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托付
林娇回了裴府, 马车还没到,她掀开帘子,就已经看到等在那里的裴景。
他一身墨色玄衣, 静静的看着马车驶来的方向,家仆提着灯笼立在一旁, 男人孤寂、清冷的身影, 许是有着灯光的映衬,温暖了不少。
但也有可能只是林娇的心在那一刻变得温暖。
视线对上,哪怕隔着距离, 她也仿佛看到了男人轻轻上扬起来的嘴角。
像是倦鸟飞回了林,那一刻她的纷乱的思绪都有了泄口, 只觉着安心。
如果是裴景的话,一定就会有解决的方法的。
马车刚驶到跟前, 绿莜“到了”的话还没说呢,就见帘子已经掀开了。
“大人。”
她对着已经迎上来的裴景行礼, 对方只稍稍应了她一声,人已经到了马车跟前。
“裴景。”
小丫头像是身心都累及了, 张开手就这么唤着自己, 眼里是毫无保留的信赖与依恋,就像是把自己当做归巢。
无论经历多少次,这样的眼神与姿态永远能让他的心一软再软。
他一伸手, 就将小丫头抱进了怀里。
林娇也顺势就勾上了他的脖子。
不好了,她怎的觉着这比在国公府的时候,自己还要再娇惯一些?如今连路也不需要走了。
“你不忙吗?怎么在这里等我?等了很久吗?”
“没多久, ”男人低沉的声音说着的话异常好听, “夫人久不归家,我哪里有心情忙?”
他明明看上去极为严肃正经, 但有时候就会说些这种不正经的话,像是真情流露,又像是怕林娇觉着他无趣,每每听得林娇哭笑不得。
只是这一次,她想到了孟姐姐,便忍不住去设想,裴景等了自己那么久,那若是当初自己真的同陆思明成了亲了怎么办?他会一直等下去?还是……另娶他人?
这样的想法,让她将男人的脖子箍得更紧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种猜测都让她高兴不起来。
裴景鼻子嗅了嗅:“饮酒了?”
林娇闷闷嗯了一声。
他也才发现娇娇兴致不高,低头看了一眼,不再说什么,快步地向两人的院子去了。
直到林娇被放在了屋里的卧榻上,裴景也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问她:“今日府里新摘了葡萄,放到明日怕不新鲜了,要不要吃?”
听到吃的,娇娇脸上的阴郁散去了不少,点头:“吃。”
于是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林娇窝在他的怀里,一边说着今日的事情,一边吃着葡萄,那葡萄籽与葡萄皮,都吐在裴景手里端着的小盘里。
裴景自然是在认真听着她的话,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她真的这么说了?”
林娇听他这么问,连连点头:“真的!既然知道孟姐姐喜欢哥哥了,再听她替秦霜求情,我……”
她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低着头不说话,葡萄也不想吃了。
裴景自然是知道她是怎的想的:“是不是觉着,既希望她能成功救出秦姑娘,又愧对于她?”
林娇被他说中了心思,点点头。
“愧疚自己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她的心情?”
林娇再次点头。
裴景眼里闪过无奈,依着他的娇娇这般心善,又对亲近之人如此信任,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况且,宛宁公主又并不全是假意,对于娇娇,她的好,至少有八分都是实打实的。如此,自然是很难让人生出疑心。
只是……他可不觉着,这一切就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宛宁公主对娇娇好是真的,他信,对林书南好是真的,他也信。但若说会救秦霜,他就无法相信了。
因为那种人,从来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舍己为人?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裴景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人,又捏过一颗葡萄送到了嘴边,看着她张嘴含住,腮帮子鼓鼓地咀嚼,脸上不由带上了一丝笑意。
其实……若不是有她,自己也许与宛宁公主,是同一种人吧。
或者,若不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他也会这样,为了得到这个人,不顾一切,不论手段。
但正是因为有了前世的经历,他才被赋予了一道良知的底线,才会如此瞻前顾后,才会……不忍伤她所爱。
这就是冥冥之中命运安排好的一切。
“娇娇。”
“嗯?”林娇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她的明眸中映着的都是自己的面容,小动物一般钦慕又信任的濡湿眼睛,衬得那瞳仁愈发漆黑,着实让人心生爱怜。
如此说来,还是自己更幸运一点,所爱之人正好也回应了自己的感情。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你哥哥与秦家姑娘的事情,若真是委屈了宛宁公主,日后再好好补偿就是。”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林娇勉强点点头,却并没有看到裴景眼里的深思。
不愿让她再想这些事情,裴景问她:“葡萄甜不甜?”
“甜。”
“真的吗?”
“不信你尝一尝嘛,”说着,林娇捏了一颗要喂他,头刚抬,手还没举起来,唇就被一片温热覆盖。
眼前是裴景那张近在咫尺依旧完美无瑕的脸。
她已经习惯了接吻这件事,却总是无法习惯,每次接吻之时,裴景从不闭上的眼睛里,总是藏着的万千情绪。
让人分辨不出具体的,却莫名面红心热。
林娇每每都是先败下阵,被他看得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便听到裴景像是愉悦的笑容,将她的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一些,随即加深了这个吻。
那按在她脑后的手,带着可以察觉到的温柔。
男人眼里的狂热与迷恋,在她闭眼后,愈发不加掩饰。
他的娇娇,他的挚爱,他此生存在于世的唯一意义。
你陪我流离一世,此生,便将所有的风雨交由我来扛。
他想要守护这个人,守护她的一切,包括眼里那份纯真。
“是很甜。”末了。林娇似乎听到他这么说了一句。
大坏蛋!她张嘴咬住旁边的手,可是软绵绵的人又没什么力气,更可况男人的肌肉又异常坚硬,她啃两下就松了口。
“怎么哪哪都这么硬?”小娇气抱怨了一句,却让裴景目光一瞬间变得晦暗不明。
刚刚升起的情潮,还未被压下,就被她再次勾起来了。
他语声低哑:“到底是哪哪,夫人可要好生检查检查。”
说着一把将人抱起往床上去了,明白过来的林娇羞得满脸通红,老色胚,真是不知羞。
***
地牢。
林锦正进来的时候,秦牧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即使是在昏暗的牢笼里,他这位老友依旧是遮挡不住的满身正气。
他的状态看着还行,一边的桌上更是放着丰盛的膳食,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动筷,但是至少能说明这里没人敢怠慢他。
林锦正这么打量的时候,秦牧已经睁开了眼睛。
“清砚,你来了。”
他目光平静,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已经是彼此都心知肚明。
秦牧起身,从床上下来,又坐到了桌前。
满桌的他没有动过的美食,像是在坚守着什么气节,可是这一刻,他还是拿过杯子与酒,给两人倒上了一杯。
“今日我们哥俩,便喝上这最后一杯吧。”他笑,“用新朝的酒,敬新生,敬逝去。”
林锦正站了一会儿后,在他对面坐下。
端起酒杯、碰杯、一饮而尽。
君子和而不同,这两人的交往便一直是秉承着这个信念,所以在一起也大都是谈天说地,不说政事,像这样沉默饮酒的时候,也并非没有。
一杯接一杯,一直到秦牧这千杯不倒的人,脸上染上红色,流血不流泪的人,眼里开始湿润。
察觉到林锦正担心的眼神,他摆摆手:“我没事。”然后捂脸平静了好一会儿。
“清砚,”半晌,他才终于开口,“我知道,当初是我没有听你的,如今再来求你,太过无耻。但是……我也只有你,只有你可以求了。”
“我这一条命,我不在乎。可是霜儿她太年轻,当初……是我的固执害了她。我实在不忍心,连累她这般年纪轻轻,就随着她这个迂腐的老父亲……”
秦牧声音逐渐哽咽。
他是真的错了,若是当初借了裴景、孟跃的势,不在乎这低头不低头,让秦霜嫁入国公府。
至少如今,还能保住这一条命。
是他连累了自己的一家人。
林锦正叹了口气:“你我之间,就无需说这些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把霜儿当做我的半个女儿,无论如何,我也会拼尽全力救她的。”
此刻,说谢谢都太过轻薄了。
秦牧不言不语,只是又饮了一杯酒。
他不是林锦正这种和而不同的君子,相反,他底线尤为明确。能与林锦正成为挚友,是因为这个人的人品确实超越了一切的立场。
所以即使在觉着这人背叛了皇帝,与奸臣同流合污,他也无法做到真正地割席。
如今也证明,他确实没有交错这个朋友。
林锦正离开后,他对着林锦正离开的方向,默默叩谢一拜。
清砚,霜儿就交给你了。
***
翌日,原本是绿莜正在给林娇报告,她之前没有找到的那个金钗,是被一个打扫的丫鬟给偷了。
“想来是觉着夫人您首饰多,少一个两个也看不出来。”
她将已经找到的金钗递过去,放到了林娇跟前。
这还是在国公府的时候没有的事情,她盯着那金钗看了一会儿,正要说将这人打发卖出去,又听绿莜说了。
“只是……这丫鬟是明夫人那边安排过来的。奴婢是觉着,您若是直接处理了,怕是会让外人觉着,这是在给明夫人下马威,不若先交给明夫人,看看她的态度。”
到底是以往府中的大权还是在明夫人手里,这次交给她,一是以表尊重,同时看看她的态度,以后如何做,心里也是有个数。
林娇是没想这么多的。
“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姨母了。”
正说着的时候,就见浅画一脸惊慌地进来了,开口就是坏消息。
“夫人,听说,秦统领在牢中自杀了!”
第72章 心痛
林娇被这个消息震得回不了神。
秦伯伯自杀了?哪怕是在秦霜的问题上有些分歧, 但那是看着她长大,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宠爱的长辈,对于疼爱的秦霜他都是严厉的, 却总会对自己露出慈爱。
“女孩子要矜持。”
“你也不能太惯着你家七丫头了。”
“七丫头身子骨太弱了,明日跟我去练武场一起练一练。”
林锦正就在一边笑:“你再不说矜持了?你还是把你那老人参给我家夭夭补一补实用点。”
秦伯伯当时没说什么, 但是没过几天, 就真的送了人参过来。
平日里,林娇若是撞上了他的部下,他也总会多说几句:“这是敬国公家的那个七丫头, 你们以后见着了也护着些,娇贵着呢。”
若非如此, 当日叛乱之时,她如何能如此笃定对方会手下留情。
这是林娇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离开。
不是没有预兆的, 在父亲用那样沉重的语气说着他未可知的命运的时候,也许就已经有了预兆。
可林娇的心还是觉着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了, 闷得她眼眶都是酸涩的。
“夫人……”绿莜不悦地瞪了一眼浅画,又赶紧拍着明显正在背气的林娇给她顺气, “您别激动, 等大人回来了,您再确定确定,说不定都是谣传呢。”
只要裴景在, 不管是不是谣传,至少大人都能好生安慰夫人。
浅画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了,赶紧顺着她的话说:“对啊对啊, 我也就是听着外面的丫鬟瞎说的, 指不定是听错了呢?夫人,您先不要心急。”
可林娇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语了, 她锤了锤憋闷得难受的胸口,一时间泪如雨下:“这可怎么是好?”
或许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能意识到,这一场改朝换代意味着什么,她那么害怕裴景在这场事故中出事,却没有认真想过,裴景的安全,意味着秦家的失败。
“裴景呢?裴景回来没有?”她一边哭着,一边叫着裴景的名字,至少得保住秦霜才行。
林娇想着,她再也不与秦霜作对了,以后都会让着她,再也不与她争吵了,叫姐姐也好,嫂子也好,她现在只希望秦霜能够平平安安。
绿莜一边给她递手帕,一边正要差人去看看大人回来没有,就听见了珠帘卷动的声音。
不同于平日里总是轻柔细小的声音,这一次是卷帘激烈的碰撞,能让人联想到主人的迫切。
绿莜一回头,果然是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裴景。
“娇娇。”
绿莜赶紧退到了一边,林娇一看到他,眼泪流得更凶了。
“裴景。”
裴景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猜到了林娇心里必然不会好受,这才急忙就回来了。
他甚至还在喘着气,却还是先把娇娇搂进了怀里。
“你放心,秦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开口,就是林娇最关心的事情。
怀里的小人带着哭腔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停住哭泣。
“这可怎么办?秦霜知道了会很难过……”
林娇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她方才原本是在想了,秦霜若是知道了自己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该有多难受。
那时她无法想象的痛苦。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曾经梦里的记忆也在那一刻汹涌而来。
那不是梦境,是前世。
不仅仅是她与裴景相爱的前世,还是自己失去亲人的前世。
因为无法再把那当做梦境,那亲身经历过的疼痛,这一次,无比真实地袭来,疼得林娇捂着胸口,面色苍白。
裴景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马上蹲下来查看:“娇娇?”
在看到林娇苍白的面色,他的心在一瞬间也跟着一起揪了起来。
男人转头就厉声吩咐:“快叫大夫!”
那是向来处变不惊的他,第一次露出慌乱又恐惧的神情,甚至那原本是嘶吼的声音里,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裴景没怕过什么的,唯独怕怀里的这具娇躯有什么闪失。
直到现在,他一闭眼,依旧可以看到那个在自己怀里变得冰冷的身体,依旧能感受到当时的绝望心情。
没成亲之前,他只要想到这个,就会成宿地睡不着觉,非得在国公府附近的酒楼里,看到那个晌午了才懒洋洋外出的身影,才会安心。
“娇娇,”他知道林娇是忧虑伤心过度,只能小心地安慰着,“不用担心,我们明日就去看看秦姑娘好不好?”
林娇看着眼前慌乱急切的男子,想说好,想安慰他不用担心,却因为心口的疼痛发不出声音。
昏迷前的那一刻,她只记住了男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的眼睛。
***
大夫来看过后,只说是林娇心气不足,又悲伤过度才会如此。
下人都退下后,只留着裴景看着床上那小娇娇熟睡的面容。
良久,他俯下身,将一侧的耳朵贴到了女人的胸口。
那里,跳动着娇娇的心脏。
一下,两下……裴景静静地数着。
虽然有些弱又缓慢,但确实是在认认真真地跳着的。
这都要怪他的,明明早在国公府,知道她喜欢生病的时候,自己就下过决心,等她嫁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将这身体调理好。
结果人来了,他却是恨不得比国公爷更宠着。
什么苦都舍不得她吃,什么累都舍不得她受。
这可怎么行?
