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生病
林娇在裴府的日子过得愈发顺遂了, 想她刚来的时候,裴景说以后外面的事他管,屋里的事林娇管, 林娇还觉着麻烦。
“这么大的宅子就我管吗?”
听出了她的不情愿,裴景思索了片刻就改口了。
“那以后, 里外的事情都我管。”
“我呢?”
裴景轻笑:“你管我。”
林娇这才舒坦了。这日子当真就这样了, 就像在国公府时的那样,几乎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情。
倒是国公府出了问题,准确来说是林韵诗。
听说她与孟承安酒后行了不轨之事,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是以孟家将她纳进了门收场。
林韵诗毕竟不是嫡出, 做不得孟承安的正妻,更何况自林娇与裴景的事定了以后, 孟承安就有了未婚妻。最后孟跃大抵是看在林锦正的面子上了,也给了林韵诗贵妾的身份。
这出大戏林娇没看到, 她正巧生了病,这病每年到了换季的时候都是少不了的。
所以全是绿莜讲给她听的。
“夫人你是不知道, ”她说得眉飞色舞, “奴婢听当天在的人说,那孟家大公子脸色可不好了,还说是二姑娘算计了他。”
“但哪个姑娘会拿自己的清白算计啊, 自然没人相信啊!不过啊,”绿莜拉长了声调,“要我说, 若是二姑娘, 那还真有可能。”
“反正,若真是这样, 孟公子就算是娶了她,这心里也肯定不好受。”
林娇就这样听着她叽叽喳喳,有些好笑:“你怎么这么高兴?”
绿莜只嘿嘿地笑。
姑娘不在意,她可不会不在意。倒不是别的,若只是普通的存着点竞争攀比的姐妹,倒也犯不着这样,但二姑娘对她们姑娘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死不休。
这要是让她得了势,还不得把姑娘往死里折腾。
那自然是她越惨越好了。
林娇确实没有太放在心上,她胸口一阵气闷,又咳嗽了两声,引得绿莜赶紧担忧地看过来。
“姑娘,您怎么样?”
林娇摇头,她咳嗽过了,双目泛着泪花,显得可怜巴巴的。
“我困了。”
“困了就睡,病了就得多睡睡。”绿莜心疼地替她掖好了被子。
说来姑娘这次生病,算是最听话的了,吃药什么的都没含糊。想来也是体谅裴大人吧?
这几日,裴大人朝中事务本就繁忙,却还是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她。那么好的身体,竟然也隐隐有些不适了。
那晚他正坐在床边,突然起身去了外面,绿莜还以为裴景是终于忍受不了了,想去偏房睡,却不想裴大人只是在门外低声咳嗽了几声,又回了屋里。
因为那时候夫人正睡下,他怕吵着了吧?
以至于第二日看到裴景眼眶下的乌青后,林娇变得异常配合了。
明明是才新婚的夫妻呢,绿莜想着,却像是相濡以沫多年的一对了。
***
林娇这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
面前伫立着一个高大的影子。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定了是裴景的背影。
他就披着一件外褂坐在床边,背对着自己。高大的身躯似乎有意挡住了烛火投过来的光,只有微弱的书页声音隐隐传来。
待眼睛彻底适应后,林娇伸手环在他的腰上。
“什么时辰了?”埋在裴景身上的声音嗡嗡的,还带着生病后的沙哑虚弱。
裴景马上放下了手上的折子转头看她:“醒了?现在是子时,感觉舒服了些没?”
他宽厚的手掌抚上林娇的额头。
“嗯。”
像是手感觉的温度不准确,他又俯下身,额头搭在了林娇的额头上。
两人的距离近到林娇能看到他脸上细微的毛孔,感受到他呼吸的热度,以及眼里的疲惫。
她的心划过暖流,更多的还是心疼。
林娇其实不高兴他这么折腾自己,有这么多下人呢,他却非要一下朝就守着她。林娇为这个说了好几次,裴景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多是听她的话的。
但唯独这件事,他固执得很。
哪怕是口头上答应了,等林娇一睡醒,就会发现他还在这里。着实让人恼得很,可每每一触及那带着悲伤的眼神,她又说不出狠话来了。
只得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想到这里,林娇也有了疑惑。
她微微后撤,露出了自己的脸往上看:“裴景。”
“嗯?”
“上一世我是怎么死的?”
裴景的脸藏在阴影里,那一刻,林娇竟然无法分辨他的表情,却从男人蓦然迟钝的动作与周身沉下来的气场中分辨出来,这应该是不好的记忆。
“我……”
她正想说自己只是随便问问,裴景就握住了她的手,也打断了她的话:“别说那个字,不吉利。”
说着将她放在外面的手又塞回了被窝里。
林娇眨眨眼,她就是好奇嘛:“那好吧,那我是怎么……”不能说那个字,她就手放在颈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饶是方才一瞬间因为那个记忆低沉下去的裴景,也被逗得多了几分笑意。
他想了想才开口。
“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啊?林娇寻思她这身子骨还能长命百岁呢?
百不百岁她不知道,但肯定是走得比裴景早。从男人那神情便可以看出来了,这个向来运筹帷幄、冷毅沉稳的男人,露出哀伤又可怜的眼神,活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林娇还真是对他这个模样心疼得不行,有意打趣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是不记得了,可你都看了我长命百岁了,不腻吗?”
裴景身上的落寞这才消散了去。
他方才试了林娇的额头,已经不烫了。这会儿女人双颊粉红,眼里熠熠有神,不复前几日的颓然,还能打趣自己,那想来确实是好多了。
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再想到林娇的问题,唇角勾出一丝笑意。
“不是不腻。”
“嗯?”林娇眼里马上露出毫无震慑力的威胁的光。
裴景这才笑着补充:“不是不腻,是不够。”
男人原本就低沉醇厚的声音,不需要刻意,就让人轻易地听出其中的深情。
林娇涨红着脸,把脑袋蒙进了被子里。无论是前世的裴景,还是今世婚前的裴景,都鲜少这般说情话的。
察觉到身侧的人上了床,她还自己往里让了让腾出些空间。
裴景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沉默了良久,林娇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绵长,轻声开口:“这一次,我会活得比你长的。”
“不会让你当寡夫的。”
她不知道裴景睡着了没有,但是她话音一落,揽着自己的那只手,收了几分力道。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
***
等林娇的病彻底好了,裴景的身体倒是隐隐有些不适了。
这样的小病他向来是抗几天便挺过去了,这次大概是为了给林娇做个好的示范,也让人熬了药。
林娇病的时候被他喂药就想着要喂回去了,可算是逮着了机会,药一端上来,赶紧揽了这活。
她还没伺候过人,倒也像模像样地放在嘴边吹了吹,再喂给裴景。
那药黑漆漆的,看着便苦,她寻思着裴景也该不爱喝的,十分期待看他变脸的样子。
结果一勺,两勺……别说皱一下眉,裴景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勺子到了嘴里,马上就张嘴咽下了,表情甚至有一丝柔和。
小半碗过后,她都开始怀疑自己这是不是在喂什么珍馐了,难道只是看起来苦?她心里琢磨着,看着那药有些出神,再吹气的时候,没忍住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
仅仅是抿了一口,苦味迅速在嘴里蔓延,林娇一口吞下,吐着舌直叫唤:“怎么这么苦?”
裴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着她的小表情,本就心软得不像话了,如今更是被她这举动逗笑了,接过她手里的碗,又拿过旁边的茶水递过去。
“怎么?”他笑着打趣,“自己的没喝够,还要来抢我的?”
林娇一连喝了几杯水冲了嘴里的苦味,委屈地反驳:“谁让你喝得像是品茶似的。”一脸享受。
裴景眼里带着笑意,见她也没兴致喂了,便自己重新端来了药,一口将剩下的喝了,当真是仿佛不知道苦一般,面不改色。
他看着大病初愈后还有些虚弱的林娇,脑子还在想着旁的事情。
秋狩在即,最近他忙的也是此事。
原来狩猎都是在皇家猎场进行的,这次有人提议前往燕回山。那地离京城也不远,梁文帝欣然应允,裴景也需随行,梁文帝大概对此没什么安全感,又把秦牧给带上了,才算是安心。
但是,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经历了今年夏季的洪灾,和梁文帝半年来的大兴土木,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如今秦牧自女儿进宫以后也是意志低迷。
孟阁老早就按耐不住了。
如今照着现有的计划,裴景只是担心宫乱之时他不在京城,怕林娇有什么闪失。
“娇娇。”
“嗯?”林娇可算是把嘴里的苦味都清去了,听了声音侧头去看他。
“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回国公府怎么样?”裴景一面替她顺着发丝,一面提议。
他要跟着去秋猎,林娇也是知道的。回国公府自然也是没问题的,只是林娇觉着裴景这提议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让我回去?”
“我不在,怕你在府中无趣。”
这是裴景相好的借口,可林娇也不应,就用着黑漆漆的瞳孔盯着他。
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也知道裴景是想保护她,觉着国公府对她来说更安全。
林娇不喜欢这样。
她坐在裴景的腿上,亲了亲那还带着些苦味的嘴唇,瓮声瓮气地说着:“你不在,还不得我守着我们的家。还是说……你不信我?”
况且,这里还有明夫人母子呢,若是不安全,岂不是连他们也不安全?
裴景眸色幽深。
她口中的“家”,让自己心软得一塌糊涂,落在女人腰上的大掌用力收了收,便将她完全带入怀中。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他只是不能容忍这人有任何的闪失,裴景眼里闪过挣扎,估量了一番风险,察觉到林娇在不满地想要挣脱桎梏后,才终于妥协,“那你在府中,尽量不要外出,等我回来。”
听了这话,林娇却还是没有开心起来,她在裴景怀里抬眼,小心地问:“你是不是也有危险?”
女人眼里的担心让裴景心中也是暖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林娇眉眼这才舒展开来,隔着衣服开心地亲了亲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那我也不会有事的。”
第62章 兵变
裴景随梁文帝至燕回山狩猎后, 林娇在府中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说来裴景也不是多有趣的人,也不知怎么的,没了他, 生活却像是无趣多了。
裴景走后五天的时间,京城果真大乱。
林娇是被绿莜叫醒的。
“姑娘!”
林娇平日里起床最困难了, 可这几日大约是因为有心事, 睡得也不安稳,绿莜一叫,她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一个激灵地坐了起来。
“何事?”
绿莜满脸担忧:“刚刚有下人来报,外面像是出事了, 现在正乱着呢,夜里还是不要睡比较妥当。”
浅画在一边也是点头。
虽说府上应该是安全的, 但什么都怕个万一,清醒地防着点必然没什么错。
林娇大事上, 脑子自然是清醒的,当即什么也没说便起身, 由着绿莜和浅画给自己穿衣。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 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也是,裴府这般大, 外面便是再热闹也传不过来。
但这安静让她有几分心慌,也担心起裴景来。秦伯父那倔脾气她可是知道,谋逆之罪, 便是有秦霜姐的遭遇在那, 他也绝对容不下的。
听说这次同行的,也都是秦伯父的人。
“绿莜。”
“奴婢在。”
“姨母那边都通知了吗?还有明朗, 都派人过去看了吗?”
绿莜将最后一件外衣给她披上了:“姑娘你便放心吧,府里的侍卫都通知过了。咱换好了衣服,便去跟她们汇合。”
浅画点头:“今日便委屈一些,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结束了。”
朝堂中的那些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便是她们这些深院女子也是略知一二的。
林娇一想也是,孟阁老既然决定起事了,必然是有十成把握的。
她看了眼已经换好的衣物,马上向着后院去了。
明夫人与明朗都在那里了,明朗只是小孩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正窝在明夫人的怀里睡眼朦胧,也未能看到母亲担心的神色。
林娇一到,明夫人就起身了,这下明朗也清醒了过来。
“嫂嫂。”他揉了揉眼睛,很礼貌地叫了一声。
与他们在一起,林娇也心安了不少。
“明朗,困了吧?”小孩子的睡眠时间原本就要长些,“要不让他在卧榻上躺一躺?”
“不打紧的,”明夫人却是拒绝了,只是一把拉着林娇的手,“这是连累得你也不能安生了。这个时候,玄知也不在,等他回来了,定然要让他跟你赔礼道歉才行。”
林娇失笑,看的出来,明夫人是生怕她对裴景有什么意见。
“姨母,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又不是离了他就不行了,你也太小瞧我了。”她撇撇嘴,“我可是敬国公的女儿呢。”
林锦正也是这几年行军打仗之事没有再参与了,再加上长得一派温文儒雅,平日里好结交文人雅士,确实让人渐渐忘了,敬国公那可是虎门之后。
“说起来,我小时候还跟着爹爹在边疆待过呢。”
她们一同坐下了,这般闲话家常着,虽心中自然有惦记的,好歹紧张的氛围没那么严重了。
林娇视线也大概扫了扫,屋外是有不少家丁侍卫的。
想来裴景定然是有安排的。
她们正说着的时候,听力敏锐的林娇,突然听到一阵嘈杂,随即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方才安静的时候,她觉着心慌。
如今想想,安静才是安全的,若是能闹到了府上,才是最可怕的。
“怎么了?”明夫人看她突然面色紧张地站起来,也跟着起了。
“姨母,你听听,是不是有什么动响?”
