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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041

    窗外的天气很糟糕, 空气蒸腾到了极点。

    夜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乌云翻滚,隐隐响起了几声闷雷。

    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下雨。

    闻现坐在书房的书桌前。

    长指夹着烟,一呼一吸间, 周围呛人的烟气缭绕。

    他看着手机上刚刚谢明灏发过来的聊天记录, 从他随手回了个【哦?】之后,手机就又重新陷入平静。

    烟抽到头,他皱着眉在烟灰缸里把烟尾碾灭, 伸手摸过桌边的烟盒,再想往出拿烟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抽完了。

    他有点躁。

    把空烟盒随手扔在桌上。

    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不知怎么的,打开了付温枝的对话框。

    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停留在他去南京找他之前发的那一条【你在哪】, 她连回也没回。

    她今天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模糊又复杂的。

    他想起她当时那种眼神, 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窗外阴云密布。

    闪电跳跃在层云之间。

    紧接着, 又是一声轰轰隆隆的闷雷。

    闻现想了半天。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心情, 比外面一声声的雷还要闷。

    他坐在这个座位上,想起走之前那天晚上也是在这里。她端给他一碗盐分超标的榨菜肉丝面。

    就站在半米之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吃。那天她明明喝了很多酒,却还是一个人悄悄到厨房里亲手给他煮了一碗面。

    他到现在也能记得她那天,从这个房间里落荒而逃时候悸动的目光。

    温敛发了条微信过来,问他要不要出去喝酒。

    闻现看了眼电闪雷鸣的窗外,从手边随便捞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出门之前路过二楼会客厅,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眼主卧室紧闭的房门。

    明明走之前还好好的。

    他有点苦恼。

    女人真的这么善变啊。

    *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付温枝正倚在床边。

    无所适从的看着手机上,刚刚被拉进来的那个群里, 宋欣媛跟谢明灏为了她的事,聊得热火朝天。

    谢明灏:【敛哥说叫现哥出来喝酒了。嫂子放心, 我们一定好好哄他。】

    圆小媛:【枝枝要不你也一起去吧,要么你在家也会一个人孤零零的胡思乱想。】

    谢明灏:【对啊嫂子,一起来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后面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劝了她半天。

    付温枝思绪不在这里,愣愣想了半天才回复。

    Delancey:【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去了。今天真的好累了,我准备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这一行字刚刚打完,她隐隐约约好像听见外面的门打开又合上。

    看上去马上就要下雨了。

    他真的要现在出去喝酒吗。

    人开始放空,不自觉又去回想和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

    短短的一天,实在发生太多事。

    先是在孙姨的手机里看到那张自拍照。闻现跟那个不知名女孩子的合影。

    她其实早就想象过,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她腾出这个被她占用的位置,她一定会痛快而感激地离开,不给他多增添任何一点麻烦。

    可是。

    她好像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

    她确实不是他自愿娶的妻子,可他会亲她。会对她展现他从不外露的一面。会用那种有欲望的眼神看她。

    他现在有喜欢的人的话。

    那她又算什么呢。

    她刚刚洗了澡。

    热水冲淡了让她昏沉的酒气。

    意识逐渐清明。

    她察觉到自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不再能够那样敬畏客观礼貌的看待他。

    反而就像现在这样,要疑问要探究,让她穷追不舍的东西越来越多。

    她有点讨厌这样情绪不受控制的自己。

    嫉妒真让人面目全非啊。

    *

    暴雨是在闻现的车开出闻公馆的大门开始下起来的。

    狂风骤雨的。

    他车照旧开八十迈。不到20分钟的时间,就冲破雨幕,直达酒吧。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地方,太吵太闹,太混乱,也太多人打扰。

    到吧台,闻现点了杯Black Russian,闷闷喝了两口,最后干脆一口闷了,又要了一杯。

    中间好像有人过来跟他搭讪。

    震耳欲聋的乐声里,他烦躁地只当听不见。

    喝到第三杯,温敛吊儿郎当的姗姗来迟。

    一来就把手搭他肩上,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

    闻现随手把对方的手臂扒拉开,头也没抬,把这杯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完,又闷声跟酒保要了杯度数更高的。

    酒很快被调好,正要递到他面前,被旁边的温敛中道截胡,他拿着他的杯子,终于逮到机会奚落他。

    “怎么回事啊现儿。看看你这逼样,怎么,受情伤了?”

    谢明灏这个时候刚好也过来,正听见这句话,顺便接口道:“不算受伤吧,现哥不是在生气吗,刚回去那一路上我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到现在都能回想起刚刚车上那个气氛有多,这辈子不愿意再坐一次闻现的车。

    温敛啧啧摇头:“怎么了,贺阳又跟他女朋友闹矛盾了?”

    他明知道贺阳没女朋友,说这话纯粹故意臊他。

    温敛看着闻现刚又偷偷要了杯酒干了,把这人拦下:“这么郁闷呢?这回什么问题,你说说,我俩给你想想办法呗。”

    闻现没说话。

    这个时候他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们两个视线全落在他手机上,闻现看到来电显示上她的名字。

    迟疑了一瞬,他接起了电话。

    另一手捂起右边耳朵,听筒里的声音就顺利传进他的耳中。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沉默了两秒。

    然后才声音很低的,叫了他一声:“闻现。”

    他顿了一顿,心里好像突然没那么闷躁。

    少顷,他出声儿:“嗯?”

    酒吧里音乐声大的快要震破耳膜,他们却还能在电话听筒里一起沉默。

    两秒钟后,付温枝开口:“你今晚不回家了吗?”

    原来是问这个。

    闻现反问回去:“有事吗?”

    然后又是她的沉默。

    鬼使神差的,闻现一把捞起吧台上的车钥匙,二话没说就往外走。

    留下身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干什么去?”

    “不知道啊?赶着回家陪他老婆?”

    “他那会说什么来着,他不是说‘只是家里的安排’吗?”

    *

    刚刚那个电话其实是霍姨让她打的。

    她正在床上睁着眼睛放空,霍姨的电话打进她的手机。

    说今天晚上有特大暴雨,问她闻现是不是刚刚出去了,提醒她这么恶劣的天气,最好叫他回家。

    她本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受,不知道该做什么,接到这个电话之后,突然觉得自己症状被缓解。

    所以刚一挂掉霍姨的电话,就把电话打到了闻现那边去。

    她想了好久,想跟他谈谈,想问问清楚。

    可是真到了他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碎发微湿,皱着眉站在她房间门边的时候,她又有点问不出口。

    最后还是给了自己一个缓冲期:“我有话想跟你说。闻现。明天我请你吃饭,可不可以?”

    “可以。”

    *

    回房间的时候。

    闻现正好接到温敛打过来的电话。

    暴雨天,窗子没关,斜斜的风雨,穿过纱网窗进到屋子里来,闻现不紧不慢的走到阳台关上窗,也随手接起来温敛的电话。

    对方的声音很快从听筒里传来,比刚刚在酒吧的时候要正经不少。

    温敛:“安全到家没啊?”

    “到了。”

    阳台上有个竹椅,已经被落了细细密密的雨水,闻现平时特龟毛洁癖,今天却没在意,大咧咧往上一坐。

    看着窗外的激烈的风雨。

    人也跟着情绪难以平息。

    温敛:“老婆哄好没?”

    闻现说:“还没有。”

    “那我不耽误你了。”温敛笑了下,“快去哄老婆,别回头哄不好怪我。”

    “温敛,你认真喜欢过别人吗。”闻现很少用这种认真而深沉的语气。

    温敛被他这种态度感染,难得认真回答问题:“当然有啊,你知道的那个。怎么了?你这会真动心了?”

    他们虽然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但是还真的一直没有互相聊过这种话题。

    温敛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的。

    没有想到下一秒钟。

    他听到无比坚定的一声。

    “对。”

    说话的人好像特别的确定。

    “我对她动心了。”

    他接到她的电话。她甚至没说什么事。但他就是不断催司机开快点,想最快的速度回家。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

    闻现对付温枝,动心了。

    第042章

    042

    在门口跟闻现说过要吃饭的事, 付温枝又看了眼头发湿漉漉站在门边的闻现,他这个样子,她突然又想起来那天他握着她的手腕跟她说谢谢。付温枝吸一口气, 提醒了句记得把头发吹干, 然后就匆匆回到了房间。

    关上房门,人靠在门板上,莫名觉得又紧绷又松一口气。

    窗外的雨很大, 房间里闷闷的。

    她缓一缓,抱膝坐在床头。

    也许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尽管身体已经很很疲惫,精神却还绷着一根弦,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手机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响起来。

    谁发来微信呢。

    付温枝心跳漏掉一拍。

    打开手机前还闭了下眼睛。

    然后一睁眼看到宋欣媛的信息。

    不再是群组消息, 而是对方发来的私聊会话。

    她收起心头那一点点失望的情绪, 去看内容。

    23:48

    圆小媛:【怎么了枝, 还没哄好男朋友吗?】

    圆小媛:【感觉你在群里也不怎么想说话】

    圆小媛:【你刚刚那会儿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付温枝看着屏幕上的消息。

    想起刚刚, 她确实差一点点就要把埋在心里的事情告诉宋欣媛。

    不过被打断掉。

    现在心绪有些烦乱,不知道该怎么回,也不知道要不要跟欣媛讲。

    欣媛最近的烦心事已经有够多,她现在真的还要拿自己的事情来烦她吗。

    付温枝清楚自己一直都是这样。

    总是瞻前顾后总是想着不要麻烦到其他人,想着能够尽可能为其他人考虑。

    不管是对宋欣媛,还是对闻现,她一直都是这样。

    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在家庭中生活都好艰难,所以她早已养成了网络上说的那种,讨好型的人格。

    另一头的宋欣媛从小就跟付温枝一起玩,这么多年, 对她的脾气秉性足够了解。

    所以发完那几条消息,看到付温枝半晌没回复, 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付温枝收到宋欣媛的语音通话邀请还是迟疑了一下,不过手机的语音铃声实在吵人,她拗不过一直没挂断的宋欣媛,还是接了起来。

    轻“喂”了一声。

    很快就听到宋欣媛的声音:“怪低落的,还没好呢?不过你为啥不跟他说你跟那个不怀好意的同事去出差啊?”

    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倒是付温枝现在唯一知道答案的问题。

    一开始是知道他出差过得很难,后来是看到孙姨手机上的相片。

    或许是因为怕他会觉得她麻烦,又或许是心里在别扭。

    反正她原本也是一个别扭的人。

    付温枝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因为他在出差,隔得又很远,说了也没用嘛。”

    “是吗?付温枝,我越想越觉得你的事儿不太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

    “我听谢明灏那意思,你们不止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

    已经是很委婉的一种问法。

    结婚的事,她确实已经瞒了欣媛好久。是因为这件事提起来的话,要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她一直都在逃避去想那些事。

    她沉默住。

    听筒被雷雨声侵/占。

    几秒种后,两个人异口同声。

    “你不想说就算啦。”

    “对,我结婚了。”

    话音落下之后,又是两秒钟的沉默。

    然后宋欣媛不无震惊的说:“果然被我猜对了,我之前听谢明灏那意思就感觉没那么简单,没想到真的结婚了。”

    “付温枝你真是闷声干大事的人啊。”

    大概是因为付温枝以前从来没有谈过男朋友,告诉宋欣媛自己有男朋友的事情,也不过就是两三个月。

    大概对方以为他跟男朋友谈了这两三个月,直接闪婚,那难怪要惊讶。

    但是,事实不是这样。

    付温枝想了想,话已经说到这里,还是决定据实相告:“不是那样的。欣媛,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你说你说,”电话那头宋欣媛直接从床上坐好,“我今天晚上有的是时间听。”

    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这件事。

    付温枝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像一场不太真实的梦。

    她甚至有点害怕一说完自己就醒来了。

    “是因为我家里之前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们逼我结婚。姐夫需要那层关系升职,姐姐和我父母他们都仰仗姐夫生活,所以唯命是从。”

    “我知道,那他们现在还逼你吗?”

    这件事情宋欣媛是知道的,是在付温枝搬过来跟她一起住之前。

    但是即便她搬出来住,他们还是时不时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去骚扰她。

    “现在没有了。”付温枝抱住膝盖,声音比刚刚更低,“但是那一次。爷爷生病了那次。”

    “嗯,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爷爷生病的时候,我不得不回到家。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医院陪爷爷,我晚上要回医院陪床,所以要下午的时候回爷爷家换一趟衣服。”

    宋欣媛听到这里,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总觉得后面会是什么残忍的事情。

    付温枝的声音也几乎只剩下气声。

    很迟缓地继续说:“然后他们就趁着那个时间把那个男人领回爷爷家了。”

    “爷爷那个时候生病人都快走了,”尽管这个事情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付温枝开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哽咽,“然后他们就把我和那个男人单独锁在家里,放任他对我……”

    她有点说不下去。

    停顿了一下,手在脸颊边上无措地扇风,试图扇掉马上滚出眼睛的泪珠。

    最后也只总结式的说了一句。

    “他们希望我能够怀上那个人的孩子,然后我就彻底无法逃脱了。”

    她说到这里,彻底忍不住,一手捂着脸,无声的哭泣。

    好久好久,她沉默着,听筒里也沉默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听筒里也沉默着,她却觉得那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等到她终于能够勉强控制住眼泪,才带着浅浅的哭腔,一边哽咽一边说。

    “欣媛。”

    “你知道吗。”

    “我最难过的事是爷爷都已经生病很严重很严重,人都暴瘦的不成样子,医生说他马上就要走了。”

    “可是没有人关心他。他们只关心那个男人能不能跟我生米煮成熟饭。”

    “你说怎么会有人做孩子和做父母都一样糟糕啊。”

    然后又是沉默。

    天空一声极响的雷鸣划过。

    “枝枝。”

    “别哭了。”

    “虽然现在不在你身边,但是真的好想抱抱你。”

    “你说的事情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从小就一直对你不好。”

    “因为你姐姐身体不好,是早产儿,所以他们就一直一直照顾姐姐,让你也照顾姐姐。”

    “后来你姐姐跟你那个畜牲姐夫结婚,他们又觉得你姐夫位高权重,什么都听他们的,事事都以他们为先。”

    “连我妈都经常回来说,枝枝那孩子那么乖,那么听话,她爸妈怎么就不疼她。”

    这些事情就算是从旁观视角,宋欣媛都觉得这些年付温枝过的真的很苦。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孤立无援。

    生活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里,枝枝能够长成现在这样,善良又温柔,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

    宋欣媛吸了吸鼻子,话锋一转:“可是那些事情都是他们的错,都不是你的错。他们做了那些伤害你的事情,你不要一直用那些事情折磨自己。”

    “你要做的就是更好的长大,更好的成为你自己,最重要的是,远离他们。”

    听着这些话,付温枝已经哭了好半天。

    她最近好像真的有点克制不住自己,总是很想哭,总是觉得很委屈。

    如果是以前,她只会心里觉得难过,然后表面上平静的接受一切不公的待遇。

    大概是因为有人关心她吧。

    不管是宋欣媛还是闻现,还是闻家的其他人。

    她就是这样,有人关心他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委屈,觉得好难过。

    跟宋欣媛说过谢谢,很感激地谢过她对她说的这些发自内心的话。

    然后才把刚刚的话题继续往下说。

    其实那件事情是她在家里所有不幸的顶峰。从那往后,她的人生好像到了转折点,一切都变成了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梦幻和美好。

    宋欣媛问她:“那件事情之后呢?”