突然,裴景察觉到林娇的手动了动,便赶紧起身看过去。
女子还是紧紧闭着眼,却睡得很不安稳,紧皱的眉头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爹爹。”
裴景听到她呢喃地叫了一声。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叫娇娇的反应为何这么大。
秦牧的离开,必然也勾动了她前世的记忆,那……如何承受得了。
他一面心疼,一面也没有耽搁,立刻差人去请敬国公,自己则和衣躺到了林娇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一如那无数个她做了噩梦的夜晚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关系的,娇娇,我们爹爹也在,哥哥也在,你看,这一世,他们都在。”
末了,才轻轻又加了一句:“我也在。”
***
梦里的林娇,看着眼前正身着素缟跪在灵堂前的另一个自己。
宾客都已经散去了,她却还跪在原地。
女子双目无神,几日未尽食水让她面色、嘴唇皆是苍白,可这一刻,会心疼唤她夭夭的人,都静静躺在冰棺里了。
林娇听到她那个庶姐与继母嘲讽在自己是在伤心靠山没了,看着她们将自己的金银搜刮一空,看着下人们议论,这七姑娘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她鼓足了勇气,才走到灵堂前的棺材前。
那里,并没有任何人的尸体。
马革裹尸,可惜,那两人却连尸体都没有带回来,只有一套林娇认识的铠甲。
她的手紧紧捏着木棺的边缘,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更是紧紧地似乎要镶进木棺里。
这是第一次,她这么清晰地梦到爹爹的离开。
只是梦境而已,她这么告诉自己,却下一刻,撕心裂肺般地痛哭出来。
两道哭声是同时响起的,前世的自己,以及穿越而来、今生的自己。
一声声,同样的悲痛,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娇一眼就看到了床边正守着自己的爹爹。
短短片刻的功夫而已,她却恍然间只觉经世。
“爹!”
林娇哭着就从床上坐起来就抱住了他。
“爹!爹!”
那一声声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声音,听得林锦正心疼得不行:“爹爹在呢,爹爹在呢。”
是的,林娇泪眼婆娑地想着,爹爹在呢,这一世,他好好的,没有像梦里那样……梦里那样……
她不由地将爹爹抱得更紧了。
林锦正还以为她是因为秦牧的事情伤心,便轻声安抚:“你秦伯伯是为了他的坚守,和保护他的家人,才做了如此选择。皇上对他,也是多有敬重的。如今他离开了,皇上也不至于再为难那一家孤儿寡母。”
林娇嗯了一声才又开口:“爹爹,我想回家。”
她的心还是没有定下来,只有无时不刻见到爹爹才能安心。
裴景一直等在旁边的,闻言,那盛满心疼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暗淡。
林锦正听了女儿这话,当然是二话不说就要同意的,但突然有想到一边的女婿,这要是女婿亏待了女儿,自己肯定是二话不说的,但女婿又没做错什么,这样似乎不太好。
还是裴景冲他微微一颔首,他才丢掉那所剩无几的愧疚,只心疼地安抚怀中的女儿:“好好,咱们今晚就回家好不好?”
“嗯。”
林娇是答完了,才想起裴景来。
一转头,裴景果真站在那里,他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那眼里,又藏着某种悲伤。
“我让下人准备一下。”
林娇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愧疚感。
但又觉着,自己只是回家两天而已,应该也不打紧的,做了这样的梦,要是看不到爹爹,她该难过死的。
“裴景,我很快就回来的。”
裴景微微笑着,说了声好。
出府的路上,林娇也没让裴景抱着了,只是搀着爹爹的手。
一直到她上了马车,手突然被自始至终跟在后边的男人拽住了。
“娇娇,”裴景压抑了自己所有的心思,不安、不舍、不愿,他知道,此刻的娇娇很需要国公爷,就像自己需要她一样,所以也只能捏着女子柔弱无骨般的手说道:“你若是想回,便差人告诉我一声,我就去接你。”
林娇微微一寻思,好麻烦哟,她也不是认不着路。
却还是点头:“好。”
只有林锦正在一边想笑,这傻姑娘,怕是不知道玄知这是在说让她尽快回呢。
第73章 反击
林书南今日回来得晚, 但听说裴府过来人将父亲请走以后,就没有休息一直等在这里。
再看到妹妹跟父亲一起回来了,也是一愣, 人立刻就迎上去了。
“怎么回事?”他看着林娇还红着的眼,眉头已经是皱起来了, “裴景欺负你了?”
林书南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客气地叫他裴景。
林娇赶紧摇头:“不是的。”声音还带着哭过以后的细软, 她在爹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到了府中见了哥哥后,却心疼哥哥的疲惫不敢声张, 只是伸出手。
林书南马上握住了她的。
说起来,自从林娇年纪稍稍大一些后, 出于男女之防就鲜少与他这般亲近过,最多也只是撒娇的时候挽住自己的手臂。
哥哥与爹爹都在身边, 林娇这才觉着安心多了。
“哥哥,秦霜姐怎么样了?”
听到秦霜, 林书南眼里划过一丝黯然。
“她现在还好……只是……她还不知道秦伯父的事情。”
林书南担心她的身体,暂时禁止了任何人透露消息给她。
只是这种事情又如何瞒得住?
想到牢狱里那个眼里再也没了与娇娇同样天真的女孩问自己, 爹爹会怎么样?
他就心如刀割。
如果他能像裴景那样就好了, 是不是像裴景那样强大,就能护着那个女子,像娇娇这般, 不用忧虑那么多。
“哥哥……”林娇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林书南摇摇头:“你也别太担心,这个时候可不能把你自己身体拖垮了。”
林娇点头,是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这个时候,自己若是病倒了, 就是给他们增加麻烦了。
***
林娇在家里住了几日。
这日下朝,林书南正要急匆匆离开之时,却突然被人叫住。
“林大人。”
是裴景的声音,林书南看过去,裴景正站在不远处。绯色的官袍被风微微吹动,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是先出来的,这么看应该是特意在等自己,当即便三两步过去了,抱拳行礼。
“裴大人。”
裴景手虚抬了一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不知为何,林书南敏锐得察觉到了那话里的一丝温度。
裴景这个人,一向是大家都看不懂的,连如今的皇帝,之前也说过,不知道什么才能入得了这位的眼。
他似乎无所欲,亦无所求。
真要说,就是这个人的所有行为,似乎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妹妹身上。
没人知道这份心思藏了多久,亦无人知晓,他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林书南能察觉到,林娇面前的裴景,与旁人面前的裴景,几乎是两个人。
而现在,这两个人在慢慢地融合,他因为妹妹而改变着,那份温度,也被保留下来。
“林大人可否有空与我坐一坐。”
那自然是有空的,林书南应下后,与他一同来到宫外的一家茶馆。
小二上了茶后,下人们就都退下了,屋子里只留下了这两人。
“不知裴大人是有何事。”
林书南虽然是这么问的,心里也大概是有猜测的,娇娇在家里住了这么久,想来是他这个妹夫有些急了。
果然,就听裴景问了:“娇娇这几日心情好些了吧?”
林书南笑:“好多了。”
就是不知怎么的变得有些黏人,这话怕刺激到独守空房的妹夫,他倒是没有说出来。
裴景不知是在想什么,目光沉寂了片刻。
“我回去后也劝劝她,大概是因为秦……秦家的事情,她也一起跟着担心。”
“不碍事的。”裴景这么说了一句,虽然这个男人从神情到眼神都不像是不碍事的样子。
林书南微微低头。
其实从刚刚在路上开始,他就已经在想了,这是个机会。
爹爹说的话,自然是让他有所顾虑,但是皇上对于秦家的态度迟迟不明,着实让人心里焦急。
毫无疑问,最了解皇上的,就只有裴景了,他有心想趁着这个机会问清楚,也……请裴景帮帮这个忙。
“裴……”
“皇上……”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林书南愣了一下后就闭上了嘴,他看着裴景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了下去。
“皇上并没有为难秦家的打算,秦牧已经死了,京中禁军悉数归降,他没有要为难这剩下的孤儿寡母的打算。”
裴景端起桌上的茶。
“之所以迟迟未有决断,”他看了一眼林书南,“是因为你。”
“因为我?”林书南一惊,“此话怎讲?”
“皇后娘娘不日前向皇上进言,赐婚你与宛宁公主。若是皇上同意了,秦家……大概就是一并的筹码。”
其实这个筹码有没有,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是赐婚,林书南不可能要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去抗旨。
皇帝也更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把秦家留着,倒更像是一种安抚和赏赐。
孟姑娘?
裴景瞥了一眼,他并没有在林书南脸上看到太多的惊讶,反而是沉思居多。
他心里暗暗赞赏,他知道林书南一直在调查当初秦姑娘被陷害的事情,显然,并不是一无所获。
到底是大理寺卿,自然是有些手段的。
“娇娇说,宛宁公主只是求皇后娘娘救下秦姑娘,总不至于皇后也陪着她一同演戏。”林书南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裴景眸色微沉:“或许……连皇后也不知自己配合着完成了这出戏。”
不得不说,孟歆柔确实攻于心计,能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包括皇后对她的那一丝心软。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已经是心知肚明。
林书南手紧紧捏着,如果以前只是猜测,如今都从裴景这里得到了证实。
那也就意味着,霜儿是因为自己才受到了牵连。
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苦,男人咬着牙,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狠狠一拍桌面。
砰的一声响,就像是男人心中的愤怒。
不仅没有保护好她,反而让她因为自己,被设计,被陷害,声誉全毁,进了这深宫。
林书南想着牢狱里的秦霜,再也无法忍受了,猛地起身,只一步就跨到了裴景面前,毫无预兆地跪下来:“裴大人,下官实在是不忍霜儿继续在牢中受苦,她现在需要我。我更不能去娶那位公主,还请您帮帮我!”
他的言辞恳切,连裴景也是一怔,忙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去扶他:“林大人,你不必如此。”
他是林娇的哥哥,自己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会帮他的。
林书南终是在他的搀扶下起身。
“我知你心意,不过此事,你我都不宜出面,若是佛了皇上的面,只怕更难收场。”
林书南听他这么说,知他这是已经有了主意,便问:“那您的意思是……”
裴景脸上勾起一抹笑意:“有一人,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
林娇在家之时,裴景每一日都会送一些东西来。
许是吃食、或是一些小玩意之类的。
附送来的,还有他的信。
永远以“吾妻娇娇”作为开头的信。
她虽然会笑:“又不是隔了多远,还要写信。”心里却是满满的暖意。
在家陪着父兄的这些时日,她已经慢慢从前世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也在开始计划归期了。
这日绿莜拉着她去园中逛,林娇有些心不在焉,她知道这是因为想裴景了,心里也决定了等爹爹一回来,就跟他说自己要回裴府。
她想的入神,回过神的时候,身边的下人都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林娇一愣,环顾四周,开口唤:“绿莜?”
没有回应。
“浅画?”
依旧是没有回应。
正要再出声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娇娇。”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
林娇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时,眸子里那快要溢出来的欣喜。
果然,回廊里那个身姿颀长的身影,可不就是裴景。
“玄知!”林娇甚至不等他动作,人就已经飞奔过去了。
她喜欢穿长摆的衣物,戴各式好看的披昂,一跑起来,衣裙就会跟着飞起,宛若翩翩起舞的百花仙子。
裴景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仙子奔向自己,在她即将跑到的时候,伸出双手,身体前倾。
果然,林娇隔着回廊的栏杆就抱住了他。
“裴景……”鼻腔里熟悉的味道,林娇好开心地叫着他的名字。
裴景眸光暗了暗,他揽在林娇腰间的手突然用力,在林娇的惊呼声里,就这么将他举了起来。
被他举起的林娇,在一开始的惊吓后,又觉着新奇,她可能只有小时候才会这样被爹爹举起来呢。
而且她还是第一次从这样俯视的角度看裴景。
哇,原来长得高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好像跟自己看到的不一样呢。
裴景将她从栏杆外面举进来微微转了个身,再放下来,林娇就又回了他的怀里。
小撒娇精抱着他就不撒手了。
“裴景,我好想你啊,”那小脑袋在他的怀里一拱一拱的,声音又甜又软,“你说这才多久没见,我怎么就这么想你了,是不是以后都离不开你了?”
裴景的手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落到她的发顶上。
他还能说什么?这个把他丢在一边的小没良心的,嘴甜得几乎让人觉着,她是真的离不开自己了。
倒是自己这个夜不成寐,连日解决了问题就来看她的人,有多么思念她,是如何地需要她,这会儿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景心中一叹息。
偏偏,他吃死了这一套。
他把小娇娇拉出自己的怀抱,低头,对上她仰头看自己的眼。
“想我?”
男人目光中藏着自己熟悉的火焰,林娇的心,蓦然就被那火焰烫了一下。
第74章 坏事
她的头往裴景胸前一埋, 就避开了那滚烫的目光。又娇声娇气地抱怨:“你怎么这么高,仰头看你,好累啊。”
裴景往下看了看。
只见他微微一弯腰, 手固定在林娇的腿弯处,再起身时, 就轻松地将林娇再次举起了。
这次, 林娇比刚刚还高了。她再无可逃避,抱住了裴景的脖子,低头看他。
这样子, 就像是回到了前世一般,他仰头看自己, 主动权都在自己这里。
于是,林娇顺从心意地低头, 在那好看的薄唇上轻轻一点,却在男人主动之时又离开。
裴景也不恼, 只是看着眼前这小坏蛋带着狡黠的笑又继续撒娇。
“你不知道,就在刚刚, 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要回去呢, 下一刻你就出现了,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心有灵犀?”
这话她说的可不假。
“那想好了没?什么时候回?”
林娇看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就想逗他,便故作思考状:“让我想想……左右都快要月底了, 要不下个月……”
她话没说完,突然感觉到身体的下滑,还没来得及惊呼, 一张温热唇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只留一声呜咽溢出:“唔……”
男人已经不见方才的从容, 甚至撬她牙关的动作隐隐可以察觉到几分急切。那灵巧的舌在进去后便攻城略地,搜寻过每个角落。
林娇甚至不知道裴景时什么时候放下了自己, 什么时候将自己抵到了回廊的柱子上。
只知道腰间的那只手在紧紧地禁锢着,杜绝了自己任何后退的可能。
那是她未曾见过的强势的裴景。
林娇难得没有再接吻中闭上眼睛,她看着眼前这个眼里带着迫切与些许……不安的男人,恍惚间想起自己昏迷前,她看到的那双悲伤的眼。
她好像可以确定了,前世一定是自己先离开的。
所以他才会表现出这样的不安。
林娇眼里的裴景一向是从容的,比起伴侣,他有时候更像是一位长者,包容着自己的所有的不成熟、任性与怪癖。
这是第一次,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裴景是需要她的。
他就像是迫切地需要确定自己的存在,得到自己的回应。
唇突然被不重不轻地啃了一下,让林娇回了神。
“娇娇。”男人声音比平日里还要低哑了几分,“专心点。”他丝毫不掩饰自己思念之下的失态,视线死死锁定面前的人,明明是强势的目光,又用着示弱的语气,“对我专心点。”
他知道,这一世,林娇的世界有很多人,不再像前世那样,他们只有彼此。
裴景很高兴他的娇娇,能获得原本就应该是她的万千宠爱。
可他自己陷得太深,除了娇娇,再也看不到其他。
林娇脸微微发热,不知道是被吻的还是因为他这样明晃晃的依恋,胡乱嗯了一声,她专心着呢,哪怕是走神,想的都是他。
***
裴景最后顺利地哄着林娇将她带回了。
林娇惦记着秦家的事情,问裴景时,只见他微微思索了一下。
“这事,不管是我,还是你哥哥,都不太好出面。”
这道理,林娇自然也是知道的,还没开始沮丧,就听裴景又说了。
“不过,上回你不是说,宛宁公主愿意帮这个忙吗?这事,其实她来说,确是最好的。”
林娇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认真想了想,有些为难:“但我……也不好说啊,我总不能装作不知道她喜欢哥哥,可是,如果知道了,还去求她,那也太……”
说实话,这要是孟歆柔和秦霜公平竞争,哥哥没有喜欢两人中的谁,林娇肯定是想也不想就要选孟姐姐。
但现在是绝对不行的。
裴景也似是赞同地点点头:“那这样吧,你用不用求她,便旁敲侧问一下皇上的态度,如何?”