也不必再细听了,那嘈杂之声已经越来越近,中庭的大门突然被打开,身着裴府护卫的一人急匆匆地跑进来。
明夫人被惊得一愣,心中不安溢盛。
林娇嗅觉敏锐得很,那男人还没走近,她就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夫人!明夫人!”
护卫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禁军已经包围了裴府,要攻进来!还请两位夫人与明公子速速离开!”
林娇不可置信,京城的禁军,是秦牧的人,自然是皇帝的人。
“禁军怎么会来这里?孟……皇宫里如何了?”
那护卫看了一眼林娇,想想也不敢耽搁,还是如实说了:“皇宫已被禁军占领。”
孟阁老失败了?
林娇的脑子一片混乱,但好歹也知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裴府已经被包围了,但是裴景与她说过,府中有密道可以通向城外。
再看已经明显慌了的明夫人和依旧茫然无措的明朗,林娇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责任感。
他们是裴景的家人,便是自己的家人。
她不仅是国公府那个风雨都有人遮挡的小姑娘了,她想着自己对裴景的信誓旦旦,说好了,要守护他们的家的。
“娇娇。”明夫人终于回过了神,她一直都是养尊处优,丈夫的离去已经让她身心都受了重创,如今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短暂的慌神后,她迅速理清了重点,至少,林娇与明朗不能出什么事情。哪怕是让她自己死在这里也好,这两人不能出什么问题。
然而,还不等她说下去,她的手突然被林娇一把抓住。
“来不及了!”林娇拉着她,又让人抱着明朗,就往密道的方向去。“姨母,府上的守卫定是打不过禁军的,他们争取不了多久,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那护卫一看她们这么快就弄清楚了状况,也放了心,立刻对其他人吩咐:“你们两个留下来护送主子们离开,其他人随我到前院!”
他们只能豁出性命,为主子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林娇多看了他两眼,可悲的是她连一丝伤感都来不及,迅速转了头。
好在此地离密道并不远,两三个侍卫带着他们与一众下人从那里离开。
虽是密道,显然裴景修的时候也花费了心思,里面并不压抑,反而很是宽敞,一行甚至可以五人同行。
只是到底是地下,阴暗潮湿的味道并不好闻,不时滴落的水滴声,被众人匆忙的脚步盖住,但时有掉落的灰尘,一不小心,便撒得人灰头土脸。
林娇就不幸被撒到了两次,甚至因为喘气时嘴巴张开了,吃了一嘴的灰。
一直关注着她的绿莜和浅画都心疼得要死,让人吃惊的是,她们那娇气得吃不得一点苦的姑娘,却一声没吭,甚至都没将嘴里的土吐出来,脚下更是没停。
两人也只能将担忧的话收回了肚子里。
谁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能坚持多久,什么时候会有追兵过来,大家都是尽力往外跑,都没有心思开口,被侍卫抱着的明朗也是一声不吭。
林娇跑得有些喘了,她体力向来不行的,坚持到了现在,几乎已经是极限了。
绿莜实在是忍不住担忧:“姑娘?您还能坚持吗?”
这话惹得其他人也看过来。
那向来最爱干净的小姑娘,这会儿却是灰头土脸了,额头上正渗着汗珠滴滴滚落,脸颊也因为过量的运动红得不行了。
明夫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娇娇,要不先休息休息。”
林娇一听到“休息”两个字,下意识就要拒绝。
那可不行!
“我还能……”
坚持两个字还没说完,她突然听到响亮又急促的脚步声。
林娇一惊,怎么这么快?
显然,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脸上露出或惊讶,或恐惧的神情。
还是其中一名护卫最冷静,往不远处看了看,眼睛一亮。
“夫人,我们先过那座桥。那桥是可以断的,能争取一些时间!”
他这么说,大家也不敢耽搁了,又赶紧往那边跑去。
桥很窄,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
林娇是走在前边的,她大概观察了一下,这桥下是一处湍流的急水,断了桥,确实可以拖延一会儿。
但那可是京城的禁军,这水能挡住多久?又能拖延到他们安全离开吗?怕是跑不了多远就要被追上。
等他们都通过了桥,侍卫从旁边的墙上打开了一个机关,拿出一个木桶,将里面的油倒到了桥上。
眼看着就要用火把点燃,林娇突然开口叫住了:“等等!”
侍卫一愣,但也听命看过来。
“夫人。”
林娇从他手里拿过火把:“你们先走,我想办法再拖一些时间。”
“娇娇!”明夫人急得声音都有些尖锐了,“不行,你们走,我来……”
“姨母,”林娇赶紧打断了她,“来的人定然是秦伯父的手下,我是秦伯父看着长大的,他的手下,我都认得,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说这些,只是为了让明夫人安心,她怕争执耽误时间,径直看向了侍卫:“裴景不在,现在我是裴府的主子。我命令你立刻带着他们离开。”
“嫂嫂!”连明朗也不愿意了了。
但那几个侍卫只略微思索了片刻就同意了。
这几个主子任谁有事,他们都是护主不力,夫人说得有道理,而且也是最佳选择。如今只能救一个算一个,夫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们还是要以死谢罪。
不等她们多说,侍卫们迅速拉着还不愿离开的明夫人走了。
至于绿莜和浅画,她们不走,林娇没费口舌,她知道,这两人便是宁愿一头撞死,也绝不会丢下自己走的。如此多说也无益。
明夫人一行人还没走多久,追兵果然就到了。
看到领头的人,林娇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方才她说的时候心里也是没底的,秦牧的手下她大部分都认识不假,但也不能保证个个都熟。
碰巧,眼前这人,正是秦牧的心腹,副统领周竟。
那林娇可就熟了。
第63章 解救
周竟看到林娇的瞬间, 眼里闪过讶异。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国公府娇滴滴的女娃,就是一朵稍有不慎便会被摧折的娇花, 得用心血呵护着。
从来都完美到每一根头发丝的人,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落魄的模样。
衣物的裙角粘染了不少泥水, 那小脸也是被泥灰与水沾得花一道白一道了。
这裴府的人居然让这么个弱女子断后?
“周叔叔。”
到底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 秦家与国公府也是关系匪浅,看着那脏兮兮的小脸这么叫自己,周竟下意识就放软了声音:“七姑娘, 看在国公府的情分上,你就别淌这趟浑水了, 速速让开。”
林娇却是没有动。
她心里不是不紧张的,但是只要多拖一会儿, 明夫人他们的生机也就多一份。
周竟不会动自己,却不一定会放过明朗他们。
“周叔叔, ”她软着嗓音哀求,“娇娇知晓您最刚正不阿, 为何一定要为难这些妇孺孩童?”
因为见过她天之骄子般目中无人的模样, 如今这样落魄的哀求也就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但周竟也没轻易动摇:“你与裴景原本也没成亲多少时日,不需要为他做到如此境地。我不想伤你,七姑娘, 我最后说一次,还请让开。”
京中大局目前尚且稳定,他们一方面在寻找逆贼孟跃, 另一方面, 皇上如今与裴景一起。
虽然秦统领也在,以防万一, 他们必须要拿住裴景的把柄。
裴府这明氏母子,他是势必要抓到的。
林娇却没有动,固执地站在那里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周叔叔,便真的不能放过他们吗?”
还是周竟身后的人按捺不住了:“副统领,无需多言了!人等会儿就跑远了!”
周竟再次看了眼眼神坚定的林娇,沉默片刻后方才下令:“继续追。”
又低声说了句:“活捉林七姑娘,无需伤及她的性命。”
留林娇一条命,日后也能对国公爷和秦统领交代。
知道对方已经不再因自己犹豫了,林娇在看到对面已经有人踏上桥了后,叫了一声:“绿莜!”
一边的绿莜立刻扔下手中的火把,之前被洒的油沾到了火后,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凶猛的火势逼得刚刚上了桥的人又退了回去。
一点火,林娇就不耽搁了,提着裙子就往外跑了。
也还好是刚刚休息了片刻,这才能跑得动。
即使如此,她的呼吸也越来越重。
今日一晚上,像是比她活了这么多年跑得都久。
明夫人和明朗,可一定不能出什么事情。
终于,眼见着出口就在眼前了,后边追兵的脚步声也传来,林娇反而松了口气。
出口的地方没有明夫人她们的踪影,那就是已经跑远了。周竟他们想追难度必然大了。
她就算被抓住了,想来也没有性命之忧。
松懈下来的林娇两腿都在发软,再也动不了分毫。
“姑娘!”浅画扶住她,又焦急地看了眼后边。
林娇摆摆手,看到旁边的一棵树,整个人便靠了上去:“不行……我……我动不了了。”她的嗓子几乎都发不出声音了,“你们跑!”
“姑娘,再坚持一会儿吧,这都已经出来了。”绿莜还想劝她。
突然,草丛里传来异动。
“谁!”几人
都看了过去。
树后走出了一个人,待看清来人时,几人都愣在了那里。
“陆公子?”
那里站着的,竟然就是一身黑衣的陆思明。
陆思明也未做解释,只是看了眼已经被火把照亮的洞口,知道追兵已经快到了,一把抓住了林娇手臂。
“七姑娘便交给我了,就麻烦两位姑娘,引开那些人了。”
绿莜和浅画想也不想便马上应下了:“好,就拜托陆侍郎了。”
说完对视一眼,都狠下心,继续往前跑了。
如今已经是没办法了,陆侍郎虽然与姑娘已经退婚,甚至姑娘另外嫁了人,此时此刻,他在这两人心中,却依旧可靠。
仿佛可以笃定,陆侍郎是不会伤害姑娘的。
林娇已经没有力气说什么了,她不知道陆思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能呆呆地看着男人向她靠近。
大概是知道她体力衰竭的情况,陆思明只是低声说了句抱歉,便一把搂住她的腰,突然跳下了旁边的斜坡。
林娇下意识的惊叫被早有准备的男人捂住嘴后消匿了些,又在反应过来后自己咬住了唇不敢再吭声。
这旁边是一个斜坑,视线极为隐秘,若不仔细搜寻是见不着的。
陆思明便抱着她,躲在了草丛的掩映里。
有绿莜她们在前方的身影,追兵果然没有停顿太久就往那边追去了。
林娇隐约还能听见周竟的声音:“一定要抓住明氏母子,若是抓不到,便将裴景的夫人带回。”
她听明白了,这是无论如何,也要抓到一个制衡裴景的把柄。
陆思明静静等待着追兵们离开。
安静之中,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他仿佛还能听到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林娇碰了碰他的手,陆思明回过神,马上松开了。
但还是把女人紧紧地搂在怀中的。
这不合礼法,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如今情况特殊,但心中似乎有个在骂着自己伪君子的声音。
明明是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能靠得如此之近,才恋恋不舍的。
陆思明低头,林娇的裙子早就已沾满了尘土,他伸手,还是如两人曾经在一起时那般,将裙角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衣摆垫着,避免再沾上尘土。
林娇并未察觉到他的动作。
等一听到外面的声音远去了,她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
怀中的温度骤然失去,陆思明眼眸微垂,遮住了眼里的失落。
唯独他没有资格失落的,这双手,是他先放开的。
他抬头去看,月光中的林娇,并没有以往那总是华贵又鲜艳的服饰,精致的妆容。
她原本素净的白衣又破又脏,脸上也是脏的。
唯独衬得那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若是以往,陆思明想着,这种情况若是放在以往,她早就该哭着扑进了自己怀里,冲着自己娇声抱怨了。
可现在,她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用那双带着疑问的美眸,这么看着自己。
似乎与以前哪里不一样了。
不,陆思明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样的想法。
不是不一样,只是这样的她,自己并未发觉罢了。
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娇花,其实有自己抵挡风雨的能力。
是自己没有真的看清楚过。
陆思明收起所有的思绪,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一条小路通往河边,我在那里备了船,我们先过去。”
林娇点头。
她对陆思明没有怀疑,就算周竟不伤自己,她也不能落在他手里,被拿去威胁裴景。
女人默默地跟在陆思明身后走着。
陆思明一边在前边带路,注意力却始终在后边一步之遥的林娇身上。
他特意放缓了脚步了,但小路本就崎岖,又没有火把照明,林娇已经很小心了,脚还是突然崴了一下。
“啊!”她惊呼一声弯下了腰。
一瞬间的剧烈疼痛,让她眼泪差点落下来了。
好疼!
“怎么了?”陆思明已经迅速回头来看了,又一脚把让林娇崴脚的石头踢开了,“疼得厉害吗?”
