没啥好收拾的,大家一窝蜂钻进车里。

    余景洪车还没开出巷子口, 迎面跟他三婶狭路相逢。

    范燕玲骑着电动车。

    她打开安全帽的前盖:“又上哪去?”

    余海林摇下车窗:“我们中午出去吃。”

    爱上哪上哪。

    逢年过节路边摊最红火的日子,范燕玲跟妯娌卖烟花炮竹和对联红包正是忙不过来的时候, 哪里有空管孩子,摆摆手:“车开慢点。”

    一家人错身而过, 余清音才想起来有件事忘了做。

    她拍一下大腿:“我没擦楼梯扶手。”

    年年春节前的大扫除,都是自建房的噩梦。

    余海林跟着倒吸口凉气:“糟, 我没洗阳台。”

    很好, 大家一起完蛋吧。

    余清音头疼地捏捏鼻梁:“不管了,回来再说。”

    亡羊补牢, 该挨骂还是跑不了。

    余家姐弟吃完火锅就赶回家干活,只差给大厅的地板抛光。

    就这, 范燕玲还是不太满意。

    她晚上到家挑剔地四处看:“明天再扫一遍。”

    一遍都够余清音累的, 她深觉得人还是要自我解放才行, 又一次提出:“找个阿姨来弄吧。”

    还阿姨, 这都什么习惯。

    范燕玲有所有农村妇女的朴素,常常以吃苦为美德,横眉冷竖:“说出去被人笑死。”

    到底谁会来笑这种事,余清音真的无法理解。

    但她两辈子的生活经验告诉她企图改变大人的想法,只会加剧自己人生的痛苦。

    她咬咬牙:“行,再扫一遍。”

    大概是看出她极度不悦,第二天余海林起得比鸡早,任劳任怨地用他妈抹布擦地的标准干活。

    余清音双手环抱,背靠着墙站立一侧:“余海林。”

    连名带姓,大为不详。

    余海林慢吞吞地回过头,手上一点不慢,表情大有骂我我会哭的意思。

    余清音有点想笑,嘴角往上扯。

    她的眉目有别样的柔和:“最近有啥想要的?”

    圣诞老人成精啦!

    余海林控制自己的眉飞色舞,咳嗽两声:“那我得好好想想。”

    想着吧,余清音是花钱的人,难道还能比他急吗?

    她道:“二楼扫了没?”

    余海林才要摇头,听见动静看向门口。

    余胜舟一进门就看到堂弟半跪着,眨眨眼:“不至于行这种大礼吧。”

    余海林下意识想把手上的破抹布丢过去,看到堂嫂宋欣茹顿住手,莫名有点尴尬,毕竟论起来大家真没见过几次面。

    余清音招呼:“大嫂你慢点,地板是湿的。”

    宋欣茹大着肚子,自然是万分小心。

    她借着丈夫的手,慢慢在沙发上坐下,长舒口气:“又给踩脏了。”

    余海林反应不慢:“没事,地本来就是用来踩的。”

    说完piaji又跪下,一声脆响叫人侧目。

    余清音都替他觉得疼,心想这个弟弟是蠢到看不下去了。

    她给客人倒水,说:“大嫂,你们什么时候放假的?“

    等会,问的是你们,怎么只叫一个人。

    余胜舟:“不是,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到吗?”

    余清音理所当然:“这个家的男人太多了,看得人心烦。”

    这话说的,余胜舟:“看男朋友就不烦了?”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他。

    余清音:“真是多亏你天天惦记他。“

    宋欣茹憋着笑:“我们刚刚出小区看到你男朋友了。“

    他们夫妻在省会工作,放假先回市区的公婆家,才住一晚上,又得回老家过年。

    余清音恍然:“岳阳他二姨住你们隔壁栋。”

    别人家的事情,知道得还挺清楚的。

    余胜舟:“你二姨住哪知道吗?“

    余清音沉默两秒:“我没有二姨啊。”

    重点是这个吗?余胜舟眼睛一瞪:“找揍是不是?”

    不敢不敢,余清音哪里敢在他头上拔毛。

    她道:“哥,你要是看他不顺眼,干脆去揍他一顿。”

    余胜舟第一反应:“我工作还要不要了。”

    考上公的人就是觉悟高,余清音都想问一句我跟工作掉进海里你救谁的疯话。

    她道:”那你在义愤填膺什么?“

    余胜舟:”表演一个哥哥对即将泼出去的水的不舍。”

    他大概觉得自己很幽默,摸着下巴笑。

    余清音头略低,看着堂哥提早中年发福的肚子:“哥,有点油腻了。”

    这倒霉妹妹,还是泼出去算了。

    余胜舟屈指敲她一下:“看来今年不用给你红包。”

    别啊,谁会跟钱过不去。

    余清音一脸谄媚:“多多益善,少少不拘。”

    她摆出这幅样子实在不符合性格,反而眼角眉梢透出三分的可怜,像只窝刚被掏空的松鼠。

    余胜舟:”注意胎教。“

    想起即将出生的小侄女,余清音眼睛一亮:“我买了好几件漂亮的小裙子。”

    做父母的对孩子的性别没有要求,只希望ta健康快乐,但她怎么就笃定是女孩子。

    余胜舟:“万一是儿子呢?”

    余清音:“男孩子的衣服没啥好挑的。”

    又道:“不行留给我女儿。”

    婚都没结的人,想什么女儿。

    余胜舟:“是儿子我也叫她穿上。”

    又道:“海林小时候也穿你衣服。”

    这种黑历史,好歹避开人提啊!

    余海林几乎是咆哮:“我被逼的!我也不想扮丫鬟。”

    余清音有一段时间最爱的电视剧是《野蛮公主》,披着被单就开始演,假装有大拖地的长裙摆。

    余海林就是那个提裙摆的人,穿着性别和尺寸都不合的旧衣服。

    必要的时候,两个哥哥既可以是太监也可以是护卫。

    余胜舟虚长几岁,当时已经有青春期的羞耻心,将此列为暑假的最大酷刑。

    可惜,所有抗议都不管用。

    余清音我行我素,现在乍一想:“对你是挺不友善的。”

    知道就好!余海林重新蹲下来,跟瓷砖上一块没人注意的污渍作斗争。

    余清音看他额头都挤出三滴汗,说:“你就地滚一圈都比这样擦干净。”

    余海林哼哧哼哧一早上,很是维护自己的劳动成果,小声嘟囔:“就你会说。”

    怎么不大声点,余胜舟撺掇:“大哥在,大哥给你撑腰。”

    拉倒吧,余海林换个方向,徒留背影不说话。

    宋欣茹摸着肚子笑:“不是说你在家是单方面的霸权主义?”

    余胜舟:“现在全球一体,咱们不说这个了。”

    怪会给自己拉大旗的,宋欣茹切一声,扭过头跟小姑子说话。

    她们俩是真的聊得来,往那一窝就是数不清的家常。

    余胜舟心想妹妹就是长大了没这么黏哥哥,蹲在堂弟边上:“还有抹布吗?”

    余海林就等着他开口,一点都不带客气的,递过去:“你拿这个。”

    余胜舟干活的水平只是马马虎虎。

    他是独生子,家境又富裕,从小都有阿姨照顾,结婚之后想要夫妻的私人空间,才养成一点自己做卫生的习惯。

    没一会,余海林就挑三拣四:“哥,你用点劲。”

    余胜舟用他讲过的话:“就你会说。”

    余海林霎时被噎住,哼唧哼唧大半天才说:“中午吃什么?”

    余清音对折腾三餐很有想法,她一到家就把那些平常被她妈束之高阁的餐具全翻出来洗一遍,这会说:“大盘鸡和水煮肉片行不行?”

    其实她也没征求谁意见的意思,早把菜单定下来。

    但余海林还是一下子支棱起来,骄矜地点点头:“行吧。”

    还给他拽上了,余胜舟:“都是辣菜吗?”