这个倒是可以,林娇应下后,不日就带着这个任务去了宫里。
孟歆柔自是好生地招待着她的。
两人闲话家常,林娇迟迟不知道怎么将话题引到秦霜上面去。
其实,国公府与秦家本就有渊源在,她若是不知道孟歆柔的心思,便是不求她帮忙,问上一问消息也属正常。
偏生林娇心中藏着事,带着几分心虚,便问不出口。
孟歆柔看出了她的犹豫,正想着如何引导,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
“你们公主呢?”
是孟承安的声音。
林娇对他很是厌恶,自然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皱眉了,想到自己等会儿还要向他行礼,更是忍不住暗想今日可真是不走运。
可对方到底是皇子,她也不能避而不见,正要起身,突然被孟歆柔按住了手。
“你就在这里就是了,我去打发了。”
“这……不太好吧?”
孟歆柔好笑地看着一边说不太好,一边身子已经重新坐下的人:“得了,不碍事,我们也说不了什么话。”
她不再耽搁,立刻起身去了外间。
刚一出来,就看到了满脸怒气的大哥。
孟歆柔心里立刻浮出一丝不详的预感,也后悔把林娇留在后面了,是她因为一时心软疏忽了,如今看孟承安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这个蠢货要说什么。
果然,还没等她开口制止,孟承安就已经迫不及待开口了。
“孟歆柔,是你求父皇,给你和林书南下旨赐婚的?”
屋里的林娇闻言一愣,什么?赐婚?
孟歆柔更是脸色一变,她真的是剁了这个蠢货的心思都有了,却又不得不做出惊讶的模样。
“皇兄,你说什么呢?什么赐婚?”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孟承安一拂袖,就在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目光更是锐利地盯着她,“反正也不管是不是你求的,你是我的妹妹,我是不可能让林书南那小子做我的妹夫的,你知不知道之前他查办了我多少人?国公府与裴景那家伙关系如此紧密,对我哪有臣服之心?”
他真是越说越气。
也不知道这国公府是不是给他们家下了什么降头,怎么的这一个两个,就非要赖上他家了吗?林韵诗那个蠢东西也是,居然算计自己,偏偏父皇把国公府当个宝。
他孟承安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样的闷亏。
孟歆柔咬碎了银牙,如果不是林娇在这里,她倒是还能忽悠忽悠这个傻子,如今也只能继续装作不知道。
“皇兄,国公府与父皇有昔日的情分在,国公爷又是深明大义之人,你说话可要三思后行。至于赐婚,我着实不知,父皇怎会想到赐婚?”
孟承安冷笑:“什么昔日情分,两碗粥的情,如今却再三携恩图报。”他慢慢也冷静下来了,语气缓和了不少,“不过,既然你不知道,也是最好,你放心,那份圣旨,不会出现了。”
这下,孟歆柔和屋里的林娇同时一愣。
“方才,”只有孟承安依旧是洋洋自得,“我已经同父皇说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父皇似乎是打算收回成命了,哦,也不算收回,毕竟都还没下发呢。”
他方才确实是跑到了孟跃那里,好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那国公府,虽然远离朝政,但敬国公威望仍在,军中有他的旧部下,朝中有他的门生。”
“他那个七姑娘,嫁给了裴景,我朝最年轻的首辅大人,他的二姑娘,是我的侧妃,父皇,如今您还想让他的儿子做你的驸马?这是要给他多大的荣耀?”
“好,便是敬国公对您忠心耿耿,那裴景呢?万一他有什么私心,敬国公看在他那宝贝女儿的份上,还能如何做?还不是像这次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维持他国公府的荣耀。”
说这话的时候,孟承安其实是只记得父子,倒是忘了他们还是君臣,自是惹得孟跃大骂了他一通。
骂归骂,孟跃心里到底是被松动了。
他迟迟压着圣旨不发,又何尝不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尤其是如果承安作为太子,以后继承自己的位置,那他那个侧妃,位置也是低不了。
确实……如此一来,国公府的权利就过大了。
与林锦正的交情是真的,但忌惮也是真的。
倒不如成人之美,成全了林书南与秦霜。
娶了罪臣之女,对于林书南来说,也是一个把柄,日后自然难以得到重用。
只是歆柔……罢了,就委屈委屈她吧。
如此思虑过后,他的心里也有了决断。
***
孟歆柔这会儿气得面色已经有些维持不住地开始扭曲了。
这个蠢货,自己明明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他却要一下子全毁了。
该死的。
父皇也定是要为了他,牺牲自己的幸福。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久……
女人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了,疼痛感让她找回了理智,不至于失态,可是眼前这个一脸蠢样还不自知地洋洋得意的人,让她着实心生厌恶。
她就看着,这个蠢人,要怎么倒霉。
“父皇的决断定然有他自己的意思,我也只能遵从,”她用着不温不火的语气继续说着,“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皇兄你就回吧。”
孟承安发了一通脾气了,这会儿又见她表现温和,气顺了不少。
“我知道你喜欢林书南,”他起身,“不然当初也不至于……”
“皇兄,”孟歆柔打断了他的话,“你回吧。”
孟承安见她不想听,倒是也没有说下去,只是又敲打了一句:“你如今是公主的身份,婚姻大事不同儿戏,我会与父皇一起,为你商议一门合适的亲事。”
说罢,方才扬长而去。
外面响起宫人们恭送大皇子的声音,不多时,孟歆柔便走进来了。
一时间,对视的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第75章 决裂
孟歆柔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想着要怎么开口替自己解释,就见林娇起了身。
“公主。”林娇笑了笑,“时候不早了, 我也该回去了。”
她的笑容,明显没了之前的无拘无束与亲近, 仿佛那声公主, 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公主来对待了。
孟歆柔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
“娇娇……”
林娇避开了她的目光。
其实那一瞬间, 她仿佛想明白了许多东西,也有很多话要问。
问她从一开始接近自己是不是就是为了哥哥, 问她秦霜和梁文帝先前的事情,她有没有参与。问她上次与皇后的交谈, 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想想也是,那些但凡娇生惯养一点的姑娘们, 便不愿意与自己相处了。她贵为首辅家的嫡长女,如今更是公主之身, 却对自己百般容忍。
秦霜说的没错, 除了父母,哪有人会没有目的地对自己如此包容。
想了这么多,可在看到孟歆柔的时候, 她又一句话也没问出来。
孟承安的话,让林娇突然意识到了。
这声公主,并不只是一声公主而已。
是她们真正有了距离, 她愿意的时候, 自己是密友。她若是翻了脸,自己是需要向这位公主行礼的首辅夫人。
日后孟承安登得大宝, 她更是尊贵的长公主。
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质问呢?
林娇心里带着莫名的恼,与难过。
她只有这一个朋友,如今也要失去了。
孟歆柔沉思了片刻,到底是没有挽留:“好,那你今日先回吧。”
林娇微微弯腰福礼告退,她向着外面去了。错身之时,孟歆柔是微微侧着背向她的。
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娇娇。”
她看不到女子的表情,只是凭着多年的交情,感受到了对方的像是挽留一般的卑微。
林娇停住了。
孟歆柔闭上了眼睛,她原本是想了很多说辞的,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情,也从未伤害过秦霜。娇娇单纯,又有多年的交情,兴许会相信自己的。
可是……她也知道,娇娇并不傻。
兴许今天这一切,都是她那位夫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故意让她来的。
那……林书南也知道了吗?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这话,孟歆柔没有说谎。
林娇相信,却也更加心寒。她知道,这么说,那就是承认了自己其他的疑问。
这次,她走得头也不回,只留大殿之中,那一个人,孤独地站了许久。
***
裴景回来得晚。
他回了府上,还没问出来那句“夫人呢”,下人就已经报了夫人饭都没吃就歇下了。
裴景一边让下人准备膳食,一边去了房里。
房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
他先摸到了烛台处,将烛火点燃了,才往床上看了一眼。
被窝里的小人,在方才转了身,原本的平躺成了面向床里。
应该是恼了,裴景心想。
他走过去,在床上坐了下来,手轻轻地搭了上去:“娇娇。”
林娇往里拱了拱,躲开了他的手。
裴景也不急,耐心地也跟了上去:“娇娇,先起来用膳,好不好?”
“不饿。”
“我也没吃,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不好。”
林娇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可心里恼怒委屈,又难过。她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自从有了前世的记忆,又知道了孟歆柔的事情,她有时候会觉着自己,像是在被逼着在往前走一般,惶恐又不安。
她说完这话后,突然听不见了后边的声音了,等了一会儿,心里的不安加重,她偷偷往后看了一眼,正对上裴景担忧的目光。
发现她偷瞄的动作,裴景眼里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他躺在了林娇的旁边,从她身后将她环绕住。
“娇娇。”男人不容忽视的气息,整个将她笼罩起来,均匀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我不会变的,我永远在这里。”
他握住了林娇的手,像是要抚慰她的不安。
他的娇娇,就应该任性妄为,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自己的。不需要不安,不需要懂事。
那只会让他觉得是他没有做好。
林娇抓过他的手,狠狠咬向了虎口,挺坚硬的,但到底是肉身之躯,那贝齿啃啊啃,等松开时,果然留下了牙印。
裴景神色都未改变,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反而因为是娇娇赋予的,丝丝麻麻的痛意,反而在引诱着他身体的亢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秦霜的事情,孟……孟歆柔也知道。”
小姑娘开始气势汹汹的算账了。
裴景眸中深沉,但语气里并不显:“嗯。所以我与你说,她不是好人。”
林娇一下子噎住了,好像是有这回事。
“然后,”裴景贴她得更紧了,“你说我误解了她。”
似乎还在委屈林娇相信别人不相信自己。
于是,算账的第一步,小姑娘气势就已经没了,再看到那带着牙印的手,多少是有些心虚了。
“疼不疼?”
“不……”裴景的不疼还没说完,就见林娇低头,伸出粉嫩的小舌在那齿印上面轻轻打了个旋。
小丫头不习惯说对不起,就权当用这个行为道歉了。
她安抚完,才抬起头,就被裴景一整个抱起,放到了自己身上。
趴在他胸前的林娇,从裹着的被子里探出巴掌大的脸看他,那脸上还挂着泪痕,被眼泪冲刷过的眼睛,纯净得没有一丝杂念,却又偏偏带着一丝迷离勾人。
“你要是这样,”男人的声音喑哑,“我就疼了。”
他身体的反应已经清晰地传来了,让林娇又羞又恼地捏捏他的脸:“不正经。”
裴景伸手,宽厚的大掌落在她的脸上,那小脸,还真没他的巴掌大,捏得断铁戟的手,这会儿却温柔地擦拭着小姑娘眼角的泪。
林娇手撑着下巴看他。
“玄知,是不是除了家人,对人好,都是图谋什么。”
裴景思索片刻后嗯了一声。
至少在他的信念里,是这样的。
林娇搅动手指,点着他的胸膛:“那你呢?对我好是图谋什么?”
嗯?裴景嘶了一声,双手碰住她的瓜子脸:“怎么?我不在家人的范畴里吗?”
“没有血缘关系,就~不~算~的。”后面几个音,因为男人突然用力的手挤住了脸颊,说得口齿不清。
明明是瓜子脸,捏起来却又肉嘟嘟的,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人不舍得用力,也不舍得放开。
她拍掉男人挤她脸的手:“干嘛?”
裴景叹口气,不跟她计较那个家人了:“干正经事,起来用膳。”
林娇不饿,也不想吃,眼睛咕噜一转,身子就往下滚了,还没滚下去,被男人一把捞住。
“玄知,”小丫头又开始撒娇,“我们还是干不正经的事吧,你看你都你这样了……”
她试图笨拙地拿脚丫子去碰裴景,被裴景一把抓住,然后连人带被子抱下了床。
“我让人做的面,酸凉爽口,吃一点,嗯?”
裴景如今也明白了,不能太顺着她,这小丫头就不知道爱惜身体是怎么回事。
被他抱着的林娇挣扎无果后终于放弃了,只能威胁:“那干了正经的事,就不能干不正经的事了。”
“什么不正经的事?”
“那个……”
裴景故意逗她:“哪个?”
林娇瞪他,他还笑:“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不干什么?”
他可真是越发不要脸了,还这么想着的时候,裴景已经将她放到了椅子上:“我去让人把面端过来。”
下人只将面送到了门口,然后由裴景给端了上来。
面端跟前,筷子也放好了,林娇才终于动手。
尝了一口,确实酸爽可口,点点头,又尝第二口。
裴景原本也是拿起了筷子了,却看着她,半天没有动作。
娇娇嘴刁,他这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厨师了,每日换着花样做膳食。
小丫头一根面要嗦半天,虽然说好吃,但很快又捡着青叶子吃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林娇看过去:“你不吃吗,看我干什么?”
“我这里还有青菜。”
他把自己碗推过去,林娇还真把他碗里的青菜捡过来了,然后又盯着碗里的鸡蛋问:“吃鸡蛋吗?我不想吃。”
“鸡子黄我吃,你把白的吃了。”
好嘛,林娇勉强接受了,两人一通分,到最后,不知怎的,她看着面前的两个碗,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没落了,一个鸡蛋都要分。”
可不知怎的,却又想起他俩在那小院子的时候,也是什么都要分成两半,自己总是盯着裴景,怕他给自己分少了。但其实每每到了最后,他都会把自己的那一份也让出来。
林娇抬头看了他一眼。
前世,裴景是一个很闷的人,每日就是看他那些藏书。他们之间,更像是黑暗里报团取暖的两个孤单的人。他是内敛的,不苟言笑的。
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不能确认对方是喜欢自己的。
这一世的裴景……真的很不一样呢。自从成了亲以后,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从不会掩饰任何情义。
这世上,除了哥哥和父亲,只有裴景是值得信任的了,是不会变的。
“玄知。”
“嗯。”每次,只要林娇一叫他,他都会看过来,认真地听她说话。
“我怎么觉着……”林娇想了想,“好像我没有你爱我那般爱你呢!”
