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珍惜

    ◎许绍元:不要因此对夫君无所要求。◎

    “公子您没事吧, 把您撞疼了。”

    青岚站到黎三面前,蹙着眉问道。

    黎三抬眼打量了她一番,叹了口气:“我倒是无妨不过兄台, 这走廊狭窄, 兄台再开门的时候可要当心些。”

    青岚连连应下:“实在是抱歉,公子可有伤到哪,要不我送您到这附近的医馆瞧瞧?”

    黎三已经站直了身子,向她摆手:“一点小事而已,兄台不必介怀。”他说着便往楼梯口走过去。

    “可在下觉得对不住啊,要不兄台今日的席面在下出银子吧?”青岚叫道。

    黎三在楼梯上朝她摆了摆手,晃晃悠悠地走下去了。

    青岚望着他的背影窃窃笑了笑, 这才转回身来,却赫然见李大人站在面前, 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她。

    青岚僵了半刻,意识到她此时应当是不认识李大人的,便笑着向他一揖, 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时辰有限, 急着回大兴隆寺,许绍元留在此地也无事, 便把银子给了柜上, 又帮她要了块湿手巾,和她一起回去。

    纤竹原是在楼下等着她们, 此时雨已停了, 她便坐到车夫身旁去吹凉风。

    “所以, 试探的结果如何?”许先生上了车便问青岚。

    “黎公子很不错, 没有得理不饶人, 也没有趁机占便宜, 是个有涵养的。”青岚边擦脸边笑着道,“先生果然极会看人,这黎公子论品貌、家世、谈吐都是难得的良人。”

    她估摸着许先生为了这事花了不少心思,又搭功夫又搭银子的,她这样称赞黎公子,许先生应当十分欣慰。

    然而许先生却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兴奋,他凝神看了她片刻,浅浅地笑了笑。

    “那就好,既然你觉得人不错,那么令姐应当也会喜欢?”

    青岚被他问得略一迟疑。

    她今日是带着好奇贪玩的心思来随便看看的,方才也只是就事论事,黎公子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至于她喜不喜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回事她甚至都还没想过。

    “嗯,她应该是喜欢的。”她微微地点点头。

    “是还有哪里不妥?倒不妨说出来。”许绍元觉得她有些含糊。

    青岚摸了摸后脑勺:“倒也没什么不妥,黎公子的确样样都好,但喜不喜欢恐怕还得相处了才知道不过我想若是谈婚论嫁的话,至少先要找一个好人,两个人即便不能琴瑟和鸣至少能和睦相处,您说是吧?”

    许绍元笑着点头,小姑娘没经历过这些事,纵然疑虑甚多,却也还是有主见的。

    “婚姻之事,的确是要有些运气。但据我所知,黎公子性子平和,即便两人日后真有什么不快,他应该也不会做出伤害令姐的事。”

    “若是这样,那家姐想来也无甚好担心的了。”青岚愉快地答道。

    与旁人相比,她已是幸运,至少能挑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人。而且即便两人真是相处不来,那就干脆和离,她也无甚好怕的。

    许绍元看她这神情,便知道她主意已定了。

    “好,那你和令姐回去再商量一下。”

    他原本对黎家说的是,他是帮朋友的女儿相看夫郎,黎家看着他的面子,又听说他那位朋友品秩也不低,这才有了这次见面。

    如今倒可以直接告诉他们小姑娘的身份,黎家若是有意,自己会请媒人上门说亲,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然而青岚听他这话,却想到了旁的。她下次再来找他,恐怕得把自己的家底告诉他了。总不能谈婚论嫁了还不说清楚自己是谁。

    原先她觉得事情走不到这一步,也实在没料到许先生会把此事如此当真。她那些祖家的亲人,也说要为她寻一门亲事,却也没见谁像他这么尽心。

    “我与先生认识的时日不长,先生却于家姐的事颇为尽心,也不知我是何德何能才得先生青眼?”

    许绍元心里好笑,小姑娘机敏,果然觉得他过分热忱了。

    “在北颜的时候,你不是说把我当作朋友么?我也是一样。尤其在岑兴你还舍命相护,那我为你做这点事又有什么不该的?”

    原本是因她父亲有所托付,但后来却不单单是为了这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盼着她早有归宿,让一切尘埃落定,他心里面某个隐秘的角落也好重归宁静。

    小姑娘听他这么一说仰起脸看他,他嘴角含着笑任她看,她抿了抿唇,似乎很不好意思。

    “先生可莫要再提岑兴的事了,我真是羞于启齿。”

    小姑娘一向大方伶俐,羞臊的时候真是难得一见。一张白皙清嫩的小脸透着娇粉,真真是芙蓉欲放,动人心魄。

    “好,不提了。”许绍元答应了她一声,便侧过身去挑开窗帘,望了好一会那天光下的清明。

    他是她的长辈,本不该这样看她的。

    她这花样的年华,正是该与黎三公子相配,同样的风华正茂,皎皎一对璧人。

    他想得深远了,便觉得有些事得叮嘱她。

    “我虽也算不上通透,但好在虚长你一些年岁,有几句话,或许不大中听,却应当有些用处,还望你带给令姐。”

    青岚睁大了眼睛:“先生请讲。”

    她觉得许先生说这话的时候异常郑重,倒有几分临别赠言的味道。

    许绍元斟酌了片刻:“其一,黎阁老虽为阁老,位高权重,但家里始终还是理字当先。那黎三公子若是有什么怠慢之处,令姐大可以放心地告诉黎阁老和婆母,只要占了理,便不必忍气吞声。

    “其二,人与人有所谓缘分,夫妻之间也是如此。令姐若能与那三公子琴瑟和鸣,固然是好,但若不能,也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因此便对夫君无所要求。

    “其三素闻黎阁老明哲保身,黎家应当算是稳当的,但是伴君如伴虎,前路如何无人可断言。若是有风吹草动,令姐得到了消息,宜想办法及早抽身,不要因一时意气,被无辜牵连。”

    青岚听得惊叹。

    旁人劝即将成婚的姑娘,不论是亲戚、朋友,都是劝她收敛脾气、孝敬公婆、伺候丈夫、守礼忍让什么的。许先生劝的这些倒像是至亲的兄长才能说出来的肺腑之言,对她没有半点要求,单单是怕她受委屈。

    “先生的话我会让家姐牢记。”

    青岚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许先生对她的关心似乎已经远远超越了一般的朋友关系。这倒没什么,许先生诚然是待她好的,她知道。可是这亲事八字还没一撇,他怎会在此时就一口气提醒了她这些?倒像是怕日后都再没有机会了似的。

    两人话还没说几句,马车已经到了品珺阁门外。青岚正要和许先生辞别,却不料他撩起车帘,让车夫接着赶车。

    “今日无事,我便送你到大兴隆寺吧。”许先生笑吟吟道。

    “那太好了,”青岚有些惊喜,“我正好还有个事想问问先生您是不是不爱吃甜的?”

    她早就想从自家南货店挑些好吃的送给他,当作谢礼。

    许绍元略一迟疑:“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发现先生总是把糕点吃了一半就藏起来。上次在五正山的时候就是,我原以为是和尚做的素点先生不喜欢,后来发现连祥徳斋的点心也是一样的。”

    小姑娘一副别以为她没瞧见的神情。

    许绍元朗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小姑娘等他停下来,才又得意地问道:“还有呢,先生是不是喜欢吃葱油炒的菜,却不喜欢吃姜味重的?喜欢吃脆爽的,不喜欢吃黏腻的?喜欢两条腿的,不喜欢吃四条腿的?”

    许绍元颇有些惊讶,小姑娘想必是吃午饭的时候对他留了神。他只是不料那种时候她居然还能留意他爱吃什么。

    “正是,你全都说对了。”他柔声回她。

    “那就好,我都记下了。”小姑娘喜滋滋道。

    许绍元笑了笑,凝视了她良久。

    再远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何况大兴隆寺本就不远。

    青岚跳下车,走出去几步又小步子跑回来。

    “先生,过几日我有好吃的送过去,您尝尝哪一样好吃,让人告诉我。”她探着脑袋看他。

    许绍元弯着腰凑过来:“嗯,那是自然!”

    他挑开车帘看着那主仆二人进了大兴隆寺的后门,又让车夫将车赶到前门。

    等了一会的功夫,又见那主仆二人从前门走出来。

    小姑娘换了一套女孩儿的衣裳,他远远地瞧着,看不到正脸,却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她一身素服麻裙,浓密的乌发瀑布似地垂落在身后,迈着不大不小的方正步子端庄地走下台阶,朝自家的马车走过去。

    他不禁想起她那年在湖边的样子,火红的石榴裙鲜艳夺目,在水天之际忽悠悠地飘过去,像一片红霞似的。

    谁能知道她原本是那样的一个人。

    她在马车前和一个婆子说了几句话,又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上了车,那车夫扬了马鞭,马车转了个头,拐到前门的巷子里去,消失不见了。

    他这才将帘子放下,车里一下子变得晦暗。

    “走吧。”

    他道了句。

    作者有话说:

    推推我下本,是个感情戏比较重的文《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一个蓄谋已久,隐忍深情的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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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记得看作话~

    ◎“那姑娘要是这么好,你怎么不给自己惦记着?”◎

    许绍元今日出来只是为了见青岚, 此事已成,他便让车夫直接将车赶回家。

    许家这所宅子名为霖园,在澄清坊椿树胡同的深处, 是先皇赐给他祖父的宅邸。原本这宅子只有外墙, 内里四通八达,但后来园内有几道门永久落了锁,将大房的院落与其它两房隔绝开来。

    许绍元回自己的住处换了身干净的道袍,又到母亲连氏那里问安。

    连氏皮肤白皙,气色红润,穿了身赭色万字纹的杭绸褙子坐在竹榻上,正由两个小丫鬟陪着打叶子戏, 见他进门,招手让他坐过去。

    “你来得正好, 快帮我瞧瞧。她们扣的牌太多,我都不知道出哪张好了。”

    两个小丫鬟唤了声“四爷”后,就垂着脑袋笑。

    许绍元低头瞧了瞧茶几上打出来的牌, 从母亲手里抽出一张“两万”放出去。

    “你怎么打这张?她们若有‘一万’、‘三万’呢?”

    许绍元笑道:“不大可能。”

    两个小丫鬟看了看手里的拍, 果然没人能要那张“两万”。

    连氏大喜,但到了下一轮却也不去摸牌了, 抬头看儿子。

    “你今日怎么有空这个时候过来, 有事跟我说?”

    许绍元一笑,坐到她身旁:“您只管先打着, 儿子等着便是。”

    连氏将手中的牌一扣:“你这么忙, 还是你先说吧, 不然我打得也不踏实。”

    许绍元便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先退出去, 又将青岚的事大致告诉母亲。

    “您能不能去见见黎老夫人, 把这女孩儿的家底透给她们, 就说这女孩儿您见过,是个很好的姑娘,看看他们是何态度这女孩儿如今虽没有父亲照应,却有沈侍郎这个大伯父,而且黎阁老的大公子、二公子都已经在朝为官,对于这个三儿媳的家世应该没那么在意。反正咱们只是给他们牵个线,他们若是有意,自然会另找媒人上沈家提亲。”

    连氏听罢很是惊讶,儿子每日从早忙到晚,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怎么还有空管人家这种闲事,而且看样子他对这事考虑得还很细致。

    “你和那沈将军关系很近?”

    “是还算可以。”

    连氏一蹙眉,还算可以就至于这样帮人家。

    “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我倒是可以去。那黎家老三我见过,是个挺不错的孩子,在京里的同辈中算是个拔尖的。你确定那沈将军的女儿是个好的?能配得上他?”

    “儿子确定,足配得上那后生。”

    要真说配不上,那也是黎家老三配不上她。

    连氏看他如此笃定,突然闪出个念头:“你是不是见过那姑娘?”

    儿子说话向来极有分寸,他若是没见过那女孩儿怎会如此肯定。

    “的确见过,不论是人品、相貌还是脾气秉性都无可挑剔。”

    连氏一脸狐疑地盯着儿子良久,还真没听儿子这样夸过哪家的姑娘,而且她总觉得儿子说到这姑娘的时候口气很是郑重。

    “儿啊,你也没媳妇呢。那姑娘要是这么好,你怎么不给自己惦记着?干什么非要给人家搭这个桥?”

    许绍元没料到母亲会想到这上面来,笑着摆了摆手:“那姑娘才十六七,差着岁数呢。”

    “那姑娘家可不都十六七么,年纪再大些的早嫁人了。再说那女孩儿万一不介意呢,你总可以找个人先问问吧。”

    “也不只是这,”许绍元摇了摇头,“您也知道,刘大人这几年对儿子已经是愈加忌惮,而沈将军的事也有些蹊跷,应该和刘大人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沈家又一直像是三皇子那边的儿子这种时候实在不宜搅进来。反倒是黎阁老,原本就年事已高还一向都是作壁上观,与沈家结亲更合适些。”

    连氏想想他的话,点了点头:“行吧,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我就是想提醒你,你身边也要有个人,虽说有桐哥儿在,不愁无后,但你总归是缺个人照顾你。”

    许绍元笑笑:“儿子明白。只是儿子才进了内阁,吏部的事才刚开始管,等忙过了这一阵,儿子就考虑婚事。”

    连氏冷哼了声:“忙过这一阵,也还有下一阵。要我说,咱们家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你是没办法,只能往上爬。现在你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位置,不如就学学黎阁老,朝廷的事能不管就不管,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给自己找个媳妇才是正事。”

    许绍元笑着应下。

    母亲把这些事想得简单了。黎阁老是三朝元老,如何能比,他如今才做了阁臣,有人要用他,有人要打压他,更有许多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即便想停也还有人推着他走呢。

    *

    每日下午,沈家的女眷要去给周氏请安,时候倒是不定,但只要在用晚点之前就可以了。原本上午也该请安的,但小辈们都要去学堂,所以周氏便免了早上的。

    青岚今日去的时候居然赶上大房、二房的母女和四房的小周氏都在。

    她进去的时候小周氏正在给常樱求情,说常樱被关了这两日,已然洗心革面,懂事了不少。像什么不出院门,每日抄女诫什么的常樱都愿意受着,她只想求求周氏让她回学堂上学。

    “樱姐儿原是不大爱读书的,但这几日静下心来看梁先生的讲义,一下子竟开窍了,整日抱着书不撒手呢。”小周氏坐在周氏身旁,挽着周氏的胳膊道。

    秦氏最看不惯她这副总要刻意显得和婆母更亲近的样子,抓了她的话尾巴道:“樱姐儿这么小的年纪就开窍了,也是不容易,就不知道是樱姐儿开窍早呢,还是四弟妹你开窍更早?”