    “之后我本来准备逃跑的,可是他们就是拿捏好的那个时间,那时候爷爷病成那样,他们知道我不可能会逃跑的。”

    付温枝就算是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然后闻爷爷也就出现了。”

    “他是闻现的爷爷。”

    “也是我爷爷的战友。”

    “他知道了我的事。所以就让闻现和我结婚。”

    “那个时候我才第一次见到闻现。”

    “我知道那样真的很自私,很自私,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真的答应了,所以我就更自私的又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然后我们就领了证。”

    话说到这里,她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了一个定:“我们是假夫妻。”

    但是他总觉得现在这个定义好像又有一点不足以介绍他们的关系。

    “可是欣媛,”付温枝终于想到合适的解释语,“我好像犯了假夫妻的大忌。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是我好像真的动心了。”

    第043章

    043

    深夜总是容易情绪翻涌。

    付温枝这句自己动心了的话说完, 没有想到会得到对方的认同。

    “这很正常的枝枝,你不能否定对方的出色,更不能否定你自己是一个有正常情感需求的人。”宋欣媛说, “其实过去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因为自己家庭的原因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感。”

    “可是这样很不好。”

    “你总是在让自己坚强, 也在……扮演坚强。”

    “你好像把自己变成一个堡垒,让别人从外面看上去,觉得你坚不可摧。”

    不可否认的是。欣媛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之一。

    过去的她种种原因一直把自己封闭起来, 一直在伪装和克制。

    可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自己到了闻现面前。

    他的威严他的气势,他与生俱来的攻击性,让她的城墙缺角,暴露自己最柔软的地带。

    直至被彻底击溃, 举足无措。

    她现在就是在举足无措。

    以至于能够把自己藏在最心底的秘密都交代出来。

    就只是为了能得到别人给的一点点慰藉。

    听筒里沉默了须臾, 然后宋欣媛给这段话下了最后的结论:“你都快已经是这世上最懂事的人了,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学着不那么懂事。”

    “知不知道啊。”

    听这些话的时候付温枝蜷缩着躺到床上, 因为哭过,重重吶吶着鼻音,小声地应和。

    宋欣媛真的很会安慰人的人。

    一句一句好听话,听得人迷迷糊糊

    到后来,付温枝只隐约记得自己迷糊得说了那张相片的事,宋欣媛怎么说却不记得。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她宿醉才醒,头一阵一阵疼。

    换好衣服捂着头下楼的时候,听见角楼一层一阵窸窣。

    声音源于厨房的方向,付温枝已经走到角楼门口, 听到这声音不自觉停下来,腿脚好像不受控制, 一路就试探着走进了厨房。

    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

    闻现在厨房,站在料理台前。

    手磨咖啡机的声音吱扭吱扭,她磨着费力的工具在他手里好像如鱼得水,轻巧得很。

    明明走进来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他会在这里,真的走进来的时候她还是有点别扭。

    倒是对方,举止神情看起来都坦荡得多。

    他手上动作没停,大概是听见动静,半转过身来,一边手肘搭在料理台上的微波炉上,身子顺势斜靠上去。

    视线在他自己手上腕表上停一停,扫到时间,抬头不疾不徐地看她。

    “八点二十,今天比往常晚了十分钟。”闻现说。

    什么意思。

    他记得她每天八点十分起床,所以在这里等吗。

    “叮”一声。

    微波炉响起。

    闻现视线移开,从微波炉上撤开身,随手扯了两张厨房纸垫着,把牛奶的杯子从里面取出来。

    端着杯子问她:“拿铁喝不喝?”

    这个场景,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付温枝看看闻现。

    他在干什么。

    学她吗。

    今天怪怪的。

    “不说话就是加?”闻现牛奶杯子已经举到了咖啡杯前。

    她应该不爱喝浓度的。

    付温枝这才点点头:“加吧。”

    说完,看着他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做完一切步骤,还好心地把烫烫的咖啡杯替她端到桌子上。

    她才知道,原来他不单会做CBD高级办公楼里精英的工作,也会认真地一步一步煮一杯手磨咖啡。

    而且看上去同样做得很好,她都觉得之前自己给他煮咖啡的时候,好像班门弄斧。

    她小心地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味道很好。

    想了好久,才抬起头问他:“你是一早特地起来煮咖啡吗?”

    闻现那杯没加牛奶,深浓的颜色,他好像不觉苦,喝了一口,清了下嗓子。

    似是而非地说:“每早都喝手磨咖啡口味被养刁了。”

    闻现特地看她一眼,视线短暂接触又移开,最终落定在咖啡漩涡上,后面的话更加意有所指:“今早看到没有,只好自己动手。”

    好像是在揶揄她。

    付温枝低下头,又浅啜了两口。

    每早的咖啡是她微不足道的报恩,今早没有,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思已经不像最初那样,纯粹的报恩。

    想到这些的时候还面对着他。

    她总觉得有些心虚。

    这样想又觉得难过。

    出差的时候和其他女孩子出去,回到家里又总是做着让她误会的举动。

    他也想像唐逸天那样,既有老婆又有女朋友吗。

    男人怎么能这样。

    怎么可以既要又要。

    闻现拇指食指轻巧地端着咖啡杯。人坐在付温枝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她弯弯唇角,又绷直。抬眼看他,又垂下眼睫。

    他已经对她思虑慎重的性子有所了解,猜的到她面上微不足道的神情变化,实际上已经是内心的一场巨大海啸。

    慧极必伤。思虑多很伤身。

    闻现适时地打断她:“付温枝,你要迟到了。”

    付温枝“啊?”一声。

    工作的事情总能让她响起敏感的雷达。

    “八点三十一,现在出门,走到地铁站,再上车下车,到酒店的时候可能要九点钟。”

    九点钟已经是上班时间。

    付温枝急得拎起包就要走,刚走两步又被闻现的声音拉回来。

    “哦不好意思,看错了,是八点三十五。”闻现一脸惋惜地摇摇头,“来不及了。”

    “?”

    瑞景的机制是迟到一分钟跟迟到三十分钟同样处理。

    才到一店上班的第一个月,她的全勤就要泡汤了。

    付温枝还来不及为此肉疼,闻现再次开口。

    “如果你坐我车的话,似乎还来得及。”

    他这一句一句。

    她心里过山车一样,跟着荡来荡去。

    还没等她说话,他已经站起身绕过桌子,顺手拿起她的包,扬扬下颌:“走啊,带你飙车。”

    付温枝难得一清早坐上闻现的车。

    原来他说要带她飙车是真的,今天干脆没让司机老张过来。

    他开车,她在副驾驶。

    车水马龙的早高峰,他开得照样又快又稳。

    两边的窗子被大咧咧打开,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恍惚。

    搞不清楚这里是行色匆匆的临市,还是加州无人的公路。

    在车上的时候,闻现问了她今天晚上的晚饭,怎么安排的。

    他们昨晚情绪上涌,她差点一口气和盘托出,不过在最后关头还是忍住,最后约定了晚上见面。

    不过具体还没有定好。

    闻现问:“晚上在哪吃饭?”

    “还不知道。”付温枝摇摇头,车速太快,她手下意识握紧一侧的车门,“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行。看你口味。”闻现说。

    “那…你在瑞士都吃什么。”还是第一次,她问起他之前的事,“可以带我去吃吗?”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试图了解他以前的经历。

    闻现挑了挑眉:“你会觉得无聊的。”

    虽然习惯了西式餐饮,但他也觉得,习惯中式饮食的她可能会觉得无聊。

    付温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突然这么问。

    好像是因为,她突然想到,他跟那个女孩子,他们在外面的时候,一起吃什么呢。

    所以就这么问了。

    他说无聊。

    她想了想,还是说:“我没试过。”

    车子开过最后一个红绿灯,闻现点点头:“我知道一家很正宗的。”

    “好。”

    “那晚上,我来接你?”

    “好像不太行,”付温枝迅速翻了一眼排班表,“我今天D班,要上到晚上八点。”

    没等他说话,她又接着说:“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们分开去可以吗?”

    车子停在瑞景一店前的马路边,闻现转头看付温枝:“行。”

    *

    因为前面两天一直都被唐逸天耽误正常工作时间,付温枝已经落下了很多工作没做。

    她跟她手下的副理简单的了解了一下这两天的情况,得知有两位新客人的矛盾还没处理好,便亲自出马,处理的客人十分满意,还顺便撤销了对副理的投诉。

    底下的员工今天似乎格外兴奋,她只是正常的处理了这样一桩普通日常工作,他们就跟约定好了一样的,对她赞不绝口。

    付温枝被他们搞得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今天气氛怪怪的。

    跟上一次那种怪又不太一样,这一次好像所有人都对她特别热情。

    最奇怪的是,就连房务部副总监Glies,之前因为Sue的事情还特地过来找她麻烦的那一位,今天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过来跟她说话。

    连态度也跟之前大有不同。

    付温枝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那是一种类似“巴结”的感觉。

    可是她有什么值得巴结的?

    唯一值得的,可能就是她身上这名不副实的身份。

    她皱起眉头,不详的预感又涌上来。

    突然想到。

    是不是因为昨晚唐逸天的事,同事们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

    已经到了午休时间。

    她就一边想着这事,一边往打饭窗口的方向走。

    人还没有到近前,之前在这个员工餐厅狠狠羞辱过她的Glies已经端着一份丰盛的饭菜,走到她面前:“太太,您怎么还亲自打饭,来,我已经给您弄好了。”

    “太太”。

    付温枝心里蓦地一沉。

    刚刚员工们的怪异态度好像都已经有了解释,他们巴结的人并不是她,而是瑞景集团的闻太太。

    可是她只是酒店里小小的员工,大家都知道她是“闻太太”,她要在这里如何自处。

    因为这件事情心情有点down下来。

    一直到晚上八点钟到了餐厅,闷闷的情绪还没有散掉。

    第044章

    044

    今天在酒店的工作时的遭遇, 让付温枝下班以后还是惴惴不安。

    八点钟临市的天色刚刚见暗。

    付温枝从酒店打车到餐厅的时候闻现已经等在座位上。

    他好像格外喜欢窗边的座位,明净的玻璃窗里,男人长腿交叠, 西服外套开敞着露出里面领口解开的花灰色的衬衫。

    她视线刚刚在玻璃上停驻两秒, 就被对方发现。闻现掀眼看过来,抬抬下颌,示意她过来。

    付温枝进门。

    跟着服务生走到闻现的座位前。

    刚刚坐下, 他端过来一杯热饮料,稳当地放在她面前。

    付温枝不懂点这里的菜,所以一早发信息跟他说过请他先点菜,等她来了,他才告诉服务生可以上菜。

    餐厅里播放着付温枝没听过的外文歌。

    一道道菜肴上桌, 两个人却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服务生上了最后一道菜, 座位边不再有第三个人, 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们。

    闻现才拿起旁边空置的高脚杯, 问付温枝:“喝一点?”

    是说喝一点葡萄酒。

    付温枝点点头:“一点点。”

    “好。”

    最近她饮酒量严重超标,这几天喝的几乎要比她之前半年喝的酒还要多。

    碰过杯,付温枝浅啜一口。

    刚刚放下杯子,对方略略倾身,端详她两秒,淡声问:“怎么了,工作不开心?”

    姓唐的已经被他料理干净,不会能再找她麻烦。

    付温枝摇摇头。

    那算什么不开心呢,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只是她自己矫情。

    所以只是说:“没有, 可能有点累,今天上班太久了。”

    闻现视线落到她眼睛上, 很快又移开。

    是不想说,他看得出来。

    她是个瑟缩的蜗牛,喜欢把自己包裹起来。

    这个时候就要给她一点空间,然后循循善诱,等她的壳软化下来,就会敞开心扉。

    尽管认识时间不算久,闻现对她的性格多少有了了解。

    “你太老实。”闻现又给两个人杯子各自倒上酒,慵慵懒懒说,“哪有人一直那么拼,要学会摸鱼,你又不是卖给老板了。"

    明明他就是她的老板。

    还要反过来教她工作的时候摸鱼。

    付温枝失笑。

    咬着饮料吸管弯折唇角。

    看到她终于又见了笑意,闻现蓦地松了口气,也跟着低笑一声。

    付温枝随口说:“那要是大家都不好好工作,老板要怎么赚钱。”

    “那你累坏了要怎么办,”闻现慢腾腾说,“老板不对你工作以外的事情负责,我却要对你的人生负责。”

    这话说完,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付温枝选择性遗忘的事情又重新想起,面对着对方,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提起想问的问题。

    正迟疑。

    坐对面的人长臂伸过来,用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碰她的,再喝之前正色说:“枝枝,对不起。”

    付温枝对他说的没反应过来:“什么?”

    闻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声音有点低。

    看上去很诚恳。

    “对不起。”

    “我昨晚不该凶你。”

    他凶她了吗?

    付温枝没什么印象,想了半天,才想到他可能是说他昨晚跟她说那句“你觉得是就是”。

    那时候好像是因为他生气了。

    事实上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连声音也没有变大。

    但还是特地因为这个事情跟她说对不起。

    还递过来一个小盒子,付温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

    “这是什么?”付温枝问。

    “赔礼道歉,”闻现指指,“这是赔礼。”

    一看上去就很贵的样子。

    付温枝有点收不下:“其实不用的,我其实都没放在心上,不用特地跟我道歉,更不用为此送什么礼物的。”

    “不收下就代表你还没有原谅我,看来我还是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闻现一本正经的说完。

    付温枝又忍俊不禁。

    她也是慢慢的才发现,他跟她一开始想象的样子,其实完全不同。

    好像没那么高不可攀,更没有别人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他大多数的时候很成熟,少数时候情绪外露,像个大男孩。

    就像刚刚那样。

    她才发现,他其实真的很会哄人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有一点闷,突然脱口小声问:“闻现你一直都这么会哄女孩开心吗…”

    这回换他反应了一下。

    看挑了挑眉:“嗯?”

    付温枝找到一种更准确的表达方式:“看上去有很多女朋友的样子。”

    话音一落地,面前的男人就不禁哂笑了一声。

    付温枝闷闷问:“你笑什么?”