对面的人像是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笑意一闪而过:“那就谢娘子夸奖了。”
“谁夸你了?我在反省。”
裴景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那么复杂做什么?快点吃面,得吃掉一半。”
“啊?”林娇苦着脸,只得继续吃了,还小声地抱怨着,“晚上吃多了,不好的。”
裴景只是笑着。
他的小傻瓜,明明比谁都好,比谁都对他好。
第76章 锻炼
自那日林娇因为忧心过度病倒了, 裴景就给她定了锻炼身体的任务。
任务内容是上听雨轩。
开玩笑,这听雨轩,林娇只上过一次顶楼, 还是上次裴府的宴会,她被裴景半哄着半吓着给带上去的。
可不是半吓着, 那时候她觉着这人不苟言笑的样子太过可怕了, 也不敢忤逆,才这么上了楼。
如今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府里, 可没有她不敢忤逆的人了。
所以,林娇答应得痛快, 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最给面子的时候, 也就是上了三层楼。
“今日爬到顶上去了吗?”
裴景照例是每日问她。
林娇也点头:“看了,不信你问绿莜。”
见大人看过来, 被主子胁迫过的绿莜,也只能点头了:“是啊, 虽然是……有些艰难, 但夫人知道您是忧心她的身体,怕她再次像上次那样晕倒,或是像之前那样生病, 惹得您茶饭不思地照顾,所以……坚持上去了呢。”
林娇:“……”
让你说上去了你
就说上去了就是了,怎么这么多话。
裴景像是真的信了, 眼里带着笑意, 捏捏她的脸蛋:“我们娇娇果真是懂事了。”
不是……林娇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隐隐作痛的是什么?良心吗?
“腿痛不痛?”裴景看向她的腿, “之前都不怎么动的,突然爬那么高,是不是有些疼?”
对哈,林娇被提醒了,赶紧点头。
“是有些疼。”
她正挽着裴景往屋里走,又听他说:“猛得锻炼怕是会不适应,我之前刚学练武的时候,刚开始的几天,路都走不了。”
还会这样吗?
林娇顺势就往裴景身上一倒,假装腿僵硬地拖着腿走:“好像是……不能走了。”
身后的绿莜只想捂住自己的眼睛,没眼看啊,虽然她也觉着这府里的事情应该瞒不过大人才是,况且大人这会儿也确实笑得意味不明,但是夫人,您好歹是装着像一点。
裴景倒是不点破,还在林娇赖在自己身上顺着她将人抱起来了。
他也没办法。
管不着这小丫头的时候,天天听着她的消息,着实恼国公爷太过溺爱了,可如今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那无时不刻的依赖,又实在是让他上瘾,只想什么都依着才好。
林娇良心那微微的痛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进了房间被放下后还拉着他的手。
“我腿好酸,玄知,你帮我揉一揉。”
裴景便依言坐在一边给她揉腿。
他力度掌握得很好,既能用力让林娇觉着舒服,又不会让她疼。
“我给陆府下了拜贴。”
裴景的话一说完,就感觉到手下的肉变得僵硬了,他拿捏住了力道,微微一用力,就听到了林娇嗷嗷得直叫唤。
林娇确实愣了一下。
那也没办法嘛,那是她的前未婚夫,听到名字,总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吧?可是看着裴景扫过来的目光,又莫名心虚。
“下拜贴?你要去陆家?做什么?”
裴景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娇娇。”
他话里的严肃,让林娇立刻正襟危坐:“嗯。”
“你与陆大人既然已经无瓜葛了,他救了你,非是情理之中,自当登门道谢的。”
道谢是真的,裴景也不介意一遍遍地提醒这个人,他们的关系已经变了,用这样的方式,来一点点在林娇心中划清那模糊的界限,洗掉……那潜意识还存在的理所当然。
林娇也是才反应过来,之前陆思明出手相救一事,自己确实还没有正式道谢。
“是该登门拜访的。”
她低声说道。
***
陆思明回到家后特意吩咐下人将屋子收拾干净。
陆老太太还在房里,她最近正在与陆思明置气。之前她看不上林娇,一心希望陆思明能攀上公主,结果一朝之间,改朝换代了。
她一边庆幸,还好没和那个公主成亲,要不她家淮之就成了前朝驸马爷了。
另一方面,又有说不出的恼。
主要还是被林娇比住了,只要一想到她如今是风光无限的首辅夫人,自家儿子却还孤家寡人一个,就觉着面上无光。
他们退的婚,自然是要淮之过得更好才行。
这些就罢了,最近淮之又做主,给蓉蓉说了夫家。
那明明是她给淮之特意留的贴心之人,如今怎么能不恼。
但是这事上,陆思明却很是坚决。
这会儿听着他在外面吩咐下人,老太太故意咳嗽了几声。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陆思明到了房门口的声音。
“母亲,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陆老太太叹息了好几声才开口:“让下人给我倒杯茶。”
陆思明自然不会真的让下人来,他走进来,亲自将茶倒了端到老太太跟前。
“还烫,母亲您等等。”
这话惹得老太太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这蓉蓉在的时候,为娘什么时候喝不到温水。”
陆思明低头:“是儿子做得不够好。”
老太太哪里是怪他做得不好,她儿子公务都已经那么辛苦了,怎么还能做这些事情?
蓉蓉已经被他嫁了人,老太太如今总算是认命了,但还是担心他的终身大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蓉蓉成亲了,那七姑娘也嫁了人,怎的就你不急呢?”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诉苦,说什么把他勤苦拉扯大,什么他是要让陆家绝后,自己无颜面见陆家的祖宗。
陆思明低头听着。
他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有片刻的失神。
他想起今日裴景与他说话时,无意中抬起的手上,那清晰的牙印。
谁咬的,自然不言而喻。
裴景那个人很矛盾,自己几乎从没有在他的身上感受过敌意,陆思明知道,如果裴景有意,解决自己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甚至是对自己有意提携的。却又会时不时这样暴露他对林娇的占有欲。
而为官来说,哪怕裴景不是什么爱民如子之官,却也从不危害百姓,甚至在那些只知争权夺势的高官里,他是难得会为百姓做事的人。
陆思明……找不到讨厌他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至少在自己面前,裴景一直都算是君子。
那一丝丝的遗憾,在母亲的一声声埋怨声中,终于都归为平静。
罢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
林娇今日又进了听雨轩。
“夫人,”绿莜以为她今日又是做做样子,在一边很是无奈地劝她,“您好歹也上去一次吧,要不奴婢都编不出谎话来骗大人了。”
然后她便惊讶地发现,往日到了三楼便停下的林娇,居然还在往上面去。
“我又没说不上嘛。”
林娇小声抱怨。
好嘛,就看在裴景给她揉了那么久的腿的份上,便爬一次吧。
楼梯有些窄,林娇抬头往上看的时候,蓦然想起之前的那一次,男人先自己半步,不时回头看自己的模样。
她那时候是不敢直视裴景的,也忘了男人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可如今,记忆像是在自动填补,让她看到了裴景那温柔缱绻的目光。
她又往上去了一层。
这运动量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得了了,正歇息的时候,突然发现楼梯一侧上,稀稀疏疏地挂着些画。
画的都是自己。
一副是她站在水上的秋千上,秋千微微荡起,女子衣裙与秀发皆被风吹起,纷纷扬扬。画得美极了。
林娇臭美地欣赏了半天,才问身后的浅画二人:“我有画中的美吗?”
浅画捂着嘴笑:“夫人可比画中美多了。”
只有绿莜若有所思。
这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所以大人果真是早就知道夫人没有爬上来过吧?
林娇早就颇有兴趣地往下一幅画上去了。
这一副,画的是葡萄藤下书盖在脸上睡觉的女子。
虽然画上的女子被遮住了眼睛,但林娇自然知道这画的是自己,无论是手上的首饰,还是手上自己前世最喜欢读的话本。
倒是绿莜瞅了半天:“像是没见过呢。”
那是自己与裴景单独的回忆,她当然是不知道了。
林娇笑着,又往下一幅去了。
每一幅画,都是一段回忆。
林娇一步步往上走,仿佛就是裴景陪在身边。
疲惫被带走了许多,直至上了顶楼,她才笑:“也没什么难得嘛。”
这里的风景倒是没有上次来的时候好,毕竟是深秋了,放眼看去,都只有光秃秃的树枝。
只是秋日的天似乎更加高远了,让人的心情格外好。
林娇吸了口气,觉着此情此景,怎么也得吟诗一首才行,搜肠刮肚了半天,可总算是憋出来了一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绿莜和浅画没忍住,都笑了。
“夫人,您这么高兴,怎的念这么一首悲伤的诗?”
林娇:“我就只记得这一句嘛。”
结束了眺望远方,她视线拉回,这才发现旁边的桌子上,似乎是有什么。
走过去,林娇一把将桌上的薄布掀开了,上面是一束花环。那花都是新鲜的,显然是才编织不久。
林娇蓦然想起方才楼梯里的最后一副画,是女子戴着花环,笑得开怀的模样。
自己还纳闷了来着。
因为她戴着自己前世才戴过的花环,却穿着今世的衣物。
林娇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将花环戴上,转身问她们:“好看吗?”
绿莜这才发现,那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女子,可不就是方才的最后一幅画。
她点头:“好看。”
裴大人是真的用心了,想来画这最后一副的时候,脑海里,定然是夫人幸福的笑吧。
***
裴景一回府,远远就看见他的小花蝴蝶,手别在身后,向着自己跑来。
“裴景!”她还喘着气,问他,“那些,都是你画的吗?”
裴景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些许笑:“看来今日不止爬了三楼。”
林娇咬咬唇,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怎么办?好想咬他。
但是很快,她又挑挑眉,拿出自己藏在身后的花环,在裴景略带惊讶的目光中,戴到了头上。一脸得意洋洋:“那可不止三楼呢。”
戴着花束的女子,就像是裴景想象过的那样,美得不可方物。
她就该如此,被娇养着,前世的时候,裴景就是这般想的。
林娇并不是明艳而大气的长相,她的美是娇贵的,甚至是带着几分稚气,有时候让人觉着,更像是一个孩子。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长相,她无论穿如何花哨的衣物,戴怎么繁琐的装饰,都不会把她本身比了下去,仿若上天也是想把所有瑰丽的色彩,都赋予了她。仿若任何在她面前,都只能是陪衬。
裴景伸手摸了摸女子头上的花束,还好,这一世,她虽然还是会为这花束欣喜,却不用担心单调的粗布麻衣不相称了。
“好赖我都编了这么多个了,”裴景低笑,“总算是让它的主人戴上了。”
第77章 丧礼
林娇想起来绿莜跟自己说的, 她打听到的消息。
“大人每日清晨,都要在花房里编一束花环,亲自放去顶楼, 再离开。”
这让人生气不起来的监督方式。
林娇戴着花环,与裴景往里走, 又听他开口:“皇上已经下旨, 秦家女眷皆免罪。秦姑娘,明日应该就能归家了。”
“真的?”
这大概是她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转过头来惊喜地问。
“嗯。”裴景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中, “明日,要一起去见见吗?”
林娇原本是要说好的, 可又停顿了片刻,哥哥自然是要去的, 但是她……
“她会不会不高兴见到我?”
两人的关系可是一直都不怎么样,现在秦家落得如此下场, 自己去了,会不会被她当做自己是看笑话?
想一想若是自己落魄了, 应该也是不想看见之前的死对头的。
裴景沉思片刻:“秦姑娘虽然不及你聪慧、识大体又大度, ”几句下来,惹得林娇也斜眼觑他了,才听他悠悠地又说, “但是……如此遭此变故后,心性应该也会变化,许是会高兴看到你的。”
一番话, 说的林娇哭笑不得, 捏捏手上那敦实的肉。
“你还真是见缝插针都要夸夸你的娘子。”说得她都要脸红了,“你不害臊我都害臊。”
裴景淡笑不语, 他说旁人好话,当然得让娇娇知道她才是最好的这个前提。
***
秦霜从地牢出来的那天下着雨,林娇也去了。就像裴景说的那样,秦霜真的变了很多。
秦牧再如何严厉,秦霜也是秦家上上下下娇养大的。她的讲究,一点不比林娇少。
可如今那向来被保养得乌黑发亮的秀发,却是隐隐可见干枯,珠圆玉润的脸,削瘦得仿若捏不起一块肉。眼里更是看不到一点笑意。
自她进了宫里,林娇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两人隔着雨幕对视了一眼。
那像是大悲过后沉寂的眼,让林娇的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升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她们也是一同长大的,她也是看过秦霜是如何笑,如何无忧无虑的。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经历了这些事情。
只因为她父亲的立场,只因为……孟歆柔对哥哥的喜欢。
她什么也没有说,秦霜也能感觉到女子眼里的心疼。
尽管下着雨,这白色的日光,还是刺得她的眼生疼。
一把伞撑在了她的头顶上。
她回头,站在旁边的男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示意她接过手上的伞后,才将披风披到她的肩上。
“母亲和祖母都已经在家了,”他温柔的声音就仿佛自带安抚的力量,将披风系上,“霜儿,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他说母亲与祖母的时候,并没有说“你的”,就像是默认了两人已经是一家人的关系,秦霜眼眶一热,避开了他的目光。
林书南手有片刻的停顿,却也什么都没有说了。
霜儿需要时间来适应如今的变化,他只需要一直陪在身边就好了。
将披风系好了,林书南这才又将伞接回来撑着。
林娇在雨中看着渐行渐近的两人,她原本计划着是要叫一声秦霜姐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也许也不需要说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后,都已经是心照不宣地和解了。
林娇自己撑着伞,跟在他们后面。
秦府设着灵堂。
虽然皇帝不追究秦家了,但秦牧毕竟身份特殊,所以丧礼上也无外人。
秦老太太与秦夫人都跪在灵堂里,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痛欲绝,却还不得不强忍着。
如今秦家也只能靠着她们撑着了。
秦霜看着那边的木棺,紧握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了手心里,然而直到下人为她拿来了孝衣,她也没有流下半滴眼泪。
看她接过了孝衣,林书南原本也想伸手去拿的,下人也没多想就要给,秦霜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拿下去!”
