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病房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孟怀谦却无心开电脑工作,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十分无奈地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过手机。

    在步入池霜的生活之前,他的手机上从来都没有乱七八糟的软件,现在丰富多彩得不输任何一个年轻人。

    他点开微博,手指略微停顿几秒,还是蹙眉在搜索框里打了“郭闯”这两个字。

    很快跳出了几天前郭闯片场坠马受伤的新闻。

    这种无聊的新闻多看一秒都是浪费时间。他得到了想要的讯息后便立即关闭页面,将手机又放回了一边。

    他才恍然明白过来,难怪在消息封锁的情况下她也知道了他住院的事。

    孟怀谦跟郭闯虽然都在同一个医院,病房却不在一个楼层,那天钟姐也算是误打误撞,担心有人撞见了她,还特意多上了两层楼才跟池霜视频。

    池霜做事向来都有分寸,提前跟钟姐约好了时间才会过去。

    她可不想独自去探望一个不怎么熟的同事。

    钟姐挂了电话后,看向病床上正在打游戏的郭闯,皱了皱眉头,还是走了过去,低声道:“等下霜霜会过来探望你,记得说点好听的话,别只会干巴巴地说谢谢。”

    郭闯惊住:“霜姐居然来看我?”

    钟姐见他似是受宠若惊,心里冷笑一声,纠正提醒道:“当然不是特意来看你的。”

    “她有个朋友也在这里住院。”她说,“也是看了网上的新闻就顺道过来看看你,你赶紧收拾一下,别跟没了骨头一样躺着。”

    郭闯:“……”

    没一会儿,池霜就跟何助理进来了,提着大包小包。

    钟姐看了都傻眼了,“买这么多补品做什么,折成现金多好。”

    “俗气!”

    池霜又转头对何助理说:“何助理,他那边还是离不开人,要不你先回去,我等下自己过去,我记得路。”

    何助理应下,跟钟姐点头算是客气地打了招呼后便退出了病房。

    钟姐还在踮着脚尖好奇地张望。

    池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收住,你看什么呢?”

    “有点帅来着。”钟姐面露神秘微笑,“不错不错,目测身高也有一米八。谁的助理这么标致呢?”

    “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这就够了。”

    池霜不再跟钟姐闲扯,往里走了几步,郭闯已经起身,看他的脸色也不像是微博上说的那样严重。即便是在钟姐眼中是毛头小子的郭闯毕竟也在圈里混了好几年,情商自不用说,说的每一句话都熨帖,池霜跟郭闯自然也都不会提起钟姐生日那天晚上发生的种种,他依然是阳光爽朗又谦卑的后辈弟弟。

    简单的寒暄之后,池霜也不想多呆便跟钟姐还有郭闯道别。

    钟姐送她到电梯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感慨道:“还是可惜你年纪轻轻就退圈,说真的,手底下这几个人都没你让我省心。”

    池霜都被她逗笑,“郭闯不挺好的吗?”

    “一言难尽。”钟姐上前抱了抱她,“总之,谢了,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来看他,所以那些补品我就拿回家了,果篮留给他。”

    池霜:“……行。”

    …

    当她乘坐电梯来到孟怀谦所在病房的楼层时,都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了他。

    他穿着病号服,正靠墙而立。

    “在这干嘛。”她快步走过去,上上下下的打量他,问道。

    “透气。”他言简意赅地回。

    “那透完了吗?”

    “嗯。”

    池霜走在他边上,忽然狐疑地看向他,下一秒,她伸出了手臂,大发慈悲地说:“你是病人,身上还有伤,我扶着你进去吧。”

    “不……”用。

    这两天太多人对他说过这话,他是习惯性地拒绝,刚冒出一个字戛然而止,将“用”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改口道:“不会麻烦你吧?”

    因为太过短暂,池霜也没注意到他话语的停顿,“啰嗦什么,来。”

    她伸手扶住了他,离得近了,自然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木质清香。

    搞什么。她努力憋住笑意,哪个病人在住院还喷香水?她再抬眸扫了一眼他的下巴,果然一如既往地干净,不见一点狼狈胡渣。

    孟怀谦当然不敢将半身重量交给她,他下意识地绷住肌肉,伤口拉扯,隐隐作痛,他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痛了,就代表现在并不是一场梦境。

    这段路并不长。

    孟怀谦却刻意放缓了步子,池霜自然也配合他。

    午餐也是在孟怀谦的病房吃的,除了病号营养餐以外,还有很多她爱吃的菜。这个午后很普通,但对于孟怀谦来说却很珍贵,她哪怕只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也心满意足。

    她所有的作品他都看过。

    作品质量不予置评,但他对其中一些情节印象也很深刻,似乎在爱情中男主角总是会用到拙劣又可笑的苦肉计来获取对方的注意。

    现在倒是有些懂了。

    “晚饭想吃什么?”他问,“我让餐厅送点你爱吃的菜,怎么样?”

    池霜抬头看他,随口道:“晚饭?我等下就走的。不用给我安排了。”

    孟怀谦神色微微僵硬,怎么这么快就走?

    想出口挽留她,却又不知道能用什么理由。

    “谁没有正事呢?”池霜抬手一指墙壁上的时钟,“我都在你这里呆了三个多小时,三个多小时哎,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居然还能呆这么久,简直前所未有。”

    这人的确应该受宠若惊。

    她都被自己的行为感动到了。

    孟怀谦闻言,几秒后眉头舒展开来,温和地说:“好,我让人送你回去。”

    说着,他也从病床上下来,一副要送她去停车场的架势。

    “得了!”她挡在门口,不肯让他跟着出去,“怎么,演完哑巴新郎,这会儿又想演十八相送?”

    “老老实实待着,才不用你送,送我到停车场这一段路搞不好你能走半个多小时!”她自然看穿了他的把戏,她一扶,他慢得跟蜗牛似的,估计猴年马月才能上车。

    于是,孟怀谦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目送着她离开。

    等走廊里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再也听不见时,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坐下,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收敛了眉宇之间那一丝眷念,平复了呼吸后,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接了电话。

    那头慌忙地汇报了情况。

    只是这紧张的情绪丝毫没有影响到孟怀谦,他漫不经心地听完,声调沉静地说:“章总,我想你误会了。”

    “我本就是代理梁总为他处理琐碎杂事,现在他回来了,想要收回手中的事务,也是情理之中。”

    他低头,却是一愣。

    原来抱枕之下,竟然藏着东西,是她的耳饰,她今天将头发都放了下来,他一时粗心,也没注意到她落下了——

    等等。

    他将这小巧而圆润的珍珠耳坠攥在手心,似是明白了什么,哑然失笑,难掩愉悦神色。

    “孟总?”那头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孟怀谦一早就知道,他牵制不了梁潜太长时间。

    梁潜如果是草包,他们也当不了这么多年的朋友。

    只是,他还在犹豫,现在他是否要放开手中的绳索。

    不能不放,不得不放。

    绳索拽久了,手掌上会留下痕迹,也会磨出薄茧。

    他霍然收住了手,几秒后温文尔雅地回答:“既然梁总现在身体已经全然恢复,那就随便他吧。”

    梁潜喝闷酒的时候,接到了电话,对方语气惊喜地向他汇报好消息,他这段时间来所努力的都有了结果,梁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本该长舒一口气,可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倒是宁愿孟怀谦继续把他当成威胁。

    至少这还能说明,他可能在霜霜的心里还有一席之地,对孟怀谦来说,还是威胁。

    两人曾是多年好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孟怀谦爽快地放手不再针锋相对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想当一个好人了,就像当初的他一样,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任何阴暗、可憎、刻薄、冷血的一面,也恨不得将身上的污点全都洗干净。

    只是他也想看看,这层好人的皮他孟怀谦能批多久。

    池霜从餐厅出来后就直接回了翡翠星城,今天一天可太累了,乘坐飞机回了京市,在医院陪着孟怀谦三个多小时,下午又在餐厅忙活、顺便又拿到了她最想要的信息,现在躺在沙发上都懒得动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孟怀谦的来电。

    她直接开了免提,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如此清晰,就好像他也在这个屋子里,就在她的耳边低语。

    “刚刚我在沙发上捡到了一只珍珠耳坠。”他说,“是你的。”

    池霜眉眼弯弯,懒洋洋地回道:“也不一定是我的,可能是别人落下的呢?”

    “不可能。”

    孟怀谦语气笃定,跟她细致分析,“知道我住院的朋友很少,目前来探望的也都是男人,进出病房的异性也只有医生跟护士,她们在上班期间都不能佩戴首饰。”

    池霜故意找茬,“我没说是医生跟护士,也许是容坤或者程越的呢?”

    孟怀谦轻笑一声,“池霜。”

    他叫了她的名字,似乎非常无奈,“容坤跟阿越都没有佩戴耳饰的习惯。”

    “那可能就是我的吧。”她唇角上扬,“要不,你让何助理给我发个闪送?”

    那头的孟怀谦沉吟了一会儿,竟然也就答应了这个提议,“好。”

    “……”

    她落下耳饰主要目的就是想逗他玩,顺便也有了再过去探望他的理由——当然,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可她不希望这个男人太得意太嚣张。男人一旦太自信,魅力值会跌至谷底。

    结果现在好了,他也不按常理出牌。

    池霜心想,可能在医院里输液输多了吧,看在他是病号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原谅他的迟钝。

    谁知道,还没等她讥讽他“可真是听话”,突如其来的门铃声传了过来,她微微惊诧,脑子里倒是有了个迷迷糊糊的猜测,还没来得及成形,她已经来到了玄关处,看到了显示屏里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她杏目圆睁,难以置信,后又恍然大悟。

    所以,这就是……闪送?

    确实如闪电般迅速,从他答应到出现在她家门口,也才过去了一分钟不到。

    腾云驾雾都没这么快,居然拖着那虚弱的身躯来给她送耳饰。

    不过,他现在看起来能单挑三个壮汉,她脑海里闪过“虚弱”这个词时,又谨慎地划掉。

    第62章

    池霜开了门,对上孟怀谦温和的目光,自己先憋不住笑了起来,“搞什么啊?你不是还在住院?”

    “医生今天下午检查了伤口,确定没什么事了,所以我出院了。”

    从在沙发上发现了那散发着莹润光芒的耳饰后,孟怀谦怎么可能还呆得住。

    还好他伤得本就不重,提出出院后,几个医生也都同意。

    他伸手,向她摊开了手掌,果然掌心躺着一只珍珠耳饰。

    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人都记起了一年以前的事。那时候她也是耳饰丢了,他大晚上的去了星语半岛给她找来,此情此景,确实很有意思。

    “一年了。”

    池霜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耳饰,揶揄他,“你也该有点特别的待遇了。”

    孟怀谦低沉短促地笑了一声,“什么?”

    “请进。”池霜煞有介事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你喝杯……”

    她停顿,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腰部,及时改口,“请你喝杯白开水。”

    “感谢。”

    孟怀谦进来,缓慢地弯腰换了鞋子,仿佛是第一次来,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宽敞客厅。

    池霜只能在心里感慨,这些男人的嗅觉都异常灵敏,察觉到了她的态度软化便迅速地找过来,虽身残但志坚,明明身上带着伤,恨不得从医院爬都要爬过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呢。

    池霜一边腹诽一边给他倒了杯温水,从饭厅过来时,只见他站在观景阳台上透气——她大约能猜到,因为她才说过不是很喜欢医院的味道,即便他出院后洗了澡才来,还是去了阳台,不想让她嗅到一丝丝她不喜欢的气息。

    “给。”

    她过来,将杯子递给他。

    “谢谢。”虽然不渴,他还是喝了半杯,才随手将杯子放在阳台的桌子上。

    她这套房子视角绝佳,到了夜晚,微风习习,站在景观阳台上还能看到不远处的城河,月光与路灯映照,宛若银河。这一刻,两人都不想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夜景,也是别样的享受。

    还是孟怀谦打破了这宁静的气氛,主动开口问道:“晚饭吃的什么?”