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还是确实太疼了,林娇只觉着眼泪有些憋不住,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她的沉默让陆思明有些急了:“让我看看。”
林娇慌乱地拦住他:“没事……”
那细小的哽咽声被陆思明捕捉到了,他心中一痛,动作停了下来。
娇娇……
他的手就在空中停顿着,再往前就能触摸到她的秀发。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夜风识人意地吹了过来,丝丝秀发,正拂过他的手。
陆思明几乎可以想到,女子现在委屈到泛红的眼圈,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的可怜模样。
可他现在,甚至没有拥抱她,安慰她的立场。
“陆思明,”林娇不敢耽搁时间,她咬咬唇,又不得不开口,“我的脚崴了,”说着说着,她差点哭出来,“走不了了。”
陆思明。
陆思明听着她叫自己的声音,不是高兴时轻快的语调,不是生气时威胁的语气,也不是撒娇时刻意的放软。
就只是陌路人了吧。
除了疼痛与委屈,陆思明还听出了些许连累自己的负罪感。
他已经,被林娇移出了,可以肆无忌惮拖累的名单了。
陆思明抿了抿唇,在她面前蹲下来:“没有多远了,我背你。”
林娇没犹豫太久,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扒住陆思明的脖子,趴到了他的后背上。
男人稳稳地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了,哪怕是背着个人,也比刚刚走得快得多。
这个后背,林娇明明也不陌生。
上一次被他背着,似乎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又似乎……很久了,久到像是上辈子了。
她向来是心眼子很小的一个人的,装的是他时,就满满都是他。但裴景走进来后,就只有裴景了。
裴景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
陆思明并不知道林娇在想什么,但女人再也没有以往在他背上时的依恋了,他却能够感觉到。
不会再将头搭在他的脸上,不会再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更不会再故意做一些逗自己的小动作。
陆思明一遍又一遍地确定了。
他们之间,真的结束了,娇娇心里,如今只有裴景。
这样就好,这样很好。
她嫁给了自己门当户对的人,喜欢她的人,她喜欢的人。
这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幸运。
陆思明是真的为她高兴。
这样就很好,他们之中,总要有一个人能幸福下去。
这最后一段路,最后一次的靠近,也是他无声的告别。
***
确实没有多远,林娇就听到了水声。
她从陆思明的肩头往那边看,河边正停着一艘小船。
“吴伯?”
陆思明轻轻唤了一声。
一个老人马上从船上出现了:“公子!您可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跳下去,将船往岸边拉了拉。
陆思明也没停顿,立刻上了船,将林娇放在船上坐好,转头对老人吩咐:“现在离开。”
“诶!”
吴伯将栓在岸边木墩的绳索解开了,又身手敏捷地跳了上去,手中的竹篙轻轻左右一拨,小船便轻快地划了出去。
林娇看着渐行渐远的岸边,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暂时是安全了。
身上突然多了一件外衣,她抬头,陆思明温声解释:“这是新的,我并没有穿过。夜晚水上冷,便披着吧。”
说完,就坐到了另一侧。
确实是有些寒意的,林娇将那外衣裹紧了一些。
“谢谢。”
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倒是……稀罕,陆思明心里苦笑,脸上只不动声色地点头。
这会儿总算是不用赶路逃跑了,林娇也终于能问他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她疑问多,陆思明也耐心地一点点解释。
“裴大人临行前与我说过了这个密道的出口,只怕有个万一,希望我能接应一番。”
所以察觉到不妙的时候,他
就已经做了准备。
等一出事,就等在了这里。
明夫人她们先出来的时候,陆思明心中着急,却也按兵不动着。
这场争纷,他没有踏足的理由。想救的,也只有一个林娇。
“绿莜和浅画该没什么问题,他们便是抓,想抓的也是你,周副统领还不至于去为难两个婢女。”
“那你看到了明夫人吗?”林娇又问。
陆思明嗯了一声。
“你不用着急,他们躲一时还不成问题的,要不了多久,周副统领也就没功夫去追了。”
这话什么意思?林娇又疑惑了。
陆思明思索了片刻:“孟阁老精心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行了?”他叹了口气,“他这是,在试探京中各方势力,看看他们的态度,为以后登位的清扫做准备。”
第64章 担忧
林娇小拳紧握, 心里抱怨了一句这个大坏人。
但眼睛还是明亮了许多。
孟阁老没有失败的话,裴景是不是也没有危险?
“裴大人也不会有事的。”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一般,陆思明说了一句。
小小的人将整个身体都裹进了外衣里, 低垂着眼眸,轻声开口:“谢谢。”
陆思明只是嗯了一声。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耳边只有两侧的潺潺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 船终于再次靠岸。
吴伯先下去停船了,陆思明起身问她:“能走吗?”
林娇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脚,一股钻心的疼痛马上从脚上传递过来, 让她深吸了口气才能按捺住没有出声。
“我在这里找了个暂无人居住的院子,离得也不远, ”陆思明蹲下来,“我背你过去怎么样?”
方才是情况太急了, 如今不着急,林娇便不愿了。
她咬牙:“你扶着我便可以了。”
陆思明没有僵持, 如她所说,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 搀着林娇起身。
林娇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在他身上, 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刚走一步,就疼得差点又坐回去, 还好被陆思明稳住了。
林娇吸了吸鼻子,委屈得差点哭出来:“走不了。”
听着那带着几分哀怨和恼怒的声音,陆思明心中一软, 又重新蹲下了:“那还是我背吧, 很快的。”
林娇只得再次爬到他的背上。
不同于裴景,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 但他的背,从来都不文弱,是宽厚可靠的。
无人居住的小院已经被提前收拾过了,林娇被放在了床上,床褥都是新的,虽然简朴,但整个屋子,敏感如她,也闻不到一丝异味。
“我看看你脚上的伤势?”
尽管陆思明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这里也没旁人了,林娇只能点头。
还没脱去鞋袜,男人就已经摸到了已经肿起来的伤势。
林娇受不得疼,哪怕陆思明已经小心翼翼了,她还是别开眼,疼得泪眼婆娑。
陆思明已经褪去了她的鞋袜,看了眼伤势,眉头皱了皱。
“是我疏忽了,这里暂时没有伤药,我先去准备热水,你将就将就,待过了这几日便好了。”
林娇点头,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陆思明起身的动作顿了顿,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今日听到的第几个谢谢了,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他一走,林娇就赶紧拿衣袖去擦眼泪。
即使那年京城大乱,爹爹护送皇帝外逃,将自己寄放在农户人家里,她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身上都是脏兮兮的黏土,发丝上也落满了灰尘。
房间里没有镜子,但是不消说,她也能猜到自己现在定然是灰头土脸的。
更别说现在脚上还不断地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一会儿担心爹爹,一会儿担心明夫人她们,一会儿又担心裴景,小小的抽噎慢慢变成了低泣。
等陆思明再进来的时候,在门口便隐隐听到了小声哭泣声,他轻轻咳了一下,那哭泣声就马上停了下来。
他实在是不想让自己想得太多,越想便越难受,以往只会看见他才哭得人,如今却只在他走了后流泪。
进去了,他也故意去忽略林娇那已经通红的眼睛,沉默地将热水倒进准备好的木桶里。
林娇还在想着自己这脚怎么办,就见一个农妇走了进来。
“这是我在村里寻的一位大姐,”陆思明解释,“今日就先让她帮你清洗。”
林娇松了口气,视线瞄了一眼那大姐姑且还算干净的手,点点头。
那大姐应该是被陆思明嘱咐过了,全程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她脱衣,再扶着她进了木桶。
坐到木桶里,热水抚平了一些疲惫,让林娇总算是能舒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完,下一刻,她又倒抽一口气。
“疼!”
林娇疼得直叫唤了一声,原来是大姐给她搓背,那手一下去,她只觉着肌肤像是被石头磨过一般。
大姐原本还想着这也太装模作样了,那自己在家里几个孩子日日都是自己洗得澡,也没说过疼啊?
再一看那女子光滑的背上出现了一整排红色的印记,顿时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语气中也带上了歉意:“抱歉姑娘,我再轻一些。”
林娇满腹委屈,吸吸鼻子没说话。
洗头发时,大姐时不时就会不小心地扯一下,遇到打结的地方,也不像绿莜她们那样会慢慢地梳开,就直接硬扯。整个下来,她头皮都疼得发麻,还心疼自己的头发。
厨房里,吴伯还在继续烧水,陆思明则等在外面。房屋原本就不大,林娇时不时带着哭腔的“疼”的声音,也传到了他的耳里。
如果是那个男人在这里的话,可能会做得更好吧?
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无论如何,也不会像自己这样,惹得她满腹委屈也无从发泄。
好一会儿,那大姐走出来了。
她衣袖都卷起来了,出来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显然也是被折腾得累得不轻。
“公子。”
陆思明赶紧上前。
农妇显然是有些无语:“那姑娘说,这一桶水不够呢。哎呦,要我说……”
“大姐,”陆思明陪着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我这妹子是爱干净了些,就多麻烦你了。”
这有银子拿,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农妇脸上又转为笑容,这一时动动手而已,可比自己刺绣来的钱快啊。
“看您说的,”她满脸笑容地将银子收下,“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这才兴高采烈地将吴伯已经提到门口的水又提进去了。
洗了三遍才终于觉着清爽了的林娇坐回了床上。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就只是裹紧了被子,露出那被熏得红扑扑的小脸。
陆思明递过去一条干净毛巾:“擦一擦,等头发干了再说。”
林娇接过去了。
虽然很累,其实她现在并没有睡意。
“陆大人。”
不急了,连陆思明也不叫了。
陆思明停住了准备出去的脚步:“怎么了?”
“裴景为什么要拜托你?”
林娇有些想不明白。
怎么说,陆思明不也是自己的前未婚夫吗?裴景就不……避嫌吗?
“裴府与国公府如今都是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被各方人盯着,”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横在屋里的凳子挪到了一边,“大概也只有我这样的小人物,才无人关注。”
也不光是小人物的问题,他这种无帮无派,既不死忠皇帝,也不谄媚权臣,只是埋头做自己事情的人,确实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那我爹怎么样了?”
陆思明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国公爷什么大浪没见过,自然是懂得如何全身而退。明日我会将你的消息传到府上,让他不必太过担心。”
听他这么说
,林娇才放下心。
“谢……”
话没说完,就看到男人已经跨出门去了:“你先好好休息。”
那门便这么关上了。
林娇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并不喜欢自己说谢谢。
垂下眸,她用着干毛巾将自己的头发胡乱地擦了几下,待没有水滴滴落了,就停了下来。
擦不动了,但也不想就这样湿着睡,就这么裹着被子这么坐着。
到最后抵不住困意,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她迷迷糊糊中想着,以往,也是有人给自己擦头发的。她困得不能行,一遍遍问着上方的男人:“好了没有呀?”
娇俏的声音,是在抱怨,但又带着撒娇。
男人还在耐心地一点点擦拭:“快了,再等等,湿着头发睡觉,不太好。”
“可我好困呀。”
裴景像是无奈:“让你早些洗,你又不听。”
林娇趴在他的腿上哼唧了几声,反正才不是她的错呢。
快睡着的时候,又被男人叫醒了。
“娇娇?上床睡了。”
林娇迷糊地睁开眼,还打着呵欠,朦胧里,她看见男人歉意的眼睛:“娇娇,对不起,不能抱你上床。”
这话让林娇精神了一些,搂着裴景的脖子亲了他一口:“你不是每日都在抱我吗?”
“裴景……”林娇迷迷糊糊地念着他的名字,突然一阵疼痛传来,将她惊醒了,原来是半梦半醒之间栽到了床上,头没事,却牵动了脚踝的伤。
她疼得鼻子一酸,又是想哭。
玄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三日了。
“爹,”孟承安看着按兵不动的父亲,心里十分着急,“现在禁军已经占据了城中各个有利的地方,皇宫也被牢牢控制住了,既是起事,就该先发制人,一举得胜!如今畏缩在这么个地方,岂不是越发被动了?”
孟跃看了他一眼,威严的眼神看得孟承安不自觉熄灭了心中的不满,低头不敢再多言。
孟跃的声音里,带着自信的从容:“这些事情你就先不要管了,我吩咐你做的事情,你做得怎么样了?”
孟承安一愣,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孩儿……孩儿已经吩咐……”
孟跃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面色一凝:“明远。”
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孟明远这才开口:“父亲,我已经着人去寻了,明氏母子二人已经被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国公府七……”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失言,停顿片刻方才改口:“裴夫人据她身边的丫鬟所说,是被陆侍郎所救,目前应该也是安全的。”
孟承安完全听傻了。
保护裴府人的安全,这事是父亲交给他的责任。
但是他早就与那裴景不对付,更觉着这场起事里,裴景真出点什么事才好呢,否则,日后岂不也是新朝政的一大隐患?
裴府被禁军围剿他就在不远处,却只是眼睁睁看着。
尤其是那个害他失了父亲信任的国公府七姑娘,若是能丧命于此,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他没想到,同样的事情,父亲也交给了他这个弟弟。
如今这情况,自然是让他慌张地就想解释:“爹……”
孟跃看也不看他。
“陆侍郎?”他沉吟片刻,“是那个吏部侍郎?”