林书南和那下人都是一愣,下人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将孝衣收回。
“林公子,”秦霜叫他,“您是客人,来吊唁父亲,便正常的方式来吧。”
林书南伸出的手,半天没有收回,哀伤又祈求地开口唤她:“霜儿。”
林娇听得心都是一紧。
哥哥的意思自然是以女婿、家人的身份为秦伯伯守灵,但秦霜却说他只是客人。
林娇的脑袋瓜有些转不开了,秦霜姐为什么这么说?
显然,也不仅是她,连秦夫人都意外地看了过来,想说什么,看着女儿坚决的目光,才又噤了声。
她在划分界限。
林书南察觉到了,他只能压下所有的心慌,先顺着她:“好。”
林娇看着那奇怪的两人,心上像是要难过死了,原以为千辛万苦迎来了心意互通的结局,可如今看着,怎么不是那么回事。
秦霜已经穿上了孝衣,跪在灵堂。
林书南站立一会儿后,回头看向茫然无措的林娇。
“娇娇。”
林娇顺着他的手势走到了跟前。
“秦伯伯生前对你我都多有照顾,一起拜一拜吧。”
林娇看了一眼那边跪着的人,低眉敛下了所有的心思,点头:“嗯。”
她随着林书南一起跪下了。
面前纸钱烧着的火映得她眉心微微发烫,低头的一瞬间,她透过火光,仿若看到了秦牧的面容。
又仿若看到前世灵堂的自己。
即便是亲身经历过,她也无法说出感同身受这种话。
“秦伯伯,”林娇心里默念着,“请您一路走好,也请您……保佑秦霜和哥哥。”
她甚至也难得地磕头时头一直挨到了地上,唯恐心不诚。
待两人起身,秦霜亦像对待客人一般对他们行礼。
这太奇怪了,林娇甚至不用去想哥哥的心情,连她自己都是胸口
闷闷的。
“秦霜姐……”
话才出口,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皇上驾到。”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尤其是秦霜,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是涮白。
林书南担心地看着她,看她要起身,急忙去扶,却被她躲了过去。
女子方才那一瞬间的复杂情绪,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被压下去了,她反而是最先回过神的,淡定地起身就去扶祖母。
“祖母、母亲,我们迎驾。”
爹爹是自杀的,认真说起来,那位连仇人都不是。
就算是,又如何呢?他们孤儿寡母,如何能与皇家抗衡?她也知道,一个不慎,今日连累的就是整个秦家,还有……国公府。
秦霜面色一凛,更是让自己提起了精神,看也不看林书南一眼,就扶着老太太,前往门前迎驾。
林娇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来,只是跟着一同跪在地上,迎接那位已经是九五至尊的孟伯伯。天空还飘着小雨,地上更是早就被雨水淋湿了,林娇还是纠结地看了一下地上的水,才难受地跪下的。
弄脏了衣服不消说,等会儿还得穿着这脏衣服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孟跃来得很低调,并没有带太多的随从,轿帘掀开,他一身简装从里从容地走出来时,仿佛还是那个首辅大人。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已经不是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一同高呼。
孟跃脸上是随和的表情,淡然说了一声平身。搜寻的目光所若有似无地在人群中扫过后,才和善地开口:“朕与秦统领,虽未能引为知己,但他的为人,朕一直都心有敬仰。他的离去,朕亦悲痛。如今这最后一程,特意来送送。”
“老身惶恐,谢皇上隆恩。”老太太眼看着又要跪下了,却被孟跃扶住了。
“秦老太太无需如此多礼。”
孟跃说着,就往府里去了,一大群人自然是跟上了。
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秦府已经是一片荒芜。之前被破坏过的家具花草,显然甚至还没来得及复位,冷冷清清的府上,下人也见不着几个。
除了灵堂的地方,秦家甚至连白绫都未张扬地挂。
依着孟跃的身份,如今自然是不能拜了,他倒了一杯酒,权当是敬了这位死对头了。
而后轻叹:“一仆不事二主,秦统领却乃顶天立地、一身傲骨之人,是大梁,没这个福气,大启,亦无啊!”
秦霜等秦家的人在旁边,态度莫不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孟跃就像真的是为了祭奠秦牧而来的。
他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走了。
众人又恭送他离开,林娇正要再次纠结地跪下时,却见孟跃突然回了头。
“七丫头就不要跪了,”他笑了笑,“地上脏。”
他显然也记得这丫头多讲究。
林娇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与孟跃,倒是没有与秦伯伯关系这般好,但孟跃以往对她也总是和蔼可亲的。
若是……没有这些争斗多好,他们就只是普普通通的长辈,能都平平安安。
她愣神的功夫,孟跃早就已经进了轿子里。
林娇便顺势就着自己半弯身的动作起身了。
她是真的不客气,说不跪,那就不跪了。
回头看时,秦霜的表情像是更冷了,在林书南要跟着重新进去时,她开口阻拦:“林公子,既然已经祭拜过了,就请二位回去吧。”
“霜儿!”这次是秦夫人不赞成地叫她。
如今还愿意来祭拜的,也就只有国公府的人了,林书南这些日子更是没拿自己当外人,里里外外地忙活,霜儿这是在做什么?
“秦伯母,没事的。”林书南先是安抚了欲要发怒的秦夫人,这才看向秦霜,“霜儿……”
他话未说完,就被秦霜打断:“林公子,你回吧。”
从称呼到语气,莫不是陌生的。
“秦霜姐,”林娇也急了,“有哥哥在旁边,也能帮衬一二。”
“秦府有我,有阿娘,有下人,并不需要他帮衬什么。”
她说完也不顾林娇还在叫她,便头也不回地进府了。
林书南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连秦夫人在一边连连道歉也听不进去。
是他无用,一切都是他太无用了,所以除了连累霜儿境遇更凄惨以外,好像没有任何作用。
***
林娇憋着一肚子闷气回了府。
她倒不是生秦霜的气,秦霜现在是特殊的时候。
她只是觉着一切都是那么力不从心,哥哥与秦霜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就能顺利走到一起,这会儿只想赶紧听听裴景怎么说。
“裴景呢?”
向来都是裴景回来后第一个问她,这还是第一次,林娇一回府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旁边响起一道声音:“在这里。”
林娇一转头,裴景就像是预料到了一般,正等在那里。
她马上跑过去:“裴景!”
像是受了委屈找到了庇护的小崽崽,让裴景心也跟着软下来了。
下一刻,小崽崽就已经扑到了她的怀里。
“为什么?”
她委屈又闷闷的声音传来。
话本里历经了千难万阻的两个人,不是应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为什么秦霜却像是更冷淡了?
她没有问明白,可是裴景却像是都听懂了。
他抚着怀里人的发丝,与她一同看着外面的细雨。
“你知道皇上今日为何去秦府吗?”
林娇摇头。
裴景叹了口气。
他的岳父大人说对了,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坐了那个位置,总是少不了猜忌、制衡。这若是再过五年,皇上的做法,大概就是斩草除根了。
“皇上愿意放过秦家,是因为秦家如今只剩下孤儿寡母,翻不了大浪。但是……如果有了国公府,就不同了。”
“今日,你与你哥哥都在那里,你们身后,一个是国公府,一个是裴家。而秦姑娘,与皇上之间,是某种程度的……杀父仇人,你说,皇上要怎么想?”
林娇瞪大了眼睛,所以今日,爹爹和裴景才会都没有去的吗?
“秦霜姐也是因为这样想,才对哥哥冷淡的吗?”
“大概是如此。只是……我们娇娇想不到的事情,秦姑娘怎么能想得这么明白呢?”他像是在笑,眼里却闪过深思,“只怕……背后有人多言吧。”
第78章 拜访陆府
林娇现在敏感得很, 所以几乎是裴景这么一说,她就立刻反应过来了,猛地从裴景怀里坐了起来。
“什么意思?孟……宛宁公主吗?”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孟歆柔了。
裴景敛眸思考了片刻才答:“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林娇愣住了, 她没想到事已至此,孟歆柔居然还没有死心。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 就像是想不明白孟歆柔为什么要喜欢哥哥一样, 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为什么还不放弃,“喜欢一个人,难道会忍心这样为难他吗?”
她习惯性地要得到裴景的认同和解释, 却注意到男人在那一瞬间避开了她的目光。
林娇扶住他的头看向自己。
“玄知……”她开始认真设想,“如果你喜欢别人, 我会很生气、很伤心的,我会……挽留你, 但是,我不会这样不择手段让你难过。那如果我……”
她话没说完, 被一张温热的唇堵住了嘴,裴景沉默的眼里, 飞快地闪过一丝情绪。
林娇看不明白那翻涌的是什么, 却感受到了男人这吻里的迫切和某种说不出的……恐慌。
腰间的手在慢慢收紧,林娇在他那竹香的气息中,渐渐呼吸越来越急促, 除了眼前的人,再也不能思考其他。
空气重新回来时,她在那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听到裴景在耳边的低音。
“娇娇, 别说那些如果了。”
说话时,他的鼻尖轻轻蹭过自己的脸颊。
“如今秦姑娘已无生命之忧, 至于感情之路,到底是得他们当局二人自己走。宛宁公主那边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三言两语,就将话题带了回来。
林娇只晕晕乎乎地跟着他想回来了,虽然放不下,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嗯。”
裴景低头看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又忍不住在那唇角上亲了亲。
如果他的小蝴蝶再去爱别人,他肯定会疯掉的。是他的,那这一辈子就是他的。哪有什么如果?什么如果都不会有。
林娇说得没错,人都是有图谋的。
他图谋的,是娇娇的一辈子。
他想起入春后踏春的那一次,他在凉亭里看到那两人,郎才女貌,恍若神仙眷侣。
娇娇拉着陆思明的袖子一脸不情愿:“我在这里呢,你看别人做什么?”
陆思明无奈地笑:“我方才只是听到了一句颇有意思的诗。”
“不就是吟诗嘛,”小丫头雄赳赳气昂昂,“我也会。”
事实上陆思明除了方才往那边转了一眼以外,视线都是一直落在女子着。
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也只是宠溺的笑。
林娇还以为这是在嘲笑自己呢,当即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也要扳回颜面。
想了半天,回忆起了书上的一句:“轻解薄罗裳,共试兰汤,双双戏水学……唔……”
那个“鸳鸯”被陆思明用手捂住了。
裴景目光不明地看着那依偎的男女,陆思明在看到自己后,就赶紧捂住了林娇的嘴,没让那句艳词说完。裴景知道,林娇不爱诗词,这艳词想来又是在话本上学的,前世就没少念给自己听。
小姑娘被打断可不开心了,但在看到裴景后,那瞪大的眼睛里,逐渐转为惊恐。
她从来都是这样,像是很怕自己,见了自己就谨小慎微,头也不抬,离了自己就像是被放飞的小鸟。
陆思明已经迅速收回了手,神色如常地向他行礼:“见过裴大人。”
小姑娘更是收回了嬉闹,小小往陆思明身后撤了半步,跟着行了礼,但没有出声。
裴景淡淡地与陆思明交谈着,他的视线从未落在林娇身上,却从陆思明微微下垂的衣领,想象到了小姑娘的手在他后边轻轻拽着,催促他快点走。
裴景的声音就此停了下来。
太疼了,他在心里唤着,娇娇啊,他疼得发不出声音来,听不到陆思明都说了些什么,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陆思明还以为他是不愿多言了,正好也顺着林娇的心意告退:“下官先行告退了。”
直到擦身而过之时,小姑娘也从未看自己一眼。
裴景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离开的反向,那抹彩色的蝴蝶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他的世界重新归于黑白两色。
许是过往从未这么直接地看到过那两人在一起的模样,以至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大度。
这一世都要如此吗,这般看着她与旁人甜蜜,有那么一瞬间,裴景的眼前仿佛茫然得没有任何道路。
他想着重逢之初,她说着陆思明好生熟悉。
可是娇娇,那我呢?
与你朝夕相处、相濡以沫了数年,你的夫君的我,你为何,从不会多停留片刻?
裴景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告诉自己,让公主去接近陆思明的母亲,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若是陆母并非攀权附势之人,若是陆思明真的能把娇娇放在第一位,那自己无论做什么,不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隐藏在这背后的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跟林娇是不一样的。
他更卑鄙,更固执。
不过没有关系,他的卑鄙、固执原本就是因娇娇而生,因娇娇而灭。只要她在自己身边,这些东西,自己可以一辈子也不放出来。
***
去陆府那天,林娇特意梳了个妇人头。
她以往嫌弃这个发型太过老气,是不太爱的,今日倒是特意吩咐了。
裴景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林娇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好上了不少。
要让他失望的是,林娇可不是梳给陆思明看的,她是给陆老太太看的。
报复之心,人皆有之,她对陆思明是没有这种心理,可那个老太婆可就不一定了,等着吧,非得让她看看,她是错过了怎么的一个绝世好儿媳。
转念又对绿莜吩咐:“记得,今日的衣裳、妆容,都要围着一个温婉来,不能太花哨,不能太幼稚。”
绿莜笑:“知道了夫人,您放心吧。保管让您扬眉吐气。”
林娇点头,果然还是绿莜最懂她了。
裴景在身后,斜撑着头,看着斗志昂扬的女子,唇角不自觉带上了笑容。
她的心思,总是出乎自己的预料,不曾想陆老太太比陆思明还更有吸引力。
***
陆思明早就带着家人们在门口迎接了。
陆老太太平日里脾气虽然又倔又硬,但这种事情倒是也知道含糊不得,那可是首辅大人,关系到自己儿子的仕途,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之前儿子与那林七姑娘的婚约就特意为难他?
是以态度也是谨慎得很。
裴景的马车一到,她就随着陆思明上前。
裴景先下的马车,又将林娇扶下来。
林娇才刚站稳,就听到陆老太太的声音:“见过裴大人、裴夫人。”
她立刻赶在裴景之前,扶住了陆老太太刚刚弯下的身子。
“陆老夫人,不必多礼。”
温婉又柔和的声音,听得旁边的两个男人动作都是一顿,连陆老太太手都是一抖。
林娇笑得温婉大方,笑话,装一世装不了,装一时还是没问题的,装一装,说不定就让这老太婆后悔一辈子,可真是太划算了。
于是只见她扶起了老太太,就退后半步去了裴景身后,俨然一副以夫为尊、乖巧听话的模样,哪里还有以前的嚣张跋扈?