    池霜忍俊不禁:“干嘛总是问我吃没吃,吃的是什么,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不等他回答,她又眉开眼笑地说,“上幼儿园不都是要在那里吃饭吗,我爸妈每次接我回家,就不停地问我,吃的什么呀,喝的什么呀,吃没吃饱呀。”

    “我的意思是,”孟怀谦缓声道,“如果你饿了的话,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是你想吃了吧?”池霜白了他一眼,“得,你毕竟是客人,来我家总不能真的只给你喝白开水,我去冰箱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说完后她往里走,孟怀谦也跟在她身后。

    池霜拉开了冰箱,她现在生活中最不能缺的人就是她的刘姨。

    刘姨有一定的收纳强迫症,即便是冰箱都整理得有条有理,堪称视觉享受。

    “吃什么?”池霜扭头问身侧的孟怀谦,“先说好,需要我开火、倒油、吸油烟的您可就别开口了。”

    孟怀谦当然有自知之明。

    他的手越过她,拿了两颗鸡蛋,他的手掌足够宽大,轻轻松松地就能握住。

    “我给你煮两个鸡蛋吧?”他问。

    池霜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个晚上,他好像、似乎也给她煮了鸡蛋,但她看都没看就让他滚了,更别提吃。

    再看看他这一副刚从医院出来的病弱模样,即便知道是她开了滤镜的错觉,她还是没忍心拒绝。

    “行吧。”她大发慈悲地点头。

    孟怀谦也不是家居型男人,上一次下厨房也是为她煮鸡蛋。时隔这么久,他还是没忘记操作厨房的燃气灶,接了水在奶锅里,又开了火,那猝然燃起的火苗,仿佛令厨房都开始升温。

    池霜大大方方地打量他。

    大概是为了舒服,他今天这一身宽松而休闲,没了身着正装时的一丝不苟与严肃,此刻又垂着眼帘盯着奶锅中起起伏伏的鸡蛋,这升腾而起的热气,也冲散了他平日的疏离和冷淡。

    “你之前好像也给我煮过鸡蛋。”池霜坦然地说,“不过我没吃。”

    孟怀谦也记起了那天晚上的事,失笑。

    “我想想啊——”

    她努力回忆,“那天我是不是还拿什么东西砸过你?”

    她不太记得了。毕竟这一年多里,她砸过孟怀谦不少次,有时候是包,有时候是口红粉饼……

    “一双粉色的拖鞋。”孟怀谦回。

    “好呀,孟怀谦,你说!!”池霜瞪了他一眼,扬声,“你是不是也一笔一笔给我记着呢,是不是就想着哪天报仇,不然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孟怀谦:“……”

    他只是想回答她的问题,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又哑了是不是!”

    他无奈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没哑。”

    “所以你就是记仇了,小心眼的男人是不会有美好的未来的!”

    “没有,我没记仇。”

    “所以,你觉得这是仇咯?”

    孟怀谦陷入了沉思中,他在想,他刚刚为什么要回答那个问题。

    他脑子里也涌现出了容坤常自嘲的两个字。

    嘴贱。

    即便内心懊悔,他也要打起精神来回应:“不是,我没这样想,你别误会,我只是……”

    在她面前终究是词穷,不知道该如何说,跟她有关的事情他都记得很清楚,并非刻意,自然而然地就刻在了脑海里。

    池霜扑哧笑出声来,神情愉悦,“这么紧张吗孟总?”

    “算了,我也不欺负病人了,”她缓了缓语气说,“老实回答,那天我拿拖鞋砸你,你是不是都快烦死我了,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没有。”孟怀谦坦言,“那时候反而有些感动。”

    池霜疑惑地看他。

    “因为鞋柜上就有一双高跟鞋。”孟怀谦说,“你在讨厌我,极其愤怒的情况下,你还是下意识地去拿毛绒绒的拖鞋砸我,而不是那双高跟鞋。”

    池霜目瞪口呆。

    她压根就没弄清楚他话里的逻辑。

    “那是我没看到!”她说。

    她那个时候哪里有空想这种事,她要是看到了,别说是高跟鞋,一把刀都要冲他射过去,让他满身血窟窿。

    孟怀谦点头,“你看不到,真正能伤害到人的武器。”

    这句话就有些深奥了,池霜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下去,可以预见到的无聊——这是男人的通病,更是博学多才的男人的毛病。

    “好了!”

    她果断出声制止,“这件事不要再提,你再提的话我就当你是在翻旧账啦,鸡蛋是不是煮熟了?”

    孟怀谦低头看了眼锅里,再抬手看了眼腕表,“等等,还差三十秒。”

    “……”

    池霜扶额:“怎么还计时呢?”

    “你喜欢吃湿熟的蛋黄,我查了一下,要煮九分钟。”孟怀谦说。

    池霜笑吟吟道:“不错不错,你很有当厨师的天赋。”

    “煮好了。”

    精确到秒的孟怀谦立刻关了火。

    “突然想到一件事,”池霜见他从锅里捞出两个鸡蛋放在盘子里,“你毕竟生病住院了,我去看你也是空着手不太好,所以我决定给你特别的探病礼物。”

    说着她就要去拿鸡蛋。

    孟怀谦赶忙抓住了她的手腕,等意识到他的手掌正牢牢地圈住她的手时,他怔了怔,松开,竟难得地语无伦次起来,“别、别碰,还是滚烫的。”

    池霜也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

    搞什么?

    难道是她空窗太久了,来了个男人抓她的手,她的心跳都加快?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那等不烫了我再拿。”

    几分钟后,鸡蛋不那么烫了以后,池霜拿着一个哒哒哒地进了房间,没多久她出来了,将手藏在身后,脚步轻快地到他面前,“为了庆祝你顺利出院……”

    她伸出了手,摊开,眼睛亮晶晶的,“送给你。”

    鸡蛋上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圆滚滚胖乎乎。

    孟怀谦抬眼看她——

    她好像不知道。

    真正能伤害到他的武器,其实一直都紧紧地攥在她手里。

    翌日。

    京市的酷暑还没过去,池霜一觉睡到自然醒,也总算有空处理剧情这件事,当初特意请人做的员工考勤系统这会儿也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她以老板的身份进去,很快地就搜到了许舒宁的个人信息,以及她的排班表。

    池中小苑所有的员工都是轮班。

    这个星期,许舒宁上的是白班,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

    前两天,她就跟于经理通过气,于经理毕竟也是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人精,很快地就将这件事情都处理好了,安排三位总今天上午在餐厅碰面。梁潜自不用说,事情本来就因他而起,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摆谱,容坤跟程越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也只能配合——毕竟手表的价值摆在这里,他们不配合着私了,以池霜这脾气,还真能转头就报警,他们两个人不也跟着出丑吗?

    池霜压根就没打算去。

    要不是情况太特殊,她都不愿意这两个人在她的地盘碰面——想好了,等这出戏结束后,她得让人里里外外的都扫一扫、消消毒。

    但凡她也是富可敌国的大富翁,她连这店都不想要了!

    三人各自从住处出发,在小苑门口的停车场碰了面。

    清晨的太阳也足够刺眼,程越把玩着车钥匙,没好气地抱怨:“这人啊,一旦闲得发慌就开始作妖,折腾折腾自己也就得了,还得连累兄弟,真是作恶。”

    容坤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算是警告,“别惹疯子。”

    没见到阿潜现在仿佛是从冷冻仓库出来,浑身都散发着冷气么。

    失恋的人得罪不起,抡起拳头来都是不要命的。

    就现在这情况,阿潜一人能撂倒他们两个。

    程越低声咒骂:“在海里泡久了脑子进了水!”

    三人穿过水庭跟廊道,进了小苑正厅。这个点还早,比起营业时分,餐厅里格外的清静,表姐今天也在,接了于经理的内线电话后,也赶忙下来,见了他们,也还是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梁总,容总,程总,真是麻烦你们走这一趟了。”

    梁潜颔首,喊了一声“姐”。

    表姐不接这称呼,客套地笑了笑,看向经理,“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于经理点头。

    表姐笑,对他们解释道:“霜霜本来是要到的,不过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她昨天才出差回来,在外面奔波了好几天,我就让她在家里休息两天缓缓神。”

    其实在座的都心知肚明。

    池霜对这件事也气恼得很。

    容坤听了这话都头皮发麻,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昨天在医院的种种,连忙说道:“一点小事罢了,是我们给你们添了麻烦。”

    表姐心满意足,说道:“容总,前阵子才买来的极品毛峰,我已经让服务员给您三位泡好了,就在您的包间。”

    容坤礼貌地道谢。

    在于经理的带领下,三人来了容坤的包间,于经理笑着说道:“这阵子梁总的手表都放在了我们餐厅的保险柜里,我马上就去拿来,另外,就是按照流程,麻烦梁总得在失物认领书上签个名,我这边也好给池总一个交待,池总对这件事还挺上心的。”

    梁潜神情寡淡,没所谓地应了一声,“好。”

    于经理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出包间。

    许舒宁正在逐字逐句地检查认领书,才从办公室出来,便碰上了于经理,又一次交给他检查。

    “没问题。”

    于经理看了几眼后,随口道:“你去容总包间,让梁总签个字就行了。”

    许舒宁面露紧张之色。

    于经理要去开保险柜,匆忙叮嘱了许舒宁后便走了。还是另一个服务员见许舒宁局促又惶恐,压低声音笑着安抚她:“安啦,没事的,他们三个都是池总的朋友,不会为难你的。”

    许舒宁深吸一口气,也怕耽误了工作,冲服务员笑了笑,赶忙拿着认领书上了二楼。

    走到包间门口,她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里头有人说“进来”,她才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阿越,灭了,别在这里抽烟。”

    她微微一怔。

    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另一个面对她而坐的年轻男人身穿白色衬衫,笑容和煦:“敢在池霜的地盘抽烟,阿越你是不是活腻味了不要命了。”

    年轻男人见她进来,温和地点头。

    “得,我服了。”程越又将打火机给关上,“我不抽,不抽。”

    “请问,”许舒宁站在门口小声问,“哪位是梁总?”

    容坤抬手指了指坐在他对面的梁潜,“签字是吧,给他就行。”

    许舒宁才走出两步。

    梁潜回头。

    四目相对,他很少会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只淡淡地扫一眼就要收回视线时,他错愕两秒,目光又落在了年轻女生的面庞上,似是想起什么,他紧皱着眉头,只是很快地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情,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看一眼都多余。

    许舒宁的心几乎冲破胸膛,手心都在冒汗。

    她下意识地睁圆了眼睛,毕竟阅历有限,事情又太突然,一时茫然,她根本来不及想太多便脱口而出:“是你?”

    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

    一时之间她思绪混乱不已,他是……是梁总,是这块手表的主人?

    等等,他究竟是谁啊?

    正拿起杯盏悠闲愉悦地品茗的容坤缓缓抬头,疑惑地看着许舒宁。

    程越把玩着打火机的动作也顿住,瞥了梁潜一眼,又打量着许舒宁,冲梁潜纳闷问道:“不是,什么情况,你俩认识?”

    第63章

    程越的话让许舒宁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如果不是那张脸,她都快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他。

    包间的三个男人,除了梁潜以外都在疑惑地打量着她。

    面对其他二人审视的目光,许舒宁怔住,手都在颤抖,如坠冰窟般,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冻得她六神无主。

    是她认错人了,还是说……这一年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她大哥的朋友。

    所以他就算认出了她,他也完全不想理会她,只当她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几乎是一瞬间,她好像突然就懂了,有的事情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在他选择不告而别的时候,她就应该懂的,他不想再跟她有什么联系,那她也应该识趣一点,又何必非要来京市找他呢?

    现在好了,心里一个念想也被她亲手摧毁了。

    程越觉得这气氛有些怪异,起身,来到许舒宁身边疑惑地走了两圈,打量着她,问道:“你俩认识呢?”

    “不是不是……”许舒宁慌忙否认,她后退一步,不知所措地鞠躬,眼泪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哽咽着说:“对、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

    梁潜下颌紧绷,他只是看似平静。

    他心里也掀起了巨浪,早在他从渔洲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要跟那里的人还有什么牵扯。就算哪天找到了许力明,他都没打算亲自去见这个垃圾。

    所以,当许舒宁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本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会来京市已经不可思议了,偏偏在霜霜店里上班,她有什么目的……

    梁潜放在膝盖上的手缓慢收紧,周身都散发着低气压。

    程越都被许舒宁的啜泣声吓了一跳,飞快地躲开,一头雾水,“不是,你哭什么啊?”