    屋子里霎时安静,二房的章氏和女儿常忻迅速对望了一眼,便即刻收回了目光。

    母女二人显然都憋着笑,还憋得十分辛苦。各房跟着主子的下人们也都低下了头,掩住一脸变幻的神色。

    小周氏听见“开窍开得早”这几个字,真好像当众被人啐了一口唾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秦三娘!你……”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当年的事还总被人翻出来嚼。

    “四弟妹有话只管说。”秦氏扇着团扇笑了笑。

    平日与小周氏对上,都是她说不过小周氏,气得脸红脖子粗,今日她就这么一句话,却能四两拨千斤,一脚踩到小周氏的死穴上,真真是神清气爽,周身通泰。

    青岚和紫雪立在一旁看不明白,只觉得在场之人个个神色古怪。紫雪在这方面极为敏锐,此时早已默默记下,打算回去之后好好打听这其中的奥妙。

    青岚原以为今日只需做个看客,谁知这战火竟一路烧了过来。

    小周氏说秦氏与其管她们四房究竟谁开窍早,不如做好她分内的事。岚姐儿虚岁十七,还未定亲,可后面的三个妹妹还都排着队呢,秦氏若不赶紧给她找个婆家,就是把全家的孩子都耽误了。

    “岚姐儿回来也有近一个月了,大嫂可物色到了什么合适的人家?”小周氏皮笑肉不笑地问。

    “那岚姐儿这条件,是不好找啊!我把相熟的那些夫人、太太们都问遍了,人家一听岚姐儿这情况,都不乐意,我有什么办法?”秦氏不看小周氏,只对罗汉床上的周氏叫委屈。

    青岚这才意识到,她或许挡了几位堂妹的路。

    早先在蓟州,家里人口简单,并不需考虑这样的事。在刘家,玉婵这个做大堂姐的早早定了亲,也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么一想,她愈发觉得许先生说的那个黎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选,若真的能成,也省得她整日被人当成挡路的。

    只是,大伯母说那么些人家都不愿意,那黎阁老会愿意么。

    反正她回去让刘管事给许先生带话就是了,若是不成她也没办法

    翌日傍晚,青岚闲来无事,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活动筋骨。

    她看见墙角立着一根挑衣裳的竹竿,便抓到手里当作剑,在院子里舞了一会。

    父亲还在的时候,恨不得把刀枪棍棒都教给她用,说若日后婆家人敢欺负她,她随便抄起个家伙便能打得他们俯首帖耳。

    她却不想花力气去学那些,仅仅因为觉得舞剑最好看,才挑了剑。

    此时庆安正好来找她借书,说是要带回竹外轩给表哥看。

    “侯府里面书多得是,让他回去看不就得了?”

    “你还不知道,表哥从两日前就宿在我那里了。听说侯府好几个下人患了痢疾,上吐下泄的,侯爷怕这病过给表哥,就让他最近宿在咱们家,等侯府那边的人都好了再回去。”庆安一边在青岚的书架上翻找,一边答道。

    青岚点点头,不再和他说话,只沉肩附肘,练起一套一百三十二式武当剑。

    她爱偷懒,生怕父亲多教她些,这一套剑法拖拖拉拉学了好久。如今父亲走了,只留了这一套剑法给她。

    待她聚集会神地练完,才发现庆安已经走了。

    她洗了把脸,进屋去歇着,一眼瞥见书架上空了一块,应当是庆安一口气拿走了好几本。她突然想起颜芝写给父亲的那封密信还夹在一本《三国志平话》里。她当初本想将那本书单放,但又觉得应该藏木于林,便就将那本书留在了书架上,结果日子一久,她差点将此事忘了。

    她慌忙将书架上的书全部翻了一遍,不见那本书的踪迹,想来的确是被庆安拿走了。

    院子里,纤竹、百福一个在洗衣裳,一个在给花苗浇水,紫雪则在浴房里给她放洗澡水。她来不及跟她们解释,只喊了一句“我去去就来”便跑出了院子。

    那封密信,表面看来就是一首情诗,笔体温婉,还带着那样妖冶的香气,一看便是女子的手笔。若是庆安发现了还好,若是庆安将那书留给袁文清,说是她借给他的,等袁文清发现那首诗,也不知会生出什么误会。

    这还不算什么,万一被识字的下人发现,更是不知要传出什么来

    这个时候,文清还在学堂里写先生布置的策论。

    庆安先前说要去找姐姐借书,他估摸着他们姐弟俩要说会话,也许庆安要晚些才会回竹外轩。他这个客人不好比主人先回去,便干脆留在学堂里,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去庆安的住处。

    待策论写完,他收拾好东西,出了学堂的院门,却不知有个躲在墙角的小丫头,一见到他便撒开腿朝竹外轩的方向跑去了。

    沈宅里,各处挂的红纱灯笼已经点亮。竹外轩与学堂相距不远,穿过一片金镶玉竹林则更近一些,文清平日便喜欢从竹林的小径直穿过去,今日也不例外。

    他才刚走没几步,便听到前面有人□□,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文清估摸着是某个来往于竹外轩的小丫鬟摔倒了,毕竟若是沈家的女眷,身旁一般都会有丫鬟婆子跟着,不至于伤到了哪里却无人照料。

    风吹竹影动,竹林里虽不明亮,却也能看得清路。

    他循声快步走过去,待看清了地上那人,却是眉头一皱。

    ……

    青岚已经走过了学堂,却还是没见着庆安的人影,心里又急又怕。她已经在想若袁文清已经发现那首诗,她要编个什么理由来解释了。

    过了学堂便是一片竹林,竹外轩的位置她听庆安说,过了这片竹林应该就到了。直接从竹林穿过去肯定近些,可是竹林里她没走过,怕路不熟反而耽误了时间。

    她刚要绕着竹林边跑过去,却见前面影影绰绰的有个丫鬟在往竹林里面扒望。她觉得这丫鬟的身影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是哪一房的。

    林子里忽然传出个男子的声音:“表妹无碍吧。”

    这声音像是袁文清,他若在此,庆安会否也在?青岚略一迟疑,也往林子里凑了凑。

    她耳力眼力本就比旁人好些,那些纤细的竹枝间光影浮动,她却还是能认出那两人。

    其中一个的确是袁文清,另一个竟是沈常樱。

    常樱正略带羞涩地说着话:“……多谢表哥相扶,不然樱儿不知要在这阴湿的地上坐到何时了。五姐姐还道表哥为人冷淡,樱儿却觉得表哥是面冷心热的,至少对樱儿是与旁人不同的……”

    青岚抿唇忍着笑,沈常樱这种时候都没忘了踩沈常清一脚。

    袁文清一下子语塞,他那哪里是扶,分明就是递给她一只袖子让她抓着站起来而已。

    他本想跑远些,到外面叫个丫鬟婆子的进来扶她,可她到底算是表妹,她百般求他扶她起来,他若还是不管,传出去又显得他不近人情,不知感恩。说起来,她怎地也不带个丫鬟出门,这里幽暗僻静,他们孤男寡女的要是让人瞧见,他怎么说得清。

    “表妹腿脚不便,方才实属不得已。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表妹见谅……既然表妹已经站起来了,那我即刻去唤个丫鬟来扶表妹回去吧。”

    他说罢便向沈常樱一揖手,转身便要走。

    “表哥且慢,”沈常樱瘸着脚往前一跳,险些要歪倒下去。文清忙一扶她的肩膀,竟被她顺势倚到怀里。

    文清面色一沉,赶忙双手撑住她的肩要推她站起来。

    “哎呦,脚好疼……”沈常樱一脸的痛苦,像个软脚虾一般倚着他往下出溜。

    方才还能站,这回竟就站不了了。

    “表妹还是快些站好,让旁人看见了于你我都不好!”文清猜到她是故意的,铁青着一张脸,语气是少见的严厉。

    青岚看得心里好一阵啧啧。先前大伯母说四房的人都“开窍早”,还真没说错。有那么一闪念,她还曾猜测,这二人或许是在此幽会,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沈常樱又找机会缠着人家。

    她往前面望去,见扒在竹子间窥视的那丫鬟,方才还有些焦躁,这会儿见里面二人纠缠在一起,却好像等到时机了一般,提起裙子就往里走。

    青岚原还有些疑虑,以为这丫鬟没准也是正巧路过看个热闹,此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这主仆二人合起伙来算计袁文清。沈常樱缠住袁文清,这丫头装作路过,“正好”撞见他二人亲密,那沈常樱就顺理成章地赖上袁文清了,他甩都甩不掉。这手段真是有些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说不定是沈常樱见回学堂无望,母女俩情急之下想出来的。

    前面的丫鬟已经拨开几层竹子往里走,青岚来不及再多想,几步就冲了过去。

    她一把抓住那丫鬟的胳膊使劲一扯。那丫鬟本就比她矮小,手提着裙子更是站不稳,一下被她这股子蛮力扯得转了向,弯了腰左晃右晃,差点站不稳。

    青岚见那丫鬟的屁股正对着她,瞬间起了玩心,抬脚往那屁股上猛地一踹。这地方本就有些坡度,那丫鬟踉跄了几步,啊地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青岚便扔下她不管,拨开那些细细的竹子就往里面跑。

    作者有话说:

    嗯,男主是C,不必担心。感谢在2023-06-26 20:01:54~2023-06-27 21:5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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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激动与默契

    ◎◎

    竹林本就不深, 她们方才这通响动,里面的二人早就听到了。

    文清慌乱之下攥紧了拳头。

    来人无论是谁,见了他们这副样子, 最少也会觉得他轻浮孟浪。若是人家认定他们在此幽会, 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侧过身来,看见那一片驳杂的光影里渐渐现出的身影,觉得一颗心凉到了极点。

    “表妹。”

    为何偏偏是她呢。他突然意识到这世上他最不希望看到这一幕的人便是她了。

    “表妹是七表妹崴了脚”

    解释或许没什么用,但若不解释他又实在不甘心。

    青岚见文清脸色煞白地杵在原地,暗暗慨叹他太老实。她朝他挤了挤眼睛,让他往边上让一让。

    文清虽还猜不到她的意图,却很配合地往后退了一步。

    常樱少了支撑, 眼看着就要倒下去,青岚一把挽住她肩头, 将文清隔到自己身后。

    “七妹妹你脚崴了?”她殷勤地问道。

    常樱被她吓了一跳,她等的是那个小丫鬟冬梅,怎么倒是沈青岚冒出来。

    沈青岚此人, 真就是应了梁先生的那句话——该来的不来, 不该来的瞎凑热闹。

    青岚见她瞪着一双小铜铃似的眼睛要说话,一把握住她肩膀。

    “崴脚可不是小事, 那是伤筋动骨了!快坐下, 姐姐给你好好查查。”

    远处其实有几块大些的石头可以坐人,但青岚也不费那个事, 直接把个子小小的常樱就地往下按。

    常樱一屁股跌到地上, 摔得生疼。

    “沈青岚!你这个”她将将要骂出来, 忽然想起表哥还在一旁看着, “四姐姐, 你到这来做什么?我崴不崴脚都不要你管!”

    “诶, 七妹妹说的哪里话,姐姐不管你谁管你是这只脚吗?”

    青岚一脸的关切,双手抓过她一只脚,瞅准了三阴交就使劲往下按。

    那本就是个易痛的穴位,而青岚自小抓握兵器,手劲比一般女子大上许多,常樱觉得那股力道简直要捏到她骨头里去了。

    她像只被人掐在手里的蚂蚱,拼命地挣腿,口里连哭带叫地喊着快放手。

    青岚权当听不到,一双手死死地按着,就是不松开,常樱挣脱不得,又摸不清青岚想做什么,便愈发地害怕,也便愈发觉得痛。

    她两只手往前一通乱抓乱挠,可无奈腿被按着,她又抓不到什么。不觉间额上的汗珠淌下来,花了妆容,精心盘好的牡丹髻也被晃得有些松脱了。

    “冬梅!冬梅!” 常樱一通狂叫。

    她明明吩咐过那丫头在外面候着,瞅准了时机就跑进来给她做个见证。结果这丫头到现在还不来,也不知是死到哪儿去了。

    文清听得一愣,忽然意识到沈常樱是有丫鬟跟着的,只是方才那丫鬟故意不露面。

    满身灰土的冬梅此时终于跑过来。她方才怕地上的竹笋、竹枝划到衣裳,才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往这走,谁知走了没两步就被稀里糊涂地踹倒在地上,等她爬起身子再来瞧,里面早已不是孤男寡女了。

    “崴了脚当然疼,七妹妹切不可讳疾忌医!”

    青岚还不打算轻易地放过常樱,只是她总忍不住笑,因此泄了不少气力。

    文清觉得这情景非礼勿视,已经别过脸去。不过看此事的前前后后,他是已然明白了,沈常樱分明是要算计他。

    表妹这惩治她的办法或许有些剑走偏锋,但他反而觉得她做得对,心里暗暗地给她叫好。沈常樱屡次缠着他,他心里厌恶得很,却又不好说什么重话来斥她,除了在心里默默忍着烦闷,没有别的办法,真是不如表妹这样来得痛快。

    冬梅已经跑到青岚身后,却不知该从哪下手。

    方才踹她的人一准就是四小姐,可是她见四小姐这死死抓着七小姐不撒手的样子,竟不敢伸手碰她。

    “你是死人啊!”常樱挣扎间见她傻站着,气得眼睛都红了。

    冬梅这才急忙抱住青岚的胳膊:“四小姐,您这是做什么七小姐即便哪儿得罪了您,您也不能下这样的狠手啊!”

    四太太答应她事成之后就抬她做四少爷的姨娘。反正刚才七小姐和世子爷已经拉扯过了,她再努努力,说不定还能成。

    “不可胡说!”青岚还没说什么,文清却先开口了,“四小姐是给七小姐检查。你不懂就莫要乱说,污蔑主子是要挨板子流放的!”

    冬梅抬头,见他已经大步走到她身旁,横眉怒目的,俨然是马上要将她送衙门治罪了。

    她真是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世子爷,他平日里明明最是温雅谦和,即便是对下人,也是大声说话都不曾有的。

    青岚却很是欣慰,袁文清配合得还不错,倒也不妄她救他。她手上累了,本就打算放了沈常樱,便就趁此时松了手。

    常樱赶紧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委委屈屈地抬头看文清:“表哥,分明就是她欺负我,你看不出来么?”

    文清抿了抿唇不看她:“表妹也是为了你好。”

    常樱又一波眼泪涌出来,冬梅怕她只顾着伤心,忘了正事,赶忙拉了拉她的胳膊。

    “您脚受伤了,不如让世子爷送您回去?反正之前就是世子爷扶着您,不如再让世子爷送您一段?”

    文清脸色一变:“我当时是”

    “大胆奴婢,满嘴胡言!”青岚反应比他快,“你何时看到世子爷扶七妹妹了?没看清楚的事怎可乱说?坏了七小姐的清誉看你家太太不要了你的命!”

    文清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直暗骂自己笨。她好心来帮他,他倒差点给她拖了后腿。

    “是啊,都是四表妹在照顾七表妹,你莫要胡说!”

    冬梅心有不甘:“那四小姐来之前,明明是您扶着七小姐的奴婢刚好在这林子外经过,全都看到了。”

    “必是你看错了,我早就在这陪着七妹妹了。”青岚瞧也不瞧冬梅。

    冬梅的手掌和膝盖还疼着,听青岚说话恨得牙根痒:“奴婢没看错!奴婢在外面盯了半”

    她见青岚挑了眉毛看她,才意识到这话她不能说。方才她是气急败坏,现在额头上的冷汗一凉,才猛然清醒了。

    眼下是四小姐和表少爷咬死了不认,二对一。且不说她这个丫鬟说话能有多大分量,反正她若要说自己没看错,就得承认她之前一直在偷看,等出了事才跳出来。那甭管七小姐的事成不成,她都落不着好处。

    “你接着说啊,明明就是表哥扶的我!”常樱还在眼泪汪汪地等着。

    “奴婢”冬梅支吾了一会,“奴婢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确是没看清。”

    常樱气得差点呕出血,巴掌都举起来了,念着文清还在一旁,才没有扇到冬梅粉嫩的脸上

    青岚与文清站在竹林外,看着常樱主仆二人走远,青岚这才终于想起来,那个冬梅其实是二太太章氏屋里的丫鬟。

    今日的事想来是小周氏的手笔,她倒是狡猾得很,收买了二房的丫鬟做见证,便更能让人信服。

    “方才真是多谢表妹!今日之事其实是”文清很想解释,可是话说到这,又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青岚无意让他尴尬,便也不等他说完:“世子爷是遭人算计,我既然看见了,岂能不管。何况七妹妹若是坏了名声,我们几个姐儿谁都好不了,所以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世子爷倒不必挂怀。”

    “可表妹为了帮我解围,得罪了七表妹,只怕日后会给你惹麻烦。”

    青岚笑着摆摆手:“这个么世子爷倒不必担心了。七妹妹也不过就是个小女孩儿,我倒想见识见识她有什么本事。”

    “那就好,”文清其实不太放心,因为她也没比常樱大几岁,“不过表妹怎会经过这里?”