惹得老太太看了一眼又一眼,怎么着?成了个亲就转性了?后边的陆思榆也是一脸疑惑。
裴景眼里闪过笑意。还是陆思明先回过神:“裴大人,还是里边请。”
“对对对,还是先进去吧。”
一行人往里走去,林娇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打量了一番。
跟她以往来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一件新的物件都未增添,一件旧物件都未更换。
倒是相当符合陆思明的性子了。
她将视线转了回来,最开始的时候自己每每看他这个样子,总是会心疼。
后来也明白了,这个人对于这样的日子,原本就是乐在其中,他志向与所求都不在此,所以自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大概若不是为了自己,他就当真是完全视金钱于无物的人了。
如此说来,反倒是自己,让他沾上了如此世俗之物。
胡思乱想之间,就已经跟着裴景坐去了上座。
下人端来了茶水,先给的林娇,林娇一看,可来了精神,马上往裴景那边一推。
“夫君,你先用。”
裴景:“……”但也顺势接过来。
林娇就面带微笑地接过自己这一杯,还不忘嘱咐:“夫君,小心一些,烫。”
绿莜在一边憋笑憋得快要内伤了,夫人,得了,再装就过了。
但是还别说,她们家夫人这般妇人模样一打扮,白色的绸缎衣裳绣着兰花点缀,清新素雅但也端庄大方,更别提这般挂着盈盈的笑意,始终一脸温柔地看着大人,还真是大家闺秀、当家主母的模样。
陆思明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林娇只是在母亲面前假装而已,她不会改变自己,裴景也不会舍得让她改变。
可什么都是装的,那盛着爱意的眼眸却不像是装的。
“上次多谢陆大人出手相救,今日我们夫妻二人特来感谢,略备绵薄之礼,就当是本官的感谢。”
听到裴景的声音,陆思明才抬头,态度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
“裴大人客气了,敬国公于下官亦有知遇之恩,能帮到裴夫人是下官的荣幸,万不敢收什么谢礼。”
裴景对此并不意外。
说实话金银财宝之类送与陆思明也太过俗气了。
他沉思了片刻:“既是如此,便当本官承了你一个情。日后,无论何时,都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这是本官的承诺。”
若非是陆思明,裴景倒是也不敢随意说这种话,但因为是陆思明,他甚至连不能违背道义,不能危害江山社稷这种前提都不需要说。
这话也让陆思明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就像是上次赈灾那般一样,他知道,权利就是这样,裴景一句话,就可以抵上自己诸多的努力,能拯救更多的百姓。
于是沉思片刻后,他终究是应下:“既然裴大人开了这样的金口,下官记下了。”
林娇在旁边微微松了口气,她可真是怕这呆子榆木脑袋,什么都要拒绝。
不过……她瞥了一眼裴景,才一个要求,真是小气,她的命就值一个要求吗?
被她这样的目光看着的裴景偏头看过来,林娇又马上转为笑容。
“夫君,茶凉了,你尝一尝,这茶叶可香了。”
她哪里会品什么茶?完全是瞎胡说的。
倒是陆老太太,马上接过了话:“这茶叶是淮之从郴州带来的,是那里的老百姓为了感谢他,特意送的。”说到这个,她也是一脸自豪,说着又转向了陆思明,“淮之,既然是裴夫人喜欢,你有多的,便拿出来送与裴夫人。”
陆思明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了林娇的声音。
“他什么东西会有多的,更何况是……”
是百姓送的。
林娇说到这里也是一顿,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后面的话也没再说,低头端过茶来品。
后来也不知是谁将话题岔了过去,没人再提起这茬。
他们走的时候,陆思明送了,陆老太太被裴景劝着在屋里了。
他一个人,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他什么东西会有多的?”
耳边不自觉就响起林娇的这句话,陆思明失笑,眉眼里的笑意温柔又悲伤。
她其实一直都是最了解而又支持自己的,用她自己的方式。
他方才还是把那袋茶叶让绿莜带走了。
那人不会品茶,说好茶,大概也只是随口一说。
可将她的每句话都记在心上,却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待马车完全没了踪影,他方才回了屋里。
陆思榆就站在院子里,见他进来了笑着开口:“哥,你看看那位临期顾念,高嫁也不是什么好事,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你把她供着,再看看现在,还不是在别人面前伏低做小?”
陆思明没理,她就追着陆思明说。
“哥,你还是我亲哥呢,你都能帮蓉蓉寻那么好的一门亲事,怎么到你亲妹妹了,你就这么不上心?”
听到这里,陆思明才驻足。
“你把这搬弄是非的毛病改了,我就自然会替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你……”陆思榆气结。
走进去了,陆思明又听到了母亲在长吁短叹:“这可真是没想到,成了亲,这性子也能变化这么多。她若是早这样,我当初何至于阻拦你们?”
现在想想,国公府是一门多好的亲事。
更重要的是,淮之也喜欢。
想到这里,老太太又是叹了口气。
陆思明却笑了,他也许该感谢自己的家人的,在自己一次又一次沉浸在后悔里时,总是出来提醒自己。
“你们不合适。”
是的,真的不合适,她那么好,自然也配的上更好的。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年她说喜欢自己,自己回答配不上时,小姑娘气呼呼又理直气壮的模样。
“你觉得你配不上本姑娘,但是配拒绝本姑娘是吗?”
陆思明哑然失笑。
他可以放下她,但大概……再也拿不起其他人了。
***
下了马车,林娇发现裴景没有与自己并排,而是落后半步地跟在身后,自己走快了他也走快,自己慢下来,他就也慢下来。
林娇回头去看他。
“你做什么呢?”
裴景一本正经:“娘子方才做了那么好的示范,为夫自然是要好好学的。”
这么一个大块头,做小媳妇的模样,把林娇逗笑了。
“也好,”她重新转回头,“是得振振妻纲。这在家,得以妻为尊。”在外……在外也是她为尊。
说完,挺挺胸,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
回到房里,男人还等她先坐下了,才坐在一边。
下人把茶端上来了,他更是先端到林娇面前:“娘子,你先来。”
林娇只觉着浑身起鸡皮疙瘩,扑到他的怀里咬住脖子。
“闭嘴,恶心死了。”
不活了,她刚刚也是这么恶心的吗?
裴景却笑着将人搂紧了。
他的视线看向一边的茶杯,泡的是方才在陆府喝的茶,他认出来了。只是怀里这人定是认不出来的。
他想起陆府里的林娇,问道:“娇娇,你喜欢好人吗?”
“谁不喜欢好人啊?”
林娇说完这个,也沉默了,她大概知道裴景在说谁,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我不知道……我只是觉着,一个好官,要比旁人难上许多许多,但总是令人……”词汇匮乏的她,这次却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词形容自己的心情,“令人心驰神往。我若是身处险境了,定然也是想遇到,这么一个人。”
是的,裴景能理解这样的心情。
他轻叹口气,如果是这样,他也会的,会做一个好人,一个好官。
第79章 出家
林娇从国公府回来后不久, 明夫人就来看她了。
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知道林娇最近心里不好受,特意带了点心过来, 又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
临末了才突然提起:“对了娇娇,上次, 有个丫鬟偷了你首饰的事情, 你还记得吗?”
林娇愣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想起来,之前是有这么一件事, 只不过后面一听说秦伯伯离开了,就没有心思管这件小事了。
“那是我送过来的人, 出了这种事情,我真是……”明夫人咬着唇, 低垂的眼里满是自责。
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哪怕是丧夫得早, 也有裴景在前方遮风挡雨,一个明朗就已经耗费了她的所有心力。
所以说是裴府的主事之人, 实际上也只是裴府人员简单, 并不需要她怎么管。
遭上次劫难,府中下人少了不少,她已经是精挑细选了才往林娇这边送的, 却不想还是出了这种事情。
“姨母。”林娇绕过桌子走到她的跟前,拉住了自责的女人,“您在想什么呢?便真的是抱歉, 也是我抱歉, 这家里的里里外外,也帮不上忙, 什么都推给了你。”
家里她都没管过事,这点良心还是有的。
明夫人笑:“说得什么话?你们俩能和和美美,我就再开心不过了。”
说实话,她以往心里我不是没有过忐忑的。
她不是裴景的生母,说到底,这个家,她不过是客人。若是新来的女主人强势,定然是要首先将家里的大权拿过去的。
可林娇就像是完全没这个观念。
比起当家主母,她就还像是府里娇惯的千金一般,天真得让人哭笑不得。
林娇已经回忆起了当时与绿莜说的最后几句话,便问:“那后来怎的处置了?”
“你那丫鬟把她送到我那里了,说是让我处置。”
林娇点点头,当时绿莜好像是这么说的,说是怕越过明夫人处置她送来的丫鬟,会让人说了闲话。
明夫人见她还站着,又把她拉到旁边坐下了继续说:“娇娇,你需记住了,你才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别说处置一个丫鬟,便是处置了……”我这个字,在林娇惊恐瞪大的眼睛中吞了回去。
明夫人改了口:“总而言之,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永远都是支持你的。”
再说那些话太见外了,她只能用了这种方式。
果然,林娇一听她这么说,就笑了:“好了,姨母,我知道了。”
她就说嘛,绿莜就是总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
“那丫鬟还没处置吗?”
“我原本是想送回来让你看的,”说到这个,明夫人就笑了,“只是你正好回了国公府,裴景就将她打发了。”
一听是裴景处置的,林娇可来了兴趣。
“他怎么做的?他还管这个呢?”
“可不是,他说他答应了娇娇了,屋外的事情他管,屋里的事情他管。他的娇娇,管他就行。”
明夫人带着打趣的语气,说得林娇直脸红。
她还说了,裴景后来是怎么将院子里的仆人上上下下都整治了一遍,又亲自筛选了人,训了话。
林娇听得津津有味。
出嫁前嬷嬷教的事情,好像裴景都做了呢。
自己也是个傻的,回了府里,竟然什么也没察觉到。便是注意到身边的人变了,也没什么想法。
明夫人走了后,良心发现的林娇又精神昂扬地绕着府里多走了两圈当作是锻炼身体了。
路过厨房的时候,她远远就闻到了草药的味道,顿时胃里一阵翻涌。
她闻不得这个味道,尤其是最近,每次与裴景行了房事以后,自己都要喝避孕之药,如今远远闻着,都仿佛已经尝到了那苦味了。
于是一挥手:“赶紧走赶紧走。”
走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鼻子又嗅了嗅。
“好像跟我喝的味道不一样。”
绿莜满脸惊服:“夫人,这中药您都能闻出来不一样呢?”
“那当然了。”
林娇的嗅觉向来是一等一的灵敏,哪怕中药都是苦味,但苦与苦,还是不同的。
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曾无意中看到裴景喝过药,问他,也只说是调养身体的,后来就再也没看到过了。
可是他那个身体还需要调养什么?当时并未多想的林娇,这会儿心思却是活络起来了。
裴景难道一直在背着自己吃药?
吃的什么?莫不是得了什么病?
这么一想,她也顾不得那讨人厌的味道了,转身就向着厨房过去了。
“夫人!”
一看到她,众人都是一愣,他们可从未见过夫人来过厨房,一时间慌忙诚惶诚恐地迎接:“您怎的来这里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裴府的厨房,那自然是干净又敞亮的,但那各种味道还是闻着林娇不适,捂着鼻子摆摆手:“我就是随便看看。”
说着的时候,人已经往煎药的那边去了。
药味越来越浓,她干脆从怀里将手帕掏出来捂住了,手帕上的香气入鼻,这才让她觉着好受了些。
绿莜一开始还没当回事,这会儿看着她这么一副寻根问底的架势,才有些慌了。
果然,林娇指着那炉子上正煎着的药就问了:“那是谁喝的?”
下人并未来得及反应绿莜的摇头是什么意思,嘴已经在回答了:“这个是大人的药。”
裴景的?
他果然在背着自己喝药,担心的一瞬间,林娇甚至顾不上捂住口鼻了,径直又上前了两步。
“什么药?”
下人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呢,只是照着方子煎药。”
“方子呢?拿我看看。”
这会儿绿莜再怎么摇头都来不及了,她们既不能不给林娇,也不能变出一个新方子来。
于是方子很快就被下人递到了林娇手里。
林娇是真的有些慌了。
她与裴景之间没什么秘密,哪怕是朝堂之中的事情,他既不会隐瞒自己,也不会因为觉着自己听不懂就糊弄自己。
如果他对自己有隐瞒,那铁定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了。
这么一想,林娇的心里甚至划过不好的想法,心脏因为那一丝猜测砰砰直跳。
她将那药方认认真真看上了半天。
嗯……看不懂。
不过这字她认识,这不是钱……好吧……她舅舅的字。
林娇更慌了。
她舅舅可是神医,裴景都已经病到需要舅舅来看吗?
“夫人,”绿莜怕她多想,忙笑着宽慰,“您也别多想,还是去问问大人吧。”
让大人来稳住她。
林娇看她的时候,眼里还带着焦急:“你是不是傻了?问他做什么?他要是得了不治之症,定然不会告诉我啊?”
不治之症……不治之症?
绿莜震惊,不……倒不是如此,夫人您可说点吉利的吧?
但她也说不出口那是避孕之药,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自己一直瞒着她……
她这么纠结犹豫的功夫,林娇早就拿着药方出去了。
自然是去找的钱季荀。
绿莜心里还祈祷着,希望钱神医能编出什么靠谱的话,结果钱季荀在看到小丫头泪眼婆娑地说他要是得了不治之症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后,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拍到她脑袋上。
“说点好的,那就是一个避孕的方子。”
林娇哭得哽住了,半天还没反应过来:“避……避孕吗?”她含着眼泪思索了好片刻,声调都升了升,“男子避孕?”
“虽然不常见,但确实有。”钱季荀自然是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的。
“夫人您也听见了,”绿莜也算是松了口气,“大人不是得了什么……”
话没说完,就见林娇原本已经止住眼泪的眼睛,又开始泪水像珍珠似的,一滴滴滚落。
林娇在卸下担心的一瞬间,已经转为满腹委屈了。
“为什么避孕?”裴景那么喜欢小孩子,为什么要避孕,是不想要他们的孩子吗,“他是不是觉得,我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不聪明,所以嫌弃了?”
绿莜:“……?”
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们家姑娘下一刻脑子会想什么。
“怎么会呢?大人那般爱您,您要是生了孩子,那肯定是他的宝贝疙瘩。”绿莜赶紧给姑爷说好话,她试图提醒,“夫人,您不是也……不想要……孩子吗?”
话音刚落,就被她家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我可以不想要,但是他不可以。我怕疼,他怕什么?”
“他不是怕您疼嘛。”
“他怕我疼,怎的不跟我说?”
“说了,那些补药您不就不喝了。”
林娇原本在前面几句话后,哭声已经变小了,想继续哭还得酝酿着感情,再一听到这句话,想到自己喝的那些苦药,眼泪瞬间落得真情实感了。
罪证加一!
罪大恶极!