    “笑我冤枉啊。”闻现笑着说,“特地花了心思哄人开心,结果还要被骂成花心大萝卜。我好冤枉啊。”

    付温枝抿抿唇:“那我收回。”

    付温枝刚刚问完那两句话的时候就有点不好意思,正低着头切牛排。

    偏偏牛排今天特别不给面子,手上小刀都切到盘子底了,牛排还是怎么也切不开。

    “帮你切?”

    “我可以的。”

    话音刚落,手里的盘子已经被抽走。

    付温枝刚要说话,就见对方把她的盘子放在自己面前,一下一下给切分开。

    切的时候十足认真。

    付温枝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想哭。

    她有一点泪失禁体质,但是之前一直可以忍得住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了他面前,或者遇到他的事,她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大概是因为,以前真的从来没有人这么事无巨细地对她好吧。

    眼圈有点泛红。

    闻现切好牛排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这姑娘眼睛红红看着他,难得有点慌,手伸到一边,连抽几张面巾纸递到她手里。

    她本来只是眼睛有点红,被他紧张兮兮这么一弄,真有点想哭。

    付温枝接过对方递过来面巾纸,看到男人拍着他手边的空位对她眼神示意。

    “坐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在他那种勾人的眼神里不受控地坐过去。

    其实他们在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并排坐着的。

    但是那个时候都是每个人自己一张椅子,现在的座位不一样,现在的座位是一条沙发。

    意味着两个人座位的中间没有界限。

    付温枝想坐在边上,人还没有坐下来,已经被身边人拉了一把,紧挨着坐到他身侧。

    闻现看到付温枝眼睛鼻头都透出点点红,煞有介事地端详她一会儿,才说:“又哭了啊。”

    “我怎么一开始没看出来,你是个哭包啊。”

    “没有,”付温枝仰起头,困难地把泪意憋回去,然后苍白地辩解,“没有哭呢。”

    “行。”闻现也不跟她掰扯,切好的牛排放她面前,还顺便把她的餐具拿过来,“尝尝。”

    昨天晚上跟温敛通过电话之后,闻现其实一直在思考,该说的话应该什么时候说。

    今天的晚餐是一个机会,但他到了这里又觉得不行。

    很重要的话好像不能这样轻易地说出来。

    他又想起来温敛昨晚出的那些馊主意。

    诸如在对面那栋楼的LED屏上弄一条“付温枝我爱你”,搞一场盛大的烟花秀在最后弄出她的名字,还有无人机表演热气球表演包一整条地铁的广告位告白。

    一堆低级泡妹手段,刚说出来就被pass掉。

    怪傻逼的。

    闻现张了张口,又说不出来。

    趁着付温枝低头吃东西的时候,偷偷打开手机给温敛发消息,引用了昨天温敛出了一连串主意的那条消息,顿了一下,发一条:

    N:【这些全帮我安排一下。要今晚。】

    温敛秒回:【?】

    温敛:【全部?】

    N:【我的话很难懂?】

    温敛:【闻现你妈的有病吧】

    温敛:【谁搞这种东西不提前搞啊,你现在要我上哪儿给你整去?】

    N:【这就是你要想的问题了。】

    温敛:【你他妈当我是你助理啊?】

    N:【当我助理的话,你履历不太够。】

    温敛:【……】

    温敛:【那我要你那个法拉利限量】

    N:【自己去开。】

    N:【在LED屏说我爱你那个不用。】

    N:【太蠢。】

    一个来回的消息发完,闻现发觉身边人在看他。

    他好整以暇把手机收回,看向她。

    付温枝小声问:“有事情要忙吗?要不然你先去忙?”

    她看到他在那边一直在打字跟别人说什么,好像很忙的样子。

    所以不无试探地问了一句。

    闻现说:“温敛找我,不用搭理。”

    “喔。”

    付温枝吃了几口他帮她切好的牛排,味道其实很好,但她现在心里有事,吃起来总觉得尝不出什么味道。

    现在她满心都被那几个盘根错节的问题填满。

    他是对她有那种意思吗。不然的话,为什么以前对她那么好?

    可是,他又是只对她一个人那么好吗?相片里的人是谁?新认识的女朋友,还是因为她被迫分开的人。

    这些话藏在她心里,从前天就一直在选择性逃避。

    可是现在觉得如果这些话不问出来,她做什么都做不下去。

    付温枝拿过旁边的酒杯,猛地喝了一口,终于一鼓作气,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闻现。”

    “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045章

    045

    一口喝掉最后一口酒, 放下酒杯,付温枝闭了闭眼,鼓起勇气问出憋在心里的问题:“闻现。你是不是, 喜欢我?”

    其实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她本来就是懦弱的性子, 遇到事情从来想的都是迂回迂回,婉转婉转,所有的事情她其实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直接的。

    可是到了他的面前。

    好像连她的做人原则, 都暂时性失灵了。

    对方的反应却很快,几乎是在她话音落地的同一时刻,他的目光已经停到她的脸上。

    男人长唇边缓缓向上移动到双眼,他的视线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摩梭过她的唇瓣, 鼻梁, 眼睫。

    所到之处痒而麻。

    闻现将付温枝神情的变化收入眼底。

    未停顿, 直言道:“是啊。”

    他不是蛮明显吗。

    她倒是像听见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一样, 一双眼睛圆溜溜睁大着,绯红从脸颊漫开到耳根脖颈,连下颌都难逃,淡淡热意浮在皮肤上,整个人看上去热热软软。

    她那种羞赧、敏感、不敢置信的情绪连他都感染到。

    闻现伸出手,微凉的指背很轻地碰了下付温枝看上去热燥的脸颊,冷与热相触短暂的一瞬,下一瞬,两个人默契地同时移开。

    付温枝往离他远的方向挪了一点点。

    不自觉抬起手碰了碰被闻现轻触过的侧颊。

    好像有点烫。

    她脑袋被面部的温度烫得有点宕机。

    卡顿了半天,才拼凑出来一句:“那、那也不能这样。”

    就算喜欢她也不能随便…摸她。

    不过他真的喜欢她吗?

    他喜欢她…付温枝偷看对方一眼, 左手在边上悄悄掐一把自己的腿。

    真的喜欢她吗?

    她抿住唇,控制上扬的嘴角。

    像做梦一样。

    闻现听着, 眉心一扬:“哪样?”

    “……”

    付温枝低下头,沉浸在微妙的愉悦中,又有点无心掰扯这个问题了,想了半天嗫嚅着。

    “刚刚那样。”

    “不是喜欢我就能对我…”她想了个词,“为所欲为的。”

    为所欲为?

    闻现好笑出声。

    他在她脑袋里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了。

    两个人各自在自己位子上坐好,闻现别开眼,唇角不受控地弯弯。

    闻现又问:“那什么时候行?”

    “要等到……”付温枝现在大脑宕机,没绕过来,顺着对方的话说到一半,听到他哂笑,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他一眼,“什么行不行的。”

    看完之后又忙收回。

    “你的问题我据实相告了,”闻现意有所指地看过去,“现在是不是,该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付温枝迟疑了一下,“什么问题?”

    话音落下。

    还没等到下文。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两个人都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机。闻现的来电显示是谢明灏,付温枝的来电显示是欣媛。

    付温枝偏向一头,接起电话。

    听筒里很快响起宋欣媛的声音:“枝宝,干什么呢?”

    付温枝手遮住听筒,声音不大:“在外面吃饭。”

    “跟你老公啊?”

    “……嗯。”

    “吃好了没,灏灏组了个局,快叫你老公一起过来玩。”

    ……

    灏灏?

    谢明灏吗?

    付温枝扶额,没记错的话,他俩认识才不过一星期。

    “去哪啊?”她问。

    说完还没等宋欣媛说话,她听见身边的闻现没感情地连问三句。

    “干嘛。”

    “去哪儿?”

    “玩什么?”

    问最后一句的时候恰好转过来。

    四目相对,都弄明白了是那两个人攒好了局特地等他们。

    闻现想起刚给温敛打的电话。

    问谢明灏:“温敛呢?”

    “就在旁边,现哥你找他?”

    “不找。”

    “那你们快点过来玩呗。就等你们了。”

    闻现挑挑眉。

    他让温敛准备的事,这就是温敛计划的一部分?

    “我问问。”

    他把手机从耳边稍稍移开,看向付温枝,视线在她手机上停一停,然后才对上视线:“要去吗?”

    他听见她刚刚的电话,知道是她那个认识谢明灏的朋友叫她出去。

    付温枝也弄明白宋欣媛和谢明灏煞费苦心就是为了让他们过去,所以点点头,压低声音:“我都可以,听你的。”

    两人各自跟电话里约定好,同一时刻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座位上又变得安静。

    气氛好像比刚刚还要微妙。

    他们这样算什么。

    一边结婚了,一边要说的话说到一半。

    怪怪的。

    但是好像,觉得有点激动。

    压不下来的那一种。

    怎么情绪为另一个人牵动的感觉,有一点上瘾。

    她小心地转过头,发现他还在看她。

    怎么回事呢。

    一直到现在还有点懵懵的。

    他们怎么从一开始那个样子,到了现在的。

    桌上的菜还没怎么动过,但是突然好像不那么饿了。

    有种暖洋洋的涨涨的满足感在胸腔里。

    闻现伸手从对面拿过她的刀叉:“不急着走,先填饱肚子。”

    付温枝接过来,低头塞了一大口。

    味道很好。

    一点也不无聊。

    但是要问她什么味道,她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闻现在旁边帮她弄别的菜,什么菜不清楚,只清楚余光里握着刀叉的手很白,修长而干净,中指骨节的侧边有一颗咖啡色的痣,用力切东西的时候时而被食指挡住。

    她没有见过有人的痣长在指节的内侧。

    被勾得想要一看再看。

    他们两个是不着急过去那边玩的。但是架不住那两个人一会一个电话打过来。付温枝吃了个六分饱,又有新的一个电话打进来,她干脆摆摆手说吃不下了,不然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

    约定好的地点,其实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也不远。

    就在两条街外一家新开的pub,据说老板是谢明灏的好兄弟,也是这城里某家的小开。

    应该是刚刚开业,叫了很多朋友过来撑场子。

    来的人都年纪轻轻,不过大多非富即贵,付温枝一路跟在闻现身后走进去的时候,看到了好几张熟脸,大概是去过瑞景的客人。

    甚至远远还看到一个侧影很像汪越汪大小姐

    场子里灯光迷幻热闹非凡,处处人挤着人。

    闻现挤在人群里走走停停,一直在等后面的付温枝,后来她差点被人潮冲走,他就干脆转回去两步,拉上她的手腕,谨防跟丢。

    很快看到叫他们来的人。

    宋欣媛、谢明灏、温敛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人,看上去应该是他们的朋友,在二楼楼梯边的卡座。

    那边视野好,很轻易能看清整个场子里的情况。

    付温枝被闻现拉着,还没上楼,就看到楼上宋欣媛远远地伸着手冲他们打招呼。

    付温枝很少来这种地方,被晃人的镁光灯照得晕头转向,上楼梯到卡座边才听见他们几个人在那起哄。

    谢明灏叫得最兴:“不是吧现哥嫂子,你们俩还拉着手过来。”

    “闻现你这么骚啊,”温敛一边抬手跟付温枝打招呼,一边调侃,“那你还跟我这装什么纯情?”

    啧啧。

    成天打电话跟他犯难说不知道怎么追。

    现在牵人家手牵得这么得心应手。

    他再信闻狗那张嘴他就是纯二逼。

    另外几个叫不出名字的朋友也在跟着起哄。

    闻现没撒手,另一手随手把谢明灏扒拉到一边儿,让付温枝做到最靠里面最有安全感的位子上,然后大咧咧往她身边一坐,这才看向其他人,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差不多得了。”

    闻大少爷一向说一不二,拿朋友圈子当他们家集团,习惯了发号施令。

    偏偏这些朋友也就吃他那套,不管什么情况,只要他闻大少爷说一声,其他人立马服气。

    不过也并没有冷场,卡座上朋友挺多,天南地北的瞎聊,一直都热热闹闹。

    付温枝被闻现安排在最靠里面的位置,只有左边挨着他,右手边就是楼梯,没有接触到陌生人,倒是也并不觉得局促。

    在这种多人聚会里,她总是习惯把自己当成游离在边缘的局外人,以观众的身份参加到一场聚会里。

    但是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大概是因为她是和他在一起的。

    他们两个人截然不同。

    她能装透明人,他却不需要做什么就能成为人群的焦点。

    以至于她坐在他旁边,总是要受到无形的注目礼。

    闻现注意到隔壁桌一个男人时不时瞄过来的眼神,冷冷的瞥一眼回去,对方倒是识趣地不再看她。

    他收回眼,从旁边台子上拿过来一个空杯子。

    凑近一些,问她:“还要不要喝一点?”

    这里音乐声震耳欲聋,付温枝没听清,微微睁大眼睛看他。

    闻现把手里的杯子塞到她手里,另一手绕过她的头,捂着头另一边耳朵,然后才附在付温枝耳边问:“我说,还要不要再喝一点?”

    温热的气息痒痒麻麻地落在耳边,尽管整个场子音乐声大的人好像什么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付温枝却好像听得见自己鼓点一样的心跳声。

    她后知后觉的点点头。

    连想也没想,就决定再喝一点。

    闻现是现在台子上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一个酒瓶上,拿过酒瓶给她倒了半杯。

    又凑到她耳边,这回倒是没有再捂她另一边的耳朵,只是说:“这个度数低,但还是要少喝一点。”

    只是说两句话的功夫,旁边的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开始注意他们,视线全投过来。

    温敛就坐在闻现左手边,不怕死地凑过来问:“怎么样阿现,已经搞定了?”

    宋欣媛坐在他们对面,看着付温枝被撩的面红耳赤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

    倾身往前用只有他们几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闻总,我们枝枝没出息不敢问,我替她问一下,你出差见那个女孩谁呀?”

    虽然对方一身气场自带一种威压感,宋欣媛想起前一天晚上付温枝在电话里那个没出息跟她哭的样子,还是鼓起勇气问了这个问题。

    不过声音不大,只有他们几个人听得见。

    出差见到的女孩?

    闻现眉梢一动。

    闻穗穗?

    他侧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的付温枝。

    蓦地想起昨天晚上她那种古怪的样子。

    现在终于了然。

    “付温枝。”他叫她。

    付温枝埋头没动。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付温枝没想到宋欣媛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之间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然后就听见闻现说:“出差我只见过闻穗穗,二叔家的堂妹。”

    他看见她终于抬头,一脸讶然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跟她不熟。”

    一边儿的温敛听了人都愣了。

    憋了半天没忍住跟谢明灏骂人:“闻现真行啊,为了讨人高兴跟堂妹不熟这种话都面不改色就来。”

    “闻狗就是闻狗。”

    第046章

    046

    Pub舞乐声鼓噪。

    卡座上一群人各聊各的, 付温枝听到闻现解释的那两句话,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二叔家的堂妹?