“正是。”
孟跃点头:“那个人,倒也是个人才。”
情敌被夸,孟明远心情有些复杂。
但再一想,现在的情敌应该是裴景才是,他与陆思明,严格意义上,那算得上是同盟了。
当即再次点头:“确实如此。此次赈灾,也是他的大功一件。陆大人心系苍生,正直而不迂腐,又清正廉洁、两袖清风,是难得的好官。”
被晾在一边的孟承安,咬得牙都要酸了。
这个该死的孟明远,是不是就是故意的……
而与孟明远交谈结束的孟跃,目光终于看向了他。
察觉到父亲的目光看了过来,孟承安赶紧调整了表情。
孟跃哼了一声:“过来!”
他走在了前面,孟承安愣了一下后才跟过去。
踏入后山的那一刻,他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士兵,让整个场地变得肃穆,铁甲银盔,晃得孟承安眼睛一闪。
这不是孟府的私军,孟承安只一眼就看出来了。
“什么先发制人、畏畏缩缩,只有旗鼓相当或是落后于人时,才需要这些东西。”
孟跃缓步走向高台:“帮助我有这个底气的,就是裴景。但凡你有他的一半能力,我现在闭眼都瞑目了。”
这是他付诸心血的嫡长子,却就是不让自己省心。
出去历练,带那么一个女人回来。
鼠目寸光,这种关键时候,把裴景一个劲地推到对立面。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儿子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孟承安没有说话,他捏紧了拳头。
裴景裴景,又是这个裴景。
父亲怎么就不明白,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能留下此人。
将他们的反应都尽收眼底的孟明远微微皱眉。
如今父亲在,尚能压制大哥几分。若是有朝一日大哥继承了那个位置,怕是裴景的日子就没那么顺畅了。
第65章 相见
林娇的脚第二日就上了药。
不知道陆思明是从哪里弄来的, 脚虽然还肿着,但疼痛确实好了许多。
“现在什么情况了?”她总是问陆思明。
可陆思明其实也并不太清楚,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来安慰林娇:“不出五日, 定然会有结果的。”
五日,林娇在心里掰着手指想着, 这都三日了, 那也要不了多久。
饭是陆思明做的,她没吃两口。
其实味道不差的,以往他们有时候外出踏青, 都是陆思明自己做了给她带。
但她这几日都没有胃口。
陆思明看着没动的饭菜,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将剩下的吃了。余光却一直暼向一脸神情恹恹的人。
林娇的头发是披散着, 她不愿意让那大姐梳发,说是太疼了, 梳得也不是她喜欢的样式,但她自己也不会打理, 便就这么披散着。
墨发如瀑,遮挡了她的神情, 只露出那小巧又挺翘的鼻子。
直到她转头看过来, 才能看清整个脸。
女子的侧脸耳前处有一条伤痕,陆思明是来这里后的第二日才发现的,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时候伤到的, 并不明显,但对于林娇来说,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他也寻不到能够淡化伤痕的药, 只能姑且先不告诉她, 让她心情更糟。好在这里没有镜子,林娇自己看不到。
只有每日能看到的他心里堵得慌, 口中的饭菜也不识滋味了,只是天性不会浪费,才继续吃着。
林娇频频看了他好几眼,但每次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她又立刻转开了。
这让陆思明意识到她应该是有话要说,但顾及着自己还在吃饭才没有开口。
什么时候,她还会看自己的脸色。
陆思明吃饭的速度立刻快了些,果然,等他吃完了,碗刚放下,就听到林娇开口:“我想去院子里坐坐。”
林娇就等着他吃完了才说呢。
“好。”
陆思明也没顾得上收拾桌子,先在院子里放了张椅子,这才进来扶着她往外去。
没那么疼了,所以这次被陆思明扶着,林娇也没喊疼。
院子不大,但好赖空气比屋子里清新了许多。
屋里没有躺椅,他又搬了个矮一点的凳子,小心将林娇的腿放了上去。
林娇坐得舒服了,嘴角才终于有了弧度。
陆思明见她像是心情好了一些,也不再说旁的,进去屋里。
收拾碗筷、洗碗、擦桌扫地,他干得井井有条。
林娇看着他进进出出的忙活,其实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他在家里,陆老太太才不舍得他做家事。
但他也时常外出,这些琐事,大多也都自己做了。
最后,卷着袖子的人,在檐下撒了撒水,以降低一点温度。
林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陆大人。”
陆思明停下动作看过来:“怎么了?”
“我……那个……你……”她说得犹豫,可转念一想,干嘛这么小心翼翼嘛?于是语气转眼又理直气壮了,“你把我的被子晒一晒。”
都麻烦他这么多天了,也不在乎这一次。
想是这么想的,等陆思明看过来,她又怂了:“可以吗?”
这一会儿凶一会儿怂兮兮的语气,让陆思明眼里闪过一丝哭笑不得。
“嗯。”
院里有现成的晒衣用的竹竿,他用毛巾擦了好几遍,又等着水干了,才进屋里去将林娇的被子拿出来晒上。
林娇这才发现那被子上绣的还是鸳鸯戏水。
大红色的被子,再配着这么个图案,而且林娇睡过,知道材质并不一般。她心里嘀咕着,这陆思明莫不是把成亲用的被子拿来了吧?
不怪她这么想,除此之外,她可想不出陆思明居然拿的出来这样的好东西。
他向来过得拮据死了。
男人颀长的身姿背对着她,将被子的边边角角舒展开了,又拍了拍。
林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种莫名的酸涩。
按理说像他们这般退了婚的关系,当然是自己过得越好,对方过得越惨便越是得意。
可她一见陆思明过得不好,心里就难受得很。
她甚至想着,最好陆思明马上成亲,儿孙满堂,一路高升,她兴许就好受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陆思明!”
女子一惊一乍的声音,让陆思明赶紧转头:“怎么了?”
好在看到林娇还好好地坐在那呢,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你……你在这里怎么办?静怡公主呢?”
他俩不是正互生情意吗?
林娇算是把这个人忘了,这可是宫变,静怡公主是皇家人,会怎么样?
陆思明也是一愣,原来是想到这茬去了,他又转过身。
“我一个小小的侍郎,哪能管得了这个。”
“她……她不是你……你母亲喜欢的人吗?还去过你家呢!”
林娇想着自己上次在陆思明府上看到的。
当时心里真是酸涩委屈极了,可如今再提,却已经没了那样的想法,甚至觉着他们若是真的成了,也挺好的。
陆思明动作顿了顿,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这就是不想交谈的意思了。
林娇撅撅嘴,背重新靠过去。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嘛。
“我不想吃。”
“不能不吃。要不烧鱼吧?吴伯才钓回来的。”
林娇兴趣缺缺地嗯了一声。
她百般无聊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手里搅着衣袖。
裴景两日内回得来吗?
会不会下一刻就出现。
她数一百个数,若是裴景出现了,她就……不计较自己这些天受了这么多苦了。
太过无趣了,林娇真的在心里数了。
她数了好几个一百,甚至陆思明的鱼都已经洗好了腌上了,问自己是要红烧还是清蒸。
林娇心不在焉,都忘了自己回答的是什么。
最后一个一百数完,她沮丧地闭上了眼睛。
“陆思明。”
陆思明从厨房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根葱:“怎么了?”
“我想回屋。”
“等等。”陆思明急忙又回了厨房,将葱放下,手洗干净了,擦干,才出来。
他扶着林娇起身,慢慢往屋子里走:“慢一点。”
没走两步,大门突然传来两声扣门声。
两人一同回头看去,因为不知道情况,便谁也没有吭声。
直到那声熟悉的声音传来:“娇娇,是我。”
林娇甚至呆愣了一会儿,还是陆思明先反应过来,示意吴伯去开门。
门打开的一霎那,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躯,林娇呆呆的一动不动,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一般,只有瞪大着不敢眨的眼睛,眼泪在一滴一滴滚落,越流越凶。
直到那个一身煞气尚未隐去,甚至衣上还带着血迹的男人又叫了一声:“娇娇。”
那一刻,林娇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正在流泪,意识不到自己的脚还受着伤,松开陆思明的手就要奔向裴景。
“娇娇。”陆思明记着她的脚,被她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抓她,可也只是抓住了一片衣角。
那个姑娘,就像是一只孤雏,奋不顾身地要奔向信赖之人的怀抱。
林娇是在走了两步以后才重新感受到脚上的疼痛,那猝不及防的痛感,让她整个人便这么直直地往前面地上倒去。
陆思明其实离得更近的,但是似乎根本没有他动作的空间,那个人就像是飞过来的一般,在到达林娇跟前时,人已经跪到了地上,稳稳接住倒下来的人。
陆思明伸出一半的手,就这么又放了下来。
被清冽的竹香夹杂着血腥的气息紧紧笼罩着,林娇却只觉着一股无言的安全感。
她第一次这么真切的体会到思念的滋味。
林娇原本是默默地流泪着的,却越哭越委屈,终于哭出了声音。
“裴景,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啊?”
那一声声饱含委屈的哭声,宛若幼兽的哀鸣,一下下,敲击在裴景的心上。
让他恍惚间想起前世从牢里出来的林娇,也是这般,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叫着爹爹。
他的心仿若被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愤怒、心疼充斥在他的胸腔,他多想替这个人承担所有的痛楚。
“对不起,娇娇,对不起。”
他将珍宝拥在怀里,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唯独伤到了他。唯有怀里的人,他轻一点,重一点,都俱是要小心翼翼。
而林娇只是觉着这么多天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断断续续的抱怨。
“疼,疼死我了。”
“哪疼?”裴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一边将她两侧被泪水打湿的头发捋到一边。
小娇娇哭得眼睛鼻子脸蛋,哪里都是红扑扑的,手指着下方:“脚。”
裴景这才看到她肿起来的脚踝。
林娇在他的手上受伤,这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男人压下那一瞬间的滔天的怒意。
对自己的,还有对伤害她的人。
“乖,以后,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他越安慰,林娇就哭得越是停不下来。她提起自己的长发:“我不会梳头发,都打结了。”
裴景摸着她的发丝:“我们乖乖受委屈了。”
他就这样,耐心地哄着怀里的女人。
林娇还有很多委屈要说,甚至还想将委屈夸大了说,什么吃不好,睡不好,刚起了个头,想起来陆思明还在一边呢。
说吃不好睡不好,就像是在说他不好一样。
她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的陆思明,打了个哭嗝,把那些抱怨又吞了回去,就只是将裴景抱得更紧了。
整个人牢牢地挂在裴景身上,脑袋还在他的怀里一拱一拱的。哭声小了下去,气息还没稳。
“回去了……回去了再跟你算账。”
第66章 回家
“好, 我们回去了再跟我算账。”
见她终于情绪稳定了一些了,裴景这才看向了沉默不语的陆思明。
“抱歉,”陆思明先开的口, “我没有将她照顾好。”
林娇离开了裴景胸前,刚想转头说不是的, 被裴景手一拦, 又拥回了怀里。
“陆侍郎万不可如此说,”裴景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就在上方,“这一次, 是我夫妻二人欠了你一个人情,日后有需要裴某的时候, 裴某定不推辞。”
陆思明手微微握紧,终究也只是勉强笑了笑:“裴大人客气了。”
“娇娇的伤还需要看, 那裴某就先行离开了。”
“裴大人慢走。”
裴景揽住林娇,将她横抱住后, 轻松地站了起来。
等林娇被他抱出去了,才发觉门外竟然站满了士兵, 想着方才自己
一阵哭嚎, 羞得她头埋进了裴景的怀里。
但其实,并没有敢抬头去看裴大人的夫人,大家都自觉地低下了头。
只有陈迟壮着胆子瞄了一眼。
京城里的消息传过去的时候, 秦统领就马上护卫皇帝,追杀大人。
对于大人来说,即使对手是秦统领, 问题也是不大的。他只凭着一队人马, 眼看着就要擒住躲到了猎场的梁文帝,传来了夫人失踪的消息, 便马上回京了。
方才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只有他就守在门外,自然是听到了夫人那一声声委屈的哭声。
他看着这破败的院落。
夫人怕是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委屈。
更何况他也听说了夫人是为了保护明夫人他们才落到如此境地。
一时之间,对那娇弱的女子,又充满了敬意。
大概正因为是那样,柔弱又坚强,娇气又勇敢,这样矛盾的存在,才能让大人如此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吧。
裴景将林娇放到了马上,披风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外面,随即也翻身上了马。
感觉到裴景坐到了身后,林娇自然地靠了上去,让自己坐得舒服了。
等她不动了,裴景才勒紧了缰绳:“娇娇。”
“嗯?”
“我们回家。”
林娇嘴角也上扬起来,嗯了一声。
***
外面的马蹄声、脚步声,渐渐都远去了,只遗留一室寂静。
天色已经在慢慢暗下来了,夜风吹得有些将。
林娇的被子,还在院中晒着,莫名的孤零零的。
陆思明站了有一会儿。
其实这两日,偶尔,他也会卑鄙地有一瞬间的幻想。
若是当初没有选择放弃她,是不是他们也会像现在这样,一日,一月,一年,如此朝暮相伴。
甚至自己不用恪守着规矩,可以帮她擦头,梳发,洗浴。她也不会心心念念着别人,只会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可是生活,又怎么可能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呢?总有一天,她的爱意,会在母亲一次次的为难中,妹妹一次次的刁难中,以及自己的怯懦中消散。
及至最后,那双眼里只有对自己的厌恶。
他如何忍心呢?