    “我是来找庆安的,世子爷可曾见过他?” 青岚差点将要紧事忘了。

    文清一愣:“我才刚从学堂回来,不曾见过他或许他是在竹外轩等着。”

    青岚想想也觉得是。

    她与文清二人一前一后沿着竹林外缘往竹外轩走。青岚心里着急,步子迈得大,走路都带风。

    文清落她几步远,一颗心还砰砰地跳着,脑袋里翻来覆去地想方才的事。

    他表现得应该还可以,至少反应得不算慢,能跟得上她。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细细想来,虽然不是最妥当,但还算与她配合默契,倒不至于有什么后悔说错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真像是经历了一次考试似的,自认为交了一份还不错的答卷,庆幸之余,心里的激动久久无法平复。

    前方时有幽香随风飘来,也不知是她身上的味道还是竹林里的花草香,但嗅上去甜润又清冽,令人忘俗,倒和她的人一样

    文清心里存着疑问,目光就落她素白窈窕的身影上,他眼看着她衣袂飘展,耳边的发丝被晚风吹得时而飞起,时而翻转到耳后,起起伏伏,又潇洒又温柔

    待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二人已经走到了竹外轩。

    竹外轩是个独立的小院落,青岚推开院门长驱直入,一眼发现庆安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书,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盏油灯和一摞书。

    她三两步走过去,将那本三国志平话翻出来,一把握在手里。

    “姐,你怎么了?”

    庆安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同样疑惑的还有文清。

    “这本我还没看完,等看完了再借你们。”青岚答得极自然。

    “哦你就为了这事专门跑过来?让纤竹她们来取不就是了?”

    文清在一旁瞧着,也觉得是这个理。他一时想不到一个她非要跑到这里来的缘由,心底里竟暗暗地生出一种期盼来。

    “我就是在屋里待得闷了,出来溜达溜达。” 青岚面不改色。

    “那你裙子怎么破了?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青岚低头一看,才见她细麻裙的下缘现出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准是方才她急匆匆地从密竹中穿过,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方才竹林里昏暗,她都没注意到。

    文清想起她那时候拨开竹子朝他奋力跑过来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

    “说起来,这事还是因我而起”他便简要地将竹林里的事和庆安说了一遍。

    他实在羞于说沈常樱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靠,青岚却怕庆安听不明白,给他解释:“七妹妹一看就是铁了心要缠上世子爷,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

    她见庆安听得嘴巴半张,觉得这是个让憨弟弟提振警觉心的好机会,便又多说了几句。

    “你也大了,该识别些手段。咱们不害人,可也不能任人害我问你,若你是世子爷,今日的事你当如何?” 她手里捏着那本三国志平话,点了点他。

    庆安一时反应不过来:“那我就先帮七妹妹站起来,然后就即刻跑开。”

    青岚连连摇头:“这个时辰她一个人跑到小竹林里去,是何居心?换作是我,只管一步跨过去,权当没看到!”

    她双臂在胸前一抱,却不料书里滑出一片折成条的薄纸,被文清伸手接住了。

    待她发现的时候,文清已经将那纸条捧在手里看了看。

    她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一把从他手里抢回来,塞进袖子里。

    见庆安和文清都愣愣地瞧着她,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若是面对外人,她的谎话随口就来,可眼下弟弟也在场,她就不那么自如了。

    “我裙子破了,先回去更衣,你们聊着。” 她迅速向文清福了一福,转身就走。

    文清眼见着她一阵风似地出了院子,脑袋里全是方才的情景。

    那张纸虽是折起来的,但他看到的那一面,里面的字迹透过纸背,看得清清楚楚。那行隽秀的簪花小楷写的分明是“知我相思苦”

    李太白的诗他自然知道,但她是抄给某人的还是随意抄的?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随意抄的,不然为何一把抢回去,生怕他看见。那会不会是旁人写给她的?倒也不像。那笔体娟秀温婉,像女子所写,况且那张纸还带着一股娇媚的香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男子之手。

    所以她这个时辰亲自跑过来,是为了取回这首诗?

    文清的心里涌上一阵失落,先前才冒出头的一点期盼转瞬间枯萎下去

    “表哥是哪里不舒服?” 庆安觉得他脸色不大好。

    “哦,无妨,”文清觉得身上疲惫,往竹椅里一靠,他瞥见庆安手旁那一摞书,随口问了句,“这些书是从表妹那里拿的?”

    “是啊,我找姐姐要了些话本、志异什么的给你解闷。”

    文清感激地一笑:“多谢你了,我正想找些闲书打发时间。”

    他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书“吼山英雄传”几个字,里面的书页已经泛黄,想来是有些年头了。他又翻了翻另外几本的书名,《双刀记》、《刘家将传》、《庐山剑侠》

    他拿了看上去最旧的一本《庐山剑侠》,随意翻了翻,竟发现有些页脚上画了各式的小人,有的是持剑刺出、有的是腾空跃起,只是那笔触稚嫩得很,想来是书的主人年幼时的手笔。他一个小人一个小人地看过去,看得嘴角都弯起来。

    “表妹喜欢看这些?”他笑着问。

    原本以为女孩儿家收藏的话本大概都是《牡丹亭》、《西厢记》之类的。

    “嗯,姐姐喜欢看这些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说‘看着心里畅快’。”

    文清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表妹真是有几分侠肝义胆的。今日这事虽用不着动手打架,但她本可以权当没看到,何必帮他出这个头,惹这个麻烦。更何况她和弟弟在沈家毫无根基,他更是个不相干的人。

    他将余下几本都挨页翻了一翻,其余的书上虽再无小人,却偶尔可见她留下的只言片语,有的是“此处甚妙”、有的是“为何不一追到底”

    文清越看越欢喜,这书上留的皆是台阁体,虽比寻常读书人写的多了几分秀气,却与方才那张纸上的簪花小楷全然不同。

    或许那首诗根本与她无关?文清虽仍不知她为何如此在意,神色却已经明朗了许多。

    *

    七八日后,许绍元才从内阁回了家,便被母亲叫到房里去。

    连氏让下人退出去,亲自给他泡了盏降火的甘菊茶。

    茶香蒸腾而上,连氏缓缓道:“上回你让我去黎家说的事,人家有回音了。”

    许绍元坐在炕桌的另一侧,见母亲面上无甚喜色,便预感到情况恐怕不妙。

    “黎家说,他们跟在京的亲戚朋友打听了一些那沈家姑娘的事,觉得那姑娘的脾气秉性恐怕和他们家儿子不大合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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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酥饼

    ◎许绍元嗯地应了一声,嘴角噙着笑。◎

    许绍元一怔, 放下手中茶盏。

    “不合适他们是介意她的家世?”

    连氏笃定地摇了摇头:“应当不是,我去的那日已经把那姑娘的家底交代清楚了,黎老夫人分明是不在意的。她说沈侍郎的闺女早有才名在外, 所以他们对沈家女孩儿印象是不错的。又说沈老太爷在的时候和黎阁老挺说得上来, 已故的沈将军十来岁的时候她也见过,人爽利又厚道,他的闺女应当错不了。”

    许绍元思忖了片刻,微一皱眉:“不是家世的话,是有人在背后说了那姑娘的不是?”

    连氏点了点头:“我觉得是。你不是说那女孩儿原本不在京城么,那就更吃亏些,因为认识她的人实在太少, 有一个说她不好,旁人就只能先信着。这女孩儿不比你们男人, 你们男人成日在外面,那做的事或好或坏旁人看得见。可女孩儿就不一样了,本来认识的人就少, 那名声全靠一人一张嘴那么传出来, 众口便能烁金。”

    许绍元蹙着眉沉吟了半晌:“世人愚昧,只凭一面之词便以为能窥得全貌。黎家这样的人家居然也不能免俗。”

    他原本考虑再三, 觉得京师里只有黎家老三和那小姑娘最般配, 可如今有人坏她的名声,情况便不一样了。

    小姑娘前两天还让人给他带了信, 说觉得黎家合适, 但她家里的情况得见面详谈, 想来她是打算跟他坦白自己的身份。看来他得即刻给她回个信, 告诉她此事有了变故, 她这婚事或许得再等等。等明年她出了热孝, 能出去见见人了,局面应该会好上许多。眼下即便再给她寻旁的人家,恐怕也只会让她白白失望。

    他目光定在茶盏上不说话,连氏却知道他已是极为不悦了。儿子性情淡漠,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她还真没见过他为谁家的事如此不平。

    “这女孩儿名声若是不好,别说黎家了,换个人家也是一样的反应。最好这女孩儿是能在什么人多的场合露露脸,人家见了本人觉得和谣言不符,那谣言也就没人信了。”

    许绍元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想过,只不过她如今正在热孝里,像是雅集什么的,她还去不了。”

    连氏举着茶盏偷瞥了儿子一眼,他竟连这些事都已经替人家想过了,这即便是自己的媳妇,想来也不过如此。

    “要我说,咱们不如请个人上门问问,若那姑娘愿意的话,来咱们家倒挺合适。”连氏觑着儿子的脸色道。

    许绍元不禁苦笑:“母亲,咱们不是说过么儿子不合适。”

    连氏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反正你自己想好,若是这姑娘哪日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你可别后悔。”

    只是“不合适”,却不是“不喜欢”。知子莫若母,虽然儿子不是个心思写在脸上的人,但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会瞧不出他对那姑娘的在意。

    这两年,他的同僚也有不少要替他做媒的,他都是摆摆手,提也不提,就没听说过一个“不合适”

    许绍元回到书房给青岚写信,他提笔斟酌了片刻,写出来的却极是简单,只说事情有变,约她在本月中见面。

    他从未给人做过月老,原以为为她找到了黎三,他会如释重负。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原以为上次会是最后一次见面,现在看来还得再见几次了。

    他将那封信轻轻折好,妥帖地装到信封里,眸中流露出些许柔意。

    他正要吩咐下人将信送到何仙坊的杂货铺,有个小厮正好进来通禀,说何仙坊南货铺一个姓刘的送了许多东西去品珺阁,品珺阁的掌柜已经将东西送过来。

    “小的看大都是些吃的,要不要送到厨房去?”

    许绍元眉毛一挑,小姑娘还真给他送礼来了。

    “都送了些什么?”

    下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给了份礼单,四爷您过目。”

    若是吃食,四爷一般是不过问的,他原打算将这礼单交给老夫人,所以方才并没有呈上来。

    许绍元接过礼单略扫了一眼,上面不是小姑娘的字迹。

    “东西在哪?”

    “刚,刚放进前院,怕东西晒着,暂时放在靠东的耳房里。”

    小厮又被问得一愣。

    而后他眼见着四爷搁下笔,让他带他去前院瞧瞧

    二人到了前院,小厮将耳房门推开。

    一股鲜香的味道扑鼻。

    小姑娘送的东西还真不少,叠摞起来,在地上还摆了一大片。

    许绍元绕着地上的东西逐个看过去,小厮只好跟在他身后,指给他瞧:“这个是腌鱼干这个是腊肉”

    他听了几句,便摆摆手让小厮不必再说,而是围着那一摊东西绕了一圈,抬手将一些盖在下面的露出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终于,他翻到一个小包袱,里面的东西方方正正的,摸上去像是个扁扁的盒子。

    他将那包袱皮打开,发现里面竹制的盒子上贴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几行台阁体潇洒俊逸——

    “本店自制果仁饼,

    “咸口不甜,

    “酥脆不黏,

    “若不好吃可更换。”

    许绍元看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想来这是她特意按他的口味挑的酥饼了。

    他将那包袱皮撤下,握着那竹制的盒子要出门去。

    “四爷那个瞧着像是点心。”小厮提醒道。

    四爷极少用点心,他怕他拿错了。

    许绍元嗯地应了一声,嘴角噙着笑。

    “得仔细尝尝,人家会问的。”

    *

    青岚接到刘管事送来的信,见许先生写到事情有变,倒一点都不意外,更加提不上难过。

    她虚岁十七了也还没定亲,虽然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她是有些感觉的——她的亲事不会很顺利。

    好在她本也不是非要嫁人不可的,便并未当作一回事,只等着本月十五再去找许先生聊天

    这些日子真正为亲事难过的另有其人——正是竹林里崴脚的沈常樱。

    她那日由冬梅陪着回了自家院子,一路上把冬梅的胳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她恨的自然不是冬梅,而是沈青岚,母亲先前的精心安排眼瞅着就要成功,却被半路杀出来的沈青岚坏了事。

    功亏一篑不说,之后恐怕也再难接近世子爷了。

    她是沈家最小的嫡孙女,千娇万宠地长大,自幼要什么便有什么,即便是暂时得不到的,母亲也能想办法给她弄到手。

    然而待她长到这个岁数,发觉自己最想要的是像世子爷这样的夫君时,却发现什么手段都不管用了。

    小周氏把哄人的话说了个遍,却见常樱仍是哭嚎个不停,还又是撒泼又是拿下人出气的,便终于决定把实话告诉她。

    “我的儿啊,这世子爷你就别惦记了。咱们这招都已经用了,你再往他面前凑,也只会惹他厌烦。娘再帮你寻个好的就是了。”

    常樱哭得在榻上打滚,青丝搅成了乱糟糟的一团:“我不依!您上哪找个和世子爷一样好的?我自打认识了世子爷,那别的男人都跟个烂番薯、歪茄子似的,让我怎么瞧得上!”

    小周氏重重叹了口气:“瞧不上也没辙。反正那姓袁的你就别想了,他现在都对你无意,那等你嫁了他,整日在他眼前晃悠,他对你岂不是更加厌烦?那你即便嫁了他,又有什么意思?”

    她这话真好似一盆冷水浇下来,常樱抽噎了一会,捂着耳朵扎到枕头上哭,却终于不再发狂了。

    小周氏也不再劝她,只让下人在一旁好好看着,说小姐只要不伤了自己,做什么随便她。她这闺女就是自小太顺当,没她的心计手腕又不如她能忍,那哪里能请得动袁文清这尊大佛呢。

    常樱哭得狠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到了第二日却早早地醒了要吃东西。她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鸡丝面,一个拳头大的馒头,还加了两颗鸡蛋,一碟小菜,直把采荷她们看得心惊。

    小姐莫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要把自己撑死?

    往后的几日,常樱虽还打不起精神来,却到底没有撒泼打滚地折腾了,四房的人这才放下心来。小姐对世子爷的这股劲头大概是过去了

    本月十五这一日,青岚没有和常清、常忻她们一样去学堂上学,而是算着到了时辰,带着纤竹准备出门。

    她们出院子,过夹道,上了抄手游廊,却见迎面走来一对主仆。青岚定睛看了看,才发现走在前面的女孩儿竟是沈常樱。她没有像先前一样化浓重的妆,便显出原本的娇媚模样,一下子竟是让人认不出了。

    烈日当空,常樱走得百无聊赖,见青岚迎面走来,也眯着眼瞧了瞧。

    雪色的纻丝衫,细麻的裙子,这一身衣裳被日头照得泛白光,刺眼得很。

    怎么又是沈青岚,她近期的倒霉事全与她有关,若没有沈青岚,说不定此时她已然在和世子爷谈婚论嫁了。

    常樱的指甲尖渐渐陷进了肉里。

    青岚见常樱走近了,便做了个让路的姿态,却见常樱动也不动,满眼恨意地盯着她,恨不得要吃她的肉一般。

    她估摸着常樱是因袁文清的事恨她,更觉得常樱莫名其妙。先前庆安的事她还没找她算账,她现在却因为算计人不成而恨上她。

    “咱们走。”青岚对纤竹说了句,她没工夫在这耗着,胡婆子和车夫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说罢她大步迈出去,却见常樱抱着臂往身前一拦。

    “你这又要去哪?前几日不是才出去过?”

    青岚低头看了她一眼:“我去大兴隆寺进香。”

    “又去听和尚念经啊。你整日没事儿老往外跑什么?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乡下,你成天抛头露面的,该不会是看上哪个和尚了吧?你不要脸,我们沈家还要呢!”