    余清音可比他会照顾人:“还有白灼虾和上海青。”

    又说:“大嫂爱吃木耳,再炒一个。”

    说起木耳,还有个人爱吃。

    余胜舟左右看:“景洪呢?”

    余景洪家在隔壁,在这儿找他做什么。

    余清音:“你现在过去还赶得及替他擦楼梯。”

    擦什么?余胜舟假装自己听不见,后脑勺都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由此可见,擦楼梯扶手确实大家的童年噩梦,经久实难消退。

    第95章 九十五

    ◎朋友◎

    上了大学, 有些碰面好像成了一年一度。

    余清音初三约了朋友们在高中母校旁边吃炸串,顺便见一见男朋友。

    岳阳是开车出的门,在街上兜了两圈没找到位置停, 只好给女朋友打电话:“我把车停远一点再过去, 稍等。”

    余清音擦擦嘴:“别折腾了, 我过去找你。”

    她挂掉电话:“十分钟,马上回来。”

    陈艳玲正在讲八卦, 揶揄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半小时回来也行。”

    哪有这么夸张,余清音推她一下,拎着包往外走。

    她走到巷子口就透过半开的窗看见人, 不知怎么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叫名字。

    倒是岳阳先注意到她,把车停在别人车位的后面摆摆手。

    余清音坐上副驾驶, 先从包里掏东西:“昨天做的面包,就剩这个了。”

    岳阳握着她的手, 快速凑近像是系安全带,唇蜻蜓点水的掠过她的脸。

    余清音下意识看路人, 有些不好意思地掐他一下:“老实点。”

    更多不老实和少儿不宜的都在昨天晚上的梦里,岳阳手放在她大腿上, 掌心的温度有些灼人, 连视线都像是带着可见的烈焰。

    余清音眼神闪烁,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是第一次。

    她道:“我要走了。”

    岳阳拽着她不肯松手:“好歹再讲两句。”

    余清音像是一夜风流后的大小姐, 略微抬着下巴:“不许得寸进尺。”

    岳阳其实也赶着去三叔公家拜年,捏捏她的脸:“回首都你就知道。”

    余清音短促地啊一声:“我化妆了!”

    岳阳真的没看出来。

    他讪讪松开手, 找到补救的话:“太自然了, 跟没化一样。”

    只要没有眼影, 他回回都能默认是素颜。

    余清音已经习惯, 头发一甩下车走人。

    岳阳知道就是没生气的意思,眼睁睁看着她走远,赶快把车挪开。

    两个人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见一面,前后都不到五分钟。

    陈艳玲还在讲同一个人的八卦,看她回来诧异道:“这么快。”

    余清音拉开椅子坐下:“就是拿个东西给他。”

    又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陈艳玲自打上大学,有时间去了解纯恋爱故事以外的更多东西。

    她最近看了些尺度颇大的小说,理直气壮:“笑一笑也犯法吗!”

    余清音才不信她只是单纯的微笑,但也无意于继续这个话题,说:“讲到哪了?”

    八卦才是聚会的核心,陈艳玲也把话题绕回来。

    三个女生讲到口干舌燥,分开的时候嗓子几乎都快哑了。

    余清音去开车的路上想着顺便买杯柠檬茶,站在街边等饮料边玩手机。

    玩到一半,有人叫她。

    她抬起头看,打招呼:”罗老师好。“

    说完又觉得怪怪的,眨两下眼。

    罗黎作为岳阳的发小兼余清音的高二物理老师,一时之间也有点尴尬:“喊我名字就行。”

    又说:“出来玩啊?”

    余清音点点头,看他边上还有人:“你也是吗?”

    哎呀呀,就等她问。

    罗黎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们现在去吃宵夜,晚点岳阳也来。”

    到底曾经有师生身份,余清音从他嘴里听见男朋友的名字,总有种早恋被抓包的感觉。

    她的善于交际一下子用不上,手自然地背在身后捏来捏去,腼腆笑笑。

    罗黎也就是开个玩笑,正儿八经问:“你要没事的话一起?”

    他们朋友之间难得见一面,自己去多少有点不方便。

    余清音倒没这么黏人,说:“我妈打电话催了,你们去吧,拜拜。”

    到底是正好遇上,不问一句不合适。

    罗黎跟着挥手,跟几个发小推推搡搡走,风里还能听见一句“待会你们自己问他”。

    想也知道这个他是谁,余清音先给男朋友发个消息提示。

    岳阳正好在开车,没能及时回复,下车之后立刻被一群“豺狼虎豹”包围。

    以罗黎为首的发小们一脸坏笑:“老牛吃嫩草,够可以的你。”

    大家都知道年纪小,看到还是挺冲击的。

    岳阳谈恋爱后除了对亲戚都是光明正大的,心想这帮人跟他什么仇什么怨,非得在人心窝子上戳一刀。

    他随便一脚踹过去,立刻引发大乱斗。

    也看不清是谁打谁,反正他们混一堆向来是这样。

    余清音还不知道男朋友那边已经“打”起来,收到的也是一张和谐的大合照。

    照片上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的,褪去的那点少年气仿若还在,好像光看就能听到到说话的声音。

    一定很吵。

    余清音只是想象,都觉得脑瓜子跟着嗡嗡响。

    她把车停在自家的院子里,进客厅后看到她妈。

    范燕玲在看电视:“回来了?”

    余清音嗯一声,刚要上楼被叫住。

    范燕玲:“你等会,你过来。”

    余清音坐在沙发上:“咋了?”

    她头顶正好有束灯光,五官有一半隐在阴影里,安静得像朵花。

    范燕玲想起孩子小时候,莫名感慨:“你都二十一了。”

    怎么有点像催婚的开场白,不好的记忆全部涌现,余清音的脸色也跟着不好。

    她静静地等着下文,连坐姿都透着防备。

    范燕玲倒没发现,继续说:“今天跟同学去哪玩了?“

    原来是唠家常。

    余清音的背跟着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过了会余景洪从隔壁冲过来,喊着:“我叫烤鱼吃不吃!“

    他那点压岁钱,也不知道能花到哪天。

    余清音对他新一年的攒钱大计不怎么看好,说:“吃!”

    又叫外卖,范燕玲眼不见心不烦上楼去,嘱咐:“记得桌子收干净。”

    她上,顺便把房间里的儿子叫出来。

    余海林的睡裤裤腿塞在袜子里,邋遢得像三个月不出门的宅男,说:“哪里有好吃的。”

    活像谁虐待他似的,余清音没好气:“你看我像不像好吃的!”

    余海林扮个鬼脸在沙发上等着吃,一边说:“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余清音眼神扫过堂哥:“艳玲有事,提早散了。”

    余海林对姐姐仅有的几个朋友也是如数家珍,原来还经常跟着蹭吃蹭喝。

    他沉迷于手机游戏,问完其实也不关心下文。

    余景洪是假装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样子找电视遥控。

    大概是憋不住,几秒之后他说:“有啥事?”

    余清音反问:“她没跟你说吗?”