忍心让那样的一双美玉般的明眸蒙了尘,忍心让他们的感情,落得那般结局。
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毁了她的人生。
裴景确实是更适合她的,可以无限度地包容她的脾气,可以用世间最好的东西来娇养她。
让她无论多少年,都一如此刻般纯净。
他当初的放手,不就是希望,能有这么一个人的出现吗?如今真的有了,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自己……输得很彻底。
“公子。”直到吴伯的声音,将陆思明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他笑了笑:“裴大人既然回来了,想来京中的事情,该有一个定局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虽然是这么说的,还是先将晒着的被子抱回了屋里。
又去了厨房。
洗干净的鱼已经腌好了。
“都已经这么晚了,明日再回也没什么差。”陆思明笑笑,“还是先蒸鱼吃吧。毕竟是吴伯你亲自钓回来的。”
吴伯看着已经挽起衣袖准备做饭的公子,满腹的心疼之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长叹一声作罢。
***
林娇回了裴府。
她先是躺回了自己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了一觉。
虽说了要回来以后算账,但她也清楚,如今局势还未定下来,不到算账的时候呢。
先养精蓄锐才是要紧的。
裴景一直在床边等到了她睡着,正要离开,又被睡得迷迷糊糊的林娇抓住了手。
“玄知。”她眼睛都睁不开了,“你去洗一洗,休息休息,都臭了。”
裴景失笑,应了一声好,给她重新掖上了被子,才走去了外间。离开了林娇,他的目光早就变得阴狠冰冷。
陈迟正等在那里。
“大人,属下打听到了,孟阁老对您应该有所隐瞒。裴府被围剿之时,孟家大公子原本可以出手的。”
裴景不意外,孟跃之所以不把这事告诉他,反而亲自向他道歉没能保护好他的家人。
至于他丢下梁文帝一行人回京,也是只字不提。
无非是不想让自己对孟承安生了嫌隙。
他到底还是在为自己的长子铺路。
不过……裴景掩下眼里的阴鸷,收拾那混账,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先将眼下的事情做好。
他一面向外走一面问:“孟阁老已经行动了吗?”
“是的!皇宫已经被控制住了,朝中的一些旧皇党,想来今晚也……”
想来也活不过今晚了。
裴景既然回京了,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身上带血的衣袍是从燕回山一路穿到这里的,也难怪娇娇说他都臭了。
只可惜如今他也顾不得这,就着这身衣物,直接出府去了。
***
京中老百姓浑然不知,他们尚在睡梦之中时,宫中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翌日早朝之上,看到出现在上方的是孟跃时,并没有人有太多的惊讶。
甚至对于左右缺少的空位,也没人去打听。
他们只在心中庆幸着自己的劫后余生。
孟跃并没有穿上龙袍,即使如此,他只是坐在那里,也引得人一阵阵胆寒。
一边的太监开始宣读圣旨。
大致意思是指责梁文帝荒淫无度,不体恤民意,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所以孟跃才要替天行道。
对于这种迟早的事,能站在这里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准备的。
所以在裴景跪下后,众人忙不迭地都赶紧跪下,生怕落后旁人,一同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于梁文帝?早就被他们选择性遗忘了。
下朝后,裴景被叫去了御书房。
孟承安也在这里,两人打了个照面。
“裴大人。”孟承安倒是笑着招呼,“彼此举事,裴大人可是功不可没啊。”
裴景深沉的目光不辨息怒,哪怕是被他陪着笑脸,也只是淡淡地点头便越过去了。
说起来,以往裴景的官职,仅在孟跃一人之下,孟承安哪怕是他的儿子,见了裴景也是只有他恭恭敬敬的份了。
但如今可不一样了。
孟跃登基以后,他就是太子了。论身份,那就是在裴景之上,他没想到即使如此,裴景依旧是如此高高在上的模样。
男人心中暗恨,也跟着进去了。
孟跃如今可是春风得意,脸上挂着的笑容比起平日里还有不同:“玄知,”见了裴景便招呼,“快坐。”
他如此,裴景的礼仪却不能废,还是正要跪下行礼:“臣参见……”
没跪下去,就被孟跃伸手拦住了。
“你我共事这么多年了,就无需讲这些虚礼了。你就如往常一样,不需要跪任何人。”
裴景还没开口,就听旁边有声音插了进来:“父亲,这于礼不合。”
是孟承安开的口,面见天子而不跪,不管是前朝还是如今,都是他自己也没有的待遇。况且裴景若是连父亲都不需要跪,那就更不需要跪自己了。
他心里着实嫉妒得紧。
“合什么礼?”孟跃面色一凝,“再多说一句,你就给我滚出去,不用参与议事了。”
孟承安这才闭嘴。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进来了,孟明远也在旁边。
裴景不再多言,说了句臣领旨谢恩。
孟跃坐下后,其他人这才纷纷在两边坐下。讨论的事情也很多,毕竟是建立新朝政,从国号年号,到登基大典,都需要孟跃定夺。
最后,方才说起了还在外面东躲西藏的梁文帝。
“昨日,他给我送来了一份书信。”
孟跃挥了挥手,一旁的太监接过书信,先递给了裴景。
裴景打开看了看,无非是梁文帝的好言求饶,表示愿意与孟跃共治江山。
裴景看完了,没什么表情,就随手给了下一个人。没一会儿,就听大家嗤笑出声。
“这刘泽可真是异想天开,如今都已经是丧家之犬了,还想着与皇上您共治江山呢!”
刘泽是梁文帝的名字,如今新帝在位,他们自然就唤起了名字。
裴景端起茶,听着他们一人一言地说着梁文帝的不是,以及新帝的英明。
人大多是爱听好话的,孟跃确实心情畅快。
梁文帝在他眼里已经是不值一提了,但确实不得不处理。
“听说裴大人当时差一点就能活捉了刘泽,只是不知为何,临到关头,却突然回京。若是……”
裴景冷眸扫过去,说话的也是孟承安一派的人,知道孟承安讨厌裴景,可不得给裴景添堵,来巴结这位未来的太子殿下。
只可惜话未说完,就被孟跃打断了:“好了!若不是裴大人及时回京,这京中的局势如何,还说不定呢。”
他心里暗骂,怎么孟承安蠢,身边的人也跟着蠢。这事归根到底是他这个儿子的问题,就非要在裴景面前扒出来吗?
“玄知,”他看向一直面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裴景,“这封信,你如何看?”
“这信,秦统领大概是不知的。”
孟跃微微一沉思,确实,依着秦牧那个性,就算是死也断断写不来这种信。
什么共治江山,在他那里就是个笑话。
裴景又继续说了:“若是刘泽愿意禅位,皇上也能省去一些麻烦。他贪生怕死,又贪恋荣华富贵,自是不会拒绝。”
孟跃点头,确实如此。
“就以交出秦统领为条件,如何?”
孟跃眼里有一瞬间的光芒:“好!好!”
那个秦牧,死守着大梁的皇帝,即使女儿被皇帝强占,即使到了如今这田地,都不愿意放弃。
若是被他拼命护着的皇帝背叛,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孟跃心里竟然生出几分畅快。
“来人!拿笔,准备回信!”
裴景则掩下了眸中的深思。
秦牧那性子宁折不弯,希望此次,能让他有所改变。
否则,便是自己,也保不住他。
第67章 新政
林娇再醒来之时, 明夫人已经回府了。
“娇娇!”
林娇还没从睡梦中完全醒来,就被她给抱住了,她放空的眼睛,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看向不远处的裴景。
裴景脸上带了些笑意。
只有明夫人哭得是真情实意:“娇娇,娇娇,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林娇的眼里的光一点点汇聚, 总算是回了神。
抱着自己的女人,用了十足的力气,却还是在颤抖。
她能感觉到, 女人是在如何后怕、担忧、庆幸,以及愧疚。
林娇伸手, 拍了拍她的后背:“姨母,我没事。我都说过我肯定不会有事的嘛。”
明夫人的眼泪这才一点一点收住, 看着娇娇被自己泪水打湿的肩头,赶紧拿手帕擦了擦。
“你这傻孩子, 便是有人要死,也得是我去, ”她哽咽地说完, 又去擦泪,“以后这种事情,你万万不可再如此了。”
“什么死不死的, ”林娇笑,“这不是都好好的嘛。以后……”她看向裴景,撅撅嘴, “以后再有这种事情, 就得找他问罪了。”
裴景走过去坐下,拍了拍明夫人的背:“姨母,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便是自责,也该是我自责。”
他在心里说着,以后,再也不会让他们身处险境了。
明夫人这才想起来一边的明朗,赶紧转头唤人:“明朗,快过来,给你嫂嫂磕个头。”
林娇一惊:“姨母,这就不必了……”
但明夫人态度坚决,裴景便按住了她:“小孩子,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林娇只能看着明朗给她下跪磕了个头,他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情愿,反而小小的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嫂嫂,明朗以后也会保护你的。”
这话将林娇逗笑了:“那嫂嫂等着你长大。”
小少年经历了这次的事情,眼神更加坚毅了。嫂嫂挡在他们身前的身影,娘亲以泪洗面的模样,都让他想要拥有可以保护家人的力量。
向来林娇都是被保护的那个,还是鲜少有保护别人的时候。
心里也是生出几分自豪的。
等明夫人走了,她就自然地靠在了裴景的怀里。
“脚还疼不疼?”裴景搂着她。
“疼。”
裴景听着那撒娇的声音,就知道多半是不疼了。
他的娇娇向来如此,三分疼说七分,七分疼说十分,但若真的是十分疼了,反而会说不疼。
他拿过一旁的木梳,替她梳理这秀发,一点一点地,不会让林娇感觉到任何疼痛。
林娇十分舒适地享受着他的服侍。
“这一次,多亏了你。”裴景低沉的声音就在上方响起,落在林娇耳中,只觉着尤其好听。
“若是姨母落入他们手中,我定然会受到牵制,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被他一顿夸奖的林娇,眉眼里都带着得意,若不是现在在他的怀里,肯定要昂首挺胸地像个战胜的公鸡。
“那是当然,让你还不相信我。我就说了我能守护好我们的家了吧?当时我脑子转得可快了,我就想着,秦伯伯的手下,我都认识呢。说不定就不会伤我呢!”
她说得得意洋洋,心里寻思着这还得回家跟爹爹和哥哥也好生炫耀一番。也没注意到裴景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
男人的心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却又怜爱着怀里人这会儿因为得意而神采飞扬的情绪,不愿坏了她的兴致。
“是我鼠目寸光了,怎的没发觉我们娇娇,是最勇敢聪慧的。”
这样的夸奖林娇很是受用。
然而下一刻,她被裴景转过了身体。
男人幽深的目光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冷毅肃杀的面容,却又能让人窥探到温柔。
“娇娇,”他的手,还在抚摸着自己的发丝,“但是,你要记住,没人比你更重要。”
林娇微微一愣,她看着男人的脸越来越靠近,最后在唇上印下了一吻。
那带着细微颤抖的唇,是与方才明夫人那般同样的紧张与庆幸。
“你知道吗?”他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声叹息,“你是我的命。”
林娇眨了眨眼睛。
这句话就仿佛是在说,我爱你。
甚至比我爱你更加沉重。
是在说,她的命不止是自己的,也是这个男人的。
“你……你是说,难道我要是……”本来想说死,想起了裴景不喜,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也不活了吗?”
她的目光是那般纯净而不解,语气更是天真。
话本里的生死相随的感情吗?虽然看的时候,会被感动得不行,但是林娇认真想了想后摇头:“我才不信呢,反正我做不到。”
裴景的喉结上下滚动。
虽是历经了两世,但怀里这双眼睛永不会蒙尘。
她理解不来这样的感情,却会忍着酷刑也不愿陷害自己,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的家人。
这个说着不信的傻瓜,却给了他最诚挚的爱。
裴景低头,亲昵地蹭蹭她的鼻尖:“闻一闻,还臭不臭。”
带走了这个话题。
小傻瓜果真马上就忘了这一茬,顺着他的话,小巧的鼻子,凑在自己身上闻啊闻。
从他的脸,一直到他的喉结,再到胸口,一路向下。
裴景已经沐浴过好几遍了,身上只有干净清爽的皂香,以及一阵阵清冽的竹香。
那小脑袋到达身下后,多停顿了片刻。
她的呼气并不明显,更何况还是隔着衣物,可裴景想起方才她嗅着自己的唇时,那鼻尖萦绕的清香。
这会儿,记忆中的味道像是有了实体,带着她的呼吸,宛若一双手,穿过了衣物,在肌肤上轻轻抚摸。
而停顿片刻后的林娇,姿势没变,只是抬头看了过来。
她的情绪从来都是写在眼里的,欲/望也是。当那双孩童一般干净的眼里沾染上那样的色彩时,说不出的旖旎让裴景的呼吸一窒。
几乎不需要任何撩拨,一股火气已经从小腹处升起。
“有味道吗?”