    青岚早习惯了她说话难听,本是不想理她的。但想着日后还要经常出去,不能任由她在背后胡说,便压了压火气。

    “我爹近日总是托梦给我,我想去求法师解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樱嗤了一声,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有什么好解惑的。一个横死的野鬼,活着的时候被人乱砍乱扎,下去了肯定也是被滚油泼,被千刀万刀砍的,他是跟你喊疼呢吧!我告诉你吧,他……”

    难听的话还没说过瘾,她就已经被人一把薅住了衣领,按到了墙上。

    她个子本就小,青岚这一下又用了十足的猛劲,她身子撞到了墙上,咚地闷响,脚跟都离了地。

    背后一阵钝痛,常樱想叫却叫不出声来。青岚的拳头死死攥着她的衣领,几颗指节已经抵到她的喉咙上,让她咽口口水都费劲。

    面前是青岚一张发白的脸,两只微红的眼睛,她虽不至于喘不过气来,却忽然害怕得很。

    采荷惊呼了一声,却即刻被纤竹一揽臂,夹住了脖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沈常樱你给我听好了,”青岚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却有些暗哑,“你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但是我爹为朝廷鞠躬尽瘁,轮不着你来编排还有,日后你还有什么本事,只管冲我来,别惹我弟弟,否则我一定加倍奉还听明白了吗?”

    常樱听得又惊又怕,她刚才也不过是说几句难听的泄泄愤,怎么沈青岚突然就发火了?她靠脚尖拼命地撑着地,不觉间眼角已经溢出了泪水。

    青岚问她有没有听明白,她扁咧着嘴说不出话,只呜呜地叫了叫,声音里满是颤栗。

    青岚一松手,常樱就像一滩泥一样,贴着墙滑落到地上。青岚看都懒得看一眼,抬脚跨过她,带着纤竹大步走远了。

    采荷这才扑过来扶常樱:“您没事吧,小姐?”

    常樱一张小脸煞白,两只细细的胳膊撑着地,一边抽噎一边打哆嗦:“她是想弄死我?她疯了吧她!”

    采荷不停地抚她的背:“小姐,咱不怕啊,咱告诉太太去,让太太给您出气。”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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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见面

    ◎许绍元沉吟了半晌,正色看着她:“那他们究竟待你如何?”◎

    今日, 天气难得的凉爽。

    许绍元一早给母亲问安后,便乘车到了品珺阁。前一阵事忙,取消了休沐, 今日是太子赐假, 他乐得清闲。

    与他同得赐假的还有几人,其中有位同僚在家中办雅集,请他们过去,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如今在京师,所谓雅集,早已成了各路官员结交走关系的场合,若是在早些年, 他虽然并不热衷,却也还是会应邀赴会, 如今却不同了。

    他作为许家长房唯一的男丁,年少时便肩负起重振门庭的重责。那时他与母亲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他一心只想爬得再高些, 盼望着有一日,他能似书中所载的历代名臣一般,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弹指间便定下民生国计。

    他曾经站在层层的人群之后,望着被众星捧月的几位阁臣, 肖想若是有一日他成为其中一人, 会有怎样的体会。

    今时今日, 他的确如愿进了内阁, 在朝堂上早已地位超然, 甚至他还俨然已是下一任皇帝最为依仗之人, 离登顶不过一步之遥。旁人对他的簇拥追捧,更是家常便饭。

    然而他对这些官场上的逢迎交际却早已没了兴趣。一来,以他今日之地位,并无这个必要。二来,他也早已看清,许多事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上的你来我往罢了。

    好不容易有一日的闲暇,他倒是宁愿来见见沈家的小姑娘。

    早先与她见面,仅仅是为了给她和黎三牵条红线,如今此事不成,他关心的事却反而多了起来。

    而且这些事琐琐碎碎,也说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似乎只有等见到了她本人,亲眼见到她神气活现,亲耳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些事情才算是有了个说法

    沈家门外,青岚和纤竹迅速上了马车,胡婆子本还想和青岚聊两句套套近乎,却见她一张脸冰冷得像结了霜,吓得把话都咽了回去。

    这位四小姐刚搬来的时候,她和沈宅其他的下人们是没有真把她当作自家小姐的。她本就是从边境小地方来的,未必懂得这大宅院里伺候的规矩。何况她不过是个孤女,在老夫人面前似乎也不怎么得脸,那么即便怠慢些,也没什么关系。

    可自从听说五小姐和七小姐这两位最惹不起的小姐当着老夫人和其他主子的面给五少爷赔罪,还要再受四小姐的责问,众人便明白了,四小姐其实厉害得很,是丝毫怠慢不得的。

    纤竹看青岚一直绷着脸,轻声唤了唤她,青岚才发觉自己在胡婆子面前失态了,便干脆侧过头去看窗外,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待到了大兴隆寺,上了香,青岚和胡婆子还如从前一般约定好时辰,便各奔了东西。大兴隆寺和品珺阁相距不远,青岚和纤竹依旧是步行来到品珺阁。

    伙计领她们进院的时候,许先生还坐在院中的合欢树下看书、乘凉。

    和暖的日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丝丝缕缕落下来,在他那件洗旧的道袍上染了几道辉煌。他听见声响,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了书脊,将书反扣到膝盖上,又笑着招呼她过去。

    青岚让纤竹留在廊下,轻快地跑到他身旁,抬起头来狠狠嗅了一口甜润的香气。

    “先生可真会享受。”她望着满树粉蓉蓉的小花,满眼的艳羡。

    许先生一笑,探身把另一只小小的竹椅拉近了给她坐。

    “合欢树而已,京城有很多,你家里不种么?”

    青岚想了想她的院子。那里本来只有那墙脚的一片杂草,经她翻整之后,那些花苗如今已经蹿出了一巴掌长。在龙爪槐下扦插的爬山虎也已经生了根,开始了攀爬,可那风光到底不如他这里好。

    “我才在院子里种了些草花,不想拔了再种。院子外面么,我说了又不算。”青岚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撅了撅嘴。

    她如今和许先生说话随意得很了。

    许绍元抬头望了望这颗树,又瞧了瞧她。

    他本想问她如今在祖家过得如何,来了这一个来月,有没有觉得自在了些。

    但看她这样子,大概还并不大如意。若是她真能嫁一个疼惜她的人,必是能比眼下自在许多的,至少她那时是家里的女主人了。

    “我信中写的事,想跟你解释一下。”他便不再说树,而是说起了正事。

    “唔,先生请讲。”青岚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他是要解释黎三的事。她没怎么在意此事,只当今日是来找他聊天的。

    “黎家说有人先我们一步给他家的三公子说亲,我们问得晚了。也是怪我事先没有问清楚。”许绍元沉声道。

    被人中伤这种事,很难找到根源,但她若知道了又难免烦闷,还是不知道为好。

    小姑娘一听这话,连连朝他摆手:“先生不必在意,家姐也不是非要嫁黎家不可。其实我觉得不嫁他们反而更好!以黎阁老的品秩,说不定人家想娶个世家的女孩儿,那我们上赶着也没意思,您说是不是?”

    她圆着两只澄澈的眼睛看他,除了担心他有所负疚之外,似乎真是不怎么在意。

    “你说得对,”许绍元笑了笑,柔声回她,“后来我想了想,其实在你们较为熟识的人家里,若有脾气与令姐相合的人,也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你可以再想想,你们祖家有没有这样相熟的人家?”

    熟悉的人便不会听信谣言。他现在能替她想到的,除了等到明年与京师的女眷们多多相处以外,便只有这个办法了。

    青岚托着腮仔细想他的话。

    若是在京师,她熟识的人家几乎没有,熟识的外男也很少,比如暂时宿在祖家的袁文清。

    袁文清待她和庆安倒是很不错,论相貌、家世、品行也都无可挑剔。可他是侯府世子,且不说有多少人家紧盯着他,他自己的眼光恐怕也是高到天上去了。

    但除了他以外,便只余下许先生了

    许绍元看着她神色变幻不定,一会思忖一会摇头的,饶有兴致地等着她说话。

    然而等了半晌,她仍是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人家。”

    许绍元不禁失笑。

    以他对她的观察,这小姑娘似乎不像旁人家的女孩儿那么在意亲事,也说不定她于男女之事,都还未开窍。

    “先生,我另有件事想问您,”青岚突然坐直了身子,“上次您说有一处宅院,可以随时租出去,若先生今日有空,能否带我去瞧瞧?”

    许绍元眉头微微一簇:“上次你还说不急,怎么今日突然要看了可是你们祖家的人待你不好?”

    青岚没料到他会直接想到这一层。

    “那倒谈不上是我们姐弟俩自小单独住惯了,所以想先租个小院子备着。”

    她想到今日的事,觉得若是万一有一日和祖家闹翻了,她在京师还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许绍元沉吟了半晌,正色看着她:“那他们究竟待你如何?”

    青岚被他问得发愣:“还好。”

    他看她的目光极是专注又极是严肃,真好像是自家亲兄长问她有没有被外人欺负一样。可说起来,那些人是她的亲人,他与她才是萍水相逢。

    许先生似乎也觉出些不对,便垂着眼帘笑了笑:“罢了,此事回头再说。今日带你去看看那院子也好。”

    二人乘马车穿街过巷,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六合胡同。

    许先生的院子在胡同的深处。这院子从外面看挺不起眼,墙面倒是粉刷得整洁,墙头上也没生野草,像是一直有人打理的。

    青岚看着许先生开了锁,跟在他身后满眼新奇地走进去。

    这院子不大,却十分方正,周围也安静。正房三间,东西两厢又各一间。屋外除了一套石桌石凳和墙上挂的一套蓑衣斗笠外,再没旁的东西,看样子这里许久没有住过人了。难怪他说不急着租出去,等她真要用了再给钱不迟。

    许绍元怕有他在一旁,小姑娘不好意思细看,就将各屋的槅扇全都推开,自己坐到屋外的石凳上脸朝着院外等她。

    青岚先到正房瞧了瞧,这里面顶箱柜、架子床、八仙桌、圈椅什么的,一应俱全。各种家私都像是有些年头了,可灰尘只有薄薄一层,看来不久前刚刚有人打扫过。

    她又走到西厢房,见贴着墙立了好几个书架,书架上的书黄得厉害,看来年代十分久远。角落里摆了一个柳条筐,上面盖着柳条编的盖子,阳光透过柳条的缝隙照进去,那里面的东西亮晶晶,五彩斑斓的。

    她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回头见许先生还在院子里背朝她坐着,便蹲下身来,贴近箱子盖朝里看。

    里面堆叠了不少东西,压在下面的看不清,摆在表面的却能看出来是些瓷娃娃、土偶之类的,还有两个风葫芦。那两个风葫芦的油漆都有些褪色了,一定也不是近年买的。

    看来看去,都是些小孩儿玩的东西……是他的孩子玩过的?他有孩子么?

    她想了想,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许先生的年纪。

    每次想到他的样子,都是那和煦的一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身上隐约带着些檀木的香味,看上去年轻却不浮躁,有种岁月沉蕴的儒雅。

    不过再怎么年轻,也该有孩子了。袁文清瞧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他母亲就到刘家去给他相看媳妇了,许先生比袁文清成熟许多,想来早就已经娶妻生子了。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说不上是什么。或许就只是好奇,他这样的人会娶什么样的女子?

    想来要么是温柔贤惠,要么是如花似玉。他这么好的人,虽不是做官的,但到底是家境殷实,总是可以娶到心仪的女子。

    “你把它打开吧,没什么不能看的。”

    许先生站在她身后,听声音,似是觉得她好笑。

    青岚蹲着身子,猛地一回头,见他正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日光。

    他的玉冠被照得通透,脸却浸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她突然觉得这个情景有些似曾相识。

    许多年前,有个人将她从水里抱上岸,那人当时也是背着光和她说话。她眼里迷了湖水,想看清他的样子,却怎么都看不清。

    作者有话说:

    嘿嘿,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发展哦~

    今天单位事太多了,时间太有限,先写这么多~

    7.1早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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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对证

    ◎他声音里带了笑:“我这脸上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许绍元走进屋来, 见小姑娘蜷缩成了一小团,直愣愣地望着他,像个做坏事被抓到的孩子似的。

    他笑吟吟地从她身后绕过去, 蹲到她身旁, 把柳条箱打开给她看。

    “都是我用过的东西,随便看。”

    他抬起头,却发现她压根没往那箱子里瞧,眼睛圆溜溜地只盯着他看,就好像头一回见他似的。

    “怎么了?”他随口问。

    青岚这才收回了目光:“多谢先生,我方才是有些好奇的。”

    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些小玩意上,随手抓了两个来看, 摆摆样子。

    有个胖墩墩的土偶,是个小状元爷的样子, 头戴乌纱,一身绯袍还佩了红花,两只手攥成小拳头横在胸前。

    青岚觉得这土偶的模样瞧着眼熟, 她好像也有过一个差不多的状元爷土偶。她那土偶虽是握着一本书, 动作不同,但模样和这个土偶很是相像。

    “先生, 我在蓟州也有这么一个泥娃娃, 您这个是京师买的?”

    许绍元接过那个土偶回忆了片刻,眸光稍显黯然:“这个应当也是蓟州买的, 家父买下让人送到京师来。”

    青岚点点头, 觉得他似乎不大喜欢这东西, 便要将它放回去, 然而她的手触到那土偶的手, 觉得那土偶的小拳头里攥着东西。

    她探出细细的指尖, 将那东西抽出来,发现那是一副红绸子做的小小的对联,上面还写着极精巧的小小的台阁体。但字的内容倒并不对仗。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愿吾儿安康。”

    青岚倒吸了一口气,把那土偶送到许先生面前:“先生,令尊书艺了得,在这么窄小的地方写字,竟也写得这样好看。”

    许先生却似乎从未见过那两条细细的红绸。他小心地将那红绸在指尖展开来,目光凝在那小小的字上。

    “先生从前没发现?”青岚觑着他的脸色问。

    他苦笑了几声:“的确没发现过那时收到这东西,并不喜欢,也不曾把玩。”

    “哦”青岚抚了抚后脑勺。

    “这些也都是您看过的书?”她指了指一旁书架上的书。

    “书是家父的,但箱子里这些东西大多是他买给我的。”

    “那令尊原先住在这里?”

    许绍元摇摇头:“我十岁那年,他离了家,再没回来过。后来我打听到,他出家当了和尚我只是把和他有关的一些东西放到此处。”

    父亲的事他极少对旁人说起。年少的时候是怕人知道,后来成年了,又觉得没必要提起。不过她既然问了,告诉她也无妨。

    那些年,母亲对父亲的怨恨愈积愈深,连父亲的东西也见不得,若是不慎看见了,轻则也要发一通脾气,将那东西摔了剪了。他只好让人悄悄地将与父亲有关的物件全都拢到一处,藏到地窖里。后来有个同僚调任离京,要将这院子处置了,他便瞒着母亲将此处买下来,将那些物件移到了此处。

    小姑娘反应了一会,张了张口,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他便冲她笑笑,不再说此事。

    “等日后你真要搬来了,我可以将这些移到别处去。”他起身去整理架子上的那些书,将它们一摞摞地排整齐。

    小姑娘连连道不必:“我用不到这间屋子而且我看这里面还有不少前朝孤本,日后不知可否借来看看?”