    她听家里的司机张叔说过,二叔家的女儿在国外读书。

    付温枝抬起眼, 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闻现好笑:“这是什么眼神, 不信啊?”

    她看上去有一点迷糊,眼睛却强撑着在看看他。

    付温枝摇摇头。

    可能对他来说那只是非常小的一件事,他却愿意为此向她解释。

    她一直都是一个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的人, 却在他这里感觉到了被珍视。

    “我信的。”她抿了抿嘴唇,“谢谢你。”

    距离很近,说话的时候连对方的气息都感觉得到。

    闻现微垂着头,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同我解释。”付温枝弯下唇角,棚顶炫目的光线照到男人颌角, 勾勒出他冷硬的侧颜, 她视线一遍一遍细细描摹。

    她一直都是觉得闻现很好看的。

    看过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的那一种好看。

    不过往常都在光天化日下见面, 付温枝总在克制自己。

    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今天喝了一点点酒, 微醺,周围又充满深而暧昧的光线。

    她有点放纵自己,贪婪地对着他一看再看。

    颌角往上,高挺的鼻梁,像神工巧匠精雕细琢过,不带有一丝瑕疵。

    鼻梁侧边靠近眼角的地方有一颗很浅很淡的痣,付温枝突然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大概因为。

    这么浅淡的痣,应该好少有人能看到,而且她就是那个幸运的能够看到的人。

    再往上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的睫毛密且长, 绒绒落下阴影,视线再往上一点点, 就恰好对上男人的视线。

    目光相撞,他垂眼直视她,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弯了弯笑眼。

    短暂的一瞬间。

    付温枝只能用一种很俗气的描述,那是一种瞬间被击中的感觉。

    她觉得有点顶不住。

    慌忙羞赧地垂下头,掩唇笑起来。

    被他那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看得受不了,但是又忍不住,捂着嘴抬眼再看过去,就又一次被击中。

    这些动作虽然发生的都很快,不过还是被闻现收入眼底。

    他抬手揉揉她柔软的头发,心里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充盈。

    边上温敛跟谢明灏他们一伙人默不作声看得来劲,等闻现跟付温枝这一来一回的互动完了,才摇着头吐槽起来。

    “还他妈挺甜。”

    “这还是现哥吗草。”

    “他怎么跟被夺舍了似的?”

    “怪不得人从不谈恋爱,感情这恋爱一谈自己崩自己人设啊?”

    “真不怪现哥,他媳妇长那样谁见了不迷糊。”

    “我说大哥你们能不能别这么以貌取人,”宋欣媛也加入其中,“我们枝性格学历工作方方面面都很好的好不好?”

    “错了错了,那我现哥也不差啊,当年上学的时候追我哥的妹子不要太多。”

    “别说上学的时候,后来毕业了也一大堆人托媒人求相亲的,闻公馆门都要踏破。”

    “灏子你还记得不,那会儿那个谁,时姐,死缠烂打非要跟闻现好,结果现儿死活不搭理,时姐为这事可没少发疯。”

    “时幼微啊?当然记得了,那会下雨天开车跟踪现哥,后来还追尾了,这事我记的可清楚了。”

    听温敛谢明灏他俩一来一回说之前的事,宋欣媛从旁听着,适时地在重要问题上帮付温枝提问:“然后呢?他俩好了没?”

    “当然没啊,”温敛看一眼边上正巴巴给人倒酒的闻现,脱口而出,“不得不说,有些事儿呢,它努力就是没用的,比如闻现儿他就不是靠死缠烂打就能追到的人。”

    “可惜时姐不懂这个,后来闹的还挺难看。”

    谢明灏接话:“不过时姐好像还没放弃哎,我前两天还听人说她还打听现哥消息呢。”

    温敛又看看那边你侬我侬的俩人,摇着头意有所指:“那是挺锲而不舍。”

    话说到这儿,这话题本来要结束,旁边一哥们冷不丁指着楼下吧台那边差一句嘴:“好家伙敛哥,那不你前女友吗?”

    都知道温敛跟前女友闹掰的不好看,前阵子他前女友汪越还特大排场闹着要闪婚,结果到一半突然叫停,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人会闲的没事找不痛快专门在温敛面前提汪越,所以听到这话的时候周围一圈人,除了闻现和付温枝,全都愣了下,然后齐刷刷往说话那人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人指的方向在一楼,越过舞池的吧台边,几个衣着鲜亮的年轻女人围在一起。

    刚刚那人指着其中白裙子的:“那边,那不越姐吗?”

    温敛顺着视线看过去一眼,还真的是汪越。

    自从她那个婚宴的事情不了了之以后,是有一阵子没见过了。

    说话那人今天可能是喝高了,张口就来:“敛哥你俩约好一起来的啊?”

    被温敛一个爆栗,揉着脑袋醒酒去了。

    这话题刚要完,众人视线收回来,旁边儿的谢明灏却突然扯着温敛袖口凑上来小声说:“敛哥敛哥,你看越姐旁边那个。”

    温敛以为又要拿他开涮,不耐道:“哪个啊?”

    谢明灏指了指:“那不是时幼微吗?”

    “……”温敛定睛看了眼,“还真是。”

    “她怎么在这儿?她不是国外深造去了吗?”

    “这谁知道啊。”

    两人齐刷刷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旁边闻现的方向。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人家正主还在旁边忙着谈情说爱呢,他们俩在这慌的不行。

    主要也是因为之前大家都见识过时幼微那种特别能搞事情的性格,一向都是避而远之。

    今天如果让她发现了现哥在这里,而且旁边还跟着付温枝,不用想都知道又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温敛这样一想,赶忙凑到闻现这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现儿,大事不妙!”

    对方连头都没转,翘着二郎腿倚着沙发坐着,径直问他:“什么事?”

    温敛用手挡着:“时幼微来了?”

    “谁啊?”

    ……

    看上去是真不记得了。

    “你忘了吗?就是跟踪你还追尾死缠烂打的那个。”

    他这样说闻现还有一点印象,不过并不为所动:“来就来,这里又不是我开的。”

    就算是他开的,对方来不来他也无所谓。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

    得。

    温敛无语。

    人压根不在意,当他好心泛滥。

    明明同在一卡座上,闻现跟付温枝好像跟其他人自动分区,在自己世界里沉浸得不行。

    好像完全没听到他们在这边编排。

    付温枝刚刚在餐厅喝了一点酒,到这边又喝了一点,现在有一点晕乎。

    她以前不大喜欢这种晕晕的感觉,因为讨厌意识不被自己控制的感觉,今天好像难得感觉到酒精的妙处,一点微醺,连心情都变得美妙。

    所以付温枝看了眼桌上五彩斑斓的酒,偷偷扯了扯闻现的袖口。

    她想要那个绿色的酒,看起来很甜,像哈密瓜味。不过那酒在他那边,只能求助他。

    “那个绿色的,我可以喝一点吗?”

    闻现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手探到玻璃瓶壁:“这个?”

    “嗯嗯。”付温枝重重点下头。

    “你还上瘾了。”闻现不无调侃地笑一笑,单手拎过瓶子顺手开了盖子,给付温枝倒了一个杯底,“这个后劲很大,少喝一点点。”

    付温枝接过杯子,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好辣。

    没有想象中甜甜的味道。

    但是也不觉得难喝。

    大概因为现在心情很好,所以对什么都能宽容吧。

    闻现把她皱眉的动作看进眼里,从旁不动声色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学着她的样子放在唇边浅尝。

    一口下去,果然,不怎么好喝。

    难怪她不喜欢。

    不过她皱完眉又抱着杯子喝了两口,闻现凑到她耳边:“怎么,今天打算不醉不归啊?”

    难得见到她对酒这么热衷。

    闻言,付温枝转过头来,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喝一点点,而且没关系的,反正你都会带我回家不是吗?”

    看来是真的醉了,平时那么谨言慎行的一个人,现在迷迷糊糊的跟他说带我回家。

    闻现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完,酒杯随手撂在一边。

    “付温枝”,他手在她面前晃晃,“这么信任我?”

    被叫到名字的人点点头:“信任的。”

    她想起来什么,又补充:“你不是说,要对我的人生负责吗。”

    也不知道是因为真的醉了,还是因为他们今天说了太多,她比往常都要大胆一些。

    往常的她含蓄而内敛,所有话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今天好像被他撬开了一个缝隙,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听到这话,闻现失笑。

    兀自顿了几秒,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

    “枝枝。”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掉,借着酒劲凑过去问,“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谈恋爱啊?”

    他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神情和平时没什么分别,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想,闻现就连谈恋爱都要这么一本正经么。

    只是谁都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闻现无人注意的耳根都红掉。

    *

    与此同时,Pub一层吧台。

    汪越坐在高脚凳上,手里端着杯塔基拉,好整以暇仰着头看面前穿黑色小香套裙的长发女人,摇摇头,说道:“我呢,真心实意地劝你适可而止。人家并不会因为你的死缠烂打感激涕零跟你在一起,只会觉得这女的真的很烦。别让自己太掉价。”

    她面前人是时幼微,时家的大女儿。

    两年前偶然见到回国祭祖的闻现,托人做媒倒追失败,被她爸送到美国深造,上星期才刚刚回国。

    没想到今天出来一趟就冤家路窄,又碰见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

    不过说来会碰见也很正常,临市的上流圈子就这么大,这场子又是一个朋友新开的,请他们来热场,会撞见也在所难免。

    只不过现在跟两年前不一样。

    闻现是带太太来玩,从一楼远远看着,都见到他对太太温和照顾,跟对旁人冷冰冰的样子大不相同。

    不过汪越没想到,就是这样,时幼微还不肯死心,跟几个塑料小姐妹在那边叽叽歪歪说了半天,话里话外就是要过去看看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来路。

    汪越在旁边给听笑了。

    人家太太能让你们随便欺负,怪好笑的。

    她对那个付温枝印象蛮好的,没忍住跳出来说了句话,没想到很快就被她们那群人怼回来。

    时幼微那几个小姐妹狐假虎威,一个比一个张牙舞爪。

    “啊汪小姐也在啊,我刚刚都没注意到。”

    “我觉得汪小姐说的不对啊,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微微喜欢就追,简直是我辈楷模。不然要像汪小姐一样故意大办婚礼气前男友吗?”

    这话说完,几个人捂着嘴笑起来。

    笑完了还跟汪越说:“真抱歉,我不是故意戳汪小姐痛处的,实在是这事记忆太深刻了。”

    时幼微这个时候也终于开口:“抱歉汪小姐,小暖也不是故意的,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过我还是想说,要不要过去是我的事情,与汪小姐无关,汪小姐的言辞刻薄我认为是对我的冒犯。”

    “对你的冒犯,所以呢?”汪越喝了口杯里的酒,不以为意,“要我道歉?”

    旁边时幼微的小姐妹帮腔。

    “不该道歉吗?”

    “暴发户就是没礼貌。”

    “也就是微微脾气好。”

    时幼微则唱的红脸:“好啦,不要这么剑拔弩张,我相信汪小姐也是一片好心,道歉也就算了,刚刚小暖也冒犯到你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余小暖:“微微你替我道什么歉啊,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微微你就是人太好了,汪小姐都那么说你了,你还这么和和气气的。”

    “就是啊。微微你不用这么卑微的。”

    汪越了解她们这群人,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说这些话也不一定是真心,不过是看人下菜碟。

    她懒得跟她们争论,只对着时幼微说:“我可不需要什么道歉。时小姐你有这种功夫不用在我面前做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咯,我只是说句话,又没有拦着你。”

    汪越哪里是什么善茬儿,说完这句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时幼微,就接着说:“不过你们能不能别磨叽了?要过去赶紧过去,我好跟着,看看一会儿我们不可一世的时小姐是怎么没脸的。”

    说完酒杯一撂,踩着高跟鞋往楼梯方向走。

    这无异于把时幼微一伙人架在火上,让她们想不跟上去都不行。

    汪越走过去的时候,二楼卡座上一伙人正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谈恋爱的谈恋爱。

    谢明灏刚抓到一手好牌,等着绝地翻盘把刚输掉的一把搂回来,扔出去一条顶天顺,正得意洋洋,一抬头看见笑盈盈看着他们的汪越,魂儿都差点儿吓丢了。

    他没忍住看了眼旁边的温敛,本能地脱口而出:“嫂、嫂子。”

    由于他是他们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向见了其他人对象都客气地喊嫂子。

    说起来他喊汪越嫂子的时间都要追溯到将近十年前。

    周围其他人听见这声“嫂子”,无不抬头看过去。

    然后第一眼就看见汪越。

    其实他们这些朋友大多都是中学同学,汪越也是同学中的一员,所以大家没有不认识的。

    不仅认识,其实关系一直以来也都不错。

    只不过自从跟温敛分手,汪越就不怎么和他们来往,所以骤然见到还有点儿陌生。

    不过很快就有人招呼起来。

    “越姐!终于舍得露面了,来来快过来坐!”

    “我的妈好久没见到越姐。”

    “咋回事儿啊今天,你俩不会真的背着大家和好了吧?”

    “要是真和好可太好了。”

    汪越也不拒绝,顺着同学的邀请坐过去,位置在侧边的沙发,抬眼能看到温敛的侧颜。

    卡座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跟她打招呼,坐另一头最边上的付温枝温柔地摆摆手,她老公则是微微颔首。

    汪越一一回应过。

    最后绕了一圈,发现温敛捏着牌不打,在看她。

    她不动声色地举了举杯子,算是回应。

    然后她就转过了头,没有注意到温敛难觉察的一点苦笑。

    ……

    微微颔首过闻现就收回眼,随口问付温枝:“什么时候跟汪越这么熟了。”

    很奇怪,虽然她没有说过,但他好像有着轻易能读懂她态度的能力。

    比如什么时候是出于礼貌被迫打招呼,什么时候又是心甘情愿主动想跟人打招呼。

    像刚刚,就是后者。

    其实她不管是被迫还是甘愿,都不会表现出差别。

    但他就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看穿。

    “那个婚礼的时候见过,我不是负责人吗。”付温枝回答,“后来唐逸天为难我,刚好汪小姐经过,还载了我回家。”

    付温枝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闻现,余光刚好扫到温敛跟汪越不易觉察的互动。

    她凑过去小声问闻现:“他们两个,是不是和好了?”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她也不能免俗的。

    闻现往那边看了眼:“应该没有。”

    时幼微她们那一伙人就是在这个时候上楼过来的。

    不同于刚刚在那边安静看了会儿的汪越,时幼微一上楼,就径直往闻现的方向走。

    在卡座前站定,就扬声开口:“阿现,好久不见。”

    付温枝是比闻现先看到时幼微的。

    她对其他人的视线格外敏感,觉察到有人在看她,下意识就看回去。

    然后就看到时幼微那一群人,看上去不大友好。

    最前面的女孩子喊他“阿现”。

    闻现听到这声,先是皱了下眉,然后接收到付温枝的视线,下一秒偏头看回去。

    在她眼睛里的疑惑放大之前开口说:“没谈过,别胡思乱想。”

    人才刚出现,他就给了她一个定心丸。

    闻现没应时幼微这一声亲昵的招呼,卡座上其他人更没有像对待汪越一样热情地邀请时幼微。

    她不是他们的同学,唯一一件有关的事儿就是她追过他们的好友闻现,还闹得特别难看。

    所以一时之间竟然僵持不下。

    直到时幼微再次开口:“我人都在这儿了,阿现,不请我坐坐吗?”