男人声音已经低哑得厉害。
这样的声音仿佛有温度一般,烫得林娇有些发热。
她垂眸,嗯了一声,小声地说:“有的。”
下一刻,裴景汹涌的吻就已经席卷而来。
林娇觉着这一世的裴景,似乎变得好厉害,明明前世自己亲他,他还会脸红的。
可是现在,她只觉着还没有一会儿,自己就已经迷迷糊糊地不能思考,只能听到裴景在耳边呢喃般的话语:“那再帮我洗一遍,用你的味道。”
再然后,她的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完全被男人带领着,一次次,坠入令人目眩神迷的风光中。
***
孟跃的信送出去后,梁文帝果真是喜出望外。
虽然没有同意自己提出的共治天下,而是要让自己禅位,但是也答应了许自己今后的荣华富贵。
梁文帝想得很开,确实嘛,人家都已经登上宝座了,再要分自己一半江山,也不太可能了。
反正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这皇帝不当也没什么,甚至还不用再有性命之忧,如此一想,倒也不错。
至于秦牧想的宁死不屈,慢慢寻求机会以求反辟,他觉着简直不可理喻。
难道要自己就一直过着这么东躲西藏的日子?那可真是比杀了他还令人难受。
有了他的接应,孟跃抓到这一众人自然就是轻而易举。
秦牧直到被五花大绑,都用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梁文帝,还有那不远处自己写信后,愿意接纳他们的旧友尸体。
他的皇帝出卖了所有人,自己、自己的所有部下、自己的朋友。
只为了他一人的荣华富贵。
“刘泽!”即使被绑,秦牧的声音依旧是浑厚响亮,震得梁文帝愈加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真是瞎了狗眼!怎能如此……如此……”
秦牧赤红着双眼,气得浑身发抖,也找不出一个词来接下去。
“冥顽不灵。”突然间,他想起林锦正这么形容过自己。
冥顽不灵,可不就是冥顽不灵,即使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女儿被他折辱,自己却还是忠心耿耿。
男人突然发狂般地大笑出来。
这是他的报应,他不光自己走上绝路,还不顾女儿、家人的死活,还把唯一愿意帮助自己的旧友也拉下了水。
原来,清砚一直都是正确的。
他避开这些纷争,并不是懦弱,而是通透。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守护着更重要的人。
所以他才说自己,不值得啊。
秦牧想着自己的女儿,想着自己的家人。
自己这个旧朝的守护者,家人在新政里,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呢?
他在那一瞬间,心死如灰。
***
林娇的脚好得很快,她是隔了几天才发现自己脸上那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伤痕。
确实太小了,以至于她死死凑着镜子看,还半天不敢确定。又赶紧叫绿莜:“绿莜,你来看看,我这里是不是受伤了。”
哪知绿莜走过来后,看她指着的地方,也没凑近看,便笑了:“姑娘你可是才发觉呢。这些日大人就只在你熟睡以后给你涂药,就是怕被你发现了。”
依着姑娘对自己脸的宝贝程度,还不得着急死了。
“还真是伤疤?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她又凑回铜镜前看了,好在确实已经没什么伤痕了,“先前是什么样子的?很明显吗?”
光是想着,她都开始着急上火了。
“也不明显的,”绿莜宽慰她,“你看,这不都看不到了。要不奴婢将药膏拿来,姑娘您再涂一涂。”
林娇忙应下了。
裴景说自己是他的命。
但对于林娇来说,这张脸才是命。
将药膏又在那细微的伤痕出涂了涂,她才终于能勉强忽略了。
绿莜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是要回国公府嘛,姑娘还是快些吧。国公爷兴许等着呢。”
那不是兴许,是铁定等着呢。
自从宫变以后,他们除了通信,还没见过面。
国公爷哪怕知道她无事,想来也是担心死了。
对了,还要回府呢。林娇这才不去看那细小的疤痕了。
***
也幸亏她脚已经好了,脸上的疤痕也看不出了,这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国公府,让国公爷确实放心了不少。
“爹爹!”
花蝴蝶飞起来没有一点世家贵女稳重的模样,但那奔跑的动作却着实优美而又活泼可爱,让人不自觉就感染上了笑意。
“哎哟,”嘴上还是要抱怨两句,“什么时候才能看你成熟稳重一点。”
林娇才不听呢,挽着林锦正的手臂,又撒娇地叫了几声爹爹,直将国公爷哄得找不着北。
“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那大闸蟹,这个季节最好吃了。”
“爹爹最好了。”说完,她又四处喵着,“哥哥呢?”
“你哥哥大概还忙着,要晚一会儿回来。”
新帝登基,各个部门都是忙不完的事务。也只有他这样空有名号的闲职,才能有时间陪女儿。
“爹爹,”林娇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我听说……秦伯伯被打入大牢了。”
林锦正面色有一瞬间的凝重,而后点头,嗯了一声。
“那……他会怎么样?”
林锦正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裴景的一番心思,他明白,多少是想让秦牧对梁文帝失望,从而在新帝面前不那么倔强。
是想为他争得一线生机。
可是,他这个几十年的好友,没人比林锦正更了解他了。便是真的对梁文帝失望了,那个人也不会轻易折腰。
是凶是吉,尚未可知啊。
“夭夭,”国公爷脸上有几分怅然,“虽然爹爹总是说你秦伯伯老顽固,但我未尝再见过一人像他那般,无畏生死,一身傲骨,又坚守信念。”
在秦霜那事之前,林娇对秦牧自然也是不讨厌的。当然,现在也没想他死。
她低着头,想了想才问:“那秦霜呢?”
“如今秦家所有人都被关押,要如何处置,还要看皇上最后决断。”
林娇这才不说话了。
晌午的时候,林书南回来了。看着眉宇间是有几分疲惫与忧愁。
秦家身份特殊,又有他的关照,虽是被关押,目前倒也不至于境遇太差。
但是对于最后结果是什么,无疑是悬在他心上的利剑。
看到妹妹,他的忧愁才散去了一些。
“听说你这次可威风了?”
他想着妹妹该像只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光辉事迹。却只见她用担心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心里也了然,不由苦笑:“你放心,你秦霜姐现在无事。”
现在无事,那以后怎么办?
林娇担心她的同时,不期然想起裴景那句“你是我的命”,心下一瞬间慌了起来,若是秦霜出什么事,哥哥也想不开可如何是好?
“哥哥,你别担心,等我回府,便找裴景想想办法。”
林锦正先在一边皱眉
了:“娇娇,你也别为难裴景。能帮的事情,便是你不说,他也帮了。以往,裴景是孟……皇上的心腹,但如今,一旦成了君臣,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照目前的形势,这内阁首辅,非他莫属了。树大招风,插手秦家的事情,怕是对他不利。”
林书南听了这番话,张开的嘴又闭上了,最后一笑,揉了揉妹妹的头:“行了,你也别替我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皇上如何处置秦家,不还没有定论嘛。”
林娇也只能点头,在心里祈祷着皇上可要放过秦家才好。
等到晌午过后,她打道回府了,林书南才看向林锦正。
“爹,秦伯伯,想见你。”
他说完,发现爹爹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丝伤感。
“我知道了。”
***
梁文帝很快就写了禅位书,孟跃的这个帝位,看上去更加名正言顺了。
接下来他改国号为启,因是禅位,年号倒是没急着改了,要等着过完年。
朝中大臣也是做了一番调整。
如林锦正想的那般,裴景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孟跃原本的位置,成为内阁首辅。
也是内阁建立以来,最年轻的首辅了。
其他诸事大抵也没什么意外,孟跃正妻被封为皇后,其他妾室,各有品阶。
要说唯一例外的,就是孟承安,居然没有直接被封为太子,反而同其他兄弟一般,被封皇子,赐皇子府。
这对于原本兴高采烈、等着自己太子之位的孟承安来说,无疑是一盆冷水浇了过来。
“母后!”他急得直接上了皇后的宫里,“您难道看不出来吗?父皇这是对那小野种动摇了。现在那小野种可是和我平起平坐,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孟歆柔也在一边,她端着茶杯,看着这个暴躁而无知的哥哥,眼里闪过一丝鄙夷。
她是真看不上这个大哥。
但是没办法,自己如今被封了公主,他们一母同胞,再不愿,她也得仰仗这位哥哥。
偏偏,她这哥哥着实蠢地可以,将手里的有利条件,全都推了出去。
若他当初能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顺从父亲的心意娶了娇娇,再礼让贤士,便是做做面子也好,拉拢裴景。
到时候裴景再不领情,父亲怪的就是裴景了。
坐上了那个位置,免不了猜忌的。还怕父亲不向着他?
可他竟然一步棋也没走对过,还蠢到了弃裴家人的性命于不顾。
罢了,也还好没有娶娇娇,这人着实配不上她。
“够了,”还是皇后出言制止了他不停歇的抱怨,“你父皇正值壮年,暂不立太子又如何?不立你,不也没有立别人?别给本宫犯傻。”
亲母的威慑力到底是在的,孟承安果然蔫了不少,又被训斥了一番,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孟歆柔放下杯盏。
“母后,女儿有一事相求。”
第68章 依靠
皇后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在心中平复了一番因为蠢儿子而升起的怒火。
比起儿子,她的女儿随自己更多,更加聪慧。只可惜……
“女儿想请母后, 救救秦家那位姑娘。”
她就知道,又是与国公府那位公子有关的事情。
“秦家对旧朝忠心耿耿, 怎么处置他, 那是你父皇的事情,后宫不得干政。”
孟歆柔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投出阴影, 将她的楚楚可怜与自尊很好地糅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更何况,那里坐着的是她的亲生母亲。
“母后, 便是您不便干政,也可与舅舅说道说道, ”她轻轻咬着唇,“女儿只是想救那位秦姑娘, 她只是一个姑娘人家, 总能有办法的。”
皇后也有些恼了:“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国公府那小子,怎的?连人家心上人你都要管上一管吗?你如今已经是我们大启国的公主, 就非要如此自甘下贱吗?”
这一个两个的,没一个让她省心。
孟歆柔对于母亲的发火,也不意外, 她像是担心地说了一句:“母后息怒。”
心里却在嘲讽般地笑。
母亲如今对她的百般迁就, 无非是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罢了。
小时候她们家境贫穷之时,家里什么好的, 都是由着哥哥了。连当年书南哥哥偷偷塞给她的小零食、吃嘴,也无一例外进了哥哥的口袋里。
甚至书男哥哥送与她的礼物,只要哥哥想要……
孟歆柔强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了:“母后,只要您愿意救秦家那位姑娘,女儿愿意嫁与您满意之人。”
皇后一愣。
她看着始终低头的女儿,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
就像是孟歆柔想的那样,她对这个女儿,幼时太过忽略,所以心中亏欠。如今看她这副模样,也不是不心疼。
终是叹了口气:“这事,我会替你留意的,不过你也要记着你自己的话。”
“女儿知晓。”
出了皇后的宫殿后,孟歆柔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冷了下来,依着她对自己母亲的了解,母亲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
裴府的下人们都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大人每日回府后的第一句话,必然是要问夫人。
一般先问,夫人在哪里,然后询问今日用膳怎么样,心情如何。
今日林娇是在后花园里。
她正在给水里的金鱼喂食。
撒下去,那些鱼儿便欢快地围了上来,待吃完了,又一瞬间往四处游去了。
真是无忧无虑,她叹了口气。
裴景靠近的时候,绿莜两人还想请安,被他一个手势止住了。
他慢慢靠近趴在栏杆上的女人,那向来明媚的小人,身上带着不常见的忧伤。
半截雪色肌肤的手臂伸在栏杆外面,喂鱼的动作显得心不在焉。
秋里的天气已经凉了,他将手上的披风披在了林娇身上。
这才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林娇蓦然回头,视线对上后,裴景看着那双眼里,虽然依旧带着乌云,却又窥见了阳光。
“玄知。”
她的声音难掩喜悦,望过来的眼里,就像是一只满心满眼只有你的幼崽,让人忍不住想要揉一揉。
那不加掩饰的依赖感让裴景的心,总能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柔软。
他坐在旁边:“在想什么?”说着的时候,伸出手指,按了按那紧皱的眉心,“愁眉苦脸的。”
林娇是想跟他说秦家的事情,又想起爹爹说的,他插手对他不利,一时间嘴巴像打了结一般,说不出话来。
裴景眼里隐隐带上了笑意。
娇娇太过单纯了,她哪怕不说,心思也都写在了那双小动物般濡湿的眼里。
“不如这样,我来猜猜好了,要是猜对了,你便给我奖励。”
这个好!
林娇忙不迭点头:“那你快猜!”
“嗯……”裴景一手揽住她,故作思考状,“在想赏菊宴上要穿什么衣裳?”