    “那是自然,你现在就拿回去也是可以的。”他即刻点头。

    小姑娘凑到他身旁,帮他整理那些书,忽然抬头道。

    “至少您还知道令尊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绍元手上一滞,垂眸看向她。小姑娘眸色纯净,人还不到他的肩膀高,话却说得很是认真。

    换了是旁人说这话,或许会显得轻飘飘,但他知道她是不同的。他父亲至少还活着,她的双亲却早已不在了。

    她这样的境遇,竟还想宽慰他,让他体会到一种极特别的感觉,就像被一只小手轻柔地抚摸着疮疤似的。那创口本来早已麻木,却被抚得酥酥痒痒,以至连在其上的血脉也柔软下来,绵绵长长地牵到了心里。

    他凝眸看了她片刻,忽然很想抚一抚她的头,然而手抬起来却又停在半空。

    见小姑娘看他,他便指了指门外。

    “你慢慢看吧,我先去外面坐一会。”

    二人看完了院子,又回到车上,他怕她赶不及时辰,便抄近路走了条小道。

    这条小道有些坑洼,马车行过去摇摇晃晃的,青岚为了记住来此处的路线,一直掀着窗帘往外瞧。

    待她大致掌握了方向,将帘子放下,却发现许先生已经在闭目养神。

    窗帘起伏,透进来的天光熹微。

    车里四处都显得有些昏暗,但是许先生背靠窗坐着,身影被身后皎皎的白光勾勒得清晰。

    青岚先前想到那年在湖边的情景,此时这思绪又找上门来。她见他还阖着眼,便微微眯了双目,后仰着身子瞧他,模仿那时的情形。

    她记得那人的轮廓英挺又高大,好像和他很有几分相似。而且她虽然记不清那人的声音,但那人身上温和的感觉也与他很是相像。

    可惜时日隔得久了,她那时眼睛里又模糊,如今也不大确定对当时那人的记忆是否准确。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许先生突然睁开眼,笑着看她。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的?”

    她身上一紧,脖颈僵硬地侧过脸去:“没什么。”

    “那你为何瞧了我半晌,还要叹气?”

    “我是在想别的——”

    她话音未落,车夫突然叫了句“爷当心”,她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已经骤然停下。

    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出去。

    须臾间,她看见许先生一手扣到车窗上,蹲下身来挡住她。

    等这股冲劲终于停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半跪着身子,伏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侧脸贴在他道袍的领口上,鼻腔里充斥着檀木的味道。

    这道袍单薄,她能真切地感觉到他胸膛起伏的轮廓。他好像很结实,不似一般读书人那样孱弱。

    “没摔到吧?”

    低沉柔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蹭到他带着青茬的下巴,额头顶上痒痒的。

    “没有,多谢先生。”

    她垂眸好歹答了句,就低着头坐回去。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她脸上的燥热稍稍褪去了些。

    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发觉他又阖上了眼睛。与方才不同的是,他微微弯了嘴角,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可是奇怪了。

    她自然是会觉得羞赧,可他这个笑从何处来

    她心里突然生出个念头。虽然有些荒诞,但仔细想想,也未必不可能。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许先生好像开了天眼似的,又睁开眼看她。

    “我这脸上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声音里带了笑。

    青岚见又被他逮个正着,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其实是有件事想问先生的。”

    “嗯。”许绍元柔声应了。

    青岚想了想:“先生从前是不是常到蓟州去?”

    许绍元迟疑了片刻才道:“倒是去过几次,算不上经常。”

    “那先生可曾去过法藏寺?”

    许绍元凝眸看了看她:“那是蓟州的名胜,我也是去过的。”

    青岚不禁抓起了膝上的长袍:“那么先生可曾在法藏寺救过人?”

    窗帘被暖风吹地翻卷起来,她一双眼睛映着天光,显得清亮又通透,直要看到他心里去。

    许绍元微一垂眸,随即笑道:“那倒没有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小姑娘必是有所怀疑了。他明明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却仍是这样与她来往。若是承认了此事,不知她会如何看他。

    即便不在意她如何看他,若是告诉她实情,日后恐怕也再不能像这样轻松自如地见面。

    早先他是不想与沈家牵扯太深,打算帮了她的忙便功成身退,如今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了。

    青岚听了他的话,眸中瞬时暗下来,身子一松靠到车壁上。

    “说得也是,又怎会那么巧呢。”

    许绍元似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那里有人遇险?”

    青岚抿了抿唇:“也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

    待马车到了品珺阁,许先生下了车。

    纤竹跳上来,忙问青岚去看的那宅院如何。

    她对许先生也是有些放心的,换了是旁人,即便是小姐要求,她也绝不放心留小姐和一个男人在一处。

    青岚点了点头:“那宅院是不错,日后要用也可以随时租下来。”

    “那就好那跟黎家的事究竟为何不成呢?许先生是怎么说的?”纤竹本还对黎家抱着希望。

    “先生说黎家那边我们问得晚了,让我想想熟识的人家里有没有合适的。”

    纤竹一听便皱眉:“您在京里哪有什么熟识的人家。”

    青岚看她发愁,笑着戳了戳她的腮帮子:“是没有。就算有了,也不知道脾气合不合,以后能不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这种事,都得看缘分。”

    要说高兴,还是和许先生这样的朋友在一起才最轻松愉快。而且就在一两个月前,她和许先生都还不认识,这又是什么缘分。

    青岚趴在车窗上,挑着窗帘往外望了一会。

    “纤竹,”她突然放了帘子,压低了声音问,“你觉得许先生有多大年纪?”

    纤竹仔细想了想:“二十六七?应当大不过三十。”

    “那男的一般多大年纪成亲?”

    纤竹被她问愣了:“一般都是及冠了就成亲吧但也不好说,听说咱家老爷成亲就晚。”

    青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纤竹瞧不明白她的神色:“您怎么突然问起这?”

    青岚把手一挥:“随口问的,没什么。”便又趴回车窗上去望风景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事情木有完,有很多后续,但是得再过些时辰(故事里过些时辰)。

    今天是实在卡不出了,下章接着写哈~——感谢在2023-06-30 20:45:45~2023-07-01 20:2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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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关心

    ◎“那她还好吗?”◎

    夏日里阴凉有风, 本是难得的好天气,却并非所有人都能开轩闲卧,享受难得的清凉、宁静。

    松龄馆里, 周氏才让苏嬷嬷盘完了头发, 正要试一试新下来的茉莉花茶,四儿媳妇小周氏就泣涕涟涟地来告状了。

    “樱姐儿不过问了她两句,她就去掐樱姐儿的脖子,”小周氏抽噎着,用帕子擦了擦混了香粉的眼泪,“幸好采荷在一旁拉着,否则真要把樱姐儿给掐断气儿咯。可怜我的樱姐儿, 被亲堂姐吓得战战兢兢的,饭也吃不下。我好不容易给她哄睡了, 一会的功夫又吓醒了,您说这孩子不会给吓出癔症了吧!”

    “胡说什么,”周氏喝道, “好好的孩子都让你念叨坏了。”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苏嬷嬷马上凑到她身侧,俯下身子帮她揉。

    “不是媳妇咒自个的孩子, 可是樱姐儿柔柔弱弱的, 哪经过这个?岚姐儿这心也太狠了,咱们沈家是书香门第, 哪有上来就掐妹妹脖子的, 樱姐儿那脖子上那么粗一圈紫印子, 我这当娘的看着心疼啊”话说到一半小周氏又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周氏紧皱着眉, 回头对苏嬷嬷道:“你去看看七小姐, 看她好点没?再让贞儿把四小姐叫来。”

    她念着长兄当年辛苦将她拉扯大的恩情, 对老四媳妇偏疼一些,却也知道老四媳妇是个给三分颜色便能开染坊的。要说岚丫头一个姑娘家,在有人拦着的情况下还能把樱丫头的脖子掐出一个紫印子,她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小周氏早有准备,也不怕苏嬷嬷查看,只接着跟周氏哭诉,说岚姐儿因为先前庆安的事,对妹妹如何凶狠,如何不讲道理

    青岚刚从外面回来,贞儿便来唤她。她便让纤竹将从许先生那里借回来的书放好,自己带了紫雪去松龄馆。

    正房里人不多,周氏坐在罗汉床上,小周氏在一旁斜睨着她。青岚稍一寻思便知道是因为上午的事了。

    周氏问道:“你四婶母说你掐了你七妹妹的脖子,可是真的?”

    青岚早知道小周氏会添油加醋:“回祖母的话,孙女推了七妹妹,也抓了她的衣领,却没有掐脖子。”

    周氏微微扬了扬眉。

    不得不承认,经过先前几番观察,岚丫头是个沉得住气的,甚至比她几个哥哥都强。被长辈告了状也不急着辩解,问什么就答什么。

    可她始终是对这丫头有些芥蒂,以至于连她这沉得住气的样子也不喜欢。不管什么原因,她那样对自己的妹妹总归是有错的,那为何不肯早早认错,偏要摆出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小周氏却怕周氏信了青岚的话,忙道:“你怎么睁着眼睛说谎?樱姐儿被你掐得都快断气了,你还说没掐过?”

    周氏见去探看常樱的苏嬷嬷还没回来,便先问青岚:“那你为何那样对妹妹?”

    青岚答:“孙女去寺里给父亲上香,七妹妹知道了,对父亲出言不逊,孙女便要警告她。”

    小周氏却一下子跳起来:“你胡说,樱姐儿自懂事以来,连三伯的面都没见过,怎会对三伯不敬?”

    闺女在家里说的是,她因为骂了沈青岚总是抛头露面的不要脸,才被沈青岚抓着衣领吓唬。想来沈青岚一定是知道老夫人最疼她爹,才拿这个出来做幌子。

    周氏一听此事关系到老三,心像被一只利爪狠狠抓挠了一下。她这辈子最在意的孩子便是老三,亏欠最多的也是老三。当年若是她再想想办法,劝住了老头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老三被赶出家门,日日思念着儿子却见不到人,到后来儿子战死,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是看老四媳妇这反应,也不像说谎。再者,老三离家多年,樱丫头与老三见也没见过几面,何至于对他不敬。这丫头虽然任性,在长辈面前,规矩还是有的。

    “那你说,樱丫头对你父亲如何出言不逊?”周氏沉着脸问青岚。

    “”青岚默了许久,并不答话。

    她原想将沈常樱骂的那些什么挨乱刀砍之类的大致转述一遍,可是一想到父亲那日是真的遍体鳞伤地倒在血泊里,那些冰冷的刀刃是实实在在地一下一下地扎进了他的血肉里,她就觉得心上好像压了块大石头,疼得喘不过气来。

    常樱的那些话,她明知是胡说八道,做不得数,但心里还是暗暗地怕,怕那些话若再说一遍,父亲便真要再受一遭折磨一般。

    小周氏见青岚抿着嘴没声音,便认定了是她说谎:“岚姐儿,你对妹妹下狠手也便罢了,你怎么能因为怕挨罚,还扯上三伯呢?你明知道老夫人最疼三伯,你还故意往老夫人心上捅刀子,你好狠的心呐你!”

    青岚并不理她,只看着周氏:“孙女没说谎,七妹妹确实对父亲出言不逊。”

    小周氏却是更来了劲头:“那你说呀,樱姐儿能说三伯什么?”

    青岚抿了抿唇,朝着周氏跪下:“孙女没有半句谎言,请祖母明察。”

    周氏铁青着一张脸:“我最后问你一次,樱丫头是怎么个出言不逊?”

    岚丫头一向机灵有心计,哪有吃闷亏的时候。如此看来,倒是老四媳妇说得更可信些,这丫头说不定就是拿她父亲做个幌子。

    一旁的紫雪见小姐没声音,担心小姐吃亏。可是中午的事她没看到,在老夫人面前她又没有说话的份,就只能低声唤着青岚提醒她,青岚却只当没听到。

    周氏摆摆手:“罢了,不管怎么说,你作为姐姐对妹妹动手,都是有错的。先去祠堂跪着吧。”

    她本想等苏嬷嬷回来说说常樱的情况再做决定,如今却觉得不必了。

    “是,孙女这就去。”

    青岚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裳,面无表情地朝周氏行了一礼,便走出去了。

    周氏瞧得更是气。这丫头平日不是挺懂得变通的,今日怎么就犯了倔脾气,求饶都不肯。嘴上说得恭顺,心里不服气着呢。

    小周氏觑着周氏一张阴沉的脸,心里暗暗叫好。等会她再让樱姐儿来哭个疼什么的,管保沈青岚没两个时辰出不来,等好不容易出来了,保准几日走不了路

    沈家祠堂与周氏的松龄馆隔着几层院子。

    青岚进去之前,嘱咐紫雪估摸着庆安快放学就去学堂找他,庆安自会向祖母求情。

    反正她跪是可以跪,要她认错是绝无可能。

    祠堂的地上铺着青砖,瞧着又凉又硬的。紫雪见青岚直挺挺地跪上去,身下连个能垫一垫的东西都没有,心里替小姐疼得慌,便赶紧先跑回院子让百福给送个软垫子来,又问纤竹先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纤竹一听便知小姐为何不肯如实回老夫人的话,赶忙和紫雪跑到松龄馆去。

    小周氏早已离开了松龄馆,苏嬷嬷此时才回来。她知道周氏会叱问她怎会回来得这么晚,便赶在周氏问之前,把事情说了。

    “老奴刚到的时候,七小姐还在睡着。老奴就说只进去看一眼,绝不会扰了七小姐,那几个丫鬟才让老奴进去。七小姐在床上躺着,可是脖子上围了帕子,看不见伤成什么样,老奴想去将那帕子松开些,可那几个丫鬟说七小姐嫌脖子上的印子难看才围了帕子,特意嘱咐过她们,谁也不许给摘下来。老奴没办法,想着七小姐说不定再一会就醒了,就又等了一会。可是七小姐一直不醒,老奴才只好先来给您回话。”

    周氏心下一动,若真是掐得狠了,那系着条帕子岂不是更容易肿。所以岚丫头说她根本没掐脖子或许是真的。

    她先前是在气头上,如今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岚丫头向来乖觉,怎会留下这样的把柄给人告状,而且还像是拧种上了身似的,半点不肯服软认错,擎等着吃眼前亏。

    其实她罚她跪祠堂也是留了余地的,这丫头但凡服个软,认个错,她便只罚她跪个一炷香算了。她也不是老糊涂,即便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至于非要亲孙女跪坏了腿。

    苏嬷嬷一看周氏脸色,便知她心里惦记什么。

    “老夫人,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四小姐的丫鬟总该知道些什么。”

    “也好,省得她怪我冤枉她。”周氏觉得苏嬷嬷懂她,面上却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苏嬷嬷忙应下来,即刻就往外走。周氏默不作声,见苏嬷嬷到了门口才赶忙嘱咐了句:“你找她身边那个闷葫芦问问,看着像个老实的。”

    苏嬷嬷憋着笑应诺。老夫人从小爱面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她出了松龄馆,还没到青岚的小院子,便遇上了纤竹,便干脆将她带进松龄馆,让她当着周氏的面说。纤竹没有青岚那样的忌讳,将先前常樱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周氏还没听完,已经气得嘴唇发紫,一只干瘦的手直哆嗦:“好啊,好啊,我这孙女真是越养越好了!”

    老大说了,老三死的时候身负重伤,身上挨了多少刀数都数不清。樱丫头这是句句往她心上捅刀子。

    她算是明白了,岚丫头为何宁愿挨罚也不肯将这些话说出来。她原是不相信樱丫头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若早知道是这样,她断然不会那样逼岚丫头

    四房的院子里,小周氏刚刚亲自给闺女剥了桃子皮,正看着闺女一口一口地吃桃子。常樱耳后的发丝飘下来,差点粘到桃子上,小周氏怜爱地帮她把发丝别回去。

    她的宝贝乖女儿,打生出来她都没舍得说过她一句重话,沈青岚那个野丫头居然敢那样待她,今日不让她受点罪,她这个当娘的就白活了。

    槅扇开着,外面小丫鬟突然叫了声“苏嬷嬷您来啦”。

    小周氏没料到苏嬷嬷还能杀个回马枪,忙抓了那条帕子,好歹给常樱系上,这才让苏嬷嬷进来。

    常樱脖子上的帕子系得别别扭扭,苏嬷嬷权当没看见。

    “四太太,老夫人让奴婢来看看七小姐怎么样了。另外老夫人后来想了想,四小姐虽有错,却也是事出有因。老夫人说,眼下四小姐也在祠堂跪了半个时辰了,四太太疼自己的闺女没错,可也不能忘了侄女。”

    什么叫事出有因?什么叫别忘了侄女?小周氏神色一滞,她做人家儿媳妇十几年了,一听这话立时觉得头皮发麻。

    “请教苏嬷嬷,老夫人究竟是何意?”