    许舒宁心里乱得很,她想再抬头看看,却好似脖子上压了千斤重的东西,她也不想哭,可怎么也止不住这泪水。

    正在这时,从保险柜里拿了手表的于经理推开了门,见了这一幕也是愣住,再看看瑟瑟发抖、垂着头肩膀抽动的许舒宁,还以为是她惹了什么事,心里百转千回,然而作为经理,处理这种事也是游刃有余,她不动声色地将许舒宁护在身后,对那三个男人说道:“梁总,容总,程总,对不住了,是我考虑不周,这是我们新来的员工,手脚可能不麻利,您三位别介意,我替她跟你们道个歉。”

    程越正要开口喊冤——苍天啊他什么都没做,就只是问了两句话而已!

    将刚才的事情都看在眼里的容坤清了清嗓子,及时地拦住了他,轻声笑道:“于经理,你客气了,一点小事,都是一场误会。”

    于经理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更真切了,“回头我好好教教她,她们都还小,没经过大事,估计是听我跟韩总说起了这手表的价值,这就紧张了,一紧张连话都说不清楚。”

    容坤微笑颔首,却不着痕迹地又扫了许舒宁一眼。

    于经理微微偏头,用手背轻轻地推了推许舒宁,压低声音道:“这里我来处理,你去通知厨房那边送点点心过来。”

    浑浑噩噩的许舒宁茫然抬头,不经意地看见了背对她而坐的梁潜,她眼睛如被蛰了般慌忙躲开,“……好的。”

    包间的三人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走完了整套流程后,梁潜起身,程越还在琢磨这件事,没按捺下好奇心,凑到梁潜身边低声追问:“不对,你跟那姑娘认识,她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居然还是池霜店里的员工……”程越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这事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啊!”

    梁潜面色阴沉,他神色凛然地扣上了袖扣,随意接过刚才服务员递来的湿纸巾,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的印泥擦拭干净,依然一言不发。

    “阿越,别在这里说,出去再问。”

    一旁的容坤早就看出了点苗头来,尽管他心里也有很多疑惑,却也知道时机地点都不对。

    程越:“……”

    什么情况?

    …

    从餐厅出来,容坤跟程越还来不及提出疑惑,梁潜匆忙走出几步后,脸色苍白,扶着车门,眼前一阵晕眩。程越都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去扶住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梁潜摆了摆手,低声道:“我没事。”

    在餐厅见到许舒宁的那一刻,短暂的错愕以后,所有的可能他都立刻想到了。

    他看得出来,许舒宁见到他时也很惊讶、意外,那个惊愕的眼神无法作伪,这意味着她可能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霜霜过去跟他的关系。

    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潜不由得屏住呼吸,面容冷峻。

    容坤跟程越见他这般,没再顾得上别的事,强势地压着他上了车,去了常去的那家医院。

    梁潜的确命大,坠入深海居然还能捡回一条命,称得上是奇迹中的奇迹。

    不过由于医疗条件不够到位、治疗更是草率且不及时,当时他的头撞到了礁石,尽管他本人命大度过了危险期,但也有了头疼这个后遗症。

    医生也是建议他好好修养,经常复查。

    一直在医院呆到下午,三人才离开,前往他们常去的那家会所。

    程越对白天发生的事情好奇不已,他正要问个清楚时,容坤却抢先,以笃定的口吻说道:“阿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在池霜店里的那个人,应该是渔洲兄妹中的妹妹,是不是?”

    程越“啊”了一声:“?”

    梁潜坐在沙发软座上单手支着下颌闭目养神,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于是他们也就清楚了,他此时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就猜到了。”容坤蹙眉,“那姑娘明明就认识你,可她又好像不知道你是谁,而我从来没在你身边见过这么一号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不是吧……”程越嘀咕,“我怎么觉得这事这样诡异呢?”

    “当然。”

    容坤看向梁潜,严肃地问:“阿潜,你确定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程越:“废话,她不知道她能来池霜店里……不对啊,她来池霜店里做什么?”

    容坤也同样的面色凝重。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不知道被多少心怀鬼胎的人盯着,绑架案每年都不算少,他儿时贪玩,故意躲起来,父母吓得几乎晕厥过去。处于这样的成长环境,他们对不熟悉的人和事,都带着防备和警惕心,压根就不会轻易同人深交。

    阿潜的这个情况太特殊了。

    他被人救起来的时候失忆了,如果有心人想趁虚而入,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初我就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容坤说,“你不愿意说,我看你也好好的,也就懒得问了,反正你心里也有数。你想怎么处理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但现在,人就在池霜的店里……”

    “不行。”

    容坤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这事我得跟怀谦说一声。”

    梁潜缓缓抬眸,声音有些沙哑,“跟他有什么关系?”

    容坤心里也恼火。

    这是将怀谦也给怀疑上了?

    “你不会以为是怀谦安排她去小苑的吧?”容坤厉声道,“梁潜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一定要我说得很明白吗,你就是遇上了骗局,你不去怀疑那些下三滥的人,居然怀疑你自己二十多年的朋友!”

    程越也皱着眉头,语气不爽:“阿潜,你失心疯了吧。”

    梁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当然是孟怀谦,然而这念头在脑海里都没过两秒,便被他否决。

    尽管两人已经闹到了这地步,他依然相信,孟怀谦不是一个会将别人牵扯进来的人,他不屑用这样的手段,更不屑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花心思。

    片刻后,容坤神色和缓,“跟池霜有关系,就跟他有关系。”

    这通电话拨出去怀谦会怎么怒意滔天,他能预料得到。

    可是瞒着更不行。

    “没道理我们仨都知道就瞒着他。”程越也说了句公道话,“阿潜,那姑娘如果不是在池霜店里,她哪怕在我公司上班,我跟坤儿屁都不会放一个,现在人到了池霜店里,你喜欢池霜,怀谦也喜欢她啊,他哪天要是发现,哎呀,这么一个骗子就在池霜店里,搞不好还在算计什么憋着坏,我们还不告诉他,他能把我们仨给摞起来揍骨折你信不信?”

    “你挨打也就算了,干嘛要连累我们?”程越扬了扬下巴,催促,“坤儿,打,赶紧给怀谦打电话!”

    “随便。”

    梁潜不再吭声。

    如果这是许舒宁的刻意为之,那他从前倒是看走了眼,小看了她,他也想这样欺骗自己——毕竟处理两个不足为惧的小人,总比面对一个背景强大的未知敌人更简单容易。

    如果许舒宁压根就不知道他是谁,如果她来到小苑只是一个巧合呢?

    梁潜闭了闭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他不愿意承认他在恐慌,可他遇到的这些事情,诡异到了令他束手无策的地步。

    为什么他会被冲到渔洲海滩,为什么是许力明发现了他,又为什么许力明认识他。

    又为什么,许舒宁来了霜霜的店里。

    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多巧合的事,巧合太多,就变成了一个阴谋,而他真正介怀的也是这一点。

    他总觉得是有一只看不到的手在操纵这一切。

    在侍应生的带领之下,孟怀谦来到了包间门口,他抬了抬手,做了个手势,侍应生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身后廊道的光线晦暗不明,整个人似是半隐于黑暗之中,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周身却带着寒意而来,气场迫人。

    容坤最先看到了他,还未来得及喊他一声。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在容坤跟程越都没反应过来时,他一把抓住了梁潜的衣领,连拖带拽,几乎是下了狠手,梁潜此刻也如同置身于笼中的困兽,脑子都快炸了,正想找一个出口来宣泄情绪,两人都是玩命的架势——

    程越惊呼一声:“怀谦!”

    孟怀谦穿着白衬衫,伤口已然再次撕裂,那一块布料被鲜血浸透贴着他的后腰,令人惊骇不已,他却浑然未觉,流着血眉头也没皱一下。

    第64章

    这阵仗,容坤跟程越压根就没有阻拦的机会。

    程越给容坤使眼色,让他故技重施给池霜打电话。容坤却摇了摇头,止不住地叹息,现在除非池霜本人来,否则做什么都没用——可问题是,他敢把池霜叫来吗?

    一旦池霜知道了这两人动手的起因,只怕事情会变得更棘手更糟糕。

    好在这两个人目前都有伤在身。

    一个伤在了后腰,一个伤在了脑子。

    只是两人有了暂停的迹象时,他们立刻上前强势地分开他们,这包间内的血腥味若有似无,容坤不忍去看孟怀谦的衬衫,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梁潜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边也在渗血,正在缓缓地喘气平复。

    程越试图转移话题,扯了扯领带,只觉得自己拉架都出了一身的薄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很新鲜吗?”

    “你俩至于这样?”程越又烦躁地说,“我姐的事你们不知道啊,有个男人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要不是她聪明,早被那男的忽悠走了,说白了,就是图人图钱,还能图什么?”

    容坤也是这样想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不过就是一个老套掉牙的骗局罢了。

    过了一会儿,梁潜才声音沙哑地说:“不是我安排的。”

    容坤无语:“我们知道。”

    且不说阿潜明显对池霜旧情难忘、伺机等待破镜重圆,即便两人真的分干净了,阿潜也绝不会做这种不利己的事——这种事除了会给他带来麻烦,还有什么好处吗?

    “不过确实是因我而起。”梁潜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就算我现在跟霜霜分开了,但我从来没想过要给她带去什么麻烦。”

    程越快速回道:“那你还把手表落她那里。”

    虽然是小事,但这难道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梁潜一顿,只作充耳不闻。

    一直没出声的孟怀谦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嗓音低沉地开口:“阿越,今天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跟我说一下。容坤,你别说话。”

    容坤哭笑不得:“……”

    他也明白怀谦的意思。

    的确他是站在大局观的角度,自然是希望他们四个人即便不能重归于好,但也不要闹得太僵,所以在措辞方面可能会稍微委婉一点。

    程越就不会,他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绝不会有半点隐瞒。

    “就是手表那事啊,我们一早上就去了小苑,经理让我们去坤儿那包厢。经理去保险柜拿手表,然后还得让阿潜填一份认领书,这都是常规操作,”程越回忆,“突然,有个姑娘敲门,问我们谁是梁总,结果坤儿就指给她看了,她到阿潜身旁……”

    梁潜现在听到这些就生理不适。

    他甚至想制止程越再提起,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结果!”程越一摊手,“她看到阿潜了,吓得后退一步,说了两个字,是你。”

    “然后我就问他俩是不是认识,我是真挺好奇这事的,因为这姑娘我压根就没见过啊,还在池霜店里上班,这可不就是稀奇事吗,结果我都没问两句,人姑娘就说认错人了,又是鞠躬又是道歉,那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她了,你说她哭什么啊这还委屈上了,可真要命。”

    孟怀谦忍住性子听了程越说完后,沉声问道:“所以,除了你们,没人知道在包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程越愣了愣:“这倒是。”

    孟怀谦颔首,“那么,餐厅里其他人也不知道。”

    程越:“……是。”

    “行。”孟怀谦说,“我知道了。”

    程越晃神,回味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事不宜声张。”

    “废话!”容坤早就听不下去了,“要是池霜知道了这件事,她得把她那店砸了。人都到她眼皮子底下来了,这事她能忍?而且餐厅里其他人知道了能不怕?这种人你都不知道她是没有常识还是藐视法律!”

    孟怀谦也起来,慢条斯理地扣上袖扣,轻描淡写扫了梁潜一眼,“别再让一个犯罪分子出现在她面前,处理好这种破事,对你来说很难吗?”

    梁潜本来就绷着一根弦,此刻听了这话,猛地起身,冷冷地直视孟怀谦。

    程越赶忙拽住了梁潜,“哎哎哎!话糙理不糙,怀谦说得……也没错是吧?”

    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姑娘让人瘆得慌。

    看着倒是柔柔弱弱的,别人多问两句话就要掉眼泪,实际上不也跟着她哥做了这缺德事吗?

    “如果连解决这点小事的能力你都丧失了的话,”孟怀谦停顿几秒,“那我想,他们两个也不必为了你遇到这种拙劣可笑的骗局而惊讶了。”

    容坤:“……”

    程越:“……”

    这厮现在说话怎么这么毒?

    跟谁学的?