林娇嘴撅起来了:“不对不对,你再猜。”
“那是……要穿哪件衣裳?”
眼见着小娇娇露出牙齿,随时准备咬自己一口了,他才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低笑:“那我掐指一算,你是在想秦家的事情。”
林娇没有说话。
她看着男人的脸,有些惊奇,原来裴景也会说笑呢!他以前,像是要更严肃一些。
“娇娇?”
“啊?”林娇回过神。
“我猜对了吗?”
林娇想起爹爹说的,能帮的事情,自己不说,他也会帮的。所以自己在忧虑什么,他定然是知道的吧?
“你不用担心,我会从中调节的。”裴景说完,才意识到,那担心,或许担心的是自己。他笑,“不过……我也有个任务需要你。”
这个“需要你”成功让林娇心里激起
一股强烈的使命感:“什么。”
察觉到怀里的人仰头看自己有些累了,裴景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面对着自己坐了。也顺带将方才披上的披风系上了。
“过两日的赏菊宴,你与大公主应该会遇见。届时,你们说了什么,回来跟我说说,便可以了。”
“嗯……嗯?”林娇眼里盛满了疑惑,孟姐姐?“为什么?”
“到时候我再跟你说。”裴景揉了揉她。
虽然这小幼崽看起来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但那都是假象。
真要让自己跟她爹爹、哥哥、孟姐姐比起来,孰轻孰重还真不好说。
林娇一把按住他:“不可以,要现在说。”干嘛把人勾得好奇,又不说了嘛。
裴景握住她按在自己的胸前的手:“我要是说,你孟姐姐不是好人,你信吗?”
林娇瞪大了眼睛,转而小脸因为思索着这个问题而皱在一起,显然,为难极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会这样,裴景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抓着那小手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
“思考太久了。是不是不信我?”小小的抱怨。
小娇娇便赶紧安慰他:“我不是不信你,我是觉着,是有什么误会。孟姐姐人很好的。”
她的声音本就软,这么安慰人的时候,就像是往人嘴里塞了一块糖,甜得人心发紧。
裴景失笑:“是是是,我们娇娇这般聪明,当然能自己判断。”
林娇忙点头,表示自己就是那个意思。
“那我的奖励呢?”裴景又问了,他说的时候,身子正要靠近,就见林娇突然从他身上站了起来,颇为兴奋地指着不远处水上的秋千。
“奖励你陪我玩那个。”
她惦记很久了,从上一世开始。
彼时她看着话本里的水上秋千,羡慕得紧,跟裴景说着:“怎的没有在之前发现这好东西?否则的话,爹爹肯定会给我做的。”
那是夏日里,她趴在院中的竹席上,圆润可爱的小脚丫被翘起,一晃一晃的。
裴景就在一边看着。
女孩子单纯得很,那话里也只是遗憾与向往,并没有丝毫对他的抱怨。
甚至都没有看他。
她想要什么的时候,想到的从来都是自己的爹爹,完全没有设想过从自己这里得到过什么。
是啊。裴景自嘲地看着自己残废的双腿,她如何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自己什么也给不了。
可是……他真的,很想很想,将她想要的一切,悉数奉上。
林娇正兴奋地看着那边呢,突然觉着一只大手扣住了自己的腰,下一刻,双脚便离开了对面。
无法脚踏实地的恐惧感让她抱紧了身边的人。恐惧只是一时的,她虽然抱着裴景,实际上,却并不需要怎么使力,扣在她腰间的手,已经将她牢牢地架起了。
她在男人的怀里,抬头看着他的脸。
跟前世相比,裴景更加沉稳了,带着历经千帆后的从容与淡然,却也难藏人生得意的意气风发。
是啊,他不再是那个破落院子里蒙尘的明珠了,而是如今手握大权的首辅大人。
前世,林娇鲜少看到他垂头丧气,或者是抱怨命运不公的时候,他仿佛很坦然的接受了这场捉弄。
但其实,他心里该是有埋怨的吧?
这才应该是他的人生。
还好,这一世,他能得偿如愿。真好。
只见随着裴景脚尖在水面的几个轻点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秋千上。
林娇抓住了旁边的绳索,她已经没有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了,只是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新玩具。
“我还以为要坐小船过来呢。”她动了动,秋千却没动,便赶紧叫身边的人。“裴景,裴景,这个要怎么动起来?”
秋千很宽,裴景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嘱咐林娇:“你抓好。”
林娇两手都抓住的旁边的绳索。
裴景在她身后侧边小半步,同样两手抓住了绳索,但男人宽大的身躯,就像是将她搂在了怀里。
“开始了。”他再次提醒了一次。
林娇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后,果真,下一刻,秋千就动了起来。
动起来的那一刻,翩翩落下的花瓣让林娇抬头去看,原来秋千上方两侧的绳索上都绑着花束,随着秋千一动,花瓣便片片飘落。
那是话本里也没有的美丽景象。
这里的湖水很清,也不深,大约只有到腰的深度,清澈的水里。甚至能看到湖底的石子,游动的小鱼,以及,那一对璧人的倒影。
花瓣散落在水面上,女子长长的裙摆,偶尔会轻轻点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秋千越荡越高,林娇的笑容也越来越明媚。
秋千向前上去的时候,她就安心地将身子靠在身后的那只手臂上。
曾经的梦想,如今都变成了现实。
“玄知。”林娇抬头看他。
“嗯?”
男人眼里沉默得看不清情绪,林娇也不是擅于感受别人情绪的人。
但如果是玄知的话,她像是能感应到一般,比如此刻,她在那眼里,读到了怜惜愧疚与补偿。
是补偿前世的自己吗?
“你一直都是非常可靠的人,不管是现在,”林娇笑了,“还是前世。”
虽然双腿健全的是自己,双腿残废的是他。但其实,沉默解决一切麻烦的,每次关键时刻拿主意的,都是裴景。
林娇不知道在刚刚失去家人的时候,如果没有裴景,自己该怎么生活下去。
她不是那种坚强到可以一个人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的人。
裴景对于彼时的自己来说,也是救星一般的存在,是她的全世界。
所以哪怕后来,当有更好的选择出现了,她也不愿意离开。
裴景的动作已经慢慢停下来了,秋千渐渐趋于平稳,他伸手,轻轻抚摸过林娇脸上那已经不明显的伤疤。
笑着回应:“我知道。”
但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曾经是那么靠不住,不知道因为自己的无能,她最宝贝的脸,都经历过什么。
罢了,还是永远也不要知道吧。他想着,反正,他也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第69章 针对
因为是新皇继位的第一年, 今年的赏菊宴办得尤其隆重。
林娇自然是要好生打扮一番的。
今日她着的是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这是入秋裴景就已经给她订做了,就为了这次的宴会。
鲜艳活泼的眼色, 自然是衬得人娇俏明媚,只是……更像是未出阁的少女, 不像是已经成婚的人。
不过林娇喜欢, 裴景也喜欢,自是就没人说她什么了。
她的院里,有一间阁楼专门放她的衣物, 这是她还没进门的时候裴景就已经准备好的。林娇也是看见了这个以后才知道原来这男人心思已经生了这么久。
她向来喜欢改衣服,这件也是被她改过了, 衣袖外面又拢了一层纱质,愈发仙气飘飘了。其实也会有改丑了再也不穿的时候, 裴景从来也不会心疼半分。
林娇很满意,转头又对绿莜吩咐:“快把我那菊花耳坠那一套拿过来。”
“诶!”
绿莜说完, 就赶紧去找了,林娇金银首饰多, 大都并不是一整套的, 只是她喜欢自己搭配。
这菊花的琉璃耳坠,她之前买了还没戴过,但也是从发钗到手镯都一整套配好了。
绿莜对她的首饰们烂熟于心, 很快就基本上找齐了这一套,但也不知为何,那个发钗, 却是怎么也寻不着。
见她半天拿不来, 林娇又等得不耐了,浅画赶紧过来看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
“那个带着大雁坠子的金钗, 你有没有见着?”
浅画也记起来了,跟着一起寻。
“奇怪,好像我几天前收拾的时候还见着了呢。”
“是不是放别处去了?”
“没有吧?”
她们着急地各个盒子翻找,那边传来林娇的声音:“怎么了?还没好吗?”
小祖宗可等不了太久的。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绿莜,赶紧迅速搜寻了一圈,换了个自己觉着也搭的过去了。
“姑娘,要不您先试一试这个吧?之前那个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没有找着。”
林娇皱了皱眉。
绿莜笑:“这样式也差不多,要不就试一试?”
“这不是样式的问题,而是意境。它……”林娇原本是想说道说道的,可是一想时间也不早了,又见两个丫头自责为难的模样,只能叹口气暂时勉强接受了,“那便试一试吧。”
事实证明这就不是个能勉强的主,金钗戴上了,却越看越别扭,最后又是要换耳坠,又是要换项珠,却还是不满意。
“就全换了吧。”她起身往衣架那边去了。
浅画怀疑地问:“衣裳也换吗?”
“换。”
她俩一对视,也不耽搁,赶紧去换新的去了。
以至于林娇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以往也经常会这样的,届时与她不对付的,大抵是要嘲讽几句。
今日却很是不同,哪怕她迟到了许久了,刚一下马车,却迎来了一群花花绿绿的女子们。
“裴夫人,您来了。”
这个裴夫人还让林娇蒙了一下,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不是林七姑娘了。她在那一声声过往没听到过的亲切问候声中,慢慢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林娇大概扫了一眼,有旧面孔,也有新面孔。有的以往趾高气扬的如今明显收敛了许多,有的却是往日里唯唯诺诺,如今春风得意得很。
看来,哪怕是以前孟跃做首辅的时候势力就已经根深蒂固了,如今一上台,还是大清理了一番。
倒是她似乎也水涨船高了一番,以往大家觉着她脾气难对付,都是不招惹地躲远了,如今,哪怕她再兴趣缺缺,也有不少贵女、夫人们围着找话题聊。
“裴夫人,您家裴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首辅大人了,未来可真是不可限量。”
林娇像是看白痴一样地看她。
都首辅了还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个不可限量法。
那人在看到她的眼神后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忙惶恐地补救:“我的意思是,裴大人可真是英年才俊。”
林娇转头。
她还真没有被如此众星捧月过,裴夫人的头衔还是比国公府姑娘好使一些。
只是她的心态倒是并没有因此改变什么,反而觉着吵闹。
“七妹妹。”直到林蕊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娇见着她,脸上方才露出笑容。
林蕊笑着说道:“宛宁公主让我来接你过去呢。”
一听是宛宁公主,其他人都不敢作声了,毕竟孟歆柔在作为首辅家的嫡女之时就已经颇有威望了,如今贵为公主,更是不消说了。
林娇有了借口摆脱众人,自是朝着她走去了。
她走到了跟前,与林蕊一同往里走:“孟……”姐姐被咽了回去,又改了口,“公主已经到了吗?怎的让你来接我?”
林蕊笑了笑:“公主是来了,只是并没有让我叫你,是我见你被那些人缠得紧了,才这么说的。”
原是如此。
“我也不是怕得罪她们的,”林娇撅撅嘴,“只是她们居然都不介意我不搭理了。”
林蕊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你这个首辅夫人,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巴结。别说你不搭理,你就是责骂她们,也无人敢说什么。”
享有盛誉的国公府,与握着实权的首辅,到底还是不同。
“宛宁公主应该也确是在等你,她如今贵为公主,还是不宜太过失礼。”
林蕊倒也是真心为她考量,虽说有旧日情分在,但到底是身份不同了,所以忍不住担忧公主会对她的怠慢心生不满。
可她却并没有在林娇脸上看到同样的担心。
“那我等会儿赔个不是就是了。”
语气也不甚在意。
林蕊心中苦笑,也是,七妹妹这样的人,又怎会在意这些?
她仿佛天生不需要去讨好谁,也不需要体谅谁,反而仍旧能获得他人的宠爱。
林蕊心中划过一丝羡慕。
正说着,就见着对面浩浩荡荡地走来一群人。
定睛一看,为首的竟然是有些时日不见的林韵诗。算起来,自从她嫁给了孟承安,林娇还真就没有与她见过了。
她穿得一身富贵,眼里更是隐藏不住的得意,身边围着不少贵女。看着着实风光无限得紧。
林蕊心里暗想不妙,忙不着痕迹地稍稍挡住些林娇。
可她哪里挡得住?林韵诗如此苦心孤诣嫁给孟承安,为的可不就是如今在林娇面前扬眉吐气。
好不容易逮着了她,怎么会错过。
林娇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危机感。她与林韵诗在府里不对付,但私心里还是觉着到底是一家姐妹,如今各自嫁了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像往日那般针锋相对。
“二姐。”林蕊笑着招呼,心却已经在忐忑了。
林韵诗冷冷扫了她一眼,再看她小心地把林娇户外身后,只觉着惺惺作态到想吐,随即冷笑出来,她可真是养了一条好狗,转眼就巴结起了新的主人,还做出这么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二姐?”