    苏嬷嬷笑了笑,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瞒四太太,老夫人把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叫来问话了,跟四太太您说的不太一样,要不您再问问七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嬷嬷说完便即刻告辞了。

    小周氏觉得这事不对,待苏嬷嬷走了便赶忙问常樱。常樱方才一直在边上听着,到了现在仍是不敢说实话。小周氏最知道自己闺女的性子,一看她这样子,就知她没说实话。

    “你刚刚听见你祖母的意思了吧,你要是再不说实话,自己去跟你祖母认错去!”

    常樱没见过母亲这么着急上火的样子,吓得边哭边将实情说了。小周氏听罢,吓得心跳都慢了两下,抬手直戳常樱的脑门:“你呀你呀,怎么不早说?你这回可是捅了大篓子了!”。

    她虽常常标榜自己是新皇后的亲戚,但那不过是糊弄外人。她们在沈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靠的全是老夫人的宠爱。樱姐儿真是被她惯得脑袋都坏了,骂谁不好,偏偏要骂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

    老夫人的意思她彻底明白了,便立马理了理头发,急匆匆地跑到祠堂去。

    祠堂里,青岚的腿已经跪麻了,还好她练了多年的童子功,不似一般人家的小姐那般娇弱。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回头一看,竟是先前告她状的四婶母。

    小周氏见她回过头来,使劲朝她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

    “岚姐儿啊,这地上又凉又硬的,还是早些起来吧!”

    青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四婶母哪里话,祖母罚青岚,是因青岚做错了事。现在祖母没发话,青岚怎可自说自话地起来?”

    小周氏很是尴尬,她虽是揣摩了老夫人的心思,才来劝青岚,可是老夫人自己确实没说过让谁起来的话。

    她碰了一鼻子灰,五脊六兽地又回了松龄馆,跑出来一身臭汗。见苏嬷嬷坐在廊下和小丫鬟说话,便如奉神明地迎上去,把青岚方才的话告诉了她。

    “要不您劝劝老夫人,老夫人只要发个话,我就去扶岚姐儿起来。”。

    苏嬷嬷强忍着笑,看来四小姐是个能扛的,四太太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四太太,老夫人之所以让奴婢去找您,就是因为老夫人已经开口罚了四小姐,不好再收回来。可是反过来说,四小姐说得也有道理,罚是老夫人罚的,老夫人不松口,四小姐哪敢起来。”

    小周氏听得直发懵:“那这事不是没解了?”

    苏嬷嬷叹了声哎呦:“您还没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是罚了四小姐,可是现在后悔了”

    小周氏如梦方苏。

    老夫人的意思她算明白透了。这事是她和她闺女惹的,所以现在还得她们给这祖孙俩找台阶下。

    “多谢嬷嬷指点,这事我来想办法。”

    苏嬷嬷给了她一个眼神:“有劳四太太了。老夫人脾气急,四小姐一刻在受苦,老夫人心里就一刻不得安生您可得快着点。”

    “明白明白。”小周氏连连应下,转身又慌慌张张地往自家院子跑,

    她走得太急,出游廊的时候脚踩空了,人顺着台阶咯噔噔滑下来。好在这台阶不高,她也只是屁股、腿摔得疼,倒没折了骨头。

    她咬牙忍着痛,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还要往回赶。小丫鬟却呀地叫了声。她的手臂上已然磨下一层皮,转眼的功夫,血都渗出来了。

    她平日最得意自己肌滑体白,此时却也顾不上这留不留疤的事,一瘸一拐地回了院子,先把常樱叫过来说话。

    常樱一听是让她去给祖母认错,说不定还要挨罚,一百个不肯。小周氏心里急得要命,又舍不得打骂闺女,一边忍着痛让小丫鬟给她往各处上药,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闺女,嗓子都说干了,才好不容易说动了常樱。

    她急急忙忙拉扯着常樱跑回松龄馆,让她跪下给周氏认错,周氏却看也不想看她们。

    “有错就当罚,你四姐姐吓你是不对,她已经受罚了。既然你也有错,那你也到祠堂跪着去吧。”

    小周氏知道周氏这口气还没出,纵然百般心疼闺女,却也不好拦着。只好让人拿了个又软又厚的垫子过去给闺女垫着。

    常樱跪进祠堂的时候,紫雪和纤竹进去扶青岚起来。小周氏想进去陪着常樱,却被随她一起来的苏嬷嬷拦住,她只好眼巴巴地站在祠堂外面等着。

    常樱心里委屈,见了青岚便怨她,可之前她真是被青岚吓得狠了,想骂又不敢骂,只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

    “扫把星,自己惹事,还拽上别人”

    她话才说到一半,青岚突然扭过头来看她。

    “我劝你日后在我面前都闭着嘴。你也看出来了吧,我的脾气其实不好,力气又比你大,最重要的是我不怕罚还有,你最好跪得规矩点,这祠堂外面有我的人悄悄看着,你要是还不老实,休怪我日后对你下-狠-手。”

    青岚见过父亲威吓那些地痞流氓的样子,此时学了个七八成。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清楚。

    常樱之前就被青岚吓得够呛,如今竟又来了这么一回,她明明知道她应当是吓唬她的,却又好像那被蛇咬过的人又见了蛇一样,恐惧的感觉一下子蹿满了全身。

    还没等青岚走出祠堂,她已经吓得奔出来,一把抱住守在门口的小周氏放声大哭。

    “娘沈青岚要打我!”

    周氏看闺女哆哆嗦嗦的可怜样子,吓了一跳,可她此时又不敢再得罪青岚,只好把常樱搂到怀里好一通安慰。常樱一想到青岚方才的话,就觉得这背后某处有人盯着她,哭哭啼啼地不想进祠堂去。

    小周氏心疼得要命,可碍于苏嬷嬷还在一旁看着,只有好说歹说又让常樱跪进去。常樱在里面抽抽搭搭,她捏着帕子在祠堂外面跟着抹眼泪。

    青岚跪得虽不久,但刚刚起身,腿脚还是不大灵便,两个丫鬟搀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常樱才又跪进去。

    青岚站在廊下,凝神望了那对母女好一阵,才又转回身来,紫雪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的说了什么也都没听清楚。

    白嬷嬷在院子里找好了药膏,此时也匆匆赶过来,看见青岚就直埋怨。

    “您一向想得开,沉得住气,今日这是怎么了?您但凡能认个错,又何必受这皮肉之苦。或者您就干脆告诉老夫人是怎么回事,也省得委屈了自己。您这锯着嘴不说话,不是擎等着吃亏么?”

    青岚也不回答,轻轻叫了声“嬷嬷”,挽住她的手臂靠着她软乎乎的肩膀走路。

    白嬷嬷心一软,也不忍心再说她,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肩膀:“您到底怎么了?”

    青岚将她的胳膊搂得更紧,把头枕到她肩膀上。

    “我爹在世的时候,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他临走的那日我不在,他被人害的时候我也救不了他现在他不在了,我至少不能任人编排他。我这么跪一跪,就当是为他做了点事吧。”

    苏嬷嬷这边,看常樱跪了一会,便找了另一个嬷嬷来替她守着,自己回去向周氏复命。

    “怎么样啊?”周氏见她进来,微微抬了眼皮道。

    苏嬷嬷是伺候了她多年的,此时装作不懂,故意问道:“您是问四小姐还是七小姐?”

    周氏白了她一眼:“你个老货!”

    苏嬷嬷这才嘻嘻地笑起来,随手抓了把扇子凑过来给周氏扇风。

    “您放心吧,跪得不长,应该没大碍。”

    周氏垂着眼帘:“那是,我都掐着时辰呢那不管怎么说,她跟自己的妹妹动手,是不对呀。”

    苏嬷嬷笑着应她:“是是是,但这话您跟奴婢说没用。”

    周氏抬头瞪了她一眼:“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我问你,你过去的时候,她没跟你说什么?”

    苏嬷嬷把头一摇:“没有,什么也没说。再说,您想让人家说什么呀。”

    周氏哼了一声:“死犟的脾气。”

    苏嬷嬷听她这么一说,又探身凑近了些:“您是没瞧见,四小姐那跪得笔直,脖子就那么梗着,奴婢瞧着,那气势那派头跟三爷年轻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周氏默了片刻,抬头问她:“我怎么觉得她像她母亲呢?”

    苏嬷嬷摆摆手:“也就是长得像,您看看四小姐这脾气,跟三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氏低头抿了抿唇:“像老三也不好,自己受罪。”

    苏嬷嬷瞧她的样子,一把捂住嘴,好不容易把笑憋回肚子里去

    此事已经解决,原已不用再特意告诉庆安,但紫雪为了单独和庆安相处一会,还是特意跑到学堂门口去等着他放学。

    文清和庆安一起出来,听说了青岚被罚跪,忍不住一直跟在庆安身旁听着。

    “那表妹还好吧?有没有好用的药?”他见庆安急着随紫雪去看青岚,不禁问出口。

    他原本是想问她腿肿不肿,却又觉得不当问。

    紫雪停下脚步回他的话:“小姐还好。老夫人让人给送了药粉,我们本来也有些剩下的药膏可用。”

    还好是怎么个不好法?那药粉和药膏又是不是好用的?

    文清觉得紫雪什么有用的也没说出来。

    夏日的衣裳那么薄,表妹一个娇娇的女孩儿跪在那么硬的地上,那两条腿得跪成什么样。听人说,要是女孩儿膝盖受了凉,日后天阴下雨,那疼痛能渗到骨头里,还无药可解。

    文清一下子揪心起来。他回忆起父亲年轻时曾经挨先生罚,打了手板,两只手肿得紫红紫红的,一碰就疼。那时父亲用了一种散淤的药膏,抹上就不疼了,第二日一早手掌就好了大半,还能勉强握笔写字了。

    他赶紧辞别了庆安,急匆匆地出了沈家,坐上马车去往柏树胡同的霖园。

    他记得那种药膏是许四叔拿给父亲的,还是问他要最方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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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内阁

    ◎许绍元眸光一闪:“那么她跪了多久?”◎

    文清离开沈家的时候天色还好, 待到了许宅,天上竟已下起了毛毛细雨。

    许家他来得不多,成年后更是几乎没有来过。应门的小厮并不认识他, 他便自称是许四爷同僚之子, 求见许四爷。

    那小厮却说许四爷还没有回来,应当还在内阁办公。他便问许四爷的母亲许老夫人是否在家,那小厮说许老夫人去相熟的夫人家吃席,才刚走了不久。

    文清想了想,内阁在宫城之内,乘马车去的话倒也不算太远,但是一想到要在东华门外等候, 或许会因此遇上许多父亲的同僚,他便有些怵头。

    他犹豫了片刻, 还是让车夫送他去宫城找许四叔。

    待到了东华门,他撑着伞下车,去向守门的侍卫打听, 许阁老一般何时会离开内阁回家。

    那侍卫接了他的碎银子, 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有时候许阁老就宿在值房里, 不出来了。”

    文清想着许四叔要处理朝廷要务, 不愿打扰,便耐着性子在马车上等了一会。然而天色渐渐暗下来, 也一直不见许四叔出来。

    他倒是可以继续等, 可表妹那里腿肿着, 恐怕拖得越久便越严重, 他只好又下车去请那侍卫帮忙传个口信, 请许阁老百忙之中出来片刻。他若是还有公务也不要紧, 至少可以写张字条给他,他拿着字条去他家拿药,或者干脆告诉他那药在何处可得,他去药铺买回来

    自东华门进宫城,直走一段再向南便是文渊阁所在。

    乌色的瓦顶,藻色琉璃瓦剪边,潇潇烟雨中,此处是宫城里难得的一抹青碧。

    西边的制敕房里,几位阁臣正在讨论浙江呈上来的一份奏报。

    近两个月以来,浙东一带倭寇猖獗,一小股倭寇登陆后竟得以长驱直入,接连在几个府县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

    浙江都司的都指挥使郭城患了急病,躺在床上近月余也不见好转,便上奏朝廷请求另派能臣以指挥军民抵御倭寇。大景沿海一带历来为倭寇所扰,“惟浙江之最”,太子接到奏报,关切非常,即命群臣举荐接替郭城的人选。

    首辅刘澶便让其他几位阁臣说说自己心中的人选。

    几人属意的人选不一,但大多是举荐的奏章里已经提到的武将。更有甚者,黎项正把这几人的优势、劣势全都分析了一遍,末了却不提他觉得谁更合适。刘澶觉得目前举荐的几个武将对倭作战的经验都较为欠缺,尤其水战的经验更是不足,便又看向许绍元。

    “子恕,你觉得谁合适?”

    许绍元原本坐在书案后静静地听着,此时向刘澶欠了欠身:“学生以为,前任浙江都司的都指挥使段景隆御倭多年,又与浙江军民彼此熟悉,应能胜任。”

    刘澶听罢,垂了眼帘并不评论,坐在许绍元对面的赵鹤龄却先开口。

    “许大人说得是,不过段景隆不止是抵御倭寇的经验丰富,他敛财贪墨的经验也是丰富得很。”

    他的口气轻松,像开玩笑似的,一双眼睛却贼溜溜地盯着许绍元。

    刘澶在一旁听着,微微挑着嘴角,不置可否。

    许绍元向赵鹤龄回了一笑:“赵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倭寇来势汹汹,若不及时挫其锐气,必会祸及更多的州县。值此危急关头,保住百姓生计性命、捍卫朝廷威仪才是头等要务,若是换个清廉却无力抗倭之人接任,那朝廷和百姓的损失将数倍于段景隆所能贪墨的银两。”

    “许大人说得轻巧,他被免职之前,那些贪墨的粮饷莫不是百姓的血汗?”赵鹤龄变了脸色,口气也兀然生硬起来。

    许绍元笑意不减:“即便如此,朝廷也可派专人监督其粮饷用途。不论如何,至少要先解了浙东的危机。”

    屋外,雨滴细密,敲打着支窗。

    制敕房里安静了片刻。

    赵鹤龄见刘大人仍不发一言,便还要再说,却听有人接连咳嗽了几声,压过了他的声音。

    黎项正在众人的注视下,抚着自己的前胸,站起身来。

    “抱歉,抱歉,”他干着喉咙道,“众位先聊着,老夫去去就来。”

    赵鹤龄看着他一步一咳嗽地出了制敕房,暗暗叹了口气。

    他方才说到哪,都差点忘了。

    刘澶此时才开口:“子恕,既然如此,你就写个举荐的折子吧。”

    许绍元应诺。赵鹤龄扁了扁嘴,把话咽了回去。

    此时,门外有个小黄门来请许绍元出去。待两人离制敕房远了些,那小黄门才低声告诉他黎阁老请他去茅厕外说句话。

    许绍元只好随他前去,却被闪出来的黎项正一把拉住:“四爷,我看你们刘先生未必不知道段景隆合适,却偏偏要让你来提议段景隆此人棘手,你还是当心些。”

    许绍元莞尔:“多谢黎大人提醒,只是晚辈新任吏部侍郎,我们杨尚书又卧病在床,此事晚辈怕是躲不开的。”

    黎项正笑着点了点头:“也是也是,是老夫多事了。”

    他先前拒绝了许绍元给三儿子保媒,怕许绍元误以为他还记恨他逼他写折子的事,便打算趁此机会提醒一二。不过以许绍元的精明,自然用不着他提醒,他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维持关系罢了。

    许绍元又谢过黎项正,这才往回走,还没进门却又被另一个小黄门叫住。

    “许大人,有位姓袁的公子在东华门外等着您,请您得了空出去说几句。”

    许绍元认识的袁姓人家不多,便立时想到了文清,不禁摇头笑了笑。

    文清明明可以自称淮安侯府世子,让那小黄门更重视他一些,却绝口不提。他一向有读书人的傲骨,凡事全靠自己,想来当初过继为世子一定并非他所愿。

    许绍元想着文清必是有要紧事,便不敢耽搁,回制敕房取了把伞一路出了东华门。

    文清怕门外的马车众多,许四叔找不到他,便早已撑了伞站出来,却不料遇到了熟人。

    此人是父亲国子监的同窗。父亲如今在南京国子监任祭酒,此人却多年在礼部任闲职,一直升不上去。

    “敏之啊,你怎么来这了?令尊不是在南京么,难道又升迁了?”那人笑眯眯地问道。

    文清一见他便脑后发紧:“晚辈是有别的事,在此等人。”他向他行了个礼。

    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是也是,这侯府想必和宫里来往也多,你想必也是比之前忙了不少。哎呀你也是青出于蓝,虽与令尊不是同一条路,却也是年少有为啊。”他呵呵地笑起来。

    文清听得很不舒服,却碍于晚辈的身份不好不应,只好陪着他勉强笑了笑。

    那人还要再说,却见宫灯的光晕之下,一个高大的影子笼住了他。

    “这不是闵二爷么,您一向可好?”许绍元面上含笑,撑着伞问道。

    那人一惊,尴尬地揖了揖手:“许大人客气,下官一切都好。”

    论年纪,他比许绍元大上十几岁,论辈分,他与许绍元是同年进士,但论品秩,便是相差悬殊了。早年上学的时候他只当许绍元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不料十几年过去,人家早已爬得又高又远,让他难以望及项背了。

    许绍元还了一礼:“看你们二位相谈甚欢,不知在聊什么?”