    闻现终于又难得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这里都是相熟的朋友,不太方便。”

    时幼微问:“所以意思是只有我们两个会比较方便吗?”

    闻现没了耐性:“恐怕没这种机会。”

    正僵持。

    这一圈人里有个但付温枝叫不上名字的男人,刚刚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僵持着。

    这人可能有点儿二,没觉察到这里紧张的气氛,只是见到了时幼微身边那个小姐妹余小暖,巴巴跑过去拉着她坐下。

    不单如此,还招呼服务员给拼桌。

    时幼微她们在对面坐下来。

    其他人默契地安静下来,等着看事态发展。

    闻现则视若无睹,往沙发靠背上一倚,轻声问付温枝:“还待吗?不想待了我带你回家。”

    付温枝可能酒劲儿有点上头,莫名想留在这里看时幼微会怎么样,所以只是说:“我都可以,听你的。”

    闻现颔首:“那我们留下来,看看她想干什么。”

    刚刚邀请时幼微她们落座的那二货也是在她们坐下之后才发现气氛不对的。

    可是已经到这儿了,只能硬着头皮跟她们说话试图活跃气氛了。

    不过他们说他们的,闻现这一圈其他朋友没一个再主动搭理的。

    直到时幼微开口说:“这样干坐着多没意思,不然我们来玩点儿什么吧?”

    夜店常玩的游戏就那么些,这话说出来没人应答。

    时幼微却好像并不大在意,转而看向闻现和付温枝:“阿现,带上你太太,一起吧?”

    闻现还没说话,旁边的温敛忍不住开口:“我们安静待着就挺好的。”

    时幼微没接话,继续说:“不是特地解释跟我没谈过吗,需要这么躲着我吗?”

    看来刚才闻现跟付温枝解释的话被她也听进去。

    温敛还想说什么。

    却被付温枝抢了先:“我觉得可以啊。”

    她说到话音收尾的时候瞥向闻现:“你说呢,阿现?”

    闻现挑眉笑:“听你的。”

    闻现答应,其他人自然没什么异议。

    时幼微说既然一起玩游戏,干脆就玩一点幼稚的,问大家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其实一般也就玩那么几种游戏,况且时幼微气势汹汹有备而来的样子,大家大概都能猜到她要玩什么。

    所以对真心话大冒险也没什么异议。

    游戏玩法是拿扑克牌抽牌。

    在场十八个人,就拿十八张牌,其中十六张随意花色,两张大小鬼。

    抽到花色的人安全,抽到大鬼的是被提问者,小鬼牌则是提问人。

    被提问者必须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中的一项,如果问题或者大冒险实在答不出来或做不出来,可以选择喝酒。

    谢明灏坐中间,噼里啪啦洗好牌往桌上一放。

    自己第一个抽了一张,游戏正式开始。

    第一轮抽到大小鬼的是两个付温枝叫不上名字的朋友,选的是大冒险,提问人让他跟隔壁桌有男朋友的妹子要微信,那朋友千辛万苦去要了半天没要着,还好险被人男朋友揍了。回来以后追着提问那人闹作一团。

    第二轮付温枝就欧气大发抽到了小鬼牌。大鬼牌在时幼微旁边的余小暖手里,对方说要真心话。

    付温枝想了半天,才不咸不淡地问了一个:“今天最后吃过的食物是什么?”

    被其他人闹着说问题太简单,能不能问点儿劲爆的。

    付温枝刚笑着点点头,没想到下一轮就轮到她抽到大鬼。

    还好提问人是温敛,不过他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从汪越坐到卡座上开始就这样。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交过几个男朋友?”

    几个男朋友……

    付温枝下意识看看闻现,视线在他挑着眉的脸上停留一秒,终于给他们的关系下了定义:“一个。”

    下轮抽牌的空档,闻现覆在她耳边:“所以,这是给我的…名分?”

    他竟然没以为这个男朋友是另有其人。

    付温枝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后面的几轮没什么意思,都是不熟悉的人,付温枝玩得有点儿昏昏欲睡。

    直到她又一次掀开手里的牌,不幸的看到红色鬼牌,更不幸的是,下一秒时幼微掏出了张小鬼牌。

    她皮笑肉不笑地问付温枝:“闻太太,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付温枝莫名觉得大冒险有点危险,所以脱口而出选了真心话。

    时幼微说:“好啊,是阿现的太太,我当然要给阿现的面子,不会为难你的,我来想想,那就……跟之前的男朋友上一次做是在什么地方?”

    这问题本来可能不算玩太大,问题是谁都知道付温枝现任老公正坐在旁边,问这种问题,多少有点挑衅的意思了。

    时幼微也是知道付温枝跟闻现是家里安排的闪婚,所以她之前的男朋友一定不是闻现,她很自然就想到这么问,具体到场景。

    这样他们往后每一次做,闻现都会想到他太太和前任做/爱的场景,一定很难不膈应。

    “不好意思,我之前在国外生活很多年,思想一直比较open,如果你觉得冒犯了,不如我换个问题?”时幼微说,“不过阿现之前也有海外生活经历,他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或者,”时幼微倒了满满一大杯白葡萄酒,“要不然你喝酒吧?”

    她把酒杯推过去,却半路被人截停。

    然后她就看到闻现端着酒杯一口闷下,完事儿把杯子往台子上重重地一撂。

    “我替她喝了。继续。”

    在场其他人又不是傻子,一直温柔可欺的付温枝玩游戏的时候从未为难过任何人,甚至给时幼微的小姐妹都放水。

    时幼微却看着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实则牟足了劲儿给人难堪。

    宋欣媛哪儿能看得下去付温枝在她面前这么受人欺负,下一轮抽到小鬼牌的时候刚好大鬼是余小暖。

    对方选了个大冒险,她也学着时幼微的样子倒了满满一杯酒推过去指着时幼微跟余小暖说:“测试一下你们的友情,你把这个浇到这位美女头上,看她会不会生气。”

    第047章

    047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到余小暖身上。

    宋欣媛把手里倒满酒的杯子递到对方面前, 意有所指地看一看旁边的时幼微:“来吧,检验你们友情的时刻到了。”

    余小暖接过杯子,第一反应是去看时幼微。

    见到对方脸色不大好看, 不过很快就转变过来, 抬起头冲她笑笑说:“没关系的小暖,你只管泼吧,我没关系的, 这么多酒你喝掉会不舒服的。”

    话音落下,余小暖觉得手里拿着这杯酒愈发烫手。

    最终还是在时幼微的通情达理的眼神下把心一横,一口气干掉一整杯的高度酒。

    忿忿地瞪一眼宋欣媛,才重新坐下。

    刚坐下,旁边的时幼微就开口说:“小暖酒量好喝一点没关系, 不过大家坐在一起是缘分, 我个人呢是建议不后面不要有这种比较过分的要求, 显得有点……嗯公报私仇。”

    说到最后的时候, 目光故意在宋欣媛和付温枝身上停留。

    付温枝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更感受到对方对自己强烈的冒犯,她没迟疑,不卑不亢地看回去。

    坐她对面的宋欣媛想开口怼回去,刚说了一个字,付温枝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宋欣媛压低声音:“枝枝!”

    下一秒却听付温枝兀自开口:“或许时小姐认为,泼酒的大冒险很过分,那为什么不觉得关于隐私的真心话冒犯呢?”

    她就连指责别人的时候,都没有疾言厉色,语气平和, 却格外坚定,无有怯意。

    从她们坐在这里起, 付温枝第一次开口反击,时幼微听到的时候也怔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她笑了声,很快反应过来,视线略显轻蔑地扫过付温枝和宋欣媛相比起来朴素的衣饰,说道:“我认为确实是这样呢。毕竟泼酒的行为已经涉及到对我人身的侵害。”

    汪越这个时候插嘴:“那你的问题对别人就不是精神侵害了?巧舌如簧的,不就是双标吗?”

    她可不像付温枝脾气好,她一开口都是让人下不来台的口气。

    温敛有阵子没听到汪越这种盛气凌人的语气,听到的时候视线又恰好扫到时幼微沉下去的脸色,本能地笑了声。

    时幼微的脸色肉眼可见得变得更加难看,她没说话,倒是身边的余小暖问汪越:“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汪越?”

    两个人马上要杠上,付温枝在这个时候开口:“汪小姐说的有什么错,何必气急败坏呢?”

    被这个“气急败坏”戳中,余小暖恼羞成怒,矛头对向付温枝,指着她说:“你有完没完?”

    她们这些骄纵的小姐妹待在一起,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别人骑到她们头上的事,所以本能地发起脾气。话说出口了才发现人家老公板着脸正坐在旁边。

    闻现正斜倚着卡座坐着,听这话不疾不徐地抬起眼,冷冷扫过时幼微,最后稍掀眼,视线落到余小暖面上。

    对方感受到这眼风,手都不自觉地一颤。

    闻现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到付温枝手上,用掌心的温度融化她微凉的体温。

    然后才抬抬下颌冲余小暖说:“你别指着她。”

    声线冷淡,威压感十足。

    余小暖几乎是悻悻地收回手,噤声往自己位子上坐下去。

    她们之前仗势欺人也就是欺负一些没钱没势或是不受家里待见的二代。

    面前这位可不一样,闻家是沪市顶级的豪门,他又是实打实的掌权人,她只恨不能把刚刚冲动说的那话吞回去。

    闻现这话声量不高,威压感却实在太强。时幼微听了气焰也都弱下去,只是酸酸地说了句:“指一下又不会怎么样,阿现你也不用这么宝贝太太吧?”

    “不好意思啊。”闻现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我家太太,胆小。我须得时时盯着。”

    这下时幼微也哑口无言。

    不过很快,又重整旗鼓,说要再玩一轮。

    其他人也没旁的事,干脆就奉陪到底,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下面一轮游戏开始。

    谢明灏洗牌。噼里啪啦的纸牌声音此刻在卡座周围人的耳中,好像盖过了Pub里震耳欲聋的音乐。

    按照惯例,每个人抽了一张牌。

    还没有人开始掀牌,时幼微突然开口:“不如我们从这一轮开始玩的刺激一点,大家看怎么样?”

    闻现未置可否,他旁边的温敛问:“怎么个刺激法?”

    时幼微:“很简单,这回我们不要真心话,只玩大冒险。而且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不可以喝酒。”

    她看了付温枝一眼:“反正刚刚闻太太不是觉得泼酒这种尺度都没问题,那还怕什么呢?”

    谢明灏是受不了这种激将的一根筋,当即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没有料到这话说完一掀牌他就坑了他现哥。

    抽中大小鬼的分别是时幼微跟她的一个小姐妹,时幼微是大冒险的人,她朋友则是提出问题的人。

    在时幼微多番眼神示意之下,那人终于冒着得罪闻家的风险,不大情愿地说出来:“……只是游戏而已,说好了玩个大的,不然微微你亲现哥一下吧?没问题吧?也算帮你实现一下一直以来的愿望。不过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我就换一个。”

    这人不太愿意当这个挑事的坏人,无奈时幼微的示意,她想了半天才想到在最后找补那么一句。

    不过时幼微选择性忽略掉最后一句,有点如愿以偿地说:“我当然没问题,但是还是要看阿现啊,你说呢?”

    她说完作出后知后觉的样子,又补充说:“差点忘记闻太太还在这里,那我是不是应该先请示下闻太太的意思?不过闻太太你真的不用介意的,我跟阿现都在国外生活过,亲吻可是欲望也可以是礼节,我反正是愿赌服输,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温敛先冷了脸:“时姐,过了吧?”

    谢明灏附和:“是啊。玩大点不是这么玩的,国外开放也不是这么开放的,时姐,这么弄就没意思了吧。”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儿,时幼微当然没有退缩的道理:“那要看闻太太的意思啊,我说了,要向她请示,决定权在她那里。”

    卡座的另一边。

    闻现拧起眉,不虞的看过去,正欲开口,却被另外一个人抢了先。

    声音的发源地就在他身边,鼓噪的摇滚乐声中,他听见付温枝清亮而坚定的声音。

    她在说:“不行的。”

    “我很小气,我老公不能给人亲的。”

    话音落下,周遭片刻安宁。

    付温枝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免紧张,但是说完,另一种感觉取代了紧张——她手被攥紧,他手心的体温强/迫式地被按进她的手背。

    这里的中央空调冷气温度开得比一店还要低。

    但她突然觉得有点儿热。

    浑身上下都热。

    余光扫见身边人,隐约好像见他勾了勾唇。

    不远处的时幼微被这一幕刺到,脸上笑容也收起来,她再开口不无讥讽:“小气没有的,不过确实蛮玩不起的。游戏而已,这么当真?”

    话音未落,刚刚半晌没说话的汪越把倒满酒的酒杯从唇边拿开,张扬而嘲讽地笑了声。

    时幼微看向她的时候,汪越却看向另一边,提高了声线:“那边那位,……宋小姐对吧?”

    汪越看的是宋欣媛。

    被点到名,宋欣媛点了点头。

    汪越冲她举举酒杯:“我跟你说啊,我和时姐认识的可比其他人更久,我们是小学同学,她小时候还扇过我巴掌呢,你啊,真应该测试一下我们的友谊。”

    这么多人看着,听汪越把当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出来,时幼微脸上很不好看:“汪越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什么?”汪越笑了声,“说我是暴发户的女儿所以要教训我,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样欺男霸女嘛。本来懒得说的,但不说显得我在欺负你。”

    汪越说完,不及对方反应,手里的酒已经兜头往对方脸上泼过去,没拿酒杯的另一手一抬,猛地甩了一巴掌,一时之间,酒液四溅。

    完事汪越把酒杯往边上一扔,只是说:“这是还你的。”

    时幼微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被打蒙了仅仅一瞬,反应过来就准备反击,正准备拽住汪越的头发,却被高大的男人一挡。

    抬头的时候看到温敛冷着脸说:“没看出来这里所有人都不欢迎你吗?”