    梁潜面无表情地看着孟怀谦,经过这段时间的缓冲,他已经没了最初的愤慨,尽管恨意依旧,可也不会再随便因为他的几句话而被激怒。

    “走了,你们自便。”

    孟怀谦拿起放在一边的车钥匙,从容地走出包厢。

    只是他身后那一块布料,鲜血晕染开来,而他面不改色,令人莫名生畏。

    孟怀谦来到翡翠星城的地库时,面无表情地解开了衬衫扣子,将带血的衬衫换了下来扔到了一边,似乎已经没了痛感,用湿巾擦拭血迹时,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现在也习惯了在车上备一套衣服,这会儿重新换上干净的衬衫,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也被挥散开来。

    车旁,司机还侯在一边。

    他下了车,步履稳健地往电梯口走去。

    听到门铃响的时候,池霜正坐在沙发上一边敷面膜一边看手机。她看了一眼时间,都已经快十点钟了,这个点会是谁呢?

    她穿好拖鞋往玄关处走去。

    见到了显示屏里的孟怀谦时,脑海中浮现四个字“果然是他”。

    她今天一天都没去餐厅,但她猜,事情应该也在朝着她计划的方向发展。

    本来她还在想这事呢,孟怀谦就来了,算是给她带来了一个答案,在她没有要求的时候,他不会在深夜突然到访,必然是事出有因,她猜,可能也是许舒宁的事情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被人关心这种滋味即便尝了太多次,仍然是受用的。

    她开开心心地开了门。

    孟怀谦见了她却是一愣。

    池霜脸上贴着黑色的面膜,只有露出来的部位是白皙的肤色。

    “干嘛呢?”她也不怕自己这模样给他的心灵造成什么创伤,还悠闲地伸手用指腹将面膜边缘抚平,瞥了他一眼,“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路过,上来看看你。”

    孟怀谦也不是空着手来的,给她带了一份锅贴,“顺便给你送夜宵。”

    “路过?顺便?”

    池霜一脸狐疑地看他,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突然踮起脚尖凑上前,靠近了他,煞有介事地盯着他的眼睛,似是想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这一靠近,两人差点鼻尖都相触。

    孟怀谦甚至有种自己的鼻尖蹭到了她的面膜,也变得湿漉漉的错觉。

    他喉结滚动一下,都忘记了言语,更忘记了后退——意识跟身体此刻变得同步,同样的诚实,不想退开。

    “孟怀谦,你好像都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池霜眼尾上挑,指了指他的剑眉,“你的眉毛会皱一下哦。”

    ——哈哈哈哈哈!

    当然是她说谎的咯。

    她猜,应该没有会对孟怀谦说这种话,所以她现在大可以胡诌。

    她已经很收敛了,至少没有说,孟怀谦,你说谎的时候会流口水。

    孟怀谦眼睑下垂,低声说:“是吗。”

    “所以,你不是路过,也不是顺便。”

    池霜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你是特意。”

    她大发慈悲地退开一步,不再将小黑脸凑到他面前吓他。

    所有的错觉都再次消失。孟怀谦想要抬手摸摸鼻子,他总觉得不是错觉。

    她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锅贴,笑吟吟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谢谢你。

    随叫随到的siri孟。

    …

    其实孟怀谦对于梁潜遇到的所谓骗局没有半点兴致,多听一个字都是脏了耳朵,且浪费时间,但他很介意,亦或是愤怒,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将无辜的她牵扯进来,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怎么啦?”

    池霜伸出手指在他面前又晃了晃,“是不是有什么事?”

    孟怀谦目光一顿,摇了摇头,“没事。”

    “你说没事那就没事咯。”池霜洒脱地说,“其实,除了生老病死,其他的那都是小事,不必太放在心里的。”

    的确,许舒宁出现在她的店里,她自然不快,也会膈应。

    不过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她浪费太多的情绪。

    她从头到尾介意的都不是许舒宁,即便是在原著中,她也不认她受到的伤害是来自于另一个女人。

    冤有头债有主,她跟梁潜之间的恩怨,在那个夜晚,在那个餐厅,她已经单方面地同他一笔勾销了,现在她恼恨的是这戏剧化的剧情,令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十分儿戏,她绝对不认,她只是作为一个陪衬而存在。

    孟怀谦凝视着她,低声说:“你说得对。”

    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她开心,那就够了。

    “那不就得了。”池霜想了想,又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往里走。

    没有她的邀请,孟怀谦不会擅作主张进入她的屋子,他依然耐心地等候在门口。

    很快池霜折返回来,伸手递给他一瓶鲜牛奶,戏谑道:“上次你来请你喝的是白开水,今天请你喝牛奶,晚上睡个好觉。”

    孟怀谦接住,轻松地握住瓶身,冰冰凉凉的,从掌心蔓延开来,“谢谢。”

    这个点确实已经不早了,即便他有心想跟她再聊几句,却也不得不道一声晚安。

    她一向敏锐,如果他今天太过反常的话,她一定会注意到。

    而他也不确定自己在她的再三逼问下,还能面不改色的说谎。

    池霜关上门,却没有回到客厅,而是抱着双臂站在玄关处,静静地看着显示屏中的他。

    孟怀谦并没有立刻走,他站在原地呆了快五分钟。

    他不会知道,这五分钟里,池霜一直看着他,傻不傻,这件乱七八糟的事情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明明昨天才出院,也不在家好好休息。

    片刻后,孟怀谦进了电梯,这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还是有种跟她鼻尖相碰过的错觉,湿润,黏稠,一点甜。

    第65章

    许舒宁一天都六神无主,于经理问她在包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惊慌地搪塞过去,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她找到他了,她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如释重负与开心,相反,心头的那一道阴影越来越重,压得她的心也沉甸甸的。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拿出手机搜索梁氏集团,果然翻了翻页面,也翻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她为他的背景而震惊,同时,在搜索他的时候,也跳出了两年前的一条新闻,点进去看了一眼,原来是他跟池小姐约会时被拍的照片。

    他们是情侣,原来他有女朋友。

    这一刻,她脸上发烫,她为自己过去一年里无数次的悸动而羞愧。实在坐立不安,她干脆起来,如无头苍蝇一般走出房间,坐在沙发上发呆,正好碰上了喝水的室友。

    “舒宁,干嘛呢,怎么还没休息?”

    许舒宁强颜欢笑道:“下午经理请喝了咖啡,我有点儿睡不着。”

    “难怪。”室友也坐了过来,捧着马克杯笑嘻嘻地说,“不过现在也还早,你的作息就是太阳间了,这会儿早着呢,我是月亮不睡我不睡。”

    “看你这愁眉苦脸的,在想什么呢?”

    “我有点想回家了。”

    许舒宁轻声说,“感觉京市太大了,没有什么归属感。”

    “你不是来找人的吗?找到了?”

    许舒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能忍耐着眼泪才没掉下来。

    她找到了,还不如没找到。

    其实她也不傻。

    无论哥哥有没有份参与到梁潜的事故中,哥哥故意隐瞒他的身份藏匿在家中,那都是犯了大错,甚至,犯了法。

    她知道哥哥不是好人,可无论如何,那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甚至当年家里困难都是哥哥执意要供她念书,否则她也没有机会念高中上大学。即便现在哥哥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但她也不能忘了当初的那份好。

    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敲门声,室友起身,来到门口,开了门,见是一位衬衫西裤的年轻男人,愣了愣,问道:“请问你找谁?”

    “你好。”张特助微微一笑,“请问,许舒宁许小姐住这里吗?”

    室友回头,“舒宁,找你的!”

    许舒宁不知所措地起身,如惊弓之鸟慢慢挪到门口,见是陌生的脸孔,她怔了一怔,“……我是,你是哪位?”

    “你好,我是梁总的助理,我姓张。”张特助客气地说,“许小姐,梁总在下面等你,你放心,不会去哪里,只是简单聊一聊。”

    许舒宁咬了咬下唇,略一犹豫,转头对好奇的室友说,“西西,我先下去了。”

    “好,你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楼梯间又窄又抖,感应灯也没那么灵敏,几次许舒宁都想问一问这位张先生,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很快走出楼道,果然不远处的停车位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如猎豹悄然无声地停在黑暗之中。

    张特助走在前面,恭敬地敲了敲车窗,很快后座车窗缓缓降下。

    梁潜坐在后座,他才跟孟怀谦动手过,嘴角边还有着伤痕,他都没有看许舒宁一眼,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摆在车上的摆件。这是霜霜曾经顺手买的,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熊猫,如今他身边也没多少跟她有关的物件,每一件都尤其珍贵。

    “你来京市做什么?”他语气漠然地问。

    许舒宁听着这不带一丝起伏的语调,她突然觉得自己挺像一个笑话。她来京市做什么呢?是啊,辞了工作,一个人不远千里地来到陌生的城市,她也想问问自己,许舒宁,你疯了吗,你究竟在做什么?

    “说说。”梁潜冷淡地问,“你为什么会在池中小苑?”

    许舒宁怔怔地看着梁潜。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却听出了他的防备还有厌恶。

    她一开口,喉咙艰涩,却还是哑声道:“我……不知道池小姐是你女朋友,也不知道那是你女朋友的餐厅,我真的不知道。”

    但凡她知道他是谁,她都不可能会来这一趟。

    现在想想当初他就是要故意支开她,她去找哥哥的时候,他一个字也没留就走了。

    他防备什么呢?

    只要他说他记起来了一切,她又怎么会去阻拦他。

    她明明跟他说过,她会送他回家。

    梁潜闭了闭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他不愿意承认他在恐慌,可他遇到的这些事情,诡异到了令他束手无策的地步。

    因为他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许舒宁说的是真话。

    “你想说这一切是偶然,是巧合。”

    许舒宁鼻子一酸,她很想大声为自己辩解,很想跟他说,如果不是你不告而别,我根本就不会来京市,更不会出现在池小姐的餐厅!

    可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垂下了头。

    梁潜笑了,“你现在知道我跟你那个哥不是什么朋友了吧?”

    他语带厌恶,似乎连提起这种货色都嫌脏了嘴。

    “你也知道你那个哥的打算了吧?”

    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那么这个圈套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当真是可笑至极。

    许舒宁茫然地抬头,沉默了片刻,几乎是恳求着开了口:“你,能不能放过我哥哥?”

    放过?

    好一个轻飘飘的“放过”,他放过许力明,谁来放过他?

    “来,”梁潜微笑,“看在你过去照顾了我一年的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他抬手,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九点四十,还有差不多十二个小时就是早上八点了,你可以去派出所报个案,心急的话,现在就能去,只要想报案,二十四小时都可以,有人值班。”

    “也许,你哥在牢里才是最安全的。”

    许舒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茫然地看着他,她在车外,他在车内,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难道过去的那一年只是她的一场梦?

    为什么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她却觉得这个人是那样的陌生、可怕。

    “可是……是我哥哥救了你啊,”她喃喃道,“难道你就不能网开一面吗?我哥哥……他并没有伤害你啊。”没有伤害他。

    梁潜都险些被这话逗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许舒宁,终究是懒得再跟她说什么——其实在没有出事以前,他根本也不会跟无关紧要的人多说一句废话。

    最后,他瞥她一眼,取下了眼镜轻轻擦拭,“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哪怕半步。毕竟,坐牢也总有放出来的那天对吧?”

    一时间,许舒宁只觉得仿佛看到了恶鬼,后怕地后退几步,却没注意台阶,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

    梁潜神情厌倦地升上车窗,对驾驶座的司机说:“走吧。”

    许舒宁想要追上去,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迫使着她头脑有一丝清醒,她停下了脚步。

    她何必对一个恨透了她跟哥哥的人百般祈求呢?

    …

    梁潜回了自己的住处。

    宽敞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步伐不稳地坐在沙发上。如果这一切的背后都有推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阴谋。

    这个人令他险些丧命,令他失去了他的爱人,也失去了他的挚友。

    他一定,一定要将那个人揪出来。

    清晨。

    许舒宁坐在派出所附近的花坛,她的手都在颤抖,各个念头都在用力地撕扯着她。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亲手将自己的哥哥、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送进监狱。这是不是她的报应?——她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哥哥吗?当然怀疑过,就连渔村的人也不止一次地感叹过,他跟她哥哥不像是一路人。

    可她为什么没有选择报警呢?说再多,其实不过是两个字,私心。

    哥哥动了贪念。

    她则是动了贪恋。

    她失神地看着街道人来人往,突然前所未有地疲倦,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个深夜。半晌后,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了相册。

    其实他们都没有合照过,相册里也都是她情不自禁时偷拍的他。

    她一张一张地删除。

    直到最后一张,狠了狠心全都删掉了,她掉了泪,死死地咬着下唇才没有啜泣出声。好像一直以来,她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他,就连她常叫的那个名字也都是假的,那她喜欢上的,从头到尾会不会都是她幻想出来的人?