    余景洪无奈:“不知道又在生什么气,今天都没回。”

    他是真捉摸不透女生在想什么,头疼地叹口气。

    生气?余清音觉得好友今天的心情简直是神采飞扬,也没听她提过任何和堂哥有关的字眼,说:“以我对你的了解,肯定你惹她了。”

    余景洪想反驳,又没多少底气,余光看到堂弟在憋笑,咬着牙:“余海林。”

    余海林屁股往旁边挪:“二哥,你这样是追不到女生的。”

    他一个未成年,管大人追不追得到。

    余景洪捶他一下:“玩你的手机。”

    这是典型的迁怒,余海林腹诽两句,挪到沙发的边缘坐好。

    余清音:“要不我帮你问问。”

    别,余景洪:“你就这么几个朋友,我的事我自己搞定。”

    参与得多,将来要是有个什么,连这段友情都受影响。

    大概也是这样的想法,陈艳玲现在很少在好友面前提及余景洪三个字。

    余清音心想当事人都希望她置身事外,她自然要领情,耸耸肩去拿冰箱里的可乐。

    易拉罐咔哒一声,不远处有五颜六色的烟花炸开。

    硝烟的味道随着风灌进屋里,和烤鱼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在记忆里只剩下淡淡的一笔。

    2015年的春节假期,也是悄无声息就结束了。

    第96章 九十六

    ◎回啦◎

    法定放七天假, 余清音给员工们半个月。

    她自己也趁着这时候休息,每天做最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玩手机。

    大概是她这几年勤学向上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搞得余海林有点紧张, 某天问:“你们没有布置作业吗?”

    余清音想起来还有几本还没读的法制史巨作, 脸一下垮了:“你这跟我一回家就问成绩有什么区别?”

    提前步入中年, 成为讨人厌的长辈。

    余海林却不以为意:“你也没问,是我自己主动说的。”

    他可是老是汇报, 没加一点水分。

    杠得太有理有据, 余清音霎时沉默。

    她在床上滚两圈,大有撒泼的架势:“就不写不行吗!”

    余海林吓一跳,靠着墙想他姐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没插对, 下一秒就看到她坐起来,捋顺头发一手翻开床头柜的书。另一只手用来做笔记。

    前后判若两人, 真是太恐怖了。

    余海林倒吸口气,觉得应该找人来跳跳大神驱魔之类的, 脚做好随时冲向门口的准备。

    他道:“你……你干嘛?”

    怎么还结巴了,余清音:“成年人我这种程度的不正常, 是正常的。”

    世上哪有不疯的人。

    余海林却觉得哪里都不正常:“你是不是压力太大?”

    压力?余清音最近还真没多少烦恼。

    新漾的业务蒸蒸日上,她已经快把去英国读研的费用攒够, 男朋友送的情人节礼物甚合人意, 新鲜出炉的成绩单表明她保住三等奖学金的最后名额,连体重都在这养膘的大好季节少了两斤。

    只是她不知如何解释这种突如其来的惫懒, 想想说:“这是我的gap vocation.”

    还中英夹杂,余海林:“就你们城里人时髦。”

    他其实没太理解, 不过觉得她大抵没啥异常, 慢慢地挪到屋外, 顺便再带上门。

    人一走, 余清音就把书放下,拿起手机看公司几个博主的微博都看一遍。

    许致远今天发了个牛奶广告,数据看着还行,就是广告词写得略显不清白——好像他是喝了才考上B大似的。

    他看到文案的时候觉得不太好,但甲方的面子大,谁都没办法跟钱过不去,一咬牙也发了,心想好歹牛奶好喝是真的。

    其实坑蒙拐骗的活,余清音也不敢接。

    前阵子还有个三无品牌联系她,费用给的是别的广告的三倍。

    只是钱再多,下限也不能跟着降,更何况口碑也会毁于一旦。

    余清音就想着能挣点钱,倒不至于做这种遭天谴的事情。

    思及此,她又找出之前有意向合作的几个公益项目的资料,翻看之后点开赵琦的微博。

    赵琦的微博主打户外,困在四四方方的首都里实在限制她发挥,一放假就自费直奔大堡礁潜水。

    她更新了几个水下拍摄的视频,分享在南半球的生活,涨粉的速度比年前还快些。

    余清音报销不起她的衣食住行和设备,心想自己是捡到大便宜,乐滋滋地挨个点赞。

    人嘛,厚此薄彼是不可行的,很容易挑起内部矛盾。

    她最后又去看陈颂蕴的,在评论夸了几句。

    陈颂蕴假期不忘工作,在家给自己拍了两组照片——背景用的是邻家的黄土墙和红对联。

    从妆发到摄像都是她,精修之后仍旧不掩粗糙,但胜在原生态。

    总的来说,员工们真是个个朝气蓬勃。

    余清音觉得值得表扬,在群里发了个红包。

    左手发,右手她就跟男朋友撒娇。

    岳阳还有个朋友的婚礼要参加,跟公司多请了几天假,跟着父母串场,坐在亲戚家香烟味弥漫的客厅都感觉自己要被腌入味了。

    他庆幸于今晚不用躺在女朋友身边被嫌弃,听到专属铃声响,若无其事走到院子里。

    余清音:“在干嘛呢~”

    她尾音拉得很长,甜得像是挤出三斤蜜。

    岳阳的嘴角下意识上扬:“在想你。”

    余清音在床上翻个身,用被子裹住自己:“说正经的。”

    还有比这更正经的话吗?岳阳看一眼室内的亲朋好友们,忽然觉得自己的裤腿一沉。

    他心跳漏一拍,低头看:“你怎么在这儿?”

    四五岁的小侄子抱着堂叔的大腿:“要去摇摇。”

    哪有不花钱的长辈,岳阳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正好不得空,两边说话。

    “等我一下,哄个孩子。”

    “辉辉你去看看妈妈在做什么好不好?”

    辉辉的心里只有摇摇车,锲而不舍地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他大概也知道这样很可爱,双手合十不说话。

    真是个人精啊,岳阳掏出钱包,喊一遍的侄女:“婷婷,你带弟弟去小卖部玩好不好?”

    婷婷已经十来岁大,看着红钞票往后退一步:“妈妈会骂死。”

    岳阳对付小孩根本没多少招数,,摸摸口袋意外掏出颗糖,弯下腰:“你先吃这个,晚点我带你去。“

    有糖吃,也不错。

    辉辉蹲在边上拆糖纸,连牙都用上没剥开,举得高高的跟姐姐求助。

    姐弟俩凑一块,岳阳往院墙边上躲。

    他长舒口气:“真怕他哭。”

    余清音安静好半天,说:“那我们有孩子你怎么办?”

    岳阳知道她并非是假设,而是真真切切在考虑,以此为评分表加加减减,就像他们恋爱后的第一件事是交换体检报告一样。

    他道:“那也只能扛,自家的没办法。”

    余清音略显严肃强调:“我绝没有办法接受孩子爸爸是甩手掌柜的。”

    她的没有办法,大概率是第二天就要去民政局离婚。

    虽然连红本都没有领上,岳阳还是心头一跳:“绝对不会。”

    看在他往日表现上,就勉强相信这不是说得天花乱坠的吧。

    余清音夸他两句,两个人腻腻歪歪地说话。

    真心之人不容隐藏,岳阳满面春风春风,被他妈逮个正着。

    自己生的自己最清楚,张清:“至于笑成这样吗?”

    她知道儿子在谈恋爱,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在哪里的具体信息一概不知,趁机打听:“你就跟我说说呗。”

    岳阳捂着手机:“妈,您还是去屋里坐吧。”

    这个您一出来,就显得阴阳怪气了。

    张清没好气瞪儿子一眼:“早晚有你说的时候。”

    那也不是现在,岳阳知道他爸妈是藏不住的人。

    本市到底是小地方,说不准牵连勾带的能出来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再传到女方父母耳朵里,就是大大的不合适。

    他嘿嘿笑傻乐两声,发现女朋友已经挂电话。

    没办法,甲方打进来的电话最大。

    余清音跟对方鸡同鸭讲半小时,看在钱的份上深吸口气忍了又忍,已经在心里把这个品牌拉入黑名单,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合作。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样一想,倒也不觉得难熬。

    就是等她忙完,岳阳已经坐下来吃饭。

    一桌子都是长辈,他无法抽身,又多喝了几杯,晕晕乎乎地回家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总有那么些不恰好的事情。

    岳阳抱着早晚可以见面的心思,一个人回首都。

    他把家里打扫干净,给车加过油,柜子里填满零食,然后从正月初十一直等到元宵节后。

    北方的城市寒假长,余清音今年在家也待得久。

    她走的时候甚至认为未来十年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坐在飞机上格外惆怅。

    眉头皱巴巴跟个苦瓜似的,余景洪戳她一下:“以前见你从家里走都是欢天喜地的。”

    余清音:“年纪大了,多愁善感不行吗?”