    ……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虽然是以时幼微狼狈离开结束,但是心情跟气氛也有被破坏掉。

    闻现电话响了出去接电话。

    付温枝觉得有点闷闷的,问服务生指了路自己一个人以去洗手间为名跑到二楼阳台吹风。

    暖洋洋的晚风吹过来,闷躁的心情被吹散。

    她弯了弯唇,调整好自己表情准备回到卡座的时候,路过楼梯拐角,看到倚在三楼楼梯最上层的闻现。

    他在抽烟。

    三楼楼梯的尽头露台,星夜的光照见他侧身的剪影慵懒。

    她想起他刚刚在卡座上问她他们这样算不算谈恋爱。

    她第一次觉得,不远处的男人,好像真的,归她所有了。

    不知是有什么默契,思绪到这里的时候他刚刚好看过来了。

    一口烟雾散开,男人夹着烟,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付温枝像被勾住了心魂,听到对方的话,一步一步登上了通往露台的楼梯。

    在踏上最后一阶的时候被拉住。

    借着夜空幽暗的光,闻现凑近,端详了付温枝的神情。

    “不高兴了吗?”他问她。

    刚刚在卡座上来不及仔细解释,现在有机会,他笑了下,双手半举,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天地良心,我跟时幼微真的没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诚恳又抱歉,她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

    不禁多看两眼。

    黑夜里他身影深暗,隐隐照见轮廓,平日里最漂亮勾人的眼睛被夜色隐匿在长睫阴翳下,最显眼的反而是一双薄唇。

    被酒精浸透过,润泽发红。此刻正微抿着,在她一触可及的距离里。

    心底最深处有一种欲望在叫嚣着,她没接他的话,被酒精驱使着,突然踮起脚,亲上对方发红的唇瓣。

    红枣糯米样的触感,淡淡的烟草味道,唇贴唇的温度,每一样都足以让她心脏的钟表停摆。

    只是一下,她没想多,也没有再往下的经验,只一下就预备收回。

    短暂的撤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却被对方倏地按住,他的掌心温热,牢牢禁锢在她后颈。

    然后是反客为主,开荒略地。

    大概是男人的本能。

    付温枝头晕目眩地感受到唇舌被撬开。

    她觉得好烫。

    又好痒。

    只不过烫在唇舌间,痒却在心上。

    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撩拨她。

    她手无力地按在男人肩上,虚虚攥着半点儿衣袖。

    好晕。

    他放开她的时候,她觉得晕乎乎的。

    背后露台外万里长空上不见尽头的烟花倏然绽开。

    闻现贴在她耳边,说话时气息洒到她耳后,她微微缩着脖子觉得浑身发痒。

    本能地想要凑近他,再凑近他。

    然后就听见耳边,他声哑低低着说:“亲没亲够啊?”

    第048章

    048

    付温枝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的夜场。好像迷迷糊糊被人搂着, 他长而有力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大手就揽住她纤瘦的肩膀。

    体温透过衬衫传过来,炉火一样贴到她皮肤上。

    让她原本就因酒精升温的身体更加热烫敏感, 越来越想要靠近他, 坐上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晕晕地靠在他怀抱里。

    回去坐的车是谢明灏不知道哪儿弄来的十二座保姆车,不过他自己手底下就有一家4S店,车子多点也不稀奇。

    闻现跟付温枝来的时候是开车从餐厅过来的, 刚刚在Pub喝了酒,没法开车,干脆也坐谢明灏的车。

    他们坐后座第一排,宋欣媛跟汪越坐他们身后的第二排,温敛和谢明灏则知趣地坐到最后一排。

    过去看起来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几个人, 喝了一场酒, 莫名就一起上了一辆车。

    不过最神奇的还是汪越也上来了, 刚刚谢明灏在夜场门口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也不知道怎么说的,还真的把汪越请了上来。

    一车上几个人关系错综复杂,一上车,默契地安静下来。

    四面深色的车窗严丝合缝地关着,温敛无所适从地坐在最后一排,看到前面有一阵没见的人。

    前几天那婚礼上见过一次,都带着气针锋相对,今天也许太多外人在了吧,好像突然就没了气。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感觉。

    他觉得有点躁,别开眼看车窗外的街景。很快又控制不住地移回眼, 视线落到汪越已经长出一小截黑发的蜜茶色长卷发上。

    看上去有一阵没染头发了?

    她不是最受不了这个么。那时候赶着出门,他睡觉也不放过他, 硬拉着起来给她染头发。

    她头发怪硬的,跟脾气一样硬。发质很好,根根分明的那种好。

    时幼微打她的事儿她从没跟他提过。

    汪大小姐吗,谁不知道,最要脸了。没提过也正常的。

    烦躁的情绪更甚。

    温敛克制地舌尖顶了顶腮。

    他要知道这事,这些年不会给时幼微好脸的。

    看她的时候视线无意扫过前排的闻现跟付温枝。

    付温枝好像今天酒喝得有点多,软软地趴在闻现肩膀上。

    两个人在一起,腻歪又缱绻。

    温敛兀自自嘲似的笑了声。

    真是怪了。

    往常一起出去只有他跟他媳妇儿腻歪的份,明明每回闻现儿才是孤家寡人的那个。

    从什么时候,突然就他妈反过来了。

    被情绪堆叠搞得心情烦闷的不成样子,温敛偏头看到车窗外还没停放的烟花,想到这些还是闻公子买单的,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没话找话地提起这事儿,以求分散心里那些乱麻似的情绪。

    温敛问:“现儿,刚那烟花你们看了没有啊?”

    他刚去凑热闹,准备看闻现怎么表白,录下来,回头拿出来笑话他。

    谁能想到,一走过去就看见俩人亲的难舍难分。他举起来的手机当时就给放下了,真是够自讨没趣的。

    闻公子点名要的这家烟花公司的最高配,所以这烟花现在还没放完。

    不过照这样子来看,那两位当事人肯定没把这烟花看进心里去。

    闻现侧头看看窗外还在放的烟花,想了想,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算是看过了。”

    今天好像并不是什么节日,怎么突然有这么盛大的烟花?

    付温枝靠在闻现手臂边,脑袋钝钝的,听到这话,愣了一会儿,才琢磨明白,仰着头看身边人:“刚刚的烟花是你让人放的吗?”

    这样仰着头看他,脑袋后面的骨骼刚好靠在男人肩膀上。

    大约是今天喝了不少酒吧,总是好想靠近他。

    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太缠人了。

    但是现在脑袋真的好晕,不管了,明天再考虑这个问题好了。

    “嗯,”闻现应声,“你看过了没?”

    付温枝顺着他的视线往车窗外看去,她刚刚真的没有多注意到这个,她被他亲得大脑发昏,只是隐隐感觉到有绚丽的光线从眼前闪过,具体的一概不知。

    因为注意力完全在身体感官的刺激上。

    现在提起来这个问题,付温枝问他:“怎么突然放这么多烟花?”

    闻现垂下头似笑非笑地看她,随口反问:“你觉得为什么?”

    付温枝摇摇头,然后又反应过来,试探着问:“给我看的吗?”

    那怎么都不提醒她看呢?

    大约是车子里实在太安静,他们两个人咬耳朵的声音都被后排的温敛听到,温敛正闲来无事,正好不客气的给闻现拆穿。

    温敛说:“难得啊,也有我们现儿不好意思说的话。一个表白有什么难说出口的,咱也是真的不懂啊。”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闻现嗤笑一声,没回,懒得搭理他。

    但是付温枝却把刚刚温敛那句话听到了耳中。

    表白吗?

    跟她?

    完全没有想过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不过她喝了酒胆子大,没经多想就问出来:“这样吗?”

    对方倒是大言不惭,连否认都没否认,还点了点头:“本来是的,没想到你…”

    男人视线从她眼睛下移到鼻尖,再缓缓移到发红的唇瓣,看上有些肿胀,他用目光细细碾磨。

    后面几个字是压低了靠到她耳边说给她一个人听的:“这么身体力行。”

    弄懂了这个“身体力行”的意思,付温枝几乎立刻红了脸。

    脸颊挂上热热的红色,她羞赧着愣愣看他,闻现也在看着她,脸上不再有戏谑的笑容,而是一种接近于心动的神情,像第一次谈恋爱的纯情男高。

    下一秒,微蜷的指背轻轻探到她发热的脸颊,柔柔地蹭蹭。

    然后视线相接,两个人都愣了愣。

    也都听到自己心脏的狂跳。

    温敛说车里太安静,驾驶室的司机放了车载音乐。

    在放Eason的《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陪你把想念的酸拥抱成温暖。”

    “陪伴你一直到故事给说完。”

    ……

    BGM遮盖住忽紧忽慢的呼吸跟强烈的心跳。

    “枝枝。”

    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窗外浓烈的烟花盛放,无人注意到他们。

    闻现偷偷跟付温枝说:“喜欢你。”

    声音越来越轻:“好喜欢你。”

    付温枝脸彻底红透。

    原来他是直接派的吗。

    他之前在国外生活那么久,好像直接也很合理。

    她好像有点过分内敛。

    明明跟他一样。

    喜欢他。

    好喜欢他啊。

    她没有不喜欢他的理由的。

    但是面对他直白的告白,还是不知所措。

    要怎么回应。

    要怎么说她也很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

    她张了张口,几次三番尝试,还是说不出口。

    最后把心一横,手柔软地搭在他肩膀上,闭上眼往他侧颊上很轻地亲了下。

    好像应验了他说的。

    她真的很“身体力行”。

    突然被亲了下。

    温热而柔软的唇瓣贴到面部肌肤,闻现稍稍睁大了眼,抬起手碰了又碰被亲到的地方,勾着唇哂笑出声儿。

    与他们这边甜腻的恋爱初期不同。

    后面几个人在他俩忙着谈恋爱的时候上演了一出狗血的爱恨情仇。

    起初是汪越跟宋欣媛初识,共同认识付温枝跟谢明灏,又在刚刚收获了共同敌人时幼微。

    两个人互相介绍了下自己,不知不觉就聊到刚刚的事。

    汪越说:“你也是掌握了大冒险的精髓,想出来那么一招。”

    宋欣媛捂着嘴大笑起来:“那还是你比较猛真的泼她,不过她是不是家里很有背景啊?那些人看上去都怪舔她的。你打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们俩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全车厢都能听得见。

    谢明灏已经跟宋欣媛混熟了,这时候插嘴:“你看出来了那时候还故意找她茬儿啊?”

    宋欣媛瘪瘪嘴:“那我想不了那么多嘛,我真是一点儿也看不了我们枝受欺负。”

    付温枝从前座转回头,轻轻揉揉宋欣媛的手。

    宋欣媛冲她抬抬下颌。

    旁边的汪越在这个时候开口回答宋欣媛的问题:“那是相当有背景,她爷爷不是号称黑白两道吗,我今天就是打她了,不服就来弄死我好了。”

    并不是有恃无恐的语气。

    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宋欣媛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冷不防地,另一个人插嘴:“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

    语气有点冲,但更多的是无奈。

    说话的人是温敛。

    这句话一处来,整个车厢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孤独的BGM。

    宋欣媛什么都不知道,还是隐隐能觉察到这两位关系不一般。

    连闻现都挑了挑眉往下听。

    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是汪越没什么好气儿:“改不了。就这样了。放心,时幼微她爷爷弄死我也连累不着你。”

    温敛听得气血上涌:“让他试试。”

    动你一下试试。

    汪越不领他这份情:“你可别趟这浑水。我呢,高攀不起。”

    她说话就不能不带刺吗。

    温敛被她气得快要七窍生烟,偏偏她这话又让他说不出话来。

    憋了半天正想说什么,车子却在这里停下来。

    司机请示谢明灏:“谢总,汀江御园到了。”

    很不巧,这是温敛住的地方。

    谢明灏挠挠头冲温敛说:“敛哥要不你带越姐回去你俩好好谈谈吧?”

    他俩又不是没住一起过。

    这话听得汪越也愣了下,她瘫倚在座位里:“我就不去了,怕污了人门楣。”

    “汪越……可以,你就这样。”

    温敛气得说不出别的话,夺门下了车。

    车厢里彻底安静下来。

    后面又送走宋欣媛和汪越回家,付温枝才跟着闻现下车。

    *

    星光璀璨的夜晚,橡树影摇曳。

    闻公馆沉沉的大门打开,付温枝手被闻现握着,亦步亦趋地进了门。

    住进闻公馆也有一阵子,成为法定夫妻也有几个月。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手牵着手回家。

    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年轻夫妇一样。

    夜晚的光线黯淡,他们走得很慢。

    付温枝还是有点担心,蹙着眉问闻现:“我们那样对时小姐她们,会不会……”

    她想起汪越说时幼微的爷爷早年黑白通吃,她生在小门小户,从未得罪过这样的人。

    那时候在卡座上欣媛和汪越因为她那么那么得罪了时小姐。

    “她不敢做什么的,”闻现捏捏她软软的手,安慰似的,“有我在。”

    “那汪小姐?”

    闻现笑了声。

    “你当她汪大小姐凭什么嚣张跋扈的,不用担心。”

    已经凌晨。

    按照霍姨孙姨她们的起居时间来说,现在应该正在熟睡。

    付温枝跟闻现都没想到,穿过主楼的时候,会迎面撞见披着衣服出来的孙姨。

    后者还啪的一声按开灯,一时间灯光大亮,面面相觑。

    付温枝像上学时候谈恋爱的学生遇见老师似的,本能地倏然抽回手,略显尴尬地打招呼:“孙姨,还没睡呢?”

    被甩开手的闻现神情微妙地挑下眉,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掌,有心往付温枝身边挨了挨。

    不过很快,又被人一声不响地躲开。

    闻现都没听清孙姨她们俩寒暄了什么,只在关灯前冲孙姨摆摆手。

    灯一灭,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拉回她的手。

    只留下孙姨一边回房间一边暗自嘟哝,怎么今天这小两口怪怪的。

    *

    从主楼回角楼的石子路上,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付温枝咬着唇胡思乱想。

    发现自己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因为同一个问题忐忑。

    第一次忐忑是她刚刚搬过来的时候,那时候不知道他怎么安排的。

    第二次是温敛跟谢明灏来做客的第二天,因为他们前一天晚上一起睡在主卧的大床上,所以第二天她拿不准他是不是还要继续跟她一起睡……

    然后好像就是现在。

    他们……互相明白了心意,应该算是在谈恋爱吧?

    谈恋爱的,夫妻?

    是要睡在一起吗?