    天亮了。

    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都该醒了。

    烈日当头。

    许舒宁鼓起勇气进去了警局。

    事情因她而起,现在也因她结束吧,她知道,这也是他的报复——兜兜转转,她还是踏进了警局,只不过这一步迟了一年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无论如何,她这一次都要做正确的决定了。

    几天之后。

    池霜登入员工考勤系统,许舒宁的个人信息那里显示的是已经辞职,本身她也还在试用期,自己提出离职后也不需要太复杂的手续。于经理也只是私底下感慨,总觉得是那三位总吓到了她……

    其实这未尝不是在改变剧情,在原著中,许力明作为许舒宁的哥哥,他更像是一个工具人,完成了梁潜跟许舒宁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这个任务后,为了男女主角能够顺利圆满地在一起,他也变成了一根必须得拔掉的刺。

    文中一笔带过,许力明是悄无声息地意外身亡,而那些令男主角如鲠在喉的算计也随着他的死亡消散了,毕竟他已经丢了性命,人怎么能跟一个死人去计较太多呢?

    可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傀儡。即便是许力明这样的人,他是生还是死,也不该由剧情来操控。

    池霜从系统退了出来。

    等再过一段时间,系统再次更新,已经离职的员工的信息也会被删掉。

    就好像许舒宁这个人从未来过。

    “今天孟总肯定会来吧?”

    表姐抱着一堆资料从外面进来,打断了池霜的凝思,“孟总最近几天来得有些勤,中午来,晚上也来呢。”

    说起这件事,池霜也觉得很好笑。

    不知道孟怀谦在想些什么,他现在好像成为了她的保镖,每天都来站岗。

    果然,孟怀谦又一次准时十二点半来到了池中小苑。

    餐厅的工作人员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上了二楼,习惯性地来到了池霜的办公室门口,虽然房门虚掩着,他还是谨慎地抬手敲了敲门,直到她说“进来”,他才推开了门。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趁机让眼睛休息一下,单手支着下巴,调侃道:“我这里都快成了奥朗分朗,不对,应该是成了奥朗的食堂了吧?”

    所有人都以为她不知情。

    她自然也理解孟怀谦的用心良苦……不对,她怎么尝着他的心有点甜呢?

    第66章

    以孟怀谦的骄傲,他绝对不可能去打探许舒宁的种种近况,但他也担心这人还会出现在她周围,所以,他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成为一个保镖,用眼神暗杀每一个可能会对她不怀好意的人。

    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勉为其难地配合他吧。

    孟怀谦神色从容,面不改色地说:“这里的点心很好吃。”

    “只是点心好吃吗?”池霜问。

    孟怀谦求饶:“都好吃。”

    “行了行了。”池霜叹气,“我现在都成了你的饭搭子,你等等啊,我还有一点活没干完,等下再吃。”

    他每回来都是一个人。

    池霜又见不得他这样孤零零地,而他也狡诈得很,打蛇上棍趁机邀请,而她也实在心地善良,五次里面总有那么两三次会松口答应。

    孟怀谦温和地应下:“好。”

    他自在地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地就传来她敲打键盘的声音,在他耳中丝毫不逊色于一场音乐会,令他难掩愉悦神情。

    表姐再次推门进来,见了孟怀谦,客气地颔首,没当他是外人,直接跟池霜商量正事:“这次中秋节给员工们发点什么福利好呢,月饼怎么样?”

    池霜无奈扶额,“姐,你现在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你给人打工你想收到月饼吗?当初是谁抱怨公司抠门只发一提月饼,你连着发了三条朋友圈疯狂问候你老板全家。”

    表姐扑哧笑了起来,“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又没真的决定。”

    “喂,孟怀谦。”池霜看向坐在沙发上当背景板的某个人,喊了一声。

    “你说。”孟怀谦回。

    “你们奥朗今年的中秋福利是什么?”

    孟怀谦卡壳。

    这件事并不是他来负责,他还真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沉默几秒后,他拿出手机,“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

    表姐努力地憋住笑意。

    只怕现在霜霜问他保险柜密码多少、家里有多少流动资金,他都能全盘托出。

    “嗯。”

    孟怀谦的特助办事效率也很高,他才发消息过去几分钟,那头很快地就给了回复,特助也一头雾水,怎么孟总突然关心这件事了呢。

    “没什么特别福利。”孟怀谦说,“都是发一笔钱连同工资一起打到员工的卡里。”

    表姐好奇追问多少钱。

    孟怀谦说了个数字。

    比起奥朗的薪资,这笔钱并不算很多,但这好歹也是一笔可以美滋滋吃喝玩乐的钱,表姐由衷地感慨:“财大气粗啊。”

    表姐又问池霜,“那我们也发钱吗?”

    “发吧。”池霜说,“发什么都不如发钱来得实在。”

    孟怀谦失笑。

    池霜瞪着他,“你笑什么!”

    孟怀谦鼓了下掌,“我想你的员工们一定会很开心。”

    她虽然并不经常跟她的员工们打交道,可他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很关心这些为她工作的人。

    表姐收起资料,意味深长地说:“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出去了。”

    她是姐姐,偶尔也是电灯泡。

    池霜:“……”

    孟怀谦装作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战术性低头回消息。

    池霜称中秋国庆双节为渡劫。

    实在是太忙太忙,忙到她都不知道今夕何夕,只有每天节节攀升的营业额会令她会心一笑。她朋友不算少,一大部分都是圈内人士,到了这样的节日一个个也都开始应酬,尤其是星启的几个同事,都成了常客,一拖二,二拖三,每天忙碌并快乐着。

    没什么大事,但需要处理的小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好在现在餐厅的口碑跟生意都越来越好,总算没让她有种忙了个寂寞的错觉。

    这天,孟怀谦来接她下班,虽然已经快九点了,但京市的交通还是异常拥堵。

    池霜果断地改变主意:“不开车了吧,我们走回去。”

    从小苑到翡翠星城这段路并不长,平日里开车也就十分钟左右,节假日少说也得二三十分钟。

    孟怀谦当然没有意见,他巴不得相处的时间越长越好。两人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这个时节的京市气温适宜,暑气全消,还带着微微凉意,散步是最悠闲自在的事。

    池霜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拉长音调道:“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果然,今天的月亮好圆。”

    孟怀谦也抬起头看去。

    他们两人都在一轮圆月之下。

    池霜险些诗兴发作,脑海里冒出了那句诗,随口道:“如果是在海上看月亮,应该会很震撼吧。”

    她发誓她真的就是随口这样一说。

    万万没想到的是,快到翡翠星城时,他停下脚步,神情认真,以商量的口吻问她:“我可以安排,现在要去海上看月亮吗?”

    池霜目瞪口呆:“你没开玩笑?”

    现在都九点了,开车去那边都得三个多小时哎!

    “没有。”孟怀谦说,“你想去吗,我来安排。”

    池霜措手不及,“就我们两个人?”

    孟怀谦以为她是介意这一点,他沉吟了一会儿,与她商议:“你可以叫上你那两个朋友。”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想到只有他一位男士不太合适,于是又补充,“我叫容坤跟阿越也一起来。”

    池霜骨子里也爱冒险。

    灰头土脸地连轴转了好些天了,她必须得承认,原本还挺疲惫的,一听他说去海上看月亮,她立刻就来了兴致。

    “那我问问!”她兴奋地说。

    接着便低头在好友群里发出了邀约:【要不要去海上赏月,去的话,马上就出发!】

    江诗雨:【wow海上赏月我可以!】

    肖萌:【正在家无聊抠脚呢,我也可以!】

    池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开心地对孟怀谦说:“她们都说好。”

    孟怀谦颔首,这才给容坤还有程越发了同样的消息:【即刻出发去临榆,没事的话一起去?】

    他们对彼此的行程再了解不过,节前忙,节中也忙,今天都十六了,估计也没什么事,基本上都在喝酒打桥牌。

    容坤:【我这儿忙着呢,在赶本。】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他拍了张照片发来,正是手中的牌。

    程越:【我准备去马场看看我那马,没空的。】

    都是多年的朋友,孟怀谦眉头都没皱一下,淡然地又发了同样的消息:【去的话,随机选一张欠条作废。】

    叮咚——叮咚——

    两条消息争先恐后地同时进来。

    容坤:【我戒赌了,必来!】

    程越:【马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等着!】

    …

    孟怀谦收起手机,看向池霜,含笑问道:“他们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所以,我们出发?”

    “好!”

    池霜又飞快地回家收拾了换洗衣物,现在都这个点了,到了临榆那边都已经是凌晨,肯定是要在游艇上过夜的。如果只有她跟孟怀谦两个人,她还真不一定愿意去。

    孟怀谦跟池霜又接上了她的两位好友,一行人从不同的地点出发,目的地却是同一个。

    在车上的时候,江诗雨出于谨慎的心理,特意问了一句:“孟总,我可以理解为我们是上游艇吗?”

    “是。”

    江诗雨抛给了肖萌一个眼神,肖萌只好硬着头皮问:“就是吧……那个什么,是同一艘游艇吗?”

    池霜无奈扶额。

    孟怀谦了解池霜,而这两位又是池霜的好友,能够成为好友都在同一频道,也有共同语言,他居然都无师自通听懂了她们的顾虑,他回道:“不是同一艘,放心。”

    江诗雨跟肖萌都舒了一口气。

    倒不是她们过分讲究迷信,如果是梁潜出事的那艘游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不太吉利的样子,现在好了,不是同一艘就行!

    池霜:“喂!”

    孟怀谦低沉的声音此刻很能安抚人心,“没事,那艘游艇现在已经不怎么用了。”

    “主要是那事有点吓人。”肖萌见缝插针弱弱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放心。”孟怀谦看了池霜一眼,担心她也会害怕,低声说,“总要从失败中吸取教训,现在上船的每一个人都会接受严格的检查,船上也有人时刻巡逻。”

    实质上,当初的那个事故也令人难以置信,如果不是里里外外调查了很多遍,孟怀谦都不相信这样一件绝无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竟然真的上演。

    一直到凌晨一点,他们一行人才在港口碰面汇合。

    虽然是临时起意,不过真到了,吹着微凉又带着咸味的海风也是适意的享受,孟怀谦在来的路上就通知了这边,全都安排妥当后,他们陆陆续续地上了游艇,没一会儿,从港口驶出,仿佛离月亮也越来越近。

    池霜趴在窗户上,游艇开得很稳很稳,如果不是一低头就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真以为还在平地上。

    她唇角还带着笑意。

    明明是同一轮月亮,为什么现在看心情就会更好呢?

    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容坤睡眠质量一般,换了地方睡得也浅,索性早早地起来,却没想到会在甲板上看到孟怀谦,海天一色,灰蒙蒙的,他走了过去,扶着栏杆,“我还以为见了鬼,你怎么也这么早。”

    “她说想看日出。”孟怀谦注视着海岸线,“准备拍个视频给她看。”

    池霜嘴上说着想看日出,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年。

    如今二十七岁了,愣是没真正看过一次日出。

    大夜戏拍过不少,真等到收工时,已经累得能倒地就睡,哪里还有什么兴致。

    容坤:“……”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偏头问,“孟老跟申姨那边你搞得定吗?”

    在他看来,这都是特别难的事,而这似乎也是最难的一关。

    孟怀谦闻言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脸上毫无烦恼之色。

    容坤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也是,如果连这显而易见的难关都没考虑到的话,那也不是孟怀谦了。

    “有几成的把握?”

    孟怀谦:“五成。”

    “五成?”容坤一脸不可思议,“不是吧,只有五成把握的话……”

    “不是说我爸妈。”孟怀谦淡淡地纠正,“我是说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事实上,或许连五成把握也不见得有。

    他哪有那样的自信。

    容坤恍然大悟:“你说的五成把握,指的是池霜啊?”