    行行行,怎么不行。

    余景洪才不会明知要挨骂还惹她,扭过头看窗外,过会自己憋不住:“我爸给我涨生活费了。”

    余清音下巴微抬:“不用客气,跪下来磕个头就行。”

    说得好像她就是他爸,呸,余景洪都被这句话绕晕了。

    他道:“你到底跟我爸说了什么?”

    余清音理所当然:“就说钱不够花呗,还需要什么?”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余景洪但凡跟父母叫穷,必然要挨顿骂,疑心他是想充游戏,骂完之后还不给钱。

    轮到堂妹,哪怕说首都的空气收费都有人信。

    简直是没天理!

    余景洪一脸气不过,但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要是家长也会更愿意相信她,说:“开学我就去面试。”

    余清音拍拍他的肩:“恭喜你,开启未来二十年的工作生涯。”

    听上去可一点庆祝的意思都没有,更像是在坟前的悼念。

    余景洪掰着手指头算:“你的意思是我就能活到四十?”

    没见过这么咒自己的,余清音给他一拳:“是希望你能在四十岁退休!”

    没上岗就等下岗,哪有人这样的。

    余景洪嘀嘀咕咕几句,万万没想到自己将来也会在盛年之时对退休有如此多的渴望。

    然而无知者无畏,他现在对上班这件事还是有很多向往,天真得兴致勃勃。

    余清音都不忍心多讲两句丧气话,转念一想自己这种万事泼冷水的作风真是很有爹味,神情一肃,心想:不行不行,可不能成为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又以最大的虔诚祈祷余景洪能一路顺遂,因为他是最好的哥哥。

    第97章 九十七

    ◎见面◎

    兄妹情谊, 走两步风一吹就散。

    余清音还没坐上机场线,就跟哥哥闹别扭。

    余景洪自觉没有错,板着脸想跟她和好, 伸手帮她拿箱子。

    他当时是骑自行车回家的, 虽然中道崩殂, 所有行李还是只有个大大的登山包,双手空得很。

    人嘛, 不能时时讲骨气。

    余清音才不会给自己找罪受, 该轻松的时候半点不含糊。

    余景洪拉着她的箱子愣两秒,半晌无语道:“你这是跟我绝交的态度?”

    余清音头发一甩大步向前走,进电梯后挡着门等他进来:“我也没有按关门键。”

    行行行, 就数她最有理。

    余景洪反正是争不赢的,把她送到家门口才回学校。

    时隔快一个月, 余清音在包里找了半天钥匙才打开门。

    她进屋后把包挂好,发现玄关放着束在滴水的玫瑰。

    情人节的时候赶上在家, 她只收到礼物没有鲜花,当时还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还有后续。

    真是很会谈恋爱的男朋友,余清音给他发消息, 蹲下来开始收拾行李。

    岳阳在见客户, 听见手机震动也没拿起来看,一直到吃午饭才回复:【晚上出门吃吗?】

    两个人约好时间, 余清音把刚吃完饭的桌子擦干净,穿上鞋和外套到楼下扔垃圾, 右转朝着小区大门走。

    走过两个路口, 就是电子大楼。

    春节的余韵在城市更短, 曾经欢庆过的痕迹只有已经半脱落的对联。

    余清音心想这胶布的质量也太次, 路过的时候使劲摁一下,沾了满手的金粉。

    她用力拍打着也没掉落,只好安慰自己助人为乐总是有代价的,像阵风飘进公司。

    新漾的所有员工,看到她纷纷行以注目礼,把摸鱼的动作暂停。

    也不知道是谁一时手抖,手机咣当掉在桌上。

    看来来得不巧,余清音暗自发笑,说:“何叶,来我办公室一下。”

    何叶把薯片推开,抽纸纸巾擦擦手,匆忙之中还记得照镜子确保嘴角没有残渣。

    她心想自己也不是最过分的,不至于成为这开年第一个遭殃的人才对,跟边上的同事交换个眼神。

    余清音当然不介意这些小事,她摸摸自己干净的办公椅坐下,对着进来的人说:“年过得怎么样?”

    开头寒暄,再正常不过。

    何叶扯出客套的微笑:“每天睡了吃吃了睡,胖了五斤。”

    还真没看出来,余清音诧异看她一眼,一边给行政兼前台的陈瑶瑶发消息让她给大家点下午茶。

    等何叶开完一对一的小会,大家齐聚在大会议室边吃边聊。

    余清音喝一口奶茶:“马上就是妇女节,今年的活动力度比较大,美妆的广告对接多把把关。致远的拍摄新主题我看了,太雷同,尽量往一般博主不拍的方向上靠靠。攒的快递让颂蕴一次性把开箱都录了,过两天我让她跟你们对这学期的课表。赵琦今年的徒步行程比较多,全是大外景,你们谁去跟拍都行,提前练练体力,公司报销健身卡。”

    她平常一点不端架子,员工们也敢开玩笑,这会有人哀嚎:“上次追着她跑步,差点没把我的狗腿跑断。”

    余清音虚握拳比个加油的姿势:“辛苦你了。”

    又道:“看在补贴的份上,去吧。”

    说到钱,大家很有默契都笑一笑。

    余清音顺势把开年红包发了,拍拍屁股早退。

    还不到下班的点,地铁有两分空旷,到金融街的时候正赶上华灯初上。

    余清音找了家肯德基边吃圣代边等,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外面,以为能一眼捕捉到想见的人。

    不过岳阳是从侧门进的,他绕到女朋友的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

    余清音显然吓一跳,一句脏话差点骂出来。

    她半回过头斜眼看人,凛然都带着点杀气。

    岳阳顺顺她的头发:“等很久了?”

    余清音:“来得正好,圣代刚吃完。”

    岳阳牵她的手,上面还带着一点冰化掉之后的水汽,连原本的体温都被冲突。

    他道:“那还能吃火锅吗?”

    焉有不吃之理,余清音拽着他横冲直撞往外走,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打个喷嚏。

    岳阳空着的那只手帮她整理围巾:“下午去公司了?”

    余清音点点头,又重重地叹口气。

    今天也没发生什么值得让人发愁的事情吧?岳阳:“叹什么?”

    余清音:“现实世界对我重新张开怀抱,接下来好忙。”

    她短暂偷来的几天悠闲,到底是梦一场。

    岳阳复工第一天,在办公桌前也没甚活力。

    他心想这实在是人之常情,说:“那跟你讲个八卦。”

    余清音立时精神抖擞为之一振,眼睛里都写着“催促”两个字。

    怎么比见到自己还高兴,岳阳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

    余清音在他手背掐一下:“知道啦知道啦,晚上不睡行不行?”

    还问行不行,简直是挑衅。

    岳阳压低声音:“今天你哭也没用。”

    余清音想起某些画面,脸阵阵泛红,手上更用力:“好好讲话。”

    岳阳面不改色:“我们隔壁组的短茬你记得吧?”

    短茬的代号具体来历已不可考,反正新员工们入职没多久就能心照不宣知道谁是谁。

    此人有非常高的工作水平和抠门到占每个人便宜的厚脸皮,成为同事之间的最大谈资。

    余清音怎么能不记得,心想无非又是薅了谁的羊毛,兴致忽然缺缺:“今天哪位遭殃?”

    岳阳:“他要结婚了。”

    余清音记得短茬是婚后AA主义者,心想谁跟他过日子肯定有苦头吃:“真的假的?”