    大概是因为付温枝思绪良多,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讲话,只是付温枝偶尔能感觉到握着她手的人力道时不时的微微收紧。

    一直到上到二楼。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今天谁都默契的没开灯。

    一路摸着黑上的楼,像在偷/情。

    楼梯很快走到最后一节。

    绕过酒柜,很快到了二楼的会客厅。

    付温枝终于忍不住开口:“……闻现。”

    被叫到名字的人“嗯?”一声。

    她委婉地说:“已经好晚了,嗯,晚安。”

    这是让他回去睡觉的意思。

    出乎意料的,对方很快应下:“嗯,晚安。”

    这么痛快吗。

    她以为他会有一点点……想法。

    好像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不过更多的是,觉得有点愧疚,他每一次都没让她为难,还把主卧让给她,自己去睡书房。

    她在想,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思绪正在乱飞。

    冷不防腰上感觉一紧,下一瞬腾空而起,被人握着腰放到旁边吧台上。

    借着窗外沁进来的深蓝色的光线,付温枝视线与闻现平齐。

    他手从她腰上移开,单手搭在她颈侧,细细地挲磨。

    她觉得有种难捱的麻。

    注意力在脖颈上,没防备男人倏然的靠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凑近到她唇边。

    付温枝细细的手腕搭上男人的肩,柔柔软软地叫他名字:“闻现……”

    “嗯。”

    他这个时候还顾得回应她。

    不过下一秒就吻下来,温热的唇舌覆上,轻轻咬住,再一遍遍啃噬,她唇舌上的麻就沿着血液一路蔓延到心脏。

    整颗心脏都跟着发麻。

    她的手不自觉用力,紧攥他的外衣,被勾着生涩地回应。

    他好怎么亲也亲不够似的,一遍又一遍亲她。

    从唇角到颈边,再到耳后。

    最后气息潺潺地落到耳边缱绻地叫她:“枝枝…枝枝。”

    “怎么这么好亲呢。”

    被他露骨的话说得脸色旎红,付温枝埋头进他怀抱里,手紧紧勾住人脖子,声调弱弱着告饶:“不行了…不可以了…”

    对方可没那么好心放过她,贴在她耳边问:“不可以什么呢。”

    “不可以…再亲了。”

    要受不了了啊。

    闻现弯着唇低笑。

    “那枝枝。”

    “我什么时候能回房睡啊?”

    第049章

    049

    什么时候能回房睡?

    还好付温枝虽然迷糊, 但理智尚存,不上套地摇摇头。

    她低低地说:“要再过一阵吧……”

    对方就缠着她往下问:“过一阵是多久?”

    等她回答的时候还不老实,温热的唇在她颈畔游移。

    付温枝呼吸稍稍变急, 脑袋还在努力保持理智:“嗯…你不是说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男人伏在她耳边:“你承认了?”

    “那哪有人恋爱第一天就, ”她顿了一下,想了想该怎么说,“一起住啊?”

    闻现不敢苟同:“但我们是合法的。”

    付温枝抵死不从:“那、那不能算。”

    闻现其实本来也没想这么快, 他们刚刚开始,她胆子那么小,他可不想把她吓跑了。

    不过她这样子怪可爱的,他手插进裤袋里,好整以暇地垂眼看她, 故意不紧不慢地问:“那我算什么啊。”

    付温枝晕头转向地说不出话。

    “怎么不说了?”

    “……”付温枝想了半天, “只能算男朋友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最后的时候连头都低下去, 羞赧地看着他衬衫的扣子。

    没想到对方痛快地应下来。

    “行。”

    “男朋友是吧,明天可不能反悔。”

    付温枝乖乖地点点头。

    抬头看他的时候注意到对方得意洋洋的唇角。

    她不自觉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你笑什么呀。”

    “你说呢。”

    闻现故弄玄虚。

    见她猜不出来,重新倾身凑到她耳边,气息痒痒地吹进耳道里,他低声一字一顿:“我是、付温枝的、男朋友、了。”

    语气比刚刚那个笑容还要得意洋洋。

    付温枝被这句有点孩子气的话逗笑,柔柔的笑容挂在唇边,冷不防地,又被人猛地亲了口。

    她看过去,对方还大言不惭:“行使一下男朋友的特权。”

    付温枝轻轻瞪他。

    又被对方怼回来:“怎么, 你不乐意也可以用女朋友特权。”

    付温枝忍俊不禁。

    他这么火力全开,她有点招架不住呀。

    小声说:“那, 太晚了,要睡觉了。”

    “好,送你到门口。”

    事实上这里到卧室门口的距离不超过五步。

    不过付温枝还是笑着点头。

    闻现伸过两手,她弄懂他的意思,咬着唇伸手勾住他颈项,然后他就大手一握,轻而易举把她抱到地上。

    夏天的衣服好薄,他手都拿走,她却还觉得腰上留有余温。

    梦幻般的一天最后以一个额头吻收尾。

    男人薄唇很轻地碰碰她额头,走之前笑一笑:“晚安,女朋友。”

    付温枝失笑。

    关门的动作好缓慢,剩一个缝隙的时候,终于也开口道晚安。

    “晚安。”

    “阿现。”

    *

    第二天起床一切如常,闻现等在一楼和她一起走到主楼去吃早餐。

    只不过他现在会在吃早餐的时候,暗戳戳把椅子拉得更靠近她。在分小糖包的时候故意把糖多的那一半分给她。

    他谈恋爱以后身上那种凌人的气势好像被刻意收敛,更多的时候是处处照顾她,有时候还会脸红,像个大男孩。

    付温枝每次都小心翼翼的把他那些细微的神情表现记住在心里。

    觉得自己真的是天底下第一幸运的人,能够见到他别人都见不到的那一面。

    还觉得有点不太真实,明明一个多月前,她还觉得生活已经很苦了,短短的几十天,竟然前所未有的有了一种近乎幸福的感觉。

    早餐结束以后闻现问她今天要不要跟他一起走,付温枝想起昨天上班的时候同事们异常的样子,有种被拉回现实的感觉。

    他送她的话看起来有点太招摇了,这种时候他觉得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所以摇摇头,还是坚持像往常一样坐地铁公车去上班。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同事们那些奇怪态度的原因,付温枝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

    下了公车,从酒店大门口到一楼前厅,这么短短两分钟的路程,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到前厅门前的时候还迟疑了一下。

    好在进门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老熟人Mlia,这几天调了班,她们有几天没有见到面了。

    付温枝有点忐忑,那些事情传出来,不知道Mlia是不是还会像之前一样。

    不过Mlia见到付温枝的时候还是神情如常,兴冲冲的冲着她跑过来。

    “付经理!”Mlia跑过来抱住她一边手臂,略显兴奋地说,“好几天没见到你了,终于又见面了,我都想死你了!”

    还是之前熟悉的语气。

    付温枝暗自松了一口气,笑了声说:“虽然好像只有两三天,但是我也感觉过了好久。”

    她一向不是会直抒胸臆的人,她腼腆,所以表达想念其他人,也会用“感觉过了好久”这样迂回婉转的说辞。

    正有点放松,准备去更衣室换上工作服。

    付温枝还没来得及走,就突然被另一个人叫住。

    “付经理,早上好。”

    是一道熟悉且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因为她听过这个人的声音,陌生则是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她。

    付温枝向着声音的方向转头,一眼就看见了满脸笑容的Giles。对方一看到她脚上的步子都加快,急急忙忙地迎过来。

    “付经理,怎么这么早就来上班?这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段。”

    Giles连对她讲话的语气都与之前大有不同。

    照理来说Giles是付温枝的上级,一般情况下是不用喊她经理的。

    更何况,对方原本就是喊她Delancey的,今天才突然改口。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付温枝不敢受这声“经理”,所以当即开口回复过去,“郭总,还有工作需要交接,所以我来早一点。不过还有十分钟就九点,正常上班。”

    “看看,你们都学着点儿,看看人家付经理是怎么工作的,再看看你们。拿出点工作态度,都给我紧张起来。”Giles话说的意有所指,“你们可是在付经理眼皮底下工作的,还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难得见到这位在前厅大张旗鼓的跟员工开会,付温枝才想起来唐逸天被开了,房务部总监Francis早就有点被架空的意思,反倒是Giles跟另外一位副总监,算是酒店里的实权派。

    现在唐逸天一走,Giles可不就是跟另外一位副总监分庭抗礼,各占一头了。

    他又知道了付温枝是闻现的太太,所以才有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举动。

    付温枝不想要被区别对待,也不想被用有色眼光看待,Giles这样做已经无异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很轻地蹙下眉:“郭总您言重了,大家在酒店上班,遵循的是酒店的员工管理规则,不是我个人的管理规则,我只负责我份内的工作,不会严苛的对待任何人。”

    她说完,不等对方继续说,忙又补充了一句“马上上班了,不好意思郭总,我要去换工作服了。”的话,然后就径直走向更衣间。

    才刚刚走到试衣间的门口,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员工聊天的声音。

    虽然员工守则上严令私下里不准八卦生事,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样的事情总是屡禁不止。

    而更衣间和茶水间更是聚众八卦的多发地。

    因为唐逸天的事她和闻现的关系在酒店内部私下传开,付温枝这两天正处于风口浪尖。

    不出意外,更衣间里的员工果然在谈论她。

    付温枝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还是没有马上开门。

    然后就听见她们关于她的讨论。

    “不是,付经理真的是集团大老板的太太啊?集团旗下产业那么多,那付经理不是有钱疯了。”

    “那肯定啊,单我们一店一家酒店每年净利润就有多少,别说集团在全球有几万家酒店,绝对的顶级富豪。”

    “可是我看付经理平时真的好低调,我看她平时经常穿ZARA啊,还有那种几百块的小众韩国设计师牌,酒店那些超V哪个不是穿高奢背birkin的?”

    “可能人家都那么有钱了就不在意那些了呗。要不还不来酒店上班了,在家喝喝下午茶没事飞欧洲看看秀当阔太太多好了。”

    “人家真是命好,羡慕不来。而且听说她老公巨帅的!”说话的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放小了声线,“那天前总经理不是带着付经理出差吗,听说她老公一知道就去南京找人去了,直接给前总经理收拾了。”

    “这是什么言情小说的戏码啊救命,羡慕死谁了。”

    “真的啊羡慕死我了,求求了下辈子让我用这个剧本。”

    “哎那我们以后见了她怎么叫人啊,叫经理还是太太?”

    “人家上着班呢,当然叫经理了。不过不妨碍我私下下班的时候叫太太啊。”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以后真的得跟太太搞好关系啊。”

    ……

    虽然她们说的话听上去都没有任何恶意,可是付温枝在门外听着总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酒店的同事都知道她是闻太太,以后他们不会再当她是他们的经理,不会再当她是付温枝,只会当她是高高在上的闻太太。

    而她将享用着她本不该拥有的特权,就像打着闻现的旗号招摇过市。

    付温枝闭了闭眼。

    在更衣室里的对话声暂停的时候敲了两下门推开更衣室的房门。

    里面的同事见到她,眼神俱是一愣。

    看上去有点不自然。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跟她打招呼。

    甚至还有人没来得及改口,说了一声“太太好”。

    不过很快就被其他人的招呼声掩盖掉。

    付温枝只当没有听见,温和地回应过所有人,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切如常。

    *

    一上午的时间缓慢地渡过,一整个上午,因为受到所有人的特殊照顾过度的尊敬还有特别的注意,付温枝觉得有点闷。

    一直到十一点半,快要下班,收到宋欣媛说要来找她一起吃午饭的微信才稍稍缓和。

    她把上午最后一点收尾的工作做完。

    十一点五十分,正准备换衣服下班。

    收到另外一个人的微信消息。

    上午11:50

    领导:【在干嘛。】

    很久以前好像在网络上看到过,问“在干嘛”,就是在说“想你了”。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付温枝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脸上的笑意却收不住。

    她想了想,回消息之前,打开好友信息,把对方的备注从“领导”,改成了“男朋友”。

    刚刚修改完。

    提示栏就有新消息提醒。

    男朋友:【怎么都不秒回。】

    男朋友:【我女朋友上班怎么都不摸鱼啊。】

    好像能想象到他皱着眉站在她面前,探究地看看她,又闷闷的又阴阳怪气地说他女朋友上班怎么都不摸鱼。

    付温枝看着手机,没忍住就笑出一声。

    第050章

    050

    看到手机屏幕上三条来自“男朋友”的微信。

    付温枝忍俊不禁。

    笑意未敛, 就忙不迭预备回复。

    刚打两个字,又删掉。

    把手机贴近唇边,轻声发一条语音消息:“你在摸鱼吗?”

    她声音淡而柔软, 尾音浅浅拖着, 像在人耳骨上痒痒地啃。

    另一边,会议刚刚结束,会议室里其他人陆续离开, 等所有人走开,闻现才站起身往门外走。

    打开门的时候手机响了下。

    收到一条“Z”的语音消息。

    他懒洋洋把手机放到耳边。

    刚刚那条语音跟后面她又发来的语音自动播放。

    “你在摸鱼吗?”

    “早上才见过,怎么好像好久没见。”

    后面这句。

    闻现挑了下眉,她说想说想他都要用这么弯弯的绕绕的方式。

    他顿了顿。

    用最慢的速度走在会议室到他办公室长长的走廊里,周围没有其他人经过, 他也回复了条语音。

    “没有空摸鱼呢。”

    几秒钟后收到对方的回复。

    Z:【这么忙吗?】

    N:【是啊。】

    N:【忙着觉得好像很久没见。】

    Z:【……】

    过一会儿发来一条语音。听筒里女声赧赧一句:“…我不跟你说了!”

    闻现又看了眼手机, 懒懒笑出声。

    她脸皮真的有够薄。

    “闻总。”

    贺阳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难怪这两天总听同事私下说闻总最近怪怪的。

    他现在看到他们一向不苟言笑的闻总在这里对着手机笑, 实在有点看活阎王发笑的意思。

    已经走到近前,可惜对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走过来。

    贺阳只好又叫一声:“闻总?”

    对方才后知后觉地掀起眼,又适时收起来面上的笑意。

    问他什么事。

    贺阳快速汇报了一下工作上的内容。

    见闻现淡声应下,又有一件私事,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直到闻现问他还有没其他事,贺阳想了想,终于还是说:“有一件,关于太太的。”

    这话音落地的时候,贺阳看到自己面对的人收起兴致缺缺。

    闻现:“太太怎么了?”