    孟怀谦没有吭声。

    “八成吧?”容坤突然说,“我觉得怎么着,也是有八成把握的。”

    孟怀谦自然爱听这种吉利话,伸出手来,两人默契地拳头相撞了一下,“借你吉言。”

    “那能再作废一张欠条吗?”容坤诚恳地问。

    孟怀谦收回手,语气平淡地说:“别说话了,我要拍视频了。你别出声了。”

    第67章

    池霜睡到了日上三竿。

    好在孟怀谦也知道她这些天累了,很体贴地没让船上的工作人员去叫她。她睡醒后,江诗雨跟肖萌也闻风而至,都挤在她的房间里叽叽喳喳地聊天。

    “不知道谁说要看日出。”江诗雨晃了晃手机,“给你至少发了五十条消息也没吵醒你,要不是你的起床气太可怕,我早就冲到你房间来了。”

    池霜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幸好我睡觉前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肖萌说:“好可惜,我跟诗雨起来得晚一点,不过真的挺震撼的,至少我们看到了日出的后半程,体验感绝了,吹着海风看日出,绝美!浪漫!”

    “不可惜。”池霜戴上发箍往洗手间走去,“日出可没我睡觉重要,而且看到月亮就够了。”

    “这游艇可真大。”

    江诗雨拿着手机自拍,想起什么,贼兮兮地问:“对了,你现在跟孟总什么关系呢?”

    “问一些废话。”肖萌勾了勾手指,眨眨眼,“要是真有了什么关系,就是他们两个人来了,叫这么一堆电灯泡做什么呢?”

    池霜探出头来,故作凶恶地抬手冲她们刨了刨,“两位,请专注我的事业跟作品,不要过分关注我的私生活。”

    “那我们就真的挺好奇的嘛。”

    肖萌抱着抱枕靠近了她,倚在洗手间的门边,“说说,别这么小气啊。”

    池霜闭着眼睛刷牙,等她要洗脸时,两个好朋友还死死地盯着她,她败下阵来,白净的脸庞上满是洗面奶搓出来的泡泡,一边搓一边说:“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很在意仪式感的人。”

    “其他人跟我没关系,我可不跟谁来什么心照不宣那一套。”

    池霜没所谓地继续揉搓。

    她就是这样的人,喜欢她就得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连告白都想省略的男人,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偷懒呢!

    “有趣有趣。”肖萌问,“你没想过要给他一点暗示吗?”

    “拜托,谁要跟榆木疙瘩谈恋爱啊!”

    池霜打开水龙头,捧着手里的水将脸上的泡沫洗干净,几缕乌发都贴在了脸颊上。

    “可能他也在等待一个时机。”

    江诗雨说:“总觉得像孟总这样的人,就是要一击即中。”

    “够了。”池霜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随手拿起了手机,“你们强行拉我讨论这个话题已经快五分钟了,没必要,很无聊的啦。”

    才说完这话,她点开微信界面,发现孟怀谦给她发了消息。

    她拖过椅子坐下,一边拿起喷雾往脸上喷,一边睁开一条缝看他发的视频。

    一连三个。

    最长的那个三四分钟,最短的也有近四十秒,将日出的过程都拍了下来。

    她边看边止不住地笑。当然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虽然海上之行很愉快,可池霜作为餐厅的老板,也没道理将事情都抛下、怡然自得地度假。游艇上什么都有,但一直在海上漂着,再美的景色也会看腻,中午时分,游艇便按着原路线返回港口。

    只是一个晚上,只是海上的一轮明月,对于忙碌中的池霜来说也已经足够,是她收到的,最为深刻的中秋礼物。

    双节休完,孟怀谦也恢复了之前的工作节奏,这天中午,特助将拍卖会的邀请函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这个拍卖会的重头戏在于会推出一颗粉色裸钻。

    之前在港城首次亮相时,孟怀谦便注意到了,询问之后才得知会在这次推出并且拍卖,很多人都在摩拳擦掌,毕竟这样纯净无暇的粉钻也算稀少,在此之前,他很少会关注珠宝这块,即便几次出入这种场合,也都是陪伴母亲,经验甚少。

    他在看到这颗粉钻时,首先想到的是她。

    如玫瑰般绚烂明亮。

    孟怀谦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胸有成竹,他跟容坤说的也都是真话,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正处于局中,又如何能跳出来冷静地去分析池霜的一言一行。

    他上班,也就意味着池霜的假期也就来了,痛痛快快地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后,这才满血复活。

    “吃饭了吗?”

    电话中,池霜现在对孟怀谦的“请安”已经免疫,语速很快地回:“吃了,阿姨做的葱油鸡、蒜蓉生菜还有猪骨汤。”

    那边传来清朗的笑声,如常地汇报自己的行程,“我跟几个以前留学时认识的朋友一起吃的饭。”

    顿了顿,又很多余地补充一句,“有一个异性朋友,带了她的丈夫还有女儿。”

    池霜以前对这种仿佛居家过日子的男人敬谢不敏。

    现在能跟孟怀谦连“晚饭吃的什么”都会聊两三分钟这件事,她只能说这是一个意外,一个她都没有想过的意外。

    “我明天中午回,大概一点钟前会到机场,如果航班不延误的话。”

    孟怀谦已经习惯了事无巨细地交待所有的行程。

    不过狡猾的男人偶尔也会说谎,比如这次,他跟池霜说是来沪市出差,当然他也没说错,只是出差是顺便,来拍卖会才是此次出行的主要目的。

    池霜轻哼一声,等待下文。

    果然他又说道:“下午能请我吃个饭吗?”

    节假日时池霜很忙,孟怀谦很有眼色地过来给她当助理,上下班接送不说,工作上也是能帮就帮。

    池霜觉得这助理挺不错,自然不能亏待了他,便爽快地要给他算兼职工资。

    孟怀谦脑子转得飞快,立刻跟她商量,工资他要,但要放在她那里,以后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了她可以请客,直到工资用完为止。

    池霜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他处心积虑、老谋深算。

    “行啊,你想吃什么。”

    她也是服气,以前这点兼职工资可能都不够他吃顿饭,现在他生怕一眨眼就挥霍没了,倒是格外节省简朴了。

    他去沪市前他们就吃过一顿,一家老字号面馆,人均不超过四十。

    “我研究研究。”他语带笑意地说,“放心,我在明天出发前会决定好。”

    …

    对于池霜来说,这是普通而又安宁的一天,如果她晚上没做那个梦的话。

    她在梦中甚至都清晰地知道,这不只是一个梦。整个梦境的主角并不是她,而是许舒宁,这个梦就像是一本小说完结后的番外,番外自然以女主角的视角来写。

    突然天空飘起了雨丝,带着凉意。

    书屋的屋檐下也有行人躲雨,有的人打开天气预报见这场雨迟迟不停,干脆冒雨冲了出去,没一会儿,躲雨的人越来越少。

    许舒宁不经意地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人身段窈窕,身穿针织连衣长裙,轻盈曼妙,一头乌发用珍珠发夹抓住,偶有几缕散落在肩头,随意却又温婉美丽,书屋中也有人时不时地抬头看她,她似乎对这样的惊艳目光已经习以为常。

    许舒宁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想,小偷可能就是这样,所谓幸福,就像偷来的一块金子,刚开始兴奋雀跃,到后来惴惴不安,日日惶恐。怕见到与之相关的人,甚至会偷偷揣测,那些人私底下都用怎样的口吻提起她,那些话语就像是利箭,已经扎得她鲜血淋漓。

    猝不及防地,两人对视。

    女人却好似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一般,淡然地挪开了视线,她随手拿起结账的书籍,无名指上的钻戒熠熠生光。

    许舒宁立在原处苦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什么……正要躲开时,只见女人推开了玻璃门,雨丝飘在了她的脸庞上,她瑟缩一下,漂亮的眉毛皱起。

    ——我该做点什么。

    ——我想给她一把伞。

    许舒宁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手忙脚乱地打开包,找到了一把折叠伞,她迟疑了两秒,还是追了过去,推开玻璃门,看到了那一双背影,她停下了脚步。

    雨幕中,身姿挺拔而修长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他小心地护着心爱的妻子,哪怕伞也不小,他还是习惯性地将伞柄往她那边挪。

    他搂着她、她依偎在他的怀中。

    男人的左手放在了她的腰上,无名指上戴着男戒。

    同样地,他左手上还有着一道疤。

    许舒宁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出神。

    ——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听说她的丈夫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等到了她点头嫁给他。

    …

    下午时分。

    孟怀谦直接从机场前往公司,忙完了手中的工作这才开车前往翡翠星城来接池霜。

    池霜大概没有休息好,上车后眉宇之间也带着倦怠之色。孟怀谦注意着她的神情,低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今天就不出去了,我先送你上去,再让刘姨做点你爱吃的饭菜?”

    “没有。”池霜捏了捏鼻梁,又摆摆手说,“就是没睡好,我都答应了要请你吃饭呀。”

    听她语气跟以往一般,孟怀谦这才发动引擎,前往目的地,“我查过攻略了,他们说这家的小吊梨汤不错,现在也快深秋了,喝点梨汤不错,怎么样?”

    “可以啊。”池霜打起精神来,偏头对他一笑,“孟总,请问这家人均价位多少呢?”

    孟怀谦诚实地回答:“招牌是小吊梨汤,但也有别的菜,我们都可以试试,人均价位大概一百左右。”

    池霜鼓掌,赞叹:“果然从沪市回来一趟人都洋气了!上一顿人均三十,现在直线飙升,不错不错。”

    孟怀谦为了博她一笑,仍然一本正经地附和,“其实我觉得有点贵,不过偶尔也可以奢侈一次。”

    总算逗得池霜眉开眼笑。

    “沪市天气怎么样?”她问道。

    “这两天在下雨。”他一边开车一边回她,“不过这一次也有很大的收获。”

    比如竞价拍到了那颗粉钻。

    池霜以为他说的是公事,也就没再追问。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了商场,这家店生意果然火爆,他们来得算早的,还是要等排位。于是,两人又去了别处买奶茶,奶茶店里,孟怀谦熟练地拿起手机扫码点餐——他并不喜欢这样时髦的方式,以前也不太习惯,多亏了这一年多的种种经验,他现在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

    池霜凑过来,点了自己要喝的,视线低垂,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除了很好扎针输液的血管隐隐若现,什么痕迹都没有。

    孟怀谦有一双好看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而干净,指节分明有骨骼感。

    肤色不算白皙,但绝对称不上“黑”。

    这样一双手,平日里做得最多的可能就是处理各种公事。

    孟怀谦也注意到她的眼神,顺着视线低头,“在看什么?”

    他还以为是手上有脏东西。

    什么都没有。

    池霜收回视线,唇角漾开笑意,打趣道:“就是觉得你这狗爪子挺好看,多看两眼,怎么,要收费吗?”

    第68章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怀谦干脆右手拿手机,伸出左手让她看个仔细。

    “不看了,快点单,等下人会越来越多的!”池霜白他一眼,催促他。

    “好。”

    孟怀谦也被池霜的口味带偏,他并不爱奶茶,此刻也点了一杯还算清新的果茶。

    京市本就热闹人又多,到了下班时,哪哪都是人,下单到拿到奶茶都花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好在,等他们又重新来到那家餐厅时正好也叫到他们的号。

    两人位的桌子并不大,孟怀谦的一双长腿简直无处安放,时不时地就会蹭到池霜的腿。

    池霜偶尔不耐烦了,会用脚尖踢他的皮鞋,以示警告。

    “请。”

    孟怀谦示意池霜扫码点餐。

    池霜瞥了他一眼,扫码之后将手机递给他,“做攻略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家有哪些特色,来吧,我请客你来点。”

    他笑着接过她的手机。

    他们两个人的胃口都不大,简单点好菜后,池霜下单顺便结账,又点开了某个记账app,一边输入这顿花费的金额一边说:“我上一次记账还是我初中的时候,你应该感到荣幸,哦,顺便提醒你,这顿之后,你的兼职工资只剩这个数了。”

    她将手机屏幕对着他晃了晃,示意他检查核对账目。

    孟怀谦正细致地给她清洗碗筷,抬眸扫了一眼,说:“钱真的不经花。”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种别致的喜感。

    池霜一手托腮,哼笑道:“录下来在奥朗广播里循环播放,你猜你会被人砍多少刀。”

    “我的意思是,还得想办法再创收。”

    “美得你!”

