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拒绝了等候在巷口的马车,赫连淳蔚选择一路走回驿馆。


    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时而混乱,时而清晰。


    紫云十二探中仅有两名女子,两人乃是亲姐妹,姐姐颜初雨是凤临城骊珠楼的花魁,十二探中又名未羊,妹妹颜初露则是宛阳城骊珠楼的幕后管事,她十六之后便独身来到了宛阳城,因着是十二探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便只得了剩下的最后一个名号——亥猪。


    今日是亥猪主动约赫连淳蔚见面,她命人在驿馆外接头,但未免太过明显惹人怀疑,她未直接告诉那人要向谁送信。


    傍晚的那纸鸢便是紫云阁的信号之一,她命手下按照阁内的规矩,在有人提及纸鸢的形状后便说出“紫”“云”二字,询问糖葫芦的数量也是有讲究的,若直接回答数量便对应赴约的时辰,若反问便意味着不确定具体时辰。


    赫连淳蔚作为苍川皇室成员,知晓紫云阁的暗号并不稀奇,但信物却是紫云阁内部特有,他还不想暴露自己阁主的身份,因此让子鼠想对方递信物。


    亥猪年纪虽小,却不是冒进之人,从她明知他们此次同行之人众多的情况下,还贸然约见他们这点便能看出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想要当面传达,可任赫连淳蔚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的消息与李容参有关。


    十年前那起私盐案,最终以当地官员抗捕被就地正法告终,其他涉案相关人等全部落网告终。李容参也算在此中立了大功,返回凤临城后他便升任吏部尚书,一路平步青云。


    在赫连淳蔚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也丝毫没有怨恨过李容参,反而为对方的高升而感到高兴。


    他能理解李容参的每一个选择,亦能体谅对方所有的苦衷,他将一切归结于李容参并没有那么爱他。


    在每一个快要坚持不下去,甚至想要一死了之的日子里,支撑他的信念便是,他不想让李容参知道一切,不想让对方下半辈子都怀着对他的愧疚。他已经无法成为对方的月光,至少不能成为对方的阴影。


    可他所有的信念都在今日听闻亥猪带回的那个消息时崩塌。


    亥猪告诉他,李容参曾在当年查案的过程中,身中剧毒,险些丧命,而这件事却没有任何风声走漏,满朝文武甚至连当今陛下都丝毫不知。


    亥猪能得知此事也纯属意外,她在探查冉郢与另一个邻国南凝的纷争时,偶然得知南凝人十年前曾涉足过苍川国,收了钱财给一位钦差下毒,下的是南凝国皇室特制的剧毒,能攻人心脉,中毒者会在三日内暴毙而亡。


    几番打探,结合南凝人对那钦差的描述,亥猪能够确定对方口中之人正是李容参,或许是李容参自己精通毒术,因此并未丧命。


    亥猪不理解如此重要之事,为何李容参要瞒着,甚至在知晓他隐瞒此事后,再回头去看当初被就地正法的那些官员,到底是对方真的抗捕,还是李容参想要杀人灭口都未可知。


    而赫连淳蔚听亥猪说完,交代对方断不可再对旁人提起此事后便从骊珠楼离开,亥猪想不到李容参这样做的原因,他却是是几乎立刻便明白过来。


    李容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瞒下中毒之事只为一人,便是如今的苍川皇后,他的师父——华白苏。


    华白苏擅毒天下皆知,而李容参能解那毒,说明那毒或许本就与华白苏所在毒门有些渊源。


    那时没有人能联想到南凝,就算能,此事也很难查证。


    而一旦传回朝中,无论是否真与华白苏有关,朝臣心中必然会有猜忌,不止朝臣,还有那些因私盐问题深受其害的百姓,他们又还能否对这位来自冉郢的男后心无芥蒂?


    所谓“人或誉之,百说徒虚;人或排之,半言有余”,李容参不愿华白苏的名誉受损,自然便得掩盖一切与中毒相关之事。


    赫连淳蔚想,原来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原则,可以打破所有的规矩,也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


    当年自己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时,李容参正在为了保住他师父的名声而费尽心力。


    只这一个念头,就能将赫连淳蔚所有的骄傲摧毁。


    比起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谊,赫连淳蔚觉得自己多年的爱慕以及当年的所作所为就仿佛一个笑话。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那盛不住的水雾自眼底滑落又被他抬袖匆忙抹去。


    “王爷……”子鼠发现了他的异样,有些无措地加快脚步走到他身旁。


    他吸了吸鼻子,哽声道:“若我从来不曾动心该有多好。”


    多年来头一次,他否定了自己对于那个男人所有的感情。


    ###


    李容参到驿馆时赫连淳蔚还未到,他便没有急着回屋,在楼下的大堂找了张桌子坐下,安秋原本也想留下,却被他以想一个人静静为由赶走。


    若说之前他还能说服自己对方是想解除婚约,因此故意日日流连烟花之地,但如今他已经将此事禀给陛下,赫连淳蔚也没有再在他面前演戏的必要。


    他将所有的可能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仍是毫无头绪,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赫连淳蔚频繁出入花楼真是为了……


    如今似乎除了直接问对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赫连淳蔚比李容参预料得迟一些才到驿馆,进门后也没有看他,径直往楼上走,他站起身,开口道:“王爷。”


    “李相有何事?”赫连淳蔚顿住了脚步,稍稍过了一会儿才回过身问。


    他的声音微哑,这一回身,李容参便注意到了他微微红肿的眼眶,立刻向前走了一步,神色紧绷道:“出什么事了?”


    赫连淳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眸看向李容参。


    不知为何,李容参在对上他的眼时心中闪过一缕异样感,可还不待想清楚缘由,他已经开口:“难道李相不知花楼里除了姑娘还有小倌。”


    李容参皱眉,一时之间并未想明白这与赫连淳蔚的异样有何关联。


    见他不解,赫连淳蔚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原来李相如此纯情,非要本王说得这么明白吗?是那小倌伺候得太过舒服……本王啊,一时没忍住。”


    他又嗤笑了一声:“李相要是实在不理解,下次本王也可以带李相去体验一下什么叫醉生梦死。”


    “你——”


    李容参才一开口便被他打断:“你什么你,李相出了宫便不讲礼数了吗?折腾了这么久,本王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吧。”


    说罢他转身继续上楼,子鼠则十分自觉地伸手,将还想说些什么的李容参拦在了楼下。


    过了许久,直到子鼠也上了楼,李容参才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以往无论赫连淳蔚是对他冷嘲热讽,还是话中带刺,看向他时眼神却总是专注而明亮。


    而今日赫连淳蔚看他便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那曾经他再熟悉不过的光,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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