    别说她乍惊,岳阳今天在公司都没少听别的同事议论,大家严重怀疑短茬是为了收红包放出的假新闻。

    他道:“请帖都发了。”

    看来过年果然是相亲找对象的热门时间点,余清音:“你去吗?”

    岳阳反问:“你猜在哪办?”

    余清音试探性:“你们公司食堂?”

    岳阳:“没那么抠,是四川饭店。”

    一份水煮肉片卖42的地方,就是普通的请客吃饭都显得简薄,更何况是一辈子一次的婚宴。

    余清音觉得不如不请,沉默两秒:“新娘同意?”

    据说新娘是大加赞赏这个主意,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

    岳阳:“好像是。”

    余清音:“那你们打算给红包吗?”

    岳阳:“我这马上要换工作,肯定不去。”

    俗话说得好,涨薪靠跳槽,他在这家公司已经三年多,该找下一份萝卜坑了。

    他的人生规划,余清音一概皆知,心想人家在沙县小吃办婚宴都行,还是多多关心自家比较好。

    她道:“想好去哪家吗?”

    话说得好像是愿意去就能去,不过岳阳也是这么想的。

    他说了两家业内的标杆,名字外行人听着都知道的那种:“等我更新简历就投。”

    又道:“我到时候在中间空两个礼拜,咱们出去玩一趟吗?”

    余清音这学期的课表比较集中,她还把几门选修都挤在一起,从周四下午就能提前迎来周末。

    她道:“我再请个假!”

    难得她愿意放弃几天的课业,岳阳还有点受宠若惊,尚且没来得及感动两句,就听到她接着说:“不过三月不行,我得先把创业大赛的总结报告交了。”

    时间跨度两个学期的创业大赛总算要出结果,总算可以少掉一件时不时烧眉毛的事情。

    岳阳:“肯定能得奖的。”

    奖也分个一二三,余清音:“宋迎的项目华通投了五百万。”

    由此可见特等奖她是没多大指望。

    岳阳帮她分析过竞争对手们,略一思索想起来:“在线答题那个?短时间内的盈利点不太多啊。”

    光是网站搭建就不是小数目,五百万花完顶多刚够起步资金,报告上的数据可不会太漂亮。

    余清音:“但是资金这一块她的分数最高。”

    总分是需要综合来看的,失之毫厘就谬之千里。

    岳阳知道最后的竞争者肯定咬得很紧张,说:“天凌那边有加资的意向吗?”

    余清音前脚拿到两百万,后脚就大刀阔斧地花钱,第一笔投资早分文不剩。

    她狡黠道:“我觉得可以有。”

    又略带点得意:“谁叫我盈利快呢。”

    诚然对投资人吴三得这样的身家而言,十几万的分成估摸着还不如一个包,但这年头能有回头钱的生意就已经很了不起。

    岳阳见过多少九位数还颗粒无收的大项目:“那是,也不看看是谁。”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边走边说话,光从背影看就是你侬我侬,不远处有人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

    岳阳的手机响一声。

    他点开微信的对话框,发现是同事发来的照片,抬起头左右看找到人,挥挥手当作打招呼。

    余清音好奇地凑近看:“拍得不错,很有氛围。”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有他们是被聚焦的那一对,连路灯都恰好照耀。

    岳阳心知肚明是点自己:“下次我争取给你拍得更好看。”

    余清音可不抱多少期望,宽容地拍拍他的肩:“没事,我可以P。”

    岳阳好胜心顿起,吃火锅的时候半点都不消停,甚至要求女朋友捏着筷子摆姿势。

    牛油锅里沸腾着毛肚,再不吃就要老了!

    余清音只配合三秒,就没忍住在桌子底下踩他的脚。

    岳阳差点手一松把手机掉进锅里,擦着屏幕上的雾气:“看来今天是很难出大作了。”

    余清音筷子一伸,分他一半毛肚说:“我的错,您能先好好吃饭吗?“

    岳阳轻轻地吹着气,慢条斯理:“会好好吃的。”

    “吃”的是哪道菜,就有些不可言明了。

    第98章 九十八

    ◎哦豁◎

    新学期, 新气象。

    余清音是个惯爱搞仪式感的。

    她在大二下学期的第一天背着新书包,包里装着新文具,拿着新保温杯要出门去上学。

    说真的, 全套都是刚出炉, 让岳阳担心哪天要是男朋友也能以旧换新, 自己该被打入冷宫。

    他抱着女朋友撒娇:“爱不爱我?”

    大早上的,被什么邪灵附体了。

    余清音扯着他的领口, 口红印暧昧地印上去。

    她的呼吸拂过脖颈, 叫人泛起一层细细麻麻的战栗。

    岳阳的手自然地放在她腰间,撩起衣服的下摆。

    余清音无情地拍开:“早八的课,当心我咬你。”

    岳阳摆出任君采撷的表情, 还略带一丝的跃跃欲试。

    余清音挑好下嘴的地方,拽一下他的衣服, 踮踮脚在他肩颈处磨磨牙,一触即分。

    知道撩拨起火气灭不了, 马上鱼儿入水一样跑没影。

    哪有这样的,岳阳低头看一眼, 认命自己想办法。

    他解决完换好衣服去上班,被工作堆得什么亲亲我我的私情都没有。

    余清音也没怎么想起他, 因为开学第一天光聊天了。

    老师们也没怎么讲课, 全是乱七八糟的闲话家常。

    一般来说,这种内容是最受学生们欢迎的, 对柳若馨尤其是。

    她每学期的第一天是百分百都会准时到场的,一边坐着一边发誓接下来要洗心革面, 然而还不到周末, 所有誓言就已经被抛之脑后。

    眼下, 她看着格外的精神焕发, 下课后更像是一条龙。

    余清音已经听到她三姑婆过年是怎么刁难儿媳妇的部分,心想再下去连她老家村口的大黄有几个对象都知道,忍不住:“你不是去欧洲度假,只在家待了几天吗?”

    柳若馨一本正经:“科技使人耳聪目明。”

    她就是太明了,张颖华吐槽:“用点在学习上就好了。”

    不出意外的,柳若馨现在仍旧是对自己新的一年充满信心的阶段。

    她两手紧握成拳,抬高到胸口处:“这学期一定会的。”

    这话听几遍了?张颖华耸耸肩,扭过头:“清音,你这学期报名交换吗?”

    B大每学期都有很多国内外的项目,辅导员会根据排名挨个学生问问有没有人想去。

    余清音现在手里撂不开的事情很多,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张颖华十分可惜:“有两个公费去宾大的名额。”

    她的成绩好,余清音参加的活动多,两个人综合排名挨得近,携手而去的可能性很大。

    学校固然让人心动,余清音还是说:“回来得补学分,我还是希望毕业后再去留学。”

    挣了钱就是好,张颖华感慨:“也不知道我哪天才能成为大律师。”

    现在的光鲜亮丽和花团锦簇,终究咩有落到实处。

    余清音:“咱们宿舍最有希望的就是你。”

    她嘛,十有八九投入新漾的建设大业,柳若馨嘛,看样子过法考都很成问题。

    柳若馨本人都这么认为,说:“等我继承家业,就让你做我们家的法律顾问。”

    够义气的,张颖华开玩笑:“将来就指望抱你俩大腿了。”

    余清音伸手:“细胳膊也给你抱。”

    张颖华顺势挽着她的胳膊,柳若馨非要从中间挤进去,三个人到食堂去吃午饭。

    下午的课,就不是都在一起上的。

    余清音选了节《合同法》,抱着书去二楼教室,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来,跟左右相熟的同学打招呼。

    期间不知道是谁提起,有女生戳戳她的后背:“清音,你推荐的A家的粉底液真的好用吗?“

    余清音知道关注自己微博的人又不少是同学,回过头:“确实不错,就是有点贵。”

    又道:“色号偏白,你买的时候可以注意点。”

    女生不施粉黛的左脸凑近:“我这样的买哪个色号?”