    那人忙摆了摆手:“也没什么,都是闲话。”便说自己还有事,拱手告辞了。

    文清见他走远,暗暗舒了口气,许绍元一眼瞧出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事这么急,到这来找我?”

    文清答道:“叨扰许四叔了。有个朋友,被家里的长辈罚跪,我怕她跪坏了膝盖,想起您曾给家父用过一种散淤的药膏,想问您借用几日。方才去过您家里,可是您和老夫人都不在,只好追到此处了。”

    许绍元一怔:“你这位朋友想来是身子弱?”

    家里管得严的话,这官户家的男孩子大多都有被罚跪的经历,也没听说谁跪坏了腿。即便是要用药,也不至于非要来找他要那一种药。若不是身子娇弱,何至于如此急迫?

    文清却是犹豫了片刻:“的确是比寻常人弱一些。”

    许绍元见他神情很不自然,想到上次在沈家门外遇到他,他也说是在为一个朋友的事烦忧。他那时便据他的话推测,那是沈家的某个女孩儿,难道今日也是为了同一个女孩儿?

    “若是不严重的话倒也不必非用药,你那朋友的膝盖肿到何种程度?”

    文清有些为难:“这个倒是不知,但想必是严重的”

    许绍元眸光一闪:“那么她跪了多久?”

    文清抿了抿唇:“只知道她大概是从午后某时开始跪的”

    他看表妹那丫鬟焦急的样子,应当是跪了好一会,但当时他急着去许家取药,也没顾得上问到底跪了多少时辰。

    许绍元心里好笑:“罢了我与你一同回去,那些药瓶长得相像,家里的下人也未必分得清。”

    不论是谁,能让文清做这样的事,必是他极其在意之人,他还是帮帮他为好。

    文清立即连声谢过。

    许绍元回了内阁,将晚上要看的公文装到提梁盒里,匆匆出了宫门,让文清与他同乘自家的马车回家。文清的马车则在后头跟着。

    “这位可是你上次说起的那位朋友?你那时说你想向她道歉,后来她可接受了?”

    两人坐在车里黑黢黢的,许绍元便挑了窗帘,和文清随意聊聊天。

    文清苦笑着摇摇头:“的确是同一位朋友。可我实在愚钝,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她道歉,不过她心怀宽广,从不曾与我计较,还几次三番地帮了我。”

    许绍元见他说起这女孩儿的时候双目炯炯,似乎甚是向往,便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原来如此。你这位朋友看来品行极佳,那又为何突然被长辈罚跪?”

    文清想了想:“听说是因为与堂妹吵嘴,那堂妹出言侮辱了她已故的父亲,她对那堂妹动了手,因此被长辈罚跪。”

    文清说完,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这种事怎么听都像是女孩儿之间的事。只是他不想说谎,便照实说了。

    许绍元却听得愣住。

    沈家几个儿子,亡故的便只有沈望而已

    “你说的这位朋友,是沈家的孩子吧?”

    文清点头:“正是。”

    许绍元默了半晌,才沉声道:“那么是要仔细地用药了,女孩儿跪久了怕落下病。”

    文清被他猜中了心思,不禁一把抓了衣裳的侧襟:“是。”

    还好这车里昏暗,他脸颊上烫得厉害也显不出来。

    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到了许家。

    许绍元记得放药的位置,径直奔了那间厢房,他步子大又走得飞快,文清险些跟不上他。

    他拉开抽屉翻找,很快就捡出一个翠色的小瓶来。然而扒开盖子,里面的药膏只余一点点,最多也只能用一次了。

    “你先拿走让她用。原本是一日三次的,其余的我再去买。”他将那药瓶按到文清手心里。

    文清忙道:“哪敢再劳烦四叔,还是我去买吧。您只消告诉我是哪间药铺。”

    许四叔摆了摆手:“这个时候那药铺必是已经关门了,我明日一早去买。你还是速速回去把这药给你那朋友,怕拖得久了不好。”

    文清感激万分,连连谢过他,手里握着药转身要走,却又被许四叔叫住。

    他抬头等着许四叔说话,却见他垂着眼眸,好像是在琢磨着什么难开口的话。

    “这个药呢,药力也许不是最强的。还有另一种,药力更强一些。你今日待她用了之后,一定要问清楚她恢复得如何,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明日尽早告诉我,我好决定买哪一种给你。”

    文清连连点头:“自然,四叔您真是太周到了。”

    他不明白这样的事许四叔为何还需要仔细琢磨才能开口

    许绍元送文清出门上了马车,临上车前又唤住了他。

    “听你所言,这位朋友似乎很是不错,你日后要好好与她相处。”

    文清茫然一怔:“是,那是自然。”

    许绍元见他如此,苦笑着摆了摆手。

    “罢了,你快些回去吧,耽误了时辰怕就不好治了。”

    文清郑重向他一揖:“因我的事叨扰了四叔,日后我定当报还。”

    他抬头看向他,墨玉般的眸子染了淡淡的月色,更显得澄澈赤纯。

    许绍元回忆起沈家小姑娘的样子,心里暗暗慨叹了一声。

    是了,文清竟是比那黎家老三更能与她相配的。

    作者有话说:

    有的事情得提前交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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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所谓良人

    ◎“他必是看上你了。”◎

    时辰才到卯正, 街上冷冷清清的还没几个人。

    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卢成手握两个翠色的药瓶大步走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马车里的许绍元。

    “难怪您一定要亲自来。这间药铺早易主了, 还改成了杂货铺, 要不是您说得详细,还知道前任东家的名姓,咱们这药也是买不着了。”

    许绍元打开盖子,挑了一点里面的药膏抹在手背上,又凑近嗅了嗅,这才点点头。

    “是了,是这一种。原先药铺的东家用三种药调配的, 不知道的便做不成。”

    卢成从他手中接过药瓶:“那小人还是送到何仙坊的南货铺?”

    “不是南货铺,要送到黄华坊沈侍郎家里, 交给淮安侯世子另外你再提醒他,那人用了药后,效果如何要让人捎信告诉我。”

    卢成反应了一下才应诺。

    还以为四爷从内阁急匆匆跑到这来又是为了那位申公子, 不料竟是为了世子爷。四爷自打从北颜回来, 管的闲事也是越来越多了。

    *

    大约半个时辰后,沈家学堂开了门。

    青岚与平日一样, 照常来上学。

    她昨日跪得不久, 又及时用了药,今日早已无碍。除了跑跳的时候膝盖还有些异样的感觉外, 走路坐卧已全无影响。但是她怕那黄褐色的药膏沾到裙子上, 便尽量直着腿走路,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腿还痛着。

    真正不舒服的反倒是庆安, 他昨晚在她那吃了井水镇的西瓜, 回去还贪凉, 露着肚皮睡觉,今日一早肠胃便翻搅不停,已经跑了两回茅厕。学堂门一开,他头一个冲进去用学堂的茅厕。

    青岚直着腿走路不方便,和紫雪落在了最后,两人正不慌不忙地进院,忽然听到有人不停地唤她“表妹”。

    她耳力极好,循着那声音找过去,见院墙转角的地方立着个人,竟是袁文清。

    她见四下无人,带着紫雪迅速跑过去。

    “世子爷,您怎么不过去?”她小声问他。

    “表妹,昨日的药膏,效果如何?”文清不回答,只问自己的。

    青岚略一反应,想起昨日昏昏欲睡的时候,紫雪又拿回来一瓶药膏。那药膏涂到膝盖上,清清凉凉的,倒是很舒服。今早她醒来,腿几乎已经全好了,却也不知到底是哪种药的功效。

    “那药很管用,多谢世子爷关心。”她笑着答他。

    文清也笑起来,露出一侧的酒窝:“那就好,”他随即从怀里又掏出两个翠色的瓷瓶递给她,“这药我刚刚又拿到一些,你接着用。”

    青岚怔了怔神,随即向他摆手:“不必不必,我差不多全好了,这么好的药您自己留着用。”

    “你就收下吧,这是我一位朋友刚刚送过来的。这药一日三次不可少,你可以借学堂东厢的空屋子尽快上药。”

    她方才那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可是疼得很。

    “真的不必,”青岚警惕地朝四下望了望,“世子爷若无其他事,我先进学堂了。”说着就要转身。

    若是让人发现她们这般,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闲话来。

    “表妹是否仍因先前的事对我有成见?”

    背后传来的声音压得又低又轻,但听上去那说话的人显然很是在意。

    青岚扭回头去,见文清蹙着一双剑眉,紧绷着脸,一副自己跟自己较劲的神色。

    “不是,您想多了。”青岚用气声道。

    文清抿了抿唇:“或许是吧,不过你上次也是如此。我真是不明白,若你急需一样东西,我又正好愿意借给你,你为何还不肯接受?”

    “”那是因为沈家实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她不想因小失大。

    文清见她不说话,似乎又联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暗。

    “而且,表弟表妹们都全唤我表哥,只有你,一定要唤我世子爷。”

    青岚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抬起头看他。

    他两侧的脸颊已经微微泛起些绯色,一双眸子却直愣愣地对着她,紧抓着她的目光不放。

    他这是怎么了?平日一贯是个谦谦君子,今日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跟她计较这些事。

    “小姐,有人来了。”紫雪突然叫道。

    青岚往院墙另一侧迅速扫了一眼,见沈常清的丫鬟正往这边走来,看那样子像是在找人,说不定就是在找袁文清。

    她一把将文清手里的药瓶拿过来握在手里。

    “多谢世子爷!”她朝他做了个退后的手势,好让他与她分开些距离。

    “是表哥!”文清不动。

    “多谢表哥。”

    她说罢便不再瞧他,带着紫雪转弯绕出来,大步朝学堂走去。

    两人大大方方地经过常清的丫鬟,待走远了些,青岚才忍不住问紫雪:“世子爷怎么不大对劲?鬼上身了似的。”

    紫雪听她这么一说,略带惊讶地瞧了她好一会,想忍笑却又忍不住,嘴巴里嗤嗤嗤的。

    “奴婢倒是觉得世子爷挺对劲的。”

    “对劲还那样”

    青岚喃喃道,带着紫雪进了西厢便不再多说。

    梁先生此时还没到。

    青岚并没按文清说的去东厢上药,而是将那药瓶塞给了紫雪让她收好。她往男孩儿那边望了望,见庆安已经好好地坐下来,并没再像先前那般捂着肚子,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常清的丫鬟如云跟在文清之后进了学堂,凑到常清耳畔说话。

    常清听罢警觉地问她:“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如云微一摇头:“他们声音小得很,奴婢根本听不清,不过表少爷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呢,似乎高兴得很。”

    常清猛地扭过头去看向最后一排的青岚。

    青岚却正支着脑袋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她又看向隔壁的文清,才发现文清似是在看从前的讲义,只是那讲义的一页他痴痴望了半晌也不见翻动,嘴角却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常清心里一沉,像寒风拂过身似的,肌骨都有些发紧了

    午间放学的时候,几个哥儿因天气炎热,仍是像先前一段日子一样留在学堂里,等着自家下人送饭菜来。

    常清原还在想如何请文清出来说话,却见文清自己出了西厢,见了前面的青岚便紧走了两步跟上去,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指了指她的腿。

    青岚瞧上去有些惊讶,回过头来和他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文清似乎很是愉快,脸上盈着笑意,待转回头来看见她,那笑意仍是毫不减退,让他一身清冽气度都显得柔软了许多。

    常清在袖中握了握拳,带着一脸春风走上前。

    “表哥昨日听母亲说英表妹已然许了人家,可是真的?”

    文清点了点头:“是了,那家人是母亲早就看好的。”

    常清一副惊讶神色:“竟然这么早,英妹妹可比我还小两岁呢。”

    文清笑而不语,她身旁的如云却来搭话:“小姐,依奴婢看,表小姐这不算早。是您眼光高,凡人入不了眼,否则您也早就定亲了。”

    常清羞臊地抓了她的手来打:“放肆,我的亲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轮得着你来说道?”

    文清笑着点点头:“我看表姑父、表姑母对你疼爱有加,必会为你寻一门妥帖的亲事。”

    他说罢也不多留,同她告辞,回了西厢。

    如云见常清还立在原地望着文清的背影,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姐,这也听不出什么呀,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别把您晒坏了。”

    常清任由她扶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心里却是一遍一遍地回想文清方才的神情。

    他提到她的亲事,真好像在说一个全不相干的人,竟没有丝毫联系到他自己身上的意思。别说窘迫羞赧了,他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

    她拖着步子,魂不守舍地回了峻茂馆。

    头一件事就是去找秦氏说话。

    “母亲,四姐姐的亲事您可找到了合适的人家?”

    秦氏被她抽冷子这么一问,直发懵:“还没有,你不是知道的么,那丫头条件差,又不能往低了找,那自然是不好找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事?”

    常清摸着指甲边的肉刺,并不回话,她用了狠劲一下子将那毛刺拔出来,带出了鲜红的血珠。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四姐姐虚岁都十七了,难道就从没议过亲?说不定她先前有过什么娃娃亲之类的,只是嫌那边条件差就没告诉您,专等着您给她找个更好的?”

    秦氏被她一提醒,觉得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沈青岚毕竟已经这么大了,老三虽是个武将,却也不至于从未惦记过她的亲事。

    “你说得倒是在理不过你这脸色怎这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她担忧地拉住女儿的胳膊问。

    常清倒不隐瞒,将今日所见讲与她听。

    秦氏嗐了一声,笑着拍拍她的手:“侯府是怎样的门第,沈青岚又是如何得落魄,你这全是瞎担心。不过我今日就去问问她从前有没有议过亲就是了。”

    常清被母亲宽慰了一番,心里才稍稍松快了些

    青岚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让紫雪把药瓶和其它的药放到一起。

    纤竹今日因要给花苗施肥,没有随青岚一起去学堂,此时见翠色瓷瓶的药竟又来了一模一样的两瓶,便问紫雪:“怎么又有了,昨日世子爷不是说暂时没有了?”

    紫雪想到方才的事,嘻嘻地笑了好久。

    “世子爷啊,八成是看上咱们小姐了!”

    青岚正接着铜盆洗脸,此时直起身子看她,脸上的水流到了脖颈里。

    “说什么呢?”