她似笑非笑,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林蕊马上反应过来,又改口行礼:“见过林侧妃。”
听说在孟承安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孟承安不喜欢她,后院里既有名门出生的正妃,又有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她进门的手段还不光彩,自然是上上下下都讨不得好。
以往有孟跃在同一府中,还能压制一二。
如今孟跃日理万机,自然是不至于手伸到儿子的后院里。
可即使如此,她也是皇子的侧妃。该周全的礼数,不得不周全。
看林蕊乖乖地行礼了,林韵诗目光又看向林娇。
到了这会儿,林娇还不至于傻到察觉到不到她的敌意甚至是恶意了。略一思索,倒也没有僵持,痛快地屈身行礼:“见过林侧妃。”
身后的丫鬟们也纷纷一同行礼,绿莜心里恨得很,要不怎么说她就希望这位二姑娘越惨越好,但凡让她得了势,肯定不会让姑娘好过的。
这两人对上,那其他人可都是不敢开口了,在一旁低着头不敢作声。
“怎的都成了亲,七妹妹还是这般……”林韵诗想了想,“不谙世事。”
她捂嘴轻笑,像是不经意似的,手中的手帕,突然一个没拿捏好就飘落下来,晃晃悠悠地落到了脚边。
旁边有意想要讨好的人正要弯腰去捡,就听林韵诗开口叫住了她:“不必了。”
说完,目光看向林娇:“还是让七妹妹来帮我这个忙好了。”
那半弯腰的女子,真是尴尬极了,似乎怎么做都不对,终是慢慢地又将身子直了起来。
林韵诗得意都写进了眼里。
太子妃?心上人?那些算什么?
孟承安是皇子,她就是皇子妃,孟承安日后登记做了皇帝,她也会有妃位。
林娇算什么?裴景再怎么着,她也得向自己行礼。
况且,孟承安可不怎么喜欢裴景,这日后,有的是她落魄之时,而自己,好日子还在后面,林韵诗只要这么一想,就觉着痛快极了。
第70章 心意
林娇是想着林韵诗如今的身份, 不欲惹麻烦,但她可不是愿意这么被欺压的主。
她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二姐也不叫了:“姑且不论林侧妃你有手有脚的, 这旁边还有这么多下人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那七妹妹, 你这是不愿意了?”
“啊!”林娇回得十分利索又理所当然, “不愿。”
“你!”林韵诗一阵气结,“你敢对我不敬……”
话没说完,就听着一声传报声:“宛宁公主到!”
这声音一出, 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这场争锋的胜负已经分了,林娇这边的人更是松了口气。
孟歆柔在宫女们的簇拥下过来了, 今年的赏菊宴是皇后在宫中主持,但孟歆柔如今尚且住在宫中, 又是皇后唯一的嫡公主,便在旁协助。
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原先就是这些贵女们之首了,见了面大家都要叫一声孟姑娘, 只是如今换成了行礼:“见过公主。”
孟歆柔看到林韵诗时, 眼里闪过一丝厌烦。
这京城各家各户,上上下下,姐妹间明争暗斗, 存着点腌臜心思,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却从没有人像她这般,仿若是走火入魔般不计后果地针对娇娇, 偏偏又蠢不可言。
孟歆柔不讨厌坏人, 但着实看不上蠢的。
“宛宁。”林韵诗在愣过以后,对她笑笑, 还有意套近乎。
以往孟歆柔与林娇的关系更好。
但是现在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她大哥的侧妃,而林娇却是她大哥讨厌的裴景的妻子。
任谁看,孰轻孰重也是一目了然。她心里存了孟歆柔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幻想。
然而,仅仅是目光对视,孟歆柔那冰冷的眼眸让她的心忍不住一颤。
林韵诗是有些怕她的,或许以往并不深交还不太了解,自她嫁进了孟府,就觉着这人着实深不可测。
如今,这般一对视,心里就明白了,这人是决计不会替自己说话的。自己今日,也定然无法为难林娇了。
果然,孟歆柔冷冷的声音传来:“林侧妃好大的威风,便是我那亲嫂嫂,可也没有这架势。裴夫人是本公主的贵客,既然你没手自己捡,不若本公主帮你捡如何?”
声音不大,林韵诗却莫名胆颤,忙赔笑:“不是的,我自己……自己来就是。”
说着弯腰将地上的帕子捡起。
为难不成,反而将自己推到如此难堪的境地,孟歆柔的脸因为丢人而发热。
林娇看着孟姐姐的视线又扫过其他人,那些人慌忙地退后几步,离林韵诗更远了。
到底也不是大皇子正妻,这会儿没人愿意为了她得罪这位皇后膝下的公主殿下。
裴景的话,林娇虽然并没有相信,到底心里也是存着疑惑的。
但如今看着这样一如既往护着自己的孟姐姐,又更加觉着了,想来还是有什么误会的。她从以前,就觉着孟姐姐是一位顶厉害的人,又厉害飒爽,又心细体贴。
自己脑子迟钝,有时候明白不过来其他人的唇枪舌剑,她哪次也不会让自己吃了亏。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看着走过来的孟歆柔,林娇的心思已经收敛起来了:“孟……啊……见过公主殿下。”
“行了,”孟歆柔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眉宇间已经没了方才的凌厉,“与我还那般客套做什么?”
说着便拉着林娇的手,在一众人的目光之中离开。
“你这次可吓死我了,”待到没人了,孟歆柔这才认真打量着她,“听说之前的事情里,你受了伤?也怪我,一堆事情,也来不及去看你。”
林娇笑:“你才被封公主,自然是忙的嘛,再说你不也送去了药。对了,说是你也要有府邸了吗?”
“嗯。正在建呢。”孟歆柔眼里划过一抹异样的情绪,又很快消失不见。
林娇并没有发现,反而为她高兴:“公主殿下,公主府,哎哟,你好气派呀。等赶明儿建好了,我可要第一个去看。”
孟歆柔也被逗笑,却没有回她的话。
“来,这边,我泡了菊花茶等你来呢。”
凉亭的外边,被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林娇与她一边喝茶一边赏菊,期间聊了好一会儿,孟歆柔才状似无意地问:“国公府最近都安好吧?”
这问题林娇一时间还愣了一下才回话:“自然是安好的。”
孟歆柔苦笑:“你也不必拿我当外人,国公府与秦家的交情我也是知道的,如今秦家出事,敬国公又是性情中人,怎能不焦心忧虑。”
这话,林娇没接。
她便是再信任孟姐姐,这也是当朝公主,自己若是说了爹爹为了旧朝之人忧心,像什么话。
像是知道她的顾虑,孟歆柔也体贴地不再说起这个话题:“这茶喝得没劲,我还准备了些菊花酒,你要不要尝上一点?”
其实,每年她们都会一同饮酒的。但林娇这次有些迟疑,她酒量很差的,这若是喝醉了回去,不好吧?
“好啊!”孟歆柔点点她额头,“我们小娇娇这才嫁了人多久,就怕夫君怕得这般厉害,连朋友也不要了。”
那怎么能行?林娇随即就正了脸色,义正言辞:“谁说的?在家都是他听我的。我想几时回便几时回,想喝多少酒便喝多少酒,他管不着我的。”
可不能让孟姐姐觉着自己怕了他。
孟歆柔被她强撑气势的模样可爱到了,憋着笑点头:“行行行,那今日难得有机会,可得好好陪陪孟姐姐。”
林娇点头。
自己就这么一个密友,总不能成了亲就丢了吧。
两人又挪到了孟歆柔的宫里饮酒,婚后两人还没怎么认真相处过,所以林娇与她说着话,一时也未察时间,直到脑袋越来越晕沉。
“孟姐姐,我头好晕啊。”她拽着孟歆柔的袖子撒娇。
“怎的这么多年了,酒量也不见长进?”孟歆柔笑着说道,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又让下人去准备醒酒汤。
小醉鬼还抱着她的衣袖不撒手:“孟姐姐,你真好,我真喜欢你,我们……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孟歆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半晌,才低头往林娇看去。
小醉鬼脸颊染上酡红,让那原本的婴儿肥脸蛋更加可爱了,虽然带着些婴儿肥,但下巴是尖的,脸也是标准的瓜子脸。
仿若当真是天道的宠儿。
都说酒后吐真言,不过,便不是酒后,林娇也是不会说谎话的。她这个人向来就是如此,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不会像自己这样,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要掺着功利在里。
也难怪那个林韵诗绞尽脑汁地要与她作对,便是孟歆柔自己,都有些羡慕了。
“娇娇,”她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我也喜欢你,我也想一辈子护着你,所以……就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家人,好不好?”
已经昏睡过去的林娇并没有听到她这自言自语。
宫人端来了醒酒汤,绿莜原本打算伺候自家主子的,却看着宛宁公主对她挥了挥手,便亲自喂了姑娘喝下去,才将她扶在床上休息。
她心里感叹,公主对姑娘,倒是一直这般体贴入微。
不是亲姐妹,也胜似亲姐妹了。
“便让你们夫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孟歆柔吩咐,“喝了醒酒汤,大约睡一觉就能醒了。对了,再通知一声裴大人吧,免了他担心。”
“是。”
***
林娇这一觉睡得沉,不过大约是因为喝过了醒酒汤,又是睡在陌生的地,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得想醒来。
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她一开始听得断断续续,还觉着吵闹,想唤绿莜让她们不要吵了,还是在最后一刻意识突然回笼,想起了自己这是在宫里,才赶紧闭上了嘴。
完全清醒以后,外面的说话声也更清晰了。
是孟歆柔和孟……哦不,如今是皇后娘娘的声音。
她更加噤了声,不敢发出声音。
她们似乎是在说着宴会的事情,
皇后在教导着她如何处理与那些姑娘们的相处,末了突然问:“怎么没见着你那位好姐妹?”
林娇一愣,猜着可能是在说自己呢。
不是国公府那丫头,不是裴夫人,而是“你的好姐妹”,这几个字出来,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种被朋友家里人认可的自豪感。
果真,就听着孟歆柔回答了:“她小酌了几杯,有些醉意,这会儿正休息着。”
林娇还想着皇后娘娘会不会怪自己无礼,还好对方倒是没有在这事上多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她听着孟姐姐又问了:“母后,上次儿臣与您说的事,您考虑了吗?”
“你就这般急?”皇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没好气。
什么事情啊?林娇已经睁开了眼睛,她与外边隔着倒不会被看到,心里一边好奇,又一边想着这算不算偷听。
也不等她多想,就听皇后又说了:“本宫就不明白了。国公府的身份倒也与你相配,你父皇也看得上那小子,你既是喜欢,何不趁着这次机会管他秦家怎么着,真要把秦家那姑娘救下来了,依着国公府的作风,当真还能坐视不管?你还有什么机会?”
那声音颇有些又恼怒又无奈的感觉。
这话可算是把林娇震得一丝睡意与酒意都没了。
什么意思?喜欢谁?哥哥吗?孟姐姐喜欢哥哥?
她不管怎么想,都找不着这件事可以寻着的任何蛛丝马迹。
“我虽喜欢,”孟歆柔的声音里,是林娇从未听过的苦涩,“但秦姑娘与林公子这么一对苦命鸳鸯,若是真的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一桩美事。林公子也会更快乐一些。”
林娇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怎……怎会如此?
那一瞬间,对这件事的震惊,与对孟姐姐的心疼,她甚至不知道哪个更多一些。
皇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左右是没再说这事了,只留了一句自己会考虑。
没一会儿,林娇听见了大家恭送皇后的声音,她赶紧闭上了眼睛,假装还在睡觉。
孟歆柔走进来,看着闭目的林娇,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又转过身向外面去了。
直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娇才装作慢悠悠地醒来。
“醒了?”孟姐姐笑着的声音马上传来了,“哎哟你们家那位大人,可是差人来问过好几遍了,就怕我把你拐走了。怎么样?头疼吗?”
林娇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心不在焉地说了句不疼。
她连裴景都怕连累,秦家的事,自然是没想过让孟姐姐帮忙。所以没想到孟姐姐会主动跟皇后娘娘求情,更没想到,这还是在她喜欢哥哥的前提下。
她心里乱极了,左顾右盼地不敢看孟歆柔。
“这会儿宴会已经结束了,我让宫人备了马车,你想什么时候回?”
孟歆柔就像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似的继续问。林娇忙不迭地开口:“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现在就回吧,裴……裴景他该担心了。”
“就知道你是惦记他。”
孟歆柔一边打趣她,一边命人准备了。又是提灯又是给她准备披风之类的。
林娇直到坐到了马车上,又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向还站在那里的孟歆柔。
朦胧的夜色里,她那张好看的脸上,又带着一种与月光同样的忧郁。
“孟姐姐。”她下意识叫出了口。
孟歆柔原本在发愣的,听到她的声音,又笑着抬头看过来:“怎么了?”
林娇想问的话在嘴边滚了又滚,终究是咽下去了。
“没……没什么……”她笑得勉强,“你快回去吧。”
“好。”
马车渐渐远去,孟歆柔却还是站在原地。
真是藏不住一点心思啊,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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