    室内的光让人容易混淆,余清音用自己的手做对比:“light那个就行。”

    起这个头,马上有别人跟着问。

    余清音最近对成分研究得很多,各个品牌的优劣都知道。

    她打广告还凭良心,推荐哪个都不亏心。

    大家聊到上课铃响才停下,聚精会神看着这门课的老师——实在很帅,看得出他本人也知道,连头发丝都很精致。

    这样一来,不免大打折扣。

    余清音收回目光翻开书,心想还得看讲课水平如何才行。

    所幸,老师不光有张脸,脑子里也全是知识。

    双重魅力让他加分,一时之间成为法学院最近的热门人物。

    余清音回家也提起,惹得岳阳醋意大生:“我好看还是他?”

    真真是,余清音抱着他:“都不在一个维度,你是男朋友,他是老师。”

    压根没有比较的必要。

    岳阳理解成因为自己是男朋友才好看,一脸受伤:“那就是他了。”

    怎么可能,余清音:“全世界我觉得你最好看。”

    岳阳很是敏锐:“那跟张涵予比呢?”

    余清音马上反应过来:“你。”

    张涵予再是梦中情人,也没有哄男朋友重要。

    答得是快,岳阳还是捕捉到她可疑地沉默了一秒。

    他道:“你犹豫了!”

    嗯?有点子无理取闹的意思了。

    余清音亲他:“不许撒娇。”

    岳阳亲昵地蹭蹭她的脸:“再哄哄我。”

    他流露出一丝疲惫,好像流浪猫儿想找个家。

    余清音手搭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两下:“今天怎么了?”

    说起来没啥大事,无数小事堆起来却叫人烦躁。

    岳阳:“一下子讲不出来。”

    那就不讲,因为倾诉本身也带来压力。

    余清音无声握着他的手,两个人静静窝在沙发上。

    隔天是周五,她没有课,早上先去公司开会,下午约了童惠心聊注资的事情。

    童惠心是总裁秘书,岗位听着好像有点普通,话语权却不容小觑。

    余清音向来注重跟她打好关系,两个人找了家咖啡店坐下来闲聊。

    漫无边际扯一堆,才讲到正经事上。

    童惠心先哭穷:“别看吴总身家几十个亿,卡上能提出来的钱说不准还没有路边卖烧烤的多。”

    余清音开玩笑:“回头我在天凌摆个摊,童姐千万来光顾。”

    童惠心:“我们附近还就缺个烧烤摊,好好整顿一下那些五十块钱一份的沙拉。”

    没想到现在轻食的陷阱就已经把都市人们套得牢牢的了,余清音:“几片草叶子,卖得比肉贵。

    谁说不是,童惠心颇有同感地附和两句,话题再度拐到正经事上。

    余清音又做了一份企划书,是之前的加强版,总的来说跟公司现行的发展策略没多大变化。

    童惠心草草翻完,给出意见:“其实新漾的基础不错,扩大规模也不会折了翅膀,没考虑飞快点吗?”

    老板也愿意多花钱,前提是得确定这钱怎么花。

    投资就是求回报,做为生意人余清音确实是保守了些,她道:“现在几个账号都在上升期,但也没占到头部的位置。我还是觉得应该精益求精,绝对比做几十个账号好。”

    她是大股东,合同里也规定了她对公司有最大决策权。

    童惠心淡淡笑:“说得也对。”

    也对,就是很勉强的评语了。

    余清音忽然觉得加资不容乐观,她摆弄两下吸管,冰块碰撞杯壁,在短短的几秒钟内重新组织语言:“也怕把吴总的钱砸了,毕竟是两百万。”

    童惠心虽然没有两百万,还是说:“对老板来说,也就是辆车的钱。”

    余清音顺势:“公司今年也打算买辆车。”

    她之前招了司机,人家是自带车的,但用着不太顺,思来想去自己有一辆还是最方便。

    童惠心以为她还要再劝点别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改口,诧异之下没沉住气:“车是面子活,等拉到B轮挑个好的。”

    一说,她就知道讲太快,反而显得急迫了。

    不过有些时候不是谁急就输了,握着资本的人总是占上风。

    余清音还得客气些,斟酌着用词开玩笑:“就这么几个人,省着点,剩下的好给我换个宝马。”

    童惠心:“再过两年,余总什么车开不了。”

    又语重心长:“有些钱是时代给的,这两年赚不到就过去了。”

    资金这玩意,进场也就是捞一圈,谁也没指望折腾出个祖业出来。

    余清音算是知道自己和资本家的区别,或者说第一次意识到那点小小的做出成绩的得意有多么可笑。

    她嘴角仍旧是向上扬,一颗心却慢慢归于平静,一边想:我才是最清楚时代的人。

    作者有话说:

    开始瞎起标题。

    第99章 九十九

    ◎多多益善◎

    刚重生那阵子, 余清音其实盘算过很多重生大计。

    托赖上辈子看的那些小说,她先把买彩票这种一飞冲天的类型拿出来研究,可惜马上胎死腹中, 毕竟能恰好记得一串数字的概率实在太小, 只好扼腕放弃。

    第二招, 就是搭上房价的飞涨。

    她没有钱,光是说动父母买下市区的房区房就几乎殚精竭虑, 马上意识到投入的精力只会让自己收获更多的堵心, 想想还是把时间花在学习上。

    考上B大这件事,乍一看像是重生的标配,或者对于再来一次来讲略显普通, 好像没去个哈佛成为首富,就愧对老天爷的机会。

    然而在其中的人才知道, 她真的是拼尽全力才踏入这座学府,以至于无暇顾及其它。

    正儿八经的考虑挣钱, 还是她高考结束后。

    当时的首选其实是开家网店,因为原来总听说13年的宝淘是闭着眼捡钱, 不过大概别人的眼睛跟她不太一样,总之她以此生略有增长的智慧思考过, 又把需要投入资金的这一项排除, 改成用知识收费。

    从教雅思到许致远的经纪人再到现在的新漾,说实话, 余清音以为是命运的成分居多。

    她向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否则上辈子就该叱咤风云。

    可说普通, 她毕竟已经拥有不普通的基础,

    虽然很多细节处她不甚明了, 未来十年的大体方向还是能明了的。

    自媒体这一块能挣钱, 前赴后继涌入的每个人却未必都能挣到钱。

    余清音深谙这个道理,心想做人还是稳妥一些的好,之后又试探几次,发现天凌注资的前提是她把步子迈大一点后,果断放弃这个念头。

    岳阳还挺替她可惜的:“那创业大赛就拿不了特等奖了。”

    余清音正打开电脑准备写总结报告,没有意料之中的沮丧。

    她下意识地摸着键盘:“那就不拿。”

    言语之中好像真的可以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其实心里多少有点介意。

    岳阳的左手落在她的头顶,没用多少压下去的力气顺两下:“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余清音把空白文档的字号调到最大打出大出一个“有”,再添加一点诡异的审美,使之变成一个红底荧光绿色的动画,在不大的屏幕上来回跳动。

    岳阳眼睛都开始疼了,微垂着头:“陈栋你还记得吗?”

    他的朋友,颇有家产的富二代。

    余清音见过一次人,听的次数倒不少,说:“怎么了?”

    岳阳拉过椅子坐在她边上:“我们之前聚会的时候,他提过想投你们公司。”

    他表情一时有些为难,仿佛是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余清音索性直接问:“有什么不妥吗?”