绿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原来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吃药。”
夫人咬着唇,控诉得好不可怜,让她也是一阵心虚。
“不是……”
绿莜还想解释什么,林娇已经不听了,上了马车就让人往国公府去。
反正,裴景就算是来求她,她也不回去。
偷偷喝避孕之药,还骗自己喝苦药。
这次怎么都是他理亏。
绿莜好赖是搭上了马车,没被赶下去,当然,她知道其实是夫人心软,不会真的丢下她。
只是现在夫人在气头上,她也只能坐在马车外面装哑巴。
哄人这种事,现在只能大人来。
直到她似乎是在路边看到了熟悉的人。
“夫人。”她赶紧叫林娇。
隔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来一声奶凶奶凶的声音:“干嘛?”
听得出来,已经很努力在装作很凶了。
绿莜憋着笑:“我像是看到大少爷了。”
林娇听她这么说,赶紧打开了轿帘:“哪呢?”
顺着绿莜指的方向,她往那边一看,可不就是林书南,他正站在一个马车旁边,似乎是在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焦急。
林娇走出来,径直跳了下去,把旁边的绿莜看得心肝一颤:“哎呦姑娘,您当心点。”说着也赶紧跳下去跟上。
林娇哪里管她在说什么,人已经往那边去了。
“哥哥。”
林书南是得到消息说秦霜打算出家,才急忙过来阻拦的。
她自从牢狱出来后,就一直在躲着自己,现在还说出什么出家这种话,林书南骑马过来后,就直接逼停了她的马车。
这会儿两人也正在僵持。
“林公子,请你离开。”秦霜依旧是一副划清界限的模样。
林书南大概能理解她是在顾虑什么。
“霜儿,不管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但对于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再难的困境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秦霜没有吭声,她想起出狱之前,孟……啊不对,如今已经是宛宁公主了,来找自己说的话。
“林公子原本有一个敬国公的父亲,一个首辅妹夫,前途不可限量,但若是娶了你,前朝皇帝的妃子,为前朝鞠躬尽瘁而死的余孽女儿,你说,他的仕途会怎么样?”
不等她回答,女人又说了:“当然,为了你,林公子可以不在乎这些。或者说,只要他的父亲和妹夫在,可能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若是招来了父皇的猜忌,你以为……”孟歆柔脸上带着讽刺的笑,“还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吗?”
“帝王可是最善猜忌又无情的啊。”
这话在秦霜心里扎了根,或许在此之前她想的也是,无论何时,他们都不会对对方放手。
也确实如此,书南不会对自己放手。
自己是一无所有了,他是自己最后的庇护。
可她呢?除了给书南带来一堆灾祸,还有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硬起了心肠,冷冷地说道:“我是前朝妃子,青灯古佛相伴,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林公子,你还是放手吧,你我缘分已尽。”
林书南自然是不愿放手的,手还死死地抓着车门框。
林娇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听到那声哥哥,两人一起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眼眶还红着的人。
林娇本来是想跟哥哥诉说委屈的,在看到跟哥哥说话的人是秦霜时,刚酝酿好的哭腔压了下去,面上露出了惊讶:“秦霜姐?你怎么在这里?”
秦霜和林书南都没有回答,倒是一边的丫鬟按捺不住开口了:“裴夫人,我们家小姐,闹着要出家呢。”
家里的夫人和老夫人都急死了,但谁也拦不住。
出家?
林娇静默了好一会儿后,擦擦原本就已经红通通的眼睛。
“去哪出家?我也要去。”
众人:“……”
林书南好气又好笑,无奈地低声斥责:“你别来添乱了。”
什么添乱?她可是来帮哥哥的。林娇脑子转了转,表情便又转为委屈。
“我说的是真的,裴景……裴景他不要我们的孩子。”
“你有了身孕?”
“裴景他不要?”
两道声音几乎是一同响起的,林书南和秦霜俱是震惊的表情。
吓得绿莜在林娇身后狂摆手,这话可不能乱说。
林娇却是可认真地点头,整个人就往马车里面挤:“我不管了,我也要出家。”
“胡闹!”
林书南想去拦她,哪里坳得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爬了上去,连秦霜都是下意识往一边让了让。
只是轿帘落下的时候,林书南看着自己的妹妹回头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紧接着轿帘便落下了。
林书南愣了片刻后,脸上无奈,但也知道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有她这样插科打诨,也许反而能缓和一下秦霜的情绪。
马车里,秦霜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
她跟林娇向来是针锋相对,还不知道该怎么好好相处。
林娇也不急,这样陪着她沉默着,外面的马车轱辘声响起,是马车又重新驶动了。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听到秦霜略带局促不安的声音:“你……跟裴大人怎么了?”
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加了一分的林娇这才抬起还红着的眼睛。
“他背着……我,吃避孕之药。”
“啊?”秦霜倒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林娇有了身孕裴景不要,不过想想也是,那种事怎么可能发生。“你是不是傻?古往今来,有多少男子避孕的?疼的又不是他们,鬼门关前过的也不是他们,巴不得你多生呢,裴大人避孕,还不是心疼你?”
“那也该跟我商量,万一我想要呢?”
“你想要吗?”
“不想。”
秦霜瞪大了眼睛,狠狠拍了林娇的手:“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林娇哼了一声,秦霜算是看出来了,这是耍小脾气等着裴景哄呢。
她转过了头,莫名地有些羡慕。
她虽然跟林娇斗了这么多年,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真是好命,似乎一直都是顺风顺水。
马车还真在城外的庙前停下来了,左右林娇也在,林书南就索性看着这两人要怎么折腾。
其实秦霜也是一时冲动,如今人到了这里,心里又没底了,倒是一边的林娇,东张西望地像是来游玩来了。
“京城还有这种寺庙吗?”这里人迹鲜少,所以格外寂静和荒凉,又因为是深秋了,两边只有竹叶的沙沙声。
林娇一边走,一边打量,又往秦霜身边靠了靠:“你不害怕吗?”她问,“这么个偏远的地方,便是发生点什么事情,谁来救你啊?”
秦霜哪怕是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但说跟到底也是被保护得好好的娇花,本就害怕,被她这么一说就更害怕了,只是想着身后的林书南,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朗朗乾坤下,有什么害怕的?”
她其实也是故意找了个清静之地,若是去了香火旺盛之地,她之前好歹也是名门之女,要是碰到了那些贵女,还不知要怎么笑话自己。
林娇跟她性格这么像,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也不说了,继续跟着她来到了寺庙里。
主持听了这几人的来意后,先是阿弥陀佛了一声,才问:“施主既是想出家,贫道自是不会拒绝,只是日后青灯古佛相伴,其中的寂寥非常人可以忍受,二位如此年轻,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秦霜想都没想便回答了,林娇见此,也忙不迭地一同回了一句想好了。
“俗世之中,可是再无牵挂了?”
这里秦霜犹豫了一下,还是林娇回答得快:“没了。”
她的牵挂可太多了,她那么多好看的衣服,那么多好看的首饰,好吃的东西,谁想不开会去出家啊。
因为谎话太显而易见了,她反而说得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秦霜却是感受着林书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没有了。”
林书南儒雅随和的脸上,一丝受伤一闪而过。
哪怕知道这是她的口是心非,自己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到底是他的无能,还需要让她顾虑那么多,看她身边的娇娇就知道了,如果被保护得足够好,哪里会有这些忧虑?
于是,得了肯定的答复的方丈点头:“若是如此,贫道会为两人准备出家的仪式。”
还有仪式呢!
林娇被吸引了,跟着他往里走,还饶有兴趣地问方丈:“什么仪式?我听说出家还有法号呢,我也会有吗?”
“自然是有的。”
“还有什么?”
听到这里,方丈的手往那边一指:“正巧,这里就有一个今日出家的。”
林娇与秦霜一同看了过去。
两人的表情一同僵住了。
那个出家的女人大概是年过四十的模样,正跪在地上,由着一位老尼姑一边剃发,一边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左右林娇是一句也没听清,她甚至觉得凉的不是头皮,而是自己的脖子了。
让她剃发?
还不如杀了她呢。
不过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要慌,只要她不慌,慌的就是秦霜。
果然,她往后方偷偷瞥了一眼,就看到秦霜刷白的脸。
林娇默默往后撤了一步两步,最后撤到她的身后,轻轻推推她:“我让你一次,还是你先吧。”
秦霜也不自觉地往后退,她对自己头发的爱惜,可一点也不比林娇少。
“不用你让,你先来。”
“我这是想跟你和解呢,以后事事我都让你。”
“都说了不用,我年纪大,该我让你。”
两人一边互相退让一边往后退,一直退到了林书南跟前。
秦霜咬着唇,差点就要说剃就剃,但嘴像是被粘住了,就是张不开。
林娇略一思索后又问方丈:“可以带发修行吗?”
方丈原本就对这两人儿戏一般的态度不满了,这会儿更是面色一凝。
“自然不行。若是连这青丝都无法舍去,如何证明破红尘?”
林娇拉拉自己的哥哥。
林书南看看这两个小丫头,也明白了妹妹的意思,考虑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林娇再次扯他的时候走上前:“方丈,借一步说话。”
他们离得远了一些,但林娇还是看到了哥哥往那个人的手里塞了一些银票。
而原本还想推辞的方丈,在看到银票的数量后,马上变成了笑脸相迎。
林娇啧啧了两声,有钱能使鬼推磨,头发保住了。
但秦霜的心情却不太好,好像事情已经在慢慢远离自己的初衷了。
明明是想划分界限的,结果到头来还是搅在了一起。
她看着这对兄妹,转身就往外边跑去了。
林书南见状,正要追,被林娇拉住了。
“哥。”林娇难得露出几分正经的模样,“你就放心吧,就当是让秦霜姐散散心好了,有我在这里呢,她不会有事情的。”
她想着裴景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现在,有别的事情需要做,不是吗?如果你不把那些事情处理好,秦霜姐就会一直处在危险之中。”
林书南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娇娇说的是谁。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羞愧,连娇娇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他却一直都还没抓到重点。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点头:“我知道了。娇娇,”他拍了拍林娇的肩,“霜儿就拜托给你了。”
林娇脸上露出笑容:“你妹妹我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的好吗?”
林书南笑了,是的,他也是知道的,娇娇一直都是很可靠的。
***
两个人就在庙里这么住下来了。
第一顿饭,林娇就吃不下去。
这斋饭可真是一点荤腥都见不到,清汤寡水的,哪里是人吃的。
秦霜虽然也皱眉,但好歹是地牢都待过的人,还能动上两筷子。
她看向挑挑剔剔一下筷子都不动的林娇。
“裴夫人你要是待不惯,可以回去吃好的,也没人留你。”
这带着三分呛声的话,放在以前,林娇早就炸了。
但这会儿心里想的却是难得看她精神了,有了一点以前那个秦家大小姐的模样。
当然,嘴上的亏是不能吃的。
“贵妃娘娘都吃得,我怎么吃不得。”
秦霜咬牙,她果然真的是一点也别指望在林娇嘴上讨到好。
“哦对了,好像还不是什么贵妃娘娘,六品贵人是吧?”
本就没什么胃口的秦霜已经吃不下了:“怎么?贵人在这里,你还要行个礼吗?”
林娇想了想后继续逗它:“是秦贵人还是霜贵人。”
秦霜在桌下踢了她一脚:“我看你是想被揍了。”
可说来也奇怪,这样像以前那样争锋相对,倒是没了前几日的生疏感。
甚至两人饭后还一起在寺庙里走了走。
山里的空气很是清新,皎洁的月光照下,不需要路灯,都能将庭院照得十分亮敞。
秦霜是在最后分开的时候,才突然问起她:“你与……宛宁公主的关系……还好吗?”
她也不是完全地傻,孟歆柔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说那些话,目的定是不纯的。
秦霜心里隐隐有猜测,只是想着林娇与她交好,怎么想也知道她会相信谁,才犹豫着没有说的。
哪知林娇的声音突然传来:“秦霜,我认定的嫂子,只有你一个,其他人,谁也不行。你不用听任何人的话,你顺着她的意思了,不过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哥哥也是这样想的。”
秦霜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理解了这话里的意思。
她像是知道了孟歆柔说过什么话,也像是知道了,他们都是选择自己的。
在明白选择她的处境后,在知道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后,依旧是选择了自己。
秦霜的眼睛,蓦然湿润。
***
林娇一回到房里,就被房间里的人影吓了一跳。
还好那人影在她惊叫出来之前开口了:“娇娇,是我。”
裴景的声音。
说实话,方才因为为哥哥和秦霜操碎了心,她都没怎么去想裴景的事情。
如今听着裴景的声音,被遗忘的委屈迅速又涌上了心头。
“你还来做什么?我都出家了!我当尼姑了!”
那身影半天没动,只是又叫了一声:“娇娇。”
林娇犹豫了好一会儿,脚往外迈了两步了,但那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让她好奇得很,犹豫了一会儿便往那边去了。
她慢慢地挪到了里面,头往里探了一下,这一探,人就愣住了。
那罗汉床前,摇曳的烛光中,身形高大的男人跪在那里,他即使是跪着,气势依然骇人,只能能明显感觉到,他在让坚毅的眉眼变得柔和。
“夫人。”平日里低沉又听不出情绪的声线,这会儿却是可以听出来讨好,“为夫错了。”
这样的裴景,明明是在认错,但怎么就……怎么就让人觉着蛊惑?
林娇的心砰砰直跳,在生气与被美色迷惑之间来回挣扎,脚往里拐拐,又往外拐拐。
裴景将她的纠结看在眼里,知道这傻姑娘好哄,正要再说两句好话,就见林娇的脚一拐,走向了一边的桌子。
桌上放着的,是他刚刚带过来的吃食。
看来生气和男人都没有吃东西重要,晚上没吃好的林娇坐下来打开食盒,拿起筷子都尝了一口,又看看那边跪着的人。
“你走吧,我不会原谅你的。”
小丫头就是理直气壮得很,也没觉得自己先不想要孩子,也没跟他商议有什么错。
裴景没动。
他看着那个平日里挑三拣四的女子,因为饿了吃得有些快的模样。
林娇生气,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原本那么担心自己,却被告知那是避孕的药,怎能不心寒。
就像自己在得知她喝避子汤时,也有过一瞬间的神伤。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如果能活下来,是什么模样呢?
他们原本就要自由了。
原本能认真地迎接孩子的到来。
在知道那个孩子的时候,在失去他的时候,娇娇是什么心情?裴景已经无从分辨了。
但他依然会在每每想起的时候心如刀割。
“娇娇,我不是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他吸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母亲是生你的时候难产去世的,你只是害怕而已。娇娇,只要你不愿,我们此生不要孩子也不打紧的。”
“我不……”
林娇的第
二次不原谅还没说出口,就听裴景又说了。
“但是没有跟你商议,骗你喝补药,是我的不对。对不起,原谅为夫,好不好?”