    紫雪似是胸有成竹,颇有些得意地走到青岚身旁。

    “您但凡敢往那想,就知道奴婢说得没错。咱不说别的,世子爷是什么脾气、什么心气,啥时候偷偷摸摸上赶着给人送过药?

    “少爷说世子爷放学之后就很少出门,要么在学堂温书,要么就到少爷那去,昨晚上就为了您,专程跑出去找那瓶药。奴婢被叫到竹外轩的时候,少爷都已经睡下了,世子爷把药给了奴婢,还问您腿伤得如何,膝盖疼不疼。您说,这不是看上了您,又是怎么回事?”

    青岚撑着铜盆想了好一会,便又接着捧起水来往脸上撩。

    “这些话你们可千万别到外面去说。”

    除了文清送药的事,青岚今日遇到的意外之事还有好几件。

    先是她去请安的时候,祖母破天荒地问她腿好些没,松龄馆送过去的药粉可有效用。她估摸着祖母大概是因罚她的事有些后悔,这才稍示关心。不过祖母后悔必是因心疼父亲,沈家还有这么一个极在意父亲的人,这便足以让她欣慰了。

    另一件事则是她收到了玉婵的信。玉婵说,因在京的姨夫身子有些不爽利,不知是否是患了痢疾,所以姨母要带着玉婵来京里探望姨夫,估计这一两日便到了。

    姨母要照顾姨夫,又因着父亲与祖家特殊的关系,不好上门来看她,但玉婵可以替她来。

    青岚为了招待玉婵,特意让紫雪上街,把各样京里好吃的蜜饯、糕点全都买了些回来。

    孰料翌日玉婵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包厉城买的吃食,两人把东西摆上来,这一样那一样地竟铺了满满一张桌子。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坐在廊下,边往嘴里塞那些或酸甜或酥脆的零嘴,边说着体己话。

    本来说得高高兴兴的,玉婵说起自己回去就要嫁人,青岚心里不由得怅然。

    “你这一嫁人,日后能见面的日子不是更少了。”

    她撅着嘴,把几片腌梅子套在五颗手指上,一片一片地放进嘴里吃。

    “那我不还是在厉城,离你也不远,”玉婵握了握她的手,“再说,等你也嫁人了,做了太太,串起门来反而更方便。”

    青岚突然看向她:“还真是!嫁人就有这么个好处。”

    玉婵手里捏着瓜子,歪了头看她:“你想嫁人了?”

    青岚苦笑:“我是无可无不可。不过我大伯母比我急,昨日她来问过我,先前有没有议过亲,说口头的也算。”

    玉婵一惊:“那徐家的事你告诉她了?”

    “告诉了,反正徐家也不会同意的。再说我即便不说,她自己也能打听来,到时候她还要怪我骗她。”

    玉婵回想了一下徐家的事:“其实你把他们退婚的书信给她看不就得了,让她死心。”

    青岚摸了摸后脑勺:“诶,说起来,徐家到现在为止都还没给过退婚的书信!我爹走了之后,我就光忙着丧事,根本顾不上这些。家里一直会把信转到这来,可其中也没有徐家的信。”

    玉婵一把抓了她手腕:“那怎么办?你现在到底算不算跟他们定了亲的?”

    青岚被她逗笑了:“你放一百个心。我虽不知他们为何还不退婚,但他们肯定不会要我这个媳妇,我大伯母就算去问那也是白问。”

    不然父亲那时何以如此肯定徐家必要退婚。

    玉婵还是不大放心:“这不清不楚的,就怕再生出事来。”

    青岚叹了口气:“怕也没用,现在整个沈家都盼着我赶紧嫁人,可我又没法给她们变个合适的人出来,她乐意去问就去问吧。”

    她见玉婵脸上忧色不减,便不再说这事:“我还没问过你,你要嫁人了,怕不怕?你那个张五我好像也见过,是怎样一个人?”

    玉婵憨憨地笑了笑,脸上略带了羞涩:“我不怕我跟他从小就认识,而且他是个厚道人,有耐心,愿意听我说话,我有事让他做他也不犹豫挺好的。”

    青岚想了想:“好像这要求也不太高啊。”

    玉婵磕着瓜子点头:“嗯,他长得也还行,家里也不缺银子,我觉得可以了。”

    青岚听她这么一说,似是有所领悟。她自幼便觉得姨夫一家人过得和睦,姨夫姨母恩爱有加。玉婵也是个不紧不慢,一心好好过日子的人,说不定找个合适的夫君也就是她说的这些要求了——

    人厚道,有耐心,愿意帮她的忙,彼此说得上来。若是长得好看些,家境好些,便更好了。

    若只是如此的话,那她不就正好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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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此生幸事

    ◎他抬眼看向她,眸中蕴着融融的温柔。◎

    “你想谁呢?”

    玉婵看青岚怔神了许久, 突然问道。

    “没想谁。”青岚低着头。

    “我不信,”玉婵反而觉得自己猜对了,一脸狡黠地凑过来, “你若真有中意的人, 我让娘想办法找人去他家问问。总好过沈家随意塞给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青岚笑着把她推远了些:“还谈不上什么中意不中意的,就是听你这么一说,觉得这人倒是很合适。”

    玉婵眼前一亮,忙问她是哪家的。

    青岚便一个劲地摆手:“你先别急,让我想想,有些事还没弄清楚。”

    “你大伯母都要去找徐家了,你还犹豫什么!”

    青岚包了一块松子糖塞到玉婵嘴里:“别急别急, 先吃东西。”

    *

    骄阳明媚,正是草木繁盛的时节, 宫城里处处葱郁。

    沈茂今日进宫面见太子,向太子解释一个月后十皇子冠礼的安排。

    他从文华殿走出来,见台阶下宫道旁一片合欢树的绯云之下有个高伟的身影。

    那人头戴乌纱, 一身鲜艳夺目的绯袍穿在身上, 衬得人庄肃而俊美。他手里捧着几根碧翠的枝条,远远地朝这边笑道:“沈大人一向可好?”

    沈茂忙紧走几步, 走下台阶向他行礼:“见过许阁老。”

    虽是和人家同品, 但人家是阁老,他便就差了一大截。

    “阁老这是?”他指了指那些枝条。

    许绍元笑得和煦:“让沈大人见笑了, 先前觉得此树生得甚是风雅, 便向殿下求得两枝, 却因种种耽搁一直没有来取, 今日便劳烦一位内官帮我取下来了。”

    沈茂连连点头:“此树倒的确风雅, 只是不知是否易插活。”他对这些草木之类是从来无甚兴趣的, 但见许绍元和气健谈,便随意凑个话。

    “许某问过家里的花匠,此树倒是易活的,而且这树能净气,花与树皮皆可入药。实在是良木。既然沈大人也有兴趣,这两枝就赠与沈大人了。”他说着便从手里匀出两根枝子递给沈茂。

    沈茂一愣,连连道不必:“沈某是粗人,不比许阁老风雅,就不凑热闹了。”

    许绍元笑着将那枝条插到沈茂的手里:“沈大人可莫要自谦了。许某还记得沈大人的宅院里草木打理得何等雅致。这两枝便请沈大人收下吧,待日后此树长成,想必能为沈大人的宅院再添雅色。”

    沈茂尴尬地笑了笑:“那就多谢许阁老了。”

    反正先收着就是了,待会再扔。

    许绍元却似是很高兴:“那太好了,许某与沈大人同栽此树,还能时常向沈大人讨教养护的要诀。”

    沈茂扯了扯嘴角:“不敢当不敢当。”

    二人随意寒暄了几句,许绍元含笑向他拱了拱手,捧着自己手里的一枝回文渊阁去了

    沈茂稀里糊涂地出了东华门,怀里像多了两把粉绒绒的小扇子。

    说实话,他没觉得家里的草木打理得有多讲究,院子布置得有多雅致,现在想想,许绍元说了那些话,倒像是故意把这两株枝条塞给他似的。

    可塞这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礼,难道还有靠塞花枝子拉拢人的?

    他回家之后,将这两株枝条交给家里的管事,让管事找个地方好好种下去。这东西可是当朝次辅给的,人家说不定哪天还要问呢,总不能随意扔了。

    管事看来看去,发现也就是后院西北角的那片竹林还有些空地,便让花匠种到了那里。

    青岚听到院墙后的动静,跑过去瞧,才发现他们要在她的院墙后种两株合欢树,心里好一阵慨叹。

    上回还和许先生说羡慕他铺子里有合欢树,才几日的功夫沈家居然就种上了。

    莫不是她意念太强,便成了真?

    最近让她欣喜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她已经想好下次见面的时候要跟许先生说一说。

    许先生与旁人相比,有几处特别,其中一处便是,她每每与他说她自己高兴的事,都能感觉到他是真的为她高兴。

    她自幼在衙门长大,年纪虽轻,却也是见识过世情的。他与她非亲非故,竟能真心待她,实在是个难得的朋友。

    或许就是因此,她有些重要的话想问他却又犹豫不定。

    她先前三番四次地请他帮忙,但眼下这事算不算是帮忙呢?若算是帮忙,这个忙好像太大了些。有些话一旦问出口,便好像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沟壑,若是那人能越过来还好,若是越不过来,即便两人还能做朋友,却也很难再如从前一般。

    她在脑袋里将这事反反复复地斟酌了许多遍,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她才将将拿定了主意

    是日初一。

    许绍元和青岚约好了见面,没有去内阁。

    今日原非休沐的日子,然而因一些朝堂上的事,太子给了他三日假,让他避一避风头。

    浙东倭寇入侵,势头猖獗,先前他奏请重新启用段景隆,虽然朝中有不少人反对,但委任段景隆的诏令还是很快就下来了。

    就在段景隆即将到任之时,突然有几个兵部给事中和御史站出来弹劾他许绍元,说他滥用职权,与段景隆勾连一气,狼狈为奸,是为国之蛀虫。到后来那弹劾的折子里已经不怎么提及段景隆,而是只斥骂他一人。

    他浸淫官场多年,群臣中的派系从属早摸得一清二楚。最先攻讦他的那几个给事中无非是受了三皇子一系的指派,而后来加入的一些人多少与他有些过节。众人拉帮结伙,大有群起而攻之之势。

    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并无避风头的必要,只是沈家小姑娘找他有事,他便正好抽出这一日与她见面。

    出门前,他先去看过母亲连氏。

    连氏因他的事心生忧虑,昨日一宿未合眼,一张白皙的面孔显见着泛了黄。

    原本这些事他是瞒着母亲的,却有人故意将事情推到他的家门口。

    最近几日,总有不少读书人堵在许家大门口,一待就是大半日,一见许家的男丁出来,不管青红皂白就围上来,口里喊什么“贼臣专权,误国殃民”之类的,还引来不少附近的百姓围观。那些读书人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动不动就举拳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接下来就要打人了,弄得许家上上下下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连氏越琢磨越害怕,见儿子来,便拉着他问了好一通。

    “您尽管放心,那些书生不过是受了煽动蛊惑。秋闱临近,他们总要备考,闹腾不了几日。”许绍元握着连氏的手安慰她。

    此事倒也没那么简单,若想彻底平息事态,非得等段景隆立下大功不可。可这话若是告诉了母亲,她必会日日揪心,草木皆兵……实在是无益。

    “娘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今日就别出去了吧,那帮小子愣头愣脑的,也不知能干出什么事来。”连氏忧色不减。

    “儿子今日有约,不好失信,有卢成跟着我,您大可放心。”

    许绍元好不容易安慰好了母亲,刚要出门,却见一个粉糯糯的小娃娃迈着软乎乎的小短腿跑进门来,正是他的儿子桐儿。

    桐儿拉住他的袍角,非要向他显摆自己昨日新背会的唐诗,他耐心地听他背完,笑着给了一通表扬,不料桐儿还有个问题。

    “爹爹,‘一有票本之任,遂窃成福之权’,是什么意思呀?”

    许绍元闻言,眸中的凌厉一闪而过。

    “是‘遂窃威福之权’,是说某些人把持权力。”他温声笑道,“这句话桐儿是哪里看到的?”

    这话都快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是那些人写来骂他的。

    “哦,桐儿明白了。”桐儿拉长了声音,像真听懂了似的,丝毫没有觉察父亲转瞬即逝的不悦,“是外面飞进来的信。”

    父子俩在屋里说话,卢成站在门外听着,待他跟着四爷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悄悄出来才低声向四爷解释。

    “那些书生整日里写些乱七八糟的,绑上石头块,往咱们院子里扔,还有人被砸到了头……可能有些没清理干净的,让少爷捡走了。”

    许绍元口中嗯了一声,上了马车。车帘放下,他坐到一片幽暗里。

    “想办法提醒那些人,我每日上朝前会在宫门口停留一会。”

    要闹索性就到皇上眼皮子底下去闹,日后清算起来也更容易,只不过现下他还需耐着性子等待时机。

    他也不是头一次经历类似的事了,若不是能审时度势,克制忍耐,在最有利的情况下给对方致命一击,他也做不到如今这个位置。

    其实这整件事,真正令他为之一凛的是,一直以来提拔举荐他的刘大人竟然装聋作哑,丝毫没有回护他的意思。刘大人能操控的言官不少,却个个禁声,才有了如今一边倒的局势。

    这样的局面,自他跟随刘大人的那天起,就料到会有,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青岚到达品珺阁后,伙计直接请她上楼等着,又给她备了一壶凉茶。

    她在许先生这里已是极为自在,便自行坐到先前坐的禅椅里。

    一旁的茶几上放着几张手抄的邸报。邸报收录朝廷要事,许先生这样的儒商大概也有看邸报的习惯。

    她原先在蓟州卫常能读到邸报,如今却没了门路,想着许先生应当不会介意,便取了最上面那份邸报来读,看日期那应是前几日发的。

    正看得入神,忽听身后有人说话。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是许先生。

    他的声音沉郁温厚,从头顶传来让她微微有些发痒。

    她抬头见到一个熟悉的带着青茬的下颌,便也不拘谨,微微侧过身和他说话。

    “哦,这上面写朝廷重新启用早年被罢官的段景隆,有御史说举荐段景隆的许大人与段景隆有私下往来,说他们勾连一气,以权谋私,将许大人比作秦会之之流。”

    “是么,”许绍元接过那邸报看了一眼,便交还给她,“你觉得他们说得对么?”他神色平静,瞧不出什么表情。

    这种事连在朝为官的人都说不清,问她一个小姑娘,真是为难她了。但他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思,非常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青岚手拖着下巴想了想:“我觉得既然倭寇都闯进来了,那得尽快把他们赶出去才是,那位阁老也许只是想提一个最擅长此事的人。反过来说,若是派一位两袖清风却全无御敌之力的人去,百姓岂不是更加受苦……那几位御史要是举荐不出更好的人来,那他们这样说话就有失公允了。”

    许绍元静静地听她说完,凝视了她良久,竟垂眸闷声笑起来。

    “先生笑我说的话?”青岚微一蹙眉。

    虽然许先生来的时候也没显出不悦,但她觉得自她答了他的话,他眼底分明有层淡淡的阴霾霁散开来,此时的笑才是真的开怀。

    许绍元摆了摆手:“不是,我是笑我自己。”

    笑他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还会如此在意一个人对他的看法。笑她这一句话在他这竟抵得上旁人一万句。

    青岚还是不懂:“那是何意?”

    “意思是,能与你相交,是我此生幸事。”他抬眼看向她,眸中蕴着融融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儿子不是亲生哒,男主c

    秦会之,会之是秦桧的字。

    推推我的小预收嘿呼嘿~~

    《少奶奶》那本改了个名字,改成《咱家少奶奶怎么这样了》,泼辣小娇娘与伪装大佬先婚后爱~~

    《长兄为伴》是个伪X科故事,男主本来是女主眼中无聊讨厌的兄长,重生后才渐渐发现他的好,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愫。后男主与后悔的男二展开竞争

    《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蓄谋已久的男主凭本事牢牢抱住媳妇不撒手的故事感谢在2023-07-05 20:30:35~2023-07-06 21: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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