    岳阳:“条件是他也想做博主,据说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加入小虎队。”

    小虎……队?在这件事上,余清音还是要以貌取人的。

    她道:“从哪方向来讲都不合适吧。”

    陈栋长得不高,只有一米六的个子,体重远超这个数字,横看竖看都缺乏进军演艺圈的基本条件。

    岳阳苦笑:“他还有点不能挨骂。”

    富家子弟,从小是被捧着长大的,别说是挨骂,评论但凡有点不和心的估计都能跟人吵起来。

    余清音已经提前预料到场面,摇摇头:“那太难了,就是许致远一天都收到几十条诅咒他全家的私信。”

    暴露在公众目光之下的人,恶意就会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像是容嬷嬷手里的针,扎得人面目扭曲。

    就是知道难办,岳阳才一直没提起,此刻拿出来也只是告知而已,把重点都放在接下来的话里:“张廷最近在接触这一块,你们要不要见面聊一聊?”

    是他之前的同事,现在跳槽到别的投资公司。

    其实B轮对新漾来讲不紧迫,余清音本来也只是想在比赛中争取更多的分数,毕竟她为之努力这么久。

    但她转念一想,谁也不会嫌钱多,说:“好。”

    岳阳:“那就明天晚上。”

    第二天是周五,好像整座城市的人都有空闲,路上拥挤又热闹。

    余清音一出地铁被风吹个正着,赶紧钻进商场避一避。

    岳阳临下班还改个PPT,晚来匆匆:“等很久了?”

    余清音给自己买了杯奶茶,猛吸最后一大口才说:“没有。”

    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说服力十足。

    岳阳好笑道:“我以为你起码给我留一口。”

    余清音晃晃空杯子:“无糖的。”

    岳阳确实喝不来,还说她是奶茶届的异端。

    余清音有时候小声争辩:“我以前也喝全糖。“

    远到是上辈子念大学的事情,后来逐渐耐受不了太多的糖分,全靠珍珠的那点回甘。

    虽然有那么两次她喝不完,岳阳都是捏着鼻子喝掉的。

    他还是说:“你是甜的就行。”

    什么都没他的嘴甜,余清音斜睨他,脸上挂着笑,心情颇佳去赴约。

    就是谈得不太顺,到底让这个美好周末的开端陷入一丝沉滞。

    从餐厅出来,岳阳就努力安慰:“不是项目有问题,合作主要还是看缘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余清音倒也没多失望,只是一瞬间的情绪低落是免不了的。

    她道:“想吃烤串。”

    话音刚落,余景洪打来电话。

    余清音接通后还没来得及礼貌性问候,就听到自家堂哥的大嗓门。

    余景洪:“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怎么一副怨妇腔调,余清音:“发什么癫呢?”

    余景洪:“我早上就给你发消息,你到现在都没回!!!”

    叫叫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嗓门大。

    余清音把手机拿远点:“今天忙,给忘了。”

    余景洪:“你自己听听像话吗!我可是一收到offer就告诉你!”

    他是个行动派,说想找份实习就开始面试,一周内把事情搞定,现在正是兴奋劲上。

    余清音生出点愧疚,看一眼手表:“那出来吃宵夜吗?”

    余景洪阴阳怪气:“是单单我有,还是别人也有?”

    看不出来他还读过《红楼梦》,余清音:“你吃,岳阳买单。”

    哦,倒是也可以。

    余景洪立刻变得斯文有礼:“那大家就一起去吧。”

    约好地方,余清音挂掉电话,推一下凑近听的男朋友:“下次你跟他聊?”

    岳阳手背在身后:“我们当然也聊啦。”

    他现在可是打入内部,占有一席之地了。

    余清音偶尔能看见他周末跟余景洪余海林相约玩游戏,嘴角翘得若有似无:“聚在一起说我坏话了?”

    岳阳义正词严:“主要是海林,我批评过他了。”

    余清音拉长音哦一声:“我以为你是对我骂你‘耳朵塞驴毛’有意见呢。”

    看来这个三角形不太稳定,处处都是叛徒。

    岳阳:“有些同志这种挑拨离间的行为,我真是深以为耻。“

    又道:“要不我跟你分享一个你弟的秘密?”

    好像有谁多稀得听一样,余清音往前跨一步:“我现在只想吃烧烤。”

    又道:“看来余海林受压迫的一生是没尽头了。”

    岳阳还给未来小舅子买皮肤了,心想他大抵是觉得这种压迫多多益善的好。

    他道:“主要你哥没秘密。”

    堂哥那张藏不住事的嘴,不想打听的事都着急忙慌往外蹦。

    余清音:“他待会会把面试官的手机壳长啥样都告诉你。”

    当然,余景洪的嘴也没碎到这种程度,主要是他没仔细看到人家的手机壳。

    他的心思都被即将拥有份正儿八经的工作这件事填满,不知道的以为要年入百万了。

    余清音不得不在吃串的间隙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口水喷出来了。”

    余景洪龇着牙:“你当年虎口夺食怎么不觉得有口水。”

    余清音居然一时没能想出反驳的话,只好翻个大大的白眼。

    下一秒还是有点不服气,捶一下堂哥作为“报复”,表情格外的畅快。

    看着总算是比刚刚高兴点了,岳阳悄悄发个短信提醒:【晚上没拉到投资】

    余景洪本来是没多少城府的人,看一眼手机不动声色。

    他咬一口羊肉串:“等我发工资请你吃饭。”

    就请吃饭?余清音:“我以为你要分我一半之类的。”

    反正给她一百,最后能拿回来两百。

    余景洪:“无所谓,没钱我就去你门口蹲着要饭吃。”

    余清音衡量了一下收获和付出,觉得这个便宜还是不占的为妙,连连摆手:“那别给我。”

    别啊,余景洪强买强卖:“一发我就全转给你。”

    余清音坚定拒绝:“不要。”

    “要。”

    “不要!”

    “要!!”

    ……

    两个人争执半天,不知道的以为揣着个送不出去的炸弹,随时能给对方弄个三刀六洞之类的。

    屡屡此时,岳阳生出一种局外之感,仿佛有某种结界把自己隔离在这对兄妹之外。

    他眼神无声掠过女朋友,明知作为亲人和爱人是不一样的,却难掩酸涩。

    虽然如此,他还是发自肺腑地希望世界上爱她的人多多益善——除情敌以外。

    作者有话说:

    尽量不像过家家,还是很过家家。

    第100章 一百

    ◎无题◎

    没有B轮, 余清音的总结报告也得写。

    她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周四早晨,背着包去图书馆开工。

    整座城市还处于供暖之中,室内的温暖叫人昏昏欲睡。

    她先灌下一杯冰美式, 瞪着眼睛找地方坐下来, 然后看着电脑屏幕发呆。

    说句实话, 如果不是本人思绪阻塞的话,她大概也会怀疑自己有磨洋工的嫌疑。

    但她确实不太擅长于此, 天黑憋到天亮, 连一页A4纸都没填满。

    岳阳刚提交离职报告,手上的工作交接得差不多,踩着点下班来找她, 收获一个双眼无神的女朋友。

    这是被哪路神仙吸了精气,怎么一脸的萎靡不振。

    岳阳按住她的嘴角, 往上一提:“今天做什么?”

    余清音都不好意思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全身的力气卸下来:“一事无成。”

    她一直这样, 时不时得丧两句。

    岳阳已经成习惯,牵她的手:“有家新开的火锅店, 去不去?”

    余清音顿时来精神:“去!”

    岳阳没忍住笑,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看见个熟人, 趴在围挡上:“刘儿。”

    对方回过头半点不意外:“又来接弟妹啊。”

    占谁便宜, 岳阳:“你比我还小两个月。”

    两个人隔着栏杆互损两句,说好下次一起打球就分开。

    同在一个学校, 余清音也见过这位还在读博的学长几回。

    走出一阵子,她问道:“刘师兄有女朋友吗?”

    岳阳:“怎么, 给他做媒?”