    贺阳放低声音:“因为唐逸天的关系,一店那边似乎已经都知道太太的身份了, 太太人低调,不知道会如何面对。”

    虽然只有几次短暂的接触, 贺阳觉得付温枝是表里如一的低调的人。这样的人或许难应对那种场面。

    闻现颔首,往办公室走。

    眉头蹙起,若有所思。

    关上办公室门,闻现在付温枝的对话框里打字又删除,正有些不知道如何说,倒是对方先发过来消息。

    Z:【刚刚欣媛打电话过来,中午我们要出去吃。】

    付温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主动跟他报备,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她发完,看着手机,想起刚刚那个电话。

    电话里欣媛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付温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中午见面。

    很快收到闻现的回复。

    男朋友:【去吧。】

    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发来一条。

    男朋友:【晚上有没空,霍姨今天休班不做饭。】

    Delancey:【有空有空,要出去吃吗?】

    男朋友:【出去或者去超市回来自己煮,你选个。】

    Delancey:【想自己煮,但是我厨艺不太好】

    男朋友:【当然我煮。】

    他原来还会煮饭吗?

    付温枝没想到。他样子就很“君子远庖厨”。

    还没回,他已经又发来一条。

    男朋友:【不信?】

    Delancey:【有点想不到。】

    男朋友:【那今晚试试看。】

    *

    又煎熬地在酒店渡过了二十分钟上班时间,中午十二点零五,付温枝出了酒店穿进商圈中心的新天地购物广场,在四楼一家港式茶餐厅。

    这一家价格虚高,没什么人来。

    付温枝远远看见宋欣媛,她半趴在桌上,看上去情绪不佳。

    大概是看这家人少就进来了。

    付温枝一进门,服务生过来点单,她见宋欣媛食欲不高,自己本身也没什么食欲,就随便点了两份鲜虾肠粉跟杂菌汤饺。

    把菜单递回给服务生之后,抿着唇轻轻伸手揉揉宋欣媛的胳膊。

    等服务员走远了,才出声问:“怎么了这是,看着闷闷的。”

    虽然她今天心情也比较不佳,但是很多时候她都是这样,把身边人的情绪优先级排在自己之前。

    见到身边的人心情好过得好,自己心里也会好受很多。

    宋欣媛这才慢慢抬起头,发丝有些凌乱,碎头发乱乱扎到眼皮上。睁开眼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显然是哭过了。

    其实昨天晚上时幼微欺负她的时候宋欣媛帮她,付温枝心里格外感激。

    因为知道欣媛这阵子为廖家俊的事很不开心,很烦。昨天晚上却还撑着精神帮她,为她操心。

    她虽然昨天的时候没有说,但是都是记在心里的。

    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在,所以欣媛才会把不开心的一面放出来。

    付温枝见她眼圈好红,心疼得直皱起眉,手指很轻地碰碰她眼尾皮肤,低声问:“廖家俊又欺负你了?”

    据她所知,宋欣媛家庭状况良好,中产家庭,父母俱在,家里姐妹两个友好互爱。她们小时候住在同一个社区,付温枝偶尔到她家做客,那时候觉得,宋家简直是世上最幸福的家庭。

    这么些年,除了廖家俊,欣媛就没为别的事哭过。

    本来还能控制情绪,被她这么一针见血地关心,宋欣媛有点儿绷不住,强忍着眼泪点点头。

    平复了半天,才同付温枝讲:“我真的是恋爱脑,我知道我活该,但是枝枝,你不知道,廖家俊他太过分了,我原本还想着他父母那样是他父母的事,但是他对我好就够了,大不了不一起住嘛……”

    “我还想着他再哄哄我我就跟他和好,然后商量一下跟他父母分开住,我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付温枝听得有点害怕。

    这么长的铺垫,廖家俊一定是做什么对不起欣媛的事了。

    她抽了张纸帮对方擦擦眼泪,温声安慰:“慢点说别急。”

    “廖家俊他劈腿了。”

    付温枝震惊了下。不过仅仅是一下,因为这在情理之中。

    从他们恋爱开始,廖家俊明里暗里的小心思,就比如说之前买房子,两个人出资却要写他一个人的名字。宋欣媛当局者迷,她是旁观者就看得很清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宋欣媛正爱得死去活来,廖家俊又没有什么别的把柄,付温枝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两句,不敢多说。

    不过在她眼里,那个廖家俊从一开始就有够危险。

    看得出来旁边的宋欣媛已经极力在忍耐,但是眼泪忍不住,付温枝忙又抽了两张纸塞进她手里。

    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帮她顺气儿。

    宋欣媛抹了把泪,继续说:“要不是我今天早上趁他上班偷偷溜过去拿我的东西,我还发现不了…他微信在我平板上挂着,跟那个女的联系从六月份就开始联系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搬到一起,他还能一边跟人家打得火热一边哄着我一起住,真看不出来,他廖家俊真有本事啊。”

    付温枝看她这么难过,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一边安抚一边说:“他就是吃定你太善良了,你退一步他就要上来一步,真的是太欺负人了。”

    “但是欣媛,他不值得,你难过过了就不要跟他纠缠了,他不安分,他父母又那么对你,还好还没结婚。”

    宋欣媛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他就是想把我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面对别人的事情时候总有理智。付温枝想到:“你如果觉得气不过,我们找律师,看看怎么把那个房子处理掉,把你的钱拿回来,这才是最让他难受的。”

    “枝枝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可是,”宋欣媛咬住唇,“可是我就是觉得不甘心,我青春最好的时间都给他了,我看到他们在微信上约好明天见面,我想当面去看看,死也要死得明白点吧?!”

    付温枝这些年在酒店上班,这种事情实在看得不算少。已经到了这地步,就算当不当面看,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现在就是你离开他的最好的机会,离开他你会过得更好,欣媛,真的没有必要再去看什么了。”

    付温枝努力放轻语调,试图让对方把这话听进去。

    但是宋欣媛现在情绪在正头上,说什么也不好使。

    她摇摇头:“没事的枝枝,我就看一眼,没关系的,看一眼之后我就跟他彻底断了,再去找律师弄房子的事。

    “可是……”

    “枝枝你不用说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去了。”

    “……”

    看上去实在是劝不回来。

    付温枝没办法,只好退而求次:“那就去看一眼,但是要我陪你去好不好,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过去。”

    “枝枝……”

    “明天是吧?你去之前先给我打电话,要是我接不到你的电话我就把这事告诉你姐。”

    “那好,我又给你找麻烦了枝枝。”

    付温枝抱抱她:“说什么呢,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我有事情的时候不是你第一个站出来吗,枝枝会保护你的。”

    暂时安慰住宋欣媛,又盯着她吃了点东西以后,付温枝回了酒店上班。

    一整个下午,她忙忙碌碌有一大堆问题要处理,心里的烦乱却没处理好。

    现在她不止一桩烦心事了。

    欣媛的事,她不可能不担心。

    *

    原本以为今天会这么烦闷地渡过。

    没想到临近下班时,酒店里又发生了一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付温枝日常巡场结束,上电梯的时候见两个餐饮部的员工急急忙忙上来,说要去21楼办公室找餐饮部经理。

    餐饮部虽跟房务部分为两个部门,但到底都是酒店的事务,电梯门关上,付温枝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两个员工这才注意到站在电梯后面的付温枝,其中一个忙说:“付经理,是我们西餐厅出了点事故,有位VIP客户用餐时不慎被我们同事端的汤烫到,那个同事她是实习生,脾气也不太好,就跟客人吵起来了,客人现在说什么也不行,一定要找经理理论。”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如果被人拍了视频传到网络上搞不好对酒店的负面影响很大,付温枝听完也只能说让她们别急她们经理一定可以妥善处理。

    几句话的功夫,电梯停在21楼管理层办公室。

    付温枝要去的是88楼超V客房,不过餐饮部的事情比较紧急,所以准备等她们下去了自己再重新按电梯上88楼,就站在电梯里没动。

    等餐饮部经理上了电梯,热情的跟她说了几句话以后,电梯又下楼停在了四楼VIP餐厅。

    餐饮部的几个人下了电梯,付温枝正准备重新按88层,突然被另一道声音打断手上的动作。

    她一抬头就看见电梯外面,比她高半级的上司Giles一看到他就热情洋溢地说:“付经理,你也来帮忙处理餐饮部的突发事件吗?正好,现在酒店没有总经理,你来再好不过了。”

    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平时十几二十天都见不到Giles,付温枝一天就见了两次。

    听见对方这么说,她连忙摆摆手:“没有我只是刚好路过,我还要去88楼有事情,郭总监,这是餐饮部的事情,我们房务部要帮忙,有你一个就够了,我就不来添乱了。”

    可惜不仅是Giles,在场的其他人看到他来了,也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在旁边好说歹说,请她下去帮忙。

    其实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厅经理,在整个酒店里的层级只属于中层,她就算是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他们要找的帮忙的人哪里是前厅经理付温枝,明明就是闻总的太太。

    付温枝有心不掺和这样的事情,没想到那边来人说吵得更厉害了,让他们赶紧过去。

    她不去他们其他人就不走,付温枝不想事情再度发酵,给酒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好跟着过去。

    去往现场。

    餐厅里平时的宁静被打破,那个实习的员工已经被其他人带走,现场只剩下客人在尖锐地怒骂,还有几个其他员工在不断的道歉。

    走近了才听得清在说什么。

    “你们这都什么员工啊,店大欺客是吧?他把我烫了,把我衣服弄脏了,他还有理了是吧?”

    “对不起女士,他是新来的实习生,不懂事,我替他向您道歉好不好?我们经理马上就来,他来了之后也一定会替您批评实习生的。”

    付温枝他们一行人刚好走到这里。

    餐饮部的经理已经赶过去,给客人道歉,安抚客人情绪,并且提出客人被弄脏了,衣服送洗衣房干洗。

    不过这显然并没有让客人满意。

    一旁的Giles已经上前帮忙,不过客人正在气头上,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付温枝站在旁边,这时候既然已经来了,也不能坐视不管,只好问客人:“不好意思,女士,实在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您看这样好不好?由我们酒店来承担干洗费用,并从实习生的工资里扣除一部分来赔偿您的衣服和购买烫伤药物,您看可以吗?”

    最让客人生气的人,显然是跟她吵架并且烫到她的实习生,现在最快能让客人消气的方式就是惩罚实习生。

    这位女士还在生气,跟付温枝说话也没什么好气儿:“赔偿我的衣服,他赔得起吗他?想赔偿我这件衣服,我让他一整年都白干了。”

    语气听上去有点冲,不过这样的客人付温枝从业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见过。

    她肯理这茬就说明有得谈,付温枝正要继续往下谈,还没开口,没想到被旁边的Giles插了一嘴。

    Giles指着她对客人说:“没关系的,别说是一年工资就算是取消他实习资格,您跟这位说都是没问题的。”

    他说完还假意压低声音,凑近客人身边,小声说:“这可是我们总部大老板的太太,微服私访来的,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太太都能给做主。”

    虽然声音并不大,但是付温枝就在旁边,还是能够听得清。

    她有点不敢置信地稍稍瞪大了眼睛。真的没有想到Giles会在客人面前说出这句话。

    说完还转过来冲她说:“太太,现在咱们这没有总经理,您说怎么处理咱们就怎么处理。”

    这样的说法,好像这个酒店一下子脱离了集团的管控,成为她一个人私有,并且可以随意把控的地方。

    好像她借着闻太太的身份,借着闻现在集团的权力,在这里为所欲为,作威作福。

    付温枝愣了一下,然后看向Giles得意洋洋的嘴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犯恶心。

    下一秒就连刚刚还趾高气扬,得理不饶人的客人,面对她的时候态度都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

    这里的VIP客人都是非富即贵,虽然会对这里的员工指摘,但面对瑞景集团大老板的太太,付温枝的身份对这位客人来说,实在是属于高不可攀的那一层级。

    女客人想起自己刚刚在她面前说的什么赔不赔得起的话,只觉得万分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再丢脸也不能得罪眼前这位。所以还是凑上前两步,对付温枝说:“是…闻太太吗?没想到您还亲自上酒店视察,刚刚的事只是误会。”

    对方这么说。

    付温枝其实只需要借助这个身份,顺着对方往下说就可以顺利的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她不想这么做。

    她是酒店的服务人员,不是高高在上的阔太太。

    所以在对方这么说的时候,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否认:“不好意思,女士,我不是。我只是这里的前厅经理。”

    她指指自己胸前:“这是我的工作牌。”

    再后面的事情付温枝有点记不清。

    只记得不管她怎么说,客人认定了她就是闻太太,什么赔偿也不要,说就当没有这件事,但是想加她一个微信。

    付温枝拒绝了。

    让Giles从自己的工资里扣出500块给这位太太当干洗费,说完也不再多言,转头就往外走。

    Giles追上来的时候,还一边跑一边给她道歉,说他就是想快点解决这个事情,所以才说出她的身份。

    付温枝不想听这种说辞,也不想再经历这种事。刚刚的每一幕,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生理不适。

    Giles追到更衣间门口的时候,付温枝把,脖子上挂着的工牌一把摘下来,塞进对方的手里。

    “我辞职。”

    “郭副总监,这里是女更衣室,请你不要再跟进来。”

    然后是“嘭——”的一声,更衣室的房门被付温枝关上。

    终于有了短暂的安宁。

    *

    Giles好像在门外好说歹说了半天。

    但付温枝只觉得更加烦躁,换好衣服,甩开他就从侧门出去,到马路边等闻现来接她。

    她还没忘记他们两个约定好,今天晚上去超市买食材然后回家做饭。

    只是她冲动辞职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想说出来让他徒添烦恼。

    而且说出来更像是她不识好歹连闻太太的身份都不想要。

    所以见面之后,付温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情绪还不错。

    还好她好像伪装的很好,一整个在超市买菜的过程闻现都没有发现,也没有问过她工作上的事情,只是推着购物车在旁边偶尔开口问她想吃什么?

    还好。

    付温枝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们两个人吃饭,没有太多的东西要买,很快就买好。

    在收银台结账的时候付温枝走在前面,有点机械地把东西往袋子里装。

    “叮”一声,收银员扫完最后一样东西,语速很快地问:“你好,一共是658元,我们今天有大促活动,给您拿一盒凑个整,您看需要吗?”

    视线扫过收银员手里拿的东西,闻现眉心一动,未及说话,前面的付温枝已经看也没看,心不在焉地说:“好啊,谢谢。”

    闻现有点担心地瞥她一眼。

    等他单手拎着购物袋从收银出口出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提前问出口:“出什么事了,心情这么差?”

    他早看出来她很低落,刚一直没说,是想等着晚上煮好饭了,一点一点安抚她的情绪再说其他。

    不过现在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他有点担心,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付温枝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听到对方突然问自己怎么了,连忙摇摇头说:“没有啊,哪有心情差。”

    “那这么心不在焉?”

    “没,我一直有在认真买菜呀。”

    “那你是,拿他促销的东西有用?”

    他意有所指,是现在手上的购物袋表层停了停。

    付温枝看过去。

    一眼就被那个方方正正的白色盒子上的字眼吸引了注意。

    ——杰士邦/白金持久/超水润。

    啊。

    付温枝愣住。

    他刚问她是不是拿来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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