    事实证明,孟怀谦的研究方向没有出错,主打一个物美价廉。物美当然要在价廉前面,这次他大浪淘沙找的餐厅虽然环境一般,但味道对得起这个价格,甚至还有意外的惊喜,比如招牌小吊梨汤就实在不错。

    吃过饭后,两人又在商场闲逛消食,这便是男女关系的奥妙之处。

    比朋友更亲近,离情人又只差一步。

    不认识他们的陌生人都以为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侣。

    孟怀谦尽职尽责地将她送到了门口,池霜抱着双臂看着显示屏中的他,她都不用看时间,他的身体里仿佛有时钟,做什么事都有时间规定,很多时候,他刻板、一丝不苟,这令她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这样对自己如此严格的一个人,他是怎么下定决心走向她的呢?

    在他前往电梯厅的前一秒,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连拖鞋都懒得穿,光脚来到景观阳台上。

    远处的点点灯光与星空相映生辉,美不胜收。

    她不禁感慨,其实她演技也挺不错的,当她真的想骗过一个人的时候,往往都能成功。毕竟是金盆洗手的影坛瑰宝,她想到这个称呼,扑哧笑出声来,之后又渐渐收敛了唇角边的笑意。

    可是,人能骗得过自己吗?

    可以,但她不想。

    一场秋雨一场寒。

    池霜来到餐厅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才来到二楼,还没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便瞥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弯着腰腹扶着墙,身上还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在餐厅上演,并不稀奇,她本想收回眼神继续往前走时,男人偏头,露出了侧脸,待看清后,她叹了一声——怎么是他?

    其实也不应该奇怪,许舒宁走后,梁潜安分了一小段时间,也开始频繁地出入小苑。他是客人,还是出手大方的客人,她开门做生意,没道理竖个牌子写上梁潜禁止入内将人往外赶,而且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两个人都是和平分手。这年头,即便是结束的关系,扯上和平两个字,哪怕见面了还得冲对方假笑一个呢。

    他每回来,也不会特意来找她,好像真的只是过来吃饭应酬。

    池霜都必须得承认,他越来越像她记忆中那个已经模糊了身影的梁潜。

    见梁潜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她走出几步,唤来一个服务员,抬手一指,“梁总好像喝多了,你去扶他休息一会儿,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

    服务员小哥赶忙走过去要扶梁潜。

    梁潜仿佛这才看到池霜,他担心自己身上的酒气熏到她,微微侧头,脸没对着她,话却是对她说的,“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闷。去露台透透气就好。”

    服务员听了这话,就要扶着他去不远处的露台。

    池霜见梁潜脚步虚浮,眉宇之间的痛楚也不是作伪,她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过去。她知道梁潜的性子,服务员说的话在他这里根本就不管用,更不能强制性地扶他去别处,可他这样子在露台上吹冷风像话吗?

    这要是……

    一不小心昏过去了,岂不是要叫救护车?

    救护车如果出现在她餐厅门口,她都可以想象到食客们会有多精彩纷呈的猜测了。

    商战都是肮脏的,被附近餐厅的老板见了,指不定要怎么做文章——餐饮业最忌讳的不是有人发酒疯闹事,而是人在自己的餐厅撅了过去,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司机呢?”池霜催促,“吃完了就赶紧让你司机带你回去呀。”

    梁潜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尽量舒展眉头,轻声道:“我缓缓。”

    “你在我这儿缓什么呢。”

    池霜也还算了解他,两人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不可能给她玩苦肉计这一招,“你不舒服要去医院的。”

    “没什么事。”梁潜低声,“只是当时坠海的一点后遗症,头会疼,医生说我的头撞到了礁石,在海里也差点溺毙,阿越已经请了国内外的专家之后会给我做全面的检查。”

    池霜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听着听着,又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低头扫了他几眼,她记得在原著中,梁潜的身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没有提起他有什么头疼的后遗症。

    难道……

    她抱着手臂,脑子里也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其实如果梁潜不是男主的话,他早就死得透透的了,他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他是女主角的男人。

    当他脱离了剧情,当他不再是男主时,他就不再拥有那些特殊待遇了。

    梁潜提起坠海这件事,心也逐渐下沉,自然而然地也就记起了这段时间的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他从刘宏阳入手去查,居然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查到,他坠海真的是一个意外,他在海滩被许力明救起也是巧合……

    可他不相信。

    他如果这样天真地认为只是偶然,那他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如果这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那么目的呢,不是要他的命,而是……他呼吸都慢了半拍,是为了分开他跟霜霜?

    他想提醒池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连背后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贸然说出来除了让霜霜恐慌以外,又有什么作用呢?

    更何况,他也不希望霜霜被牵连到这件诡谲的事件中。

    “霜霜……”梁潜喊了她一声。

    池霜此刻正心烦,哪里有空注意他的欲言又止,摆了摆手道:“这会儿也不早了,既然应酬结束了,就赶紧回家或者去医院吧。”

    说着她就要往里走。

    她跟梁潜这辈子成不了仇人,也当不了陌生人,能碰到说两句话,那也是出于餐厅老板跟顾客的身份。

    “霜霜。”

    毕竟喝了酒,梁潜起身的时候差点没站稳,“我最近回了星语半岛住,你的行李都搬了出去,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之前送我的那幅画。”

    “烧了。”池霜不甚在意地说,“那时候都以为你死了嘛。”

    梁潜早就猜到。

    他将别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倒是地毯上有剪断了的红绳,那时候他就猜到她多半是烧了那幅画。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提起来时,五脏六腑都被一根细绳牵扯,细细密密的疼痛。

    池霜走出两步,又被他叫住,他的声音在这秋风之中有些飘忽,“能帮我再画一幅吗?”

    “……”池霜差点笑出声来。

    她又没改行当画家!

    而且就算她支起画布要画画,画谁也不会再画他呀!

    “你说呢。”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她明明以前就跟他说过,她笔下的人物只会是她喜欢的,只有这样,她才会有动笔的兴致。

    他也不想想,她现在喜欢他吗?

    梁潜苦笑,没再强求,又坐了下来,任这风吹散他身上的酒味。

    露台的光线并不明亮,池霜也是这时候才看到,有人站在不远处,置身于半明半寐中,孟怀谦手臂上挽着西装外套,正静静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方位。

    他隐匿于此,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

    第69章

    池霜这一刻甚至在想,他们三人所在的方位,好像可以拼成三角形。

    她被这个想法恶寒到,没有再回头看梁潜,而是往孟怀谦的方向走去,他也朝她走来,两步便碰到。

    “你来得正好。”池霜问,“你停车的时候有看到他的车吗?司机在车上吗?”

    坐在露台上的梁潜平声回道:“霜霜,我司机就在楼下。”

    池霜扭头,“刚才问你你怎么不讲。”

    这会儿倒是答得快。

    梁潜笑了笑,按了按额头,“抱歉。”

    只是一点卑劣的私心,想要跟她多说两句话。

    “那你给你司机打电话,让他上来接你。”

    “好。”梁潜应了一声,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没往孟怀谦上挪过一秒,他专注地凝视着池霜,声音低缓,“刚才麻烦你了。”

    孟怀谦眼神淡漠地看向他,很快收回。

    “吃饭了吗?”他低声问她。

    “在外面吃的。”

    “嗯。”他盯着她,京市已经是深秋,气温也不如前段时间舒适,她穿得单薄,他将臂弯上的西装轻轻地为她披上,“降温了,当心着凉。”

    池霜一怔,孟怀谦爱干净,衣服上也没有奇怪的味道,但她仍能嗅到他的气息。

    干净、温润、淡雅。

    以他们目前这种离情侣只有一步之遥的关系来说,这个举动并不算唐突,因为在此之前,他用他的西装为她盖住过大腿,这一瞬间,她有种被他的气息严丝合缝包裹的错觉。

    梁潜漠然而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仿佛被孟怀谦拥入怀中。他的眼中,强势却又卑微地将孟怀谦从画面中替换,落于他心里的是很久以前的记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不止一次地为她披上衣服。

    寒冬腊月,她穿着礼服从晚宴场所出来,见了他,鼻尖冻得微红。

    他赶忙大步过去,为她穿上了早就捂暖了的羽绒服,“冻坏了吧?来,手放进来。”

    为了逗她开心,他趁着停车场也没人看见,撩起衬衫下摆,要用腹部的温度帮她暖手。

    她笑着去掐他,“滚,少来炫耀你的腹肌,心机狗。”

    …

    梁潜闭了闭眼。

    他们明明相爱过的,他却后知后觉。

    每一帧画面都如此的清晰,他忘不了,也放不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披上别人的衣服。

    “其实也不冷啦。”池霜小声说,“这个点你来干嘛?”

    孟怀谦抬手,想要触碰她的发丝,却也只是克制地拍了下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声道:“接你下班,忙完了吗?”

    “还没呢,我刚来。”池霜说,“不知道要忙多久,你吃了吗?”

    “刚从饭局脱身。”他笑,“没喝酒。”

    池霜瞥他,“好啦,我先回办公室了。”

    “嗯。”孟怀谦颔首,“我等下过去,有我能处理的事情可以列出来。最近气温低,越晚越凉,早点忙完你也好回去休息。”

    池霜没再去管这两人,脚步轻盈地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这两人私底下是什么状况,但她知道,他们起码不会在她的地盘闹起来。

    孟怀谦缓步来到露台。

    在这夜晚,他只穿着衬衫西裤,身上却不见一丝狼狈,他似乎也只是想透透气。

    梁潜起身,皮鞋踩在露台的地板上,发出了轻微却也沉闷的声响,一点一点地逼近,两人身形相仿,周身也都是同样迫人的气场。

    如果有不知情者不经意地路过,也只会认为这是两个好友在聊天。

    “孟怀谦,你真的以为你了解她吗?”

    梁潜摇头,嗓音低沉,“她看你的眼神我有点眼熟。”

    孟怀谦神情平淡地听着,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当这两句话是一阵风。

    梁潜转身走出两步后,笑了一声,淡声道:“那时候她动了想分手的心时,看我就是这个眼神。”

    她在犹豫。

    她的心还没有确定。

    如果她说现在她爱孟怀谦,那么,她曾经也爱过他。

    “对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领带夹,随手放在了一边的栏杆上,“这个还你。”

    一并的,也将那些懦弱、愤怒的怀疑与猜测扔掉,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谁也不知道,现在是结束,还是开始。

    当初他也以为那个在游艇上的夜晚,是他的“单身夜”,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却没想过那是开始。

    那么,此刻又凭什么断定就是结束呢?没到断气的那一秒,就不是结束。

    …

    很快地,露台上只有孟怀谦,他沉静地站了几分钟后转身往里走去。

    他没有看那枚领带夹一眼。

    如果说池霜的情绪是一本书,他这辈子都无法参透。梁潜这个外人都能感知到的,他又怎么可能迟钝到没有半分察觉,她的忽近忽远,她偶尔情绪和眼神的游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明明她都看到他了,为什么要移开视线。

    他反复揣测分析,他想,可能是他太得意忘形,不经意间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做错了什么事。可是出题的人都没有给他一个答案,他是最愚笨的考生,只能对着打着红叉的试卷一筹莫展。

    池霜坐在办公椅上,手无意识地揣进了口袋里,摸到了金属质地的打火机。

    手感不错,也就懒得去追究他到底有没有戒烟,总之,他每次来见她时没有烟味就行。

    她来了兴致,随着咔哒的一声响,她手中似是有小小的火苗,又咔哒灭了。

    打火机今天很忙,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它了,此刻重见天日,如此几个来回,她心里的那点烦躁也就消失不见了。

    咚咚咚——

    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她现在都不用猜,就能凭着这些细微的区别分清楚敲门的是孟怀谦还是别人。

    “进来——”

    她将打火机又放回口袋,感觉到室内有些热,明明只要脱了外套就好,她却好像忘记了,走到窗户那里推开一条缝,凉风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微凉而清爽。

    入了夜后,玻璃窗也成了一面镜子。

    她倚在窗边,即便背着身,也能清晰地看到门被打开,孟怀谦出现在了这面镜子里,也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她现在还记得的、印象深刻的,加上这回,有三次这样的镜中对视。

    第一次时,她烦透了他,凶他、骂他、驱赶他,他却固执地怎么也不肯走。

    第二次时,在电梯里她欣赏他那还不错的身材,调侃他太老,他分明想要辩解却只能隐忍。

    这一次,她只想安静地看他。

    “怎么了。”

    “没事。”

    孟怀谦走近了她,却在她身后一米处站定。池霜试图将窗户彻底推开,她弯腰,几乎半边身子都伸了出去,明明也只是二楼,孟怀谦一个箭步过来,手越过了她,帮她去推窗,他清冽低沉的声音自上而下传至她的耳膜,“别动,我来。”

    他不愿意她置身于任何危险的境况中。

    夜风吹起了池霜的头发,有几缕就在他眼前。

    池霜索性就撑在窗台上,孟怀谦还是站在她身后,离得很近很近,凝视着她的发丝。

    “他走了?”她记起这桩事,问道。

    “谁。”

    池霜:“……”

    她扭头,发现孟怀谦离她很近,她几乎被困在他的身躯跟窗台之间。

    “你说过的。”他低头盯着她,“不聊他。”

    他不想听到从她口中提起别的男人,一句都不想听。

    池霜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这一出,笑吟吟道:“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倒是记得清楚,拜托,我是老板,他要是在我店里厥过去了,我这店还怎么开呀。”

    由着这个话题延伸,她若有所思地说:“常哥火锅店开得风生水起,我下次要向他取经。”

    当老板这条路上,她还是小菜鸟,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孟怀谦神色和缓,安抚她说道:“放心。”

    “什么?”