    余清音哪有这本事, 说:“颂蕴想跨考你们院的研究生。“

    原来如此, 岳阳:“回头我问问刘儿有没有时间辅导一下, 他忙着写毕业论文呢。”

    又道:“主要他自己也没考过,当时是直接保的研。”

    这话说的,太拉仇恨。

    在本校保研的难度不亚于在长坂坡七进七出,余清音:“怎么!不许我们学渣考上吗!“

    岳阳捏捏她的脸:“按照他的等级来划分,我们都是学渣。”

    好像也是,余清音挽着男朋友的手臂,说着些不值一提的闲话。

    快到校门的时候,她停下来接个电话,语调渐渐高起来,又顾忌是公共场合不得不按捺。

    大概五分钟,她挂掉电话就开始骂人,犹觉得气不过,说:“不行,明天我必须去找他们说理。”

    岳阳:“还是那件事?“

    赵琦上礼拜接了个防晒霜的广告,结果刚签约对方就爆出检验不合格的新闻。

    新漾如此爱惜羽毛,当然要中止合作,但当时合同对这条没有做明确的规定,现在只能陷入扯皮的阶段。

    余清音:“居然想让我赔三倍,我呸!”

    她就是拿这钱丢海里,都不愿意吃这个亏。

    岳阳:“律师怎么说?”

    余清音:“暂时还没到律师阶段。我自己研究了一下,胜诉的几率还是挺高的。”

    岳阳愣了两秒:“我都忘了你是学法律的。”

    余清音:“我上学期民法还拿了87分呢!”

    岳阳赶紧顺她的毛,吃完饭又去商场花钱。

    余清音被哄得美滋滋,回家后对半切了个苹果:“分你一半。”

    岳阳就着她的手咬一口,慢慢地变得不规矩。

    余清音拍开他游移不定的掌心,第二天背着新包接着去图书馆。

    到中午,总结报告仍旧没多大进展,不过她还是早早回家。

    家门口放着几件快递,她抱进去后一一拆开,把需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盘腿坐在地上打气球。

    赶在男朋友下班之前,她在客厅挂上“辞职快乐”的横幅,躲在房间里不出声。

    岳阳还以为她晚上有事情不在,开门之后顺手按开灯,看清眼前的一切喊:“音音。”

    余清音从房间探出头,露出的手臂不着寸缕。

    岳阳的脑袋轰然炸开,都没留意自己往前蹿的两步有点急。

    余清音两辈子第一次穿黑色丝袜,扒拉着门框,有些不自在:“好看吗?”

    岳阳险些说不出话来,攥着她的手用过劲:“好看。”

    下一秒,房门被用力关上,床头的空调遥控和宽七八糟的东西全砸在地上。

    余清音只觉得他的呼吸声像是某种野兽,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抖了一下。

    岳阳轻轻地亲她,提前预告:“弦断了。”

    余清音有所预料,却没想到一把大火如此不可收拾。

    她连骨头缝的力气都被榨干净,怎么睡在书房的都不知道。

    书房是折叠床,挤着两个成年人委实不堪承受。

    余清音醒来一翻身,就觉得自己像是躺在木桶里。

    她推一把边上的人:“你让开点。”

    岳阳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发:“昨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余清音哼哼唧唧:“我就是翻脸不认人,怎么着!”

    大早上闹脾气,岳阳给她揉揉腰:“还有哪里不舒服?“

    余清音伏在他颈间:“我想再睡一会。”

    她是真的困,从天亮睡到天黑。

    岳阳已经起来把卧室打扫干净,怕她血糖太低,看一眼手表蹲在床边:“吃晚饭吧,有鸭脖、烧烤、炸鸡、稀饭、柠檬茶。”

    余清音都开始咽口水了,懒洋洋睁开眼:“我要穿那件黄色的毛衣。”

    岳阳去隔壁的衣柜里拿,还给她梳头发,扎了个松松垮垮的马尾。

    余清音反正没办法大步走,不怕散掉。

    她洗漱后挪到沙发上歪着,打开电视找了部喜欢的剧看。

    岳阳一趟又一趟地去拿外卖,还没开始吃接到个电话。

    他把筷子放一边:“今天怎么想起我了。”

    “消息挺灵通的嘛。”

    “还没决定,中瑞跟高通都有人联系我。”

    “也就这么几家公司绕,绕来绕去都是熟人。”

    “听说了,咱们同学里进去的这是第一位吧?”

    谁进去了?余清音本来对他的谈话不感兴趣,闻言瞪大眼睛。

    岳阳用口型示意“待会告诉你”,接着跟另一端的人聊天。

    行吧,余清音只能抓心挠肝地等。

    她一边回着今天的消息,戳一块炸鸡咬着吃,不知道看见什么劲爆新闻,猛地拍大腿:“今天是初一!“

    虽然她平常爱念佛号,其实没有初一十五烧香的习惯。

    岳阳心想只听说过二月二是龙抬头,好像没听谁提过初一是大日子,还没来得及问,就看人已经开始打电话。

    余清音:“哥!你是不是在医院!”

    奇了,她怎么知道。

    余胜舟也没空寒暄,只说:“你嫂子刚进去。”

    侄女的生日,余清音年年都记得。

    她脸上有别样的神采,一边叮嘱:“待会管孩子的人很多,你就照顾好我大嫂就行。”

    都叮嘱过多少次,余胜舟:“知道啦知道啦。”

    又道:“等出来跟你说。”

    余清音隐约知道是明天早上,具体的时间却不是很清楚,嗯一声把手机收起来。

    岳阳那边已经跟同学聊完,说:“你大哥吗?”

    余清音:“明天我就要当姑姑啦!”

    兴奋之中又有一丝忧虑。

    岳阳:“怎么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余清音:“生孩子很危险的。”

    即使上辈子平安,谁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别的变数。

    岳阳理解为难产,想起看过的那些电视剧,好像面前已经一片血红。

    他努力安慰:“会没事的。”

    话虽如此,余清音还是不免烦忧,收到母女平安的消息才肯松口气。

    岳阳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小婴儿:“真的好小。”

    又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不能说?”

    长辈们会有很多忌讳,人在为了所重视的一切也会变得小心翼翼。

    余清音的记忆飘到很久之前去,说:“等上小学,她一直坐班里的最后一排。”

    岳阳开玩笑:“好像你见过似的。”

    余清音理直气壮:“我们老余家没有矮的。”

    心里却小声反驳:我就是见过。

    岳阳颇有些庆幸:“那我符合加入的基本条件。”

    余清音竖起一根手指晃晃:“我找男朋友,肯定要超过一米八的。”

    岳阳:“我还以为自己是靠脸上位,原来是德艺双馨啊。”

    德艺双馨是这么用的嘛,余清音:“不用总暴露你的语文成绩不好。“

    在这件事上,一对小情侣是不分高低。

    岳阳感慨:“老张要是知道我们在一起会怎么样?”

    他说的是两个人共同的恩师张建设,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鹊桥。

    余清音想象那画面,说:“上次见到罗老师我都觉得很尴尬了。”

    岳阳对发小为人师表的皮子下有怎样的“人面兽心”最清楚,说:“今天必须跟你唠唠他初中怎么追小姑娘了。”

    余清音向来很尊师重道,谁叫她原来在机构做过老师,深知同行的不易。

    正因如此,当时第一年入职的罗黎也很感谢这位班长的帮助,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后来。

    这样一想,人生的前后都有因果在。

    余清音捂着耳朵故意逗男朋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不言父过。”

    父!岳阳原地跳起来:“怎么辈分又涨了,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好像也是,余清音双手乖巧地放在大腿上:“好吧,现在我们来聊聊罗黎的八卦。”

    改口得挺快的,岳阳顺理成章坐下来,把发小的糗事倒个精光——当然,还是留了点面子的。

    作者有话说:

    不会起标题的我。

    写大纲的时候其实没在事业线上规划太多,因为我本来就不擅长,但也差不多快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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