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城内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一夜之间,昨日在骊珠楼发生之事已经传开。
早朝之上,赫连淳蔚面色泛白,眼底的青色愈发浓重,俨然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有大臣看不过,直接参了他一本。
参的是翎王殿下举止不端,不守私德,败坏皇家威名。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就看不上他这做派的大臣纷纷出列,更有甚者提及他即将前往冉郢提亲之事,觉得他行为有失,难当此重任。
冉郢与苍川早年战乱不断,是当今陛下即位后才签下的停战协议,此后二十余年,两国往来密切,百姓安居乐业,谁都不愿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不久前冉郢已派辅政王前来苍川商议和亲。
陛下也已应下,将由大皇子赫连澜去往冉郢与冉郢圣上和亲,而按照礼制,提亲须有长辈出面。
如今朝臣提出质疑,不等赫连淳蔚反应,赫连澜先一步皱眉反驳:“陆大人是认为苍川不需遵守礼制,亦或者依陆大人之见,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当我的长辈,替我去提这亲?”
经历了当年的储君之争,如今苍川帝仅有赫连淳蔚一位亲兄弟,他自然便是去提亲的不二人选。
那位陆大人被这一问,额头立刻落下冷汗来,跪地道:“殿下息怒,下官并无此意。”
赫连澜甩了甩袖子,却是不依不饶:“和亲在即,诸位如今大殿之上,公然质疑皇叔为人,挑拨皇叔与我的关系,居心何在?”
这下不仅陆大人,刚刚言之凿凿要参赫连淳蔚的几位大臣纷纷跪下。
赫连淳蔚这时才不紧不慢地站出来:“王大人上个月才纳了第六房小妾,听闻那位美娇娘比您的长女还小上两岁,说起为老不尊,这凤临城内王大人若称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本王的愿望便是到了王大人这岁数还能如此‘老当益壮’。”
说罢他不顾那位王大人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又接着道:“还有吕大人,身子不好就早些治,多向王大人取取经,有这个精力每日盯着本王,不如多看着些您家夫人,但凡您上些心,您那夫人也不至于跟送酒入府的下人暗通曲款。”
“不过真说起来,还是赵大人厉害,自家儿子吃喝嫖赌样样齐,您不好好教育也就罢了,今日还能若无其事地用从他那儿道听途说之事参本王一本,看来赵大人家底丰厚,只是不知这些银子经不经得起彻查。”
赫连淳蔚说完,被点名的三位大人神色全变,跪在殿上颤颤巍巍的,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诸位大人可是觉得将内宅那些事搬上朝堂十分有趣?若是,那本王可还有许多趣事分享。”赫连淳蔚的目光扫过众人,见原本还欲掺和的几位老臣各个垂着头,静若寒蝉,不禁轻“啧”了一声。
这帮老头实在没意思,次次都是他们挑衅在先,却又一次也赢不了,甚至连多吵上几句也做不到,这才哪到哪便哑火了。
赫连淳蔚摊了摊手,重新开口对赫连澜道:“本王也知晓该以澜儿的亲事为重,这些日子会注意些。”
“不必。”赫连澜对着赫连淳蔚十分恭敬,“皇叔的生活任何人都无权置喙,皇叔不必为了侄儿的婚事退让,若真是那般,倒要让侄儿愧疚了。”
在辈分上,赫连淳蔚虽是皇叔,但实则他比两位皇子大不了几岁,三人自幼一道长大,平日里也不会这般客气。
赫连淳蔚知晓这是赫连澜刻意做给朝臣看的,二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好不默契,顿了顿后他又回到了那副散漫的模样,道:“我在王府里也确是无趣,澜儿不介意自然是最好的。”
众人没想到他如此直接,有意无意的眼神都看向李容参,苍川帝坐在主位上看了场好戏,顺势问道:“李相如何看?”
李容参这时才缓缓出列,冷着脸拱手道:“微臣以为翎王殿下错处有三。其一,我朝规定,为官者至烟花之地,能闻歌赏舞,然不得令为娼为妓者侍枕席,翎王殿下却常夜宿花楼,弃礼法于不顾。”
“其二,所谓‘传声教入者,皆令趋,谓疾行为敬也’,今日礼官传声后翎王殿下迟迟未入,迟到在先,蜗行于后,视为不敬。”
“其三,自古谏官不可辱,对君王尚且如此,翎王殿下被参之事并未失实,又怎能当朝羞辱参奏谏言的官员。”
“本王昨日是去了骊珠楼,但李相又如何证明本王有让人侍寝?难不成李相还有此等癖好,偷看本王屋内之事?”赫连淳蔚笑了一声,又继续道,“再者,本王今日身子不适,坚持上朝已是不易,步履蹒跚些在所难免,何来不敬?至于几位大人,按李相所言诸位参本王之事为实本王便不得辩驳,可本王所言亦是句句属实,难不成他们参得,本王便参不得?”