    会让他死得远一点。

    他开口:“这种事不会发生。”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披在她身上的西装眼看着也要滑落,他又靠近了一步,抬手为她穿好,他平日里虽然话也不是很多,但也会惬意地跟她开玩笑,此刻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也只是一言不发。

    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也为这一刻着迷,因为她现在也只看得到他。

    池霜淡淡地收回目光,又偏头看向窗外,她已经无法转身。

    他没有给她足够的空隙,怕她跌倒,更怕她的心也被这风吹走。

    第70章

    一段感情中,所有的情绪变化都是悄无声息,然而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对方的眼神即便只是游离了一秒,也不亚于惊涛骇浪。

    在外人看来,池霜跟孟怀谦还是跟从前一样。

    两人下楼时还碰上了表姐,表姐满面红光,自在地跟孟怀谦打招呼:“孟总来了,现在是要送霜霜回家吗?”

    孟怀谦平和地颔首。

    “走了。”池霜叮嘱,“我看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会下小雨,你也早点回去,都这个点,也不会再来一批客人了。”

    “我知道的——”

    表姐催促她,“那你们快走吧,当心等下下雨路上又得堵车。”

    目送着池霜跟孟怀谦下楼梯、一前一后往外走的身影,表姐扶着楼梯,一脸欣慰,这一年多发生的种种,她这个局外人都看在眼里,孟怀谦对霜霜那是再认真不过,这两人能水到渠成地走到一块,这一路也实在不容易。

    “明天不用过来啦。”

    池霜上车后系好安全带,侧头对他说,“我这两天要去一趟津沽。”

    孟怀谦愣了一愣,发动引擎,低声问她:“出差?”

    “不是啊。”她仰头靠着车座,懒散地回,“佳茗姐,嗯,就是经导的妻子,我师母,前两天生了个女孩儿,离这么近,当然要过去看看。”

    孟怀谦嗯了一声。

    她口中的经导就是经嵘,经嵘今年也才四十多岁,在导演这一行来说,他算是很年轻了。

    十几年前经嵘不过三十岁就已经名声大震,算得上是天才。

    “要我送你过去吗?”孟怀谦问。

    “干嘛呢,也就一百多公里。”池霜笑,“我让刘师傅开车送我过去,估计也会在那边住一个晚上。”

    “好。”

    孟怀谦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

    池霜的视线从他手上越过,又看向挡风玻璃上那不知是死是活的蚊虫。

    她注视的时间太长,孟怀谦自然也有留心,等绿灯时,也顺着她所看的方向看去——

    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学生时代最难的题目,至少他还能解得出来。

    工作时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故,他也可以想到办法游刃有余地解决。

    唯独一个她,他绞尽脑汁、万般思索、彻夜难眠,也只能束手无策。

    …

    第二天过了上班的高峰期后,池霜便坐车前往津沽。在她的人生字典中,就没有逃跑这个词,她只是有一些事情还没有想通,而老师跟师母也算是中年得女,她无论如何都得过去瞧瞧这才到人世间的小师妹。

    经嵘这几年都闲下来了,并没有天南地北去拍电影。

    刚刚进入别墅区,池霜就看到了经嵘,于是让刘师傅停下,她推开车门下车,语气轻快地喊了一声:“老经!”

    经嵘手里拎着片落叶观察装忧郁,他比起她第一次在园子里见他时老了很多。

    那时候他三十四岁,今年都快四十六岁了。

    经嵘笑了起来,眼角也有很深的褶皱,全都是岁月的痕迹。他不疾不徐地走来,上下打量她,以长辈般那欣慰的口吻说:“又长高了。”

    池霜翻了个白眼,“我以前在你眼里得有多矮啊,每次见我都说这句话。”

    她顿了顿,又关切问道:“佳茗姐好点没?”

    “还不错。”

    经嵘已经懒得再纠正她这错乱的称呼了。

    有事要他出力的时候,就叫他老师,没事的时候就叫他老经,反而喊他的妻子为“姐”。

    那会儿,池霜还小,才十六七岁,初次拍电影对一切都稀奇的很,沈佳茗来剧组探班,对人情世故还懵懵懂懂的池霜就被一个前辈忽悠着喊“佳茗姐”,剧组的人都被逗得乐不可支。

    沈佳茗搂着池霜哈哈大笑,行!以后就这样叫!

    提起妻子,经嵘眼里满是深厚的情意,“听说你要过来就一直在念叨,看我在家里呆着恨不得我走两里地去接你,也就你有这个待遇了。”

    池霜偷笑。

    师生二人往别墅方向走去,经嵘见池霜一脸欲言又止,顿时警惕地问道:“怎么,要借钱?”

    不等池霜反驳,他立刻残酷地说:“超过五位数您啊最好别开口,我没私房钱。”

    “……”池霜沉默两秒,“那我要借九千九。”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子。

    沈佳茗被月嫂扶着从卧室出来,经嵘赶忙过去扶着她,“小池又不是外人,你快去休息。”

    “就是,佳茗姐,你这才出院呢。”

    池霜去了洗手间,将双手洗净后这才去了主卧,一整天她都呆在这里,直到傍晚时分才要离开,经嵘送她走出院子,快入冬了,天黑得早,才八点多已经一片黑漆漆。

    经嵘手插裤袋,微笑着看她,“感觉你一天都不得劲,怎么,遇上什么事了?”

    池霜抿唇一笑,“干嘛要这么敏锐!”

    “不敏锐一点在你佳茗姐手下活不了这么久。”经嵘笑了笑,“说说?”

    池霜沉吟了一会儿,却在经嵘鼓励的眼神中狡黠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哦!这里已经有答案了。”

    其实她更想指的是她的心。

    说着,她又朝前走了两步,冲他摆摆手,“走咯!”

    人为什么要从别人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呢?

    她的确不喜欢一段一开始可能就会进入倒计时的感情。

    谈恋爱就像是开盲盒,结果无外乎也只有两种,分手与相守,只是在没有揭晓之前,谁都不知道会抽到什么样的结果,她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盲盒是透明的,她提前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于是,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伸出手去抽取。

    可是、可是。

    她问自己,如果孟怀谦的左手上有那样一道疤,他就一定是她未来的伴侣,无论如何,她都要抱着这样的信念与他相处吗?即便有一天她跟他之间出现了无法调和的矛盾、她已经不再喜欢他,她也要因为他是梦中那个为她挡雨的“丈夫”而选择妥协吗?

    不,她绝不。

    如果真的这样,她是否又一次进入了剧情布置的迷雾迷宫中。

    她究竟是池霜,还是一个叫“池霜”的被剧情所控的提线木偶呢?

    她不相信什么未来,什么狗屁剧情。

    她只相信她的心。

    当她的心里写着孟怀谦这三个字时,他手上没有那道疤,她也不会将他赶出去。

    当她的心里没有孟怀谦时,哪怕他手上有那道疤,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驱逐。

    …

    经嵘立在夜色中,目送着池霜上车离开,她似乎一直没变,还是趴在车窗上一边冲他挥手一边大声提醒:“老经,收腹!注意身材管理,发福的男人没有魅力!”

    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回了屋子,跟妻子悠悠感慨:“她还真是长大了。”

    已经不再是那个听他说“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时露出迷惘神情的小池了。

    现在的她,会在迷茫之后变得从容而坚定。

    沈佳茗莞尔一笑:“她本来就是个特别聪明的女生啊。”

    孟怀谦在沪市以天价拍下了一颗粉钻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地也就传到了申钰君的耳朵里,事实上,他从未遮掩过什么,儿子生活上的动静怎么也瞒不过父母。如果说丈夫是冷眼旁观,那么她则是持观望态度,但总的来数,她跟丈夫的想法也没什么区别,年轻人心性不定,一切都是未知数,在还没有明朗化之前,百般阻拦未免太闲、太多事。

    只是这次的事情,令申钰君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于是,她找了个理由提前丈夫几天回国。

    孟怀谦自然也要回老宅陪母亲吃顿饭,下班后让司机开车送他回来,饭桌上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简单地用过晚饭后,申钰君提出散步消食,孟怀谦便陪着她围着老宅外面的林间小道慢悠悠地走着。

    “上次你孙姨的忌日,我去祭拜过他们夫妇,在梁家墓园碰到了阿潜。”

    申钰君提起以前的好友,不禁感慨万千,“他瘦了不少,不过人活着就是天大的喜事。”

    孟怀谦见前面有石子,担心母亲会被绊住,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手臂,稳稳地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其实你的那些事,我跟你爸爸早就听说了。”申钰君抬头看向儿子的侧脸,低声说,“怀谦,你究竟怎么想的?”

    孟怀谦静默了片刻,就在申珏君以为他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时,他突然放慢了步伐,喊了一声“姆妈”,寂静的林间小道只有他们,这一声虽然低,却格外地清晰。

    申钰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不是京市人,那时家里跟孟家有生意上的接触,她跟丈夫也因此结缘。之后这些年,她都是呆在京市的日子更多,在儿子还小课业也不繁重的时候,每年她会带儿子回家住上一段时间。

    小孩子也有语言天赋,很快地就能说当地俚语,天天姆妈姆妈地喊。

    她跟她的母亲坐在庭院里,含笑看着在草地上活泼踢球的儿子。

    后来,她需要处理的公事很多,而他校内校外的课程越来越多,再也没有那样悠闲惬意的日子。于是,她听到这一声,她愣住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已经二十年没听到他这样叫她了。

    “这一年多以来,”他低低地说,“我觉得很幸福。”

    申钰君微微地发怔。

    幸福?

    她侧头看向儿子的侧脸,已经没了儿时的婴儿肥,面容严肃冷峻,神情却意外的坚定。母子俩互相沉默地又走了一大圈,申钰君都出了些薄汗,体力到底是比不上年轻时了,她一边轻轻喘气一边摆手,“歇一歇。”

    说来也巧,他们居然正好就停在了一棵大树前。

    申钰君缓过来后,手摸着这大树,尘封的记忆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这棵树还是怀谦出生那年她看着丈夫栽种的,当初的小树苗,如今也长成了参天大树,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经得起任何风雨。

    她叹了一口气:“你也马上三十了,说到底,我跟你爸爸最多也只能给你参考意见。儿子,你爸爸年纪越大越顽固,他那里我可管不了。”

    孟怀谦想笑,可他也笑不出来。

    所有在一起会遇到的考验、阻碍,他早已全都列好,没有十足的信心他又怎么敢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将她拉扯进来。

    唯一不确定的是她的心,而他无法算计的也只有这颗心。

    申钰君也实在好奇,又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孟怀谦眉头舒展开来,思忖片刻,面露淡淡笑意,“是如果知道您用‘女孩子’来称呼她、她会非常高兴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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