好像不管自己怎样的无理取闹,他都愿意认错,都愿意包容,甚至也不觉得无理。
林娇觉得自己的心跟着耳根子一起发软,每次被他这样哄着,就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那孩子的事情,得听我的,我说了算。”
“那是自然。”裴景回答得毫不犹豫。
“以后我不想喝那个药了。”
这个,裴景犹豫了一瞬间,但是想想,以后再想让娇娇喝,原本就不太可能了,倒不如这会儿应了她,也点头了。
“还有一个月不能同房。”
林娇说完这句话后,就见原本低垂眉眼的男人,抬头看了过来。
他抿了抿唇,漆黑的眼眸里,仿佛藏着能将人吸入其中的漩涡。
“娘子不愿,为夫自然是不会勉强的。”他说,“但是……为夫刚刚做错了事情,娘子是不是应该惩罚?”
他低沉的声音在蛊惑着。
“像我们以前那样,好不好?为夫不动,任凭娘子摆布。”
林娇咽了咽口水。
糟糕,还挺心动的。
第80章 哥哥圆满
第二日腰酸背痛的林娇醒来时, 只觉着自己上了当。
这哪是什么惩罚?惩罚她自己还差不多。
侧头看过去的时候,裴景还没醒来。这是难得的,他比自己醒的晚的时候, 男人睡着的时候,跟前世倒是更像了几分。
冷漠寡言, 拒人千里。
至少一开始的裴景, 就是这样的,连那来自教养的体贴,都是冰冷疏离的。
哪里像现在这样……这样不要脸。
说好了不动的, 让她自己来的。
她正欣赏男人的冷静从容都土崩瓦解,一脸情难自持, 却还要压抑克制的模样呢,就被他反手压在身下。
“真不知道我之前都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说的时候, 声线都在颤抖。
然后一切都变了。
***
林娇怨念地想要戳男人的胳膊,一触摸到皮肤, 却发现大概是因为他的手一直放在了被子外面,摸上去凉冰冰的。
于是, 想要发脾气的心情, 又被心疼取代了,林娇拽着被子给他的手也盖上了。
这动静惊醒了裴景。
男人的眼睛刚睁开时,还没有平日里的凌厉, 反而在看到林娇后,朦胧间就已经把她拥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蹭了蹭。
“娇娇。”
嘶哑又依恋的语气, 就像是无意识的撒娇似的。
“你不上朝吗?”林娇的语气不自觉就柔和下来了。
裴景沉默了好一会儿, 还在继续抱着她:“不想去。”
听这句的语气是清醒过来了,林娇也不客气了, 把他往床下踹:“言而无信的骗子,快走。”
像个硬铁块似的,完全踢不动。
好在男人大概看她是真的要恼了,自己起了身。
林娇一转身不看他了。
没一会儿,肩膀被人戳了戳:“娇娇。”
林娇不理。
裴景继续戳:“我的里衣,在你那里。”
这么一说,她才察觉到睡着是不舒服,手伸进去将压在身下的皱巴巴里衣一把扔了过去。
裴景拿过去后也只是稍稍抚平了一下便这么穿了。
林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着实忍不了穿隔夜的衣裳就算了,还这么皱:“你没有带换的吗?”
裴景系腰带的动作顿了顿,唇边似乎有些许笑意,然后问:“我可以带换洗衣物过来吗?”
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反应过来后的林娇气结,又转回了身子不说话了。
裴景坐到了床边,好笑地看着那个气鼓鼓的身影:“娘子为我暖了一夜的衣裳,我穿着甚是温暖。”
“你快走。”林娇觉着他真的是越发不要脸了。
“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想吃鱼,你就不用来了。”
“清蒸还是红烧的?”
“我要吃水煮的。”
裴景笑,将她的被子掖了掖:“好,还早,你再睡会儿。”
知道林娇在这里是为了林书南两人,他也没说让她回去的话。
他出去后,阴影里走出一个看不清容貌的人行礼:“大人。”
裴景的神色已经冷下来了不少:“保护好夫人的安全。”
“是。”应了这一声,那人又不见踪影了。
***
裴景下朝后被叫去了御书房。
“玄知啊!”孟跃一副甚是疲惫的模样招呼他坐,“坐。”
裴景行礼后,才坐去了一边的木椅上。
“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大理寺卿林大人,和秦姑娘的事情。朕也不瞒你,”孟跃往椅子后靠上靠了靠,“其实是朕那个女儿,一直对林爱卿心生爱慕,”他叹了口气,“这说到底,还是你我之间的家事。”
他是不愿意这两人真的成的,裴景知道,否则也不会直接放了秦姑娘。
只是真让秦姑娘嫁给林书南,他又有顾虑。
“这是林爱卿的折子。”孟跃从桌上抽出了一本。
一边的太监,马上接过来后给裴景递过去。
裴景放下手中的茶盏,接过。
上面是林书南请辞的话。
“为人父母,不忍孩子伤心。但为人君王,也不能逼迫臣子。朕着实两难啊。”
裴景将奏折看完,才终于合上,重新放回了小太监手上,缓缓开口。
“依微臣所见,林大人的请辞,皇上万不可批准。”
“朕也是此意。”孟跃当然明白。
他登基不久,国公府与他又一直相交甚密,这就允了林书南的请辞,必然是要落人口实。
“既是如此……”裴景沉吟片刻,“不如下放出京城如何?让林大人与秦姑娘离开,宛宁公主看不到他们,或许也能更死心一些。”
孟跃的眼睛蓦然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还是玄知……你知我心啊。”孟跃轻叹。
***
林书南比约定的时间还提前了很久来到御花园。
可走过去的时候,还是看到了已经坐在凉亭里的孟歆柔。
林书南停顿了片刻。
凉亭里的女子,是他妹妹曾经唯一的朋友。
一次次为了妹妹挺身而出,在他与爹爹顾不住的地方,保护着妹妹不受委屈。
林书南对她一直都是感激的。
他也不明白,在他眼里如此温婉大方、知书达礼,又善良的人,会有如此蛇蝎心肠。
想到霜儿受的委屈,他过往的所有欣赏,都已经化作厌恶。
但还是敛住了眼里的情绪。
他奈何不得公主,若是她真的对霜儿不依不饶,林书南也不敢保证能保护秦霜不受一丝伤害。
踏上了凉亭,他并未靠近,只是在台阶的边缘处,对着宛宁公主抱手一拜:“见过宛宁公主。”
“林公子无需客气。”
孟歆柔依旧是那般温婉和煦的模样。
林书南站直了身躯。
孟歆柔没有再开口,她安静地等着,也是在细细看着,这个从年幼之时,就被自己装在了心里的人。
他真的很好看,自己那么小的年纪,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惊艳过。
但也只是惊艳而已,会爱上他……
“公主。”林书南的声音,将宛宁公主的心思拉了回来。
她笑了笑:“林公子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来此,是想听听,公主是否有话对臣说。”
孟歆柔垂下了眸,在心里轻叹。
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该怎么办呢?要让她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相亲相爱吗?她做不到。即使到了现在,她都无法坦然放手,不然也不会去与秦霜说那些事情。
“我知道林公子心有怨言,”孟歆柔吸了口气,“但歆柔也只是……”她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小时候,那个温柔大哥哥的模样,“对你心生爱慕。”
林书南没有惊讶。
她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自己还不至于不明白她的心思。
“承蒙公主错爱……”
“林公子……”孟歆柔径直打断了他那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我并非是未想过公平竞争。”她顿了顿,突然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都散了去,“只是我的世界里,从未有过公平二字。我从小学到的就是,想要的,就只能用尽手段去争取。”
大概是想到那些不好的记忆,她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冷凝,但还是很快就柔和下来。
“林公子,我是真心喜欢你,”她从袖里拿出一只陈旧的竹蜻蜓,放在手心上,心里升出最后一丝希冀,“你还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我说要做你的娘子,你说等我长大,说此物就是信物。”
他送自己的所有东西,都被孟承安抢走了。
只有这不值钱的竹蜻蜓,孟承安不屑去抢,却被她珍藏了这么多年。
此刻,她紧紧盯着林书南的脸,想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与自己同样的……怀念、不舍的情绪。
可林书南却只有错愕。
他爹与皇上当年交好,两家的小辈自然也是认识的,但那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了,后来孟跃来西河任职,他们就更是没了联系,林书南已经没有太多的印象,对她说的事情,更是毫无记忆。
“若真是如此,臣为当年的童言无忌向公主道歉,只是那时公主与臣年纪皆小,如何能当真?”
小孩子只要分别一些时日,就会被自然地冲刷了记忆,林书南是这样想的,他不明白孟歆柔如何能记到今日。
看着他眼里甚至连曾经偶尔的怜惜都已不见了,孟歆柔心里的最后一丝火光,才彻底熄灭。
她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书南哥哥,”她的眼里,完全没有了神采,放低的声音如同喃喃自语一般,“明明是我先来的……我日日盼着与你重逢,却只盼到了你把我完全忘了,与其他女人有了婚约。”
他沿途有大片的好风光,自然不会去流连那曾经出现在生命里的一道不起眼的色彩。
可自己却因为在黑暗中看到过这样一缕光,就再也装不下其他。
女子眼角明明没有一滴泪,却让人轻易感受到了其中的悲伤。
林书南心中却升不起丝毫同情。
她不该动霜儿的。
不该设计陷害她的名节,不该逼她进宫,不该在如今她失去一切后还要去动摇她。
“公主,此生我的妻子,只会是秦霜。她生,我生,她死,我亦不会独活。也请公主不必再惦记儿时的那一句戏言,早日寻得所爱。”
他将能说清的话都说清了,不日也会辞官,带着秦霜离开。
尽他的所能,来护得那人一世安稳。
孟歆柔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动弹。
一切都结束了。
她做了那么久的梦,她惦记了那么久的人。
她跟裴景差在哪里呢?
放着那么好的一个陆思明在旁边,裴景依旧能得到林娇的人,占据林娇的心。
而那个秦霜有什么好?到底有什么好?
可林书南的话,到底是震慑了她。林家的兄妹俩,终究是她不能动的软肋。
***
林娇今日又没吃东西。
秦霜筷子戳戳面前的白粥,目光一直在往那边瞄。
一顿两顿不吃也就算了,她还能一天两天都不吃?
“这粥的味道还不错。”秦霜试图提议,“要不你尝一尝?”
林娇昨晚都已经大饱口福了,再想着等会儿还有好吃的等自己呢,哪里吃得下这个。
“我不饿。”
秦霜也只能几次都欲言又止。
午膳一结束,她就看着林娇往房里去了,思来想去,到底是觉着她一直这么不吃也不好,于是转到厨房,塞了些银子,让他们做一些有点油水的。
嘴里说着阿弥陀佛的小僧人,一收下银子,就马上给她做了。
连秦霜都不知道他们哪里变出来的荤腥菜。
感情那些戒律都是摆设啊?她心里这么吐槽着。
眼看着做好了,才吩咐身边的丫鬟端过去。
秦霜没等多久,就见小丫鬟扑腾腾又端着那原封不动的饭菜跑回来了,小脸也是通红的。
她好奇:“怎么了?”
丫鬟脸红得更厉害了。
“裴夫人……并不需要这个,”看自家姑娘还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丫鬟左右看看没人,压低了声音,“奴婢听着,裴夫人屋里……有人。”
秦霜还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娇屋里有人,还能有谁,自然是不消说的。
她啐了一口:“这个胆大妄为的,佛门清净之地呢,也敢乱来。”
但是想了想,又十分羡慕。
林娇可真是命好,有一个能时时刻刻把她捧在手掌心中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不离不弃,无论她怎么胡闹,都能包容。
原以为陆思明已经够得上一个好男人了。
她离了陆思明,倒是还能找到更好的。
“我说呢,原来是命好,有人送好的东西来了,难怪瞧不上那清汤寡水了。”
“谁命好?”
清泉般温润的声音传来时,秦霜一愣,下意识就站起来了。
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林书南。
“你……你怎么来了?”想到刚刚的话被他听过去了,秦霜就觉着脸上燥得慌。
林书南对着她笑:“总不能让我的未婚妻羡慕旁人。霜儿,我给你带了点心来,要不要尝一尝?”
谁……谁是他的未婚妻了?
秦霜这么想着,却没有出声。
她看着林书南虽然人来了,却始终是站在门边,没有往里踏足一步,更没有不耐。
仿佛就是在耐心等着她的允许。
秦霜轻咬贝齿,其实她说林娇幸运,自己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呢?发生了这些种种之事,书南却从未放弃过自己,从未动摇过选择。
娘说她跟爹爹一样的固执、犟。
秦霜原以为自己这是深明大义,是成熟懂事了。现在也开始怀疑了,这般折腾,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他始终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除了给他增添麻烦、疲惫,还有什么意义呢?
“霜儿。”
秦霜这样胡思乱想之间,又听到了林书南呼唤自己的声音。她抬头看过去,只看到了男人温柔带笑的眼。
“我已经官调至渝州任渝州知府,不日就要赴任。此地偏远,不比京城的繁华,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秦霜的脑子嗡嗡作响,几步就跑过去:“你是不是疯了?”她急得快要哭了,“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你堂堂国公府的公子、大理寺卿,去那个地方做什么?”说着就拉起林书南的手,“你快去,快去求裴大人,求国公爷想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书南,你得……”
话没说话,林书南将激动女子拥入了怀里,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霜儿,”他轻轻叹了口气,“在京城是为京城的百姓申冤,在渝州,便为渝州的百姓谋福,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能换你在我身边无虑,很值得,霜儿,真的很值得。”
秦霜说不出话,她的眼泪,几乎已经将面前男人的胸口打湿了,一开口就是哽咽,男人拍打在她身后的手,就像是要驱散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
丢失名节、被父亲逼着入宫,在宫中的孤寂,最后的家破人亡。
那是曾经的她,从未想过的,自己会经历的事情。
“霜儿,”一直到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了,林书南才重新开口,“听说那边的冬天会有你最爱的雪,我们一起去,好吗?”
秦霜含着泪,在他怀里狠狠点头。
“好。”
***
虽然林娇是希望哥哥和秦霜尽快和好吧,但听说她这么快就跟着哥哥下山了,还是怒其不争地摇摇头。
“这也太好哄了,这么好哄可不行。”然后问一边的裴景,“你说是不是?”
裴景给她捏着肩:“娘子说的是。”
“我可不会这么容易被哄好。”她人往后一倒,倒进了裴景的怀里。“不过,这里的饭真的太难吃了,你得背我下山。”
裴景的眼里,盛满了笑意。
“好。”
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那是他的荣幸。
能背她,能弥补前世的遗憾,能这样与他相伴,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此生所求,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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