说的话被逐一反驳,李容参也仍是显得平静无波:“翎王殿下总有可辩驳之处,但殿下可知言语的争执哪怕您占了上风,也无法改变朝臣百姓心中的印象。”
“既然是人家心中的想法,那与我何干,又与李相何干?”
眼看着二人还要继续吵下去,主位上看够了热闹的帝王才开口说了几句话圆场,又道:“既然诸位爱卿无其他事要奏,今日早朝便到此吧。”
待陛下离开了皇位,背影消失在殿内,之前上前谏言的官员们才恍然察觉,这一场看似激烈的争论之后,陛下对翎王却并未有任何实际的惩罚,甚至连口头上的责骂也不曾有,最后的重点反而是落在了他与李相的斗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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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容参走出大殿时,赫连淳蔚早已经等在殿外,见到他来便开口:“李相没忘记昨日之约吧?”
昨日二人约好了要一同去面见陛下,解除婚约。
或许是因着刚刚经历了那一番争执,此时二人站在殿外实在惹眼,不少本要离开的大臣脚步都不由慢了几分,都想看看小王爷又要闹哪出。
偏偏李容参只是站着,并未急着开口,待人都散尽了他才总算忍不住压低了声道:“王爷便这么急着想与我撇清关系?”
“李相哪儿的话。”赫连淳蔚向前跨了一步,微微扬起头,故意将唇贴近男人的耳侧,轻轻呼出一口气,轻浮道,“这不是怕与我捆久了,污了您的威名吗?”
一早从骊珠楼来,赫连淳蔚身上还带着风月场上浓重的熏香味,李容参深深看了他一眼,向后退了半步:“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赫连淳蔚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李容参没再开口,转身往陛下处理政务的云水宫方向走去。
赫连淳蔚也不在意,紧跟上对方的脚步,走了一会儿,却见李容参又忽然停了下来,背对着他沉声道:“我从来不觉得与你的婚约会污了我的名,如你所言,旁人如何想于我而言本就不那么重要。”
“你……”赫连淳蔚喉头一哽,半晌才道,“李相便像是那酒楼里摆盘精美,色香味俱全的山珍海味,而我只是个粗野之人,野猪也好,山兔也罢,拿火一烤便能大快朵颐,反倒不觉得山珍海味有多美味。所以您这盘珍肴异馔还是留给旁人去品尝吧。”
堂堂相爷,怕是还从未有过被人形容成美食的时候,一时之间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之后的一路上他便再未开过口。
到了云水宫,赫连淳蔚理了理沿路被寒风吹乱了的衣袍,经过宫人通传后,率先迈入屋,却不成想此时那位被苍川百姓津津乐道的皇后殿下亦在云水宫内。
当朝陛下后宫空虚,仅有皇后一人,自打当年两国和亲,陛下开了男子之间婚嫁的先河,迎娶皇后,帝后恩爱和睦,再容不下旁人。
而当朝皇后还有另一层身份,便是李容参正式拜过师门的师父,皇后的那位神医父亲对赫连淳蔚亦有救命之恩,因此于赫连淳蔚而言,比起皇兄,他对这位“皇嫂”也更敬畏几分。
皇后是敢爱敢恨之人,活得通透又洒脱,当初做主替他瞒下了“那件事”,因此在对方面前,他总觉得自己那些别扭的心境以及挣扎反复的小心思显得格外浅陋。
见到皇后,他心中已然猜测今日之事定不会那般顺利。
李容参这时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奏本,跪地道:“陛下,师父,微臣今日来,是想请求解除与翎王殿下的婚约。”
赫连淳蔚见状也只得硬着头皮一起跪下,他不敢去看主位上二人的神色,垂着头低声附和:“求皇兄下旨,解除臣弟与李相的婚约。”
“蔚儿,朕这些年是不是太惯着你了?”随着苍川帝话落,一叠奏折被扔到赫连淳蔚的脚边,“当初是你求朕赐婚,朕赐了,如今你又来求朕替你们解除婚约,你当朕的圣旨是儿戏吗?”
赫连淳蔚知晓,那些都是朝臣参他的奏本,他一动不动跪得笔直,难得认真道:“皇兄当初答应过,只要此事由李相来提,您便允了我们解除婚约。”
李容参闻言有些惊诧地朝他看过去,他只当不知,固执道:“皇兄一言九鼎,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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