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保和殿后,其实赫连淳蔚并不知自己要去哪,在冉郢皇宫内他也不宜随便乱闯,因此才走几步他便停了下来,有些渺茫地望向眼前完全陌生的岔路口。
好在没一会儿,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赫连澜越过了他身边那两名也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太监,伸手扶住他问道:“皇叔想去哪?”
“澜儿?”赫连淳蔚眯起眼,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晃着头道,“你大喜的日子,不陪着圣上,跟着我做什么?”
“不要紧,我一会儿再回去,他会等着我。”赫连澜见他这模样便知他至少已有七分醉意,一边吩咐身后的人去准备醒酒汤,一边扶着他往一旁花园中的石桌走。
也不知是听到了赫连澜的话,还是稍稍清醒了一些,赫连淳蔚坐下后便道:“醒酒汤不必了,澜儿,今日我想好好醉一场。”
说罢,他又吩咐刚刚的小太监去取酒。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酒,可有这位新晋的皇后殿下在,那小太监也不敢擅自听从赫连淳蔚的命令,只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赫连澜。
都说饮酒伤身,赫连澜顾忌赫连淳蔚的身子,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他十分清楚或许对皇叔而言,身上的病痛永远比不上心上的苦闷,最终他还是妥协了,对那小太监微微点头,示意他依言去取酒。
他们离开保和殿没多远,酒自然很快便取来了,赫连淳蔚端起杯子道:“澜儿,新婚快乐,愿你此后人生影成双,一生一世共白头。”
赫连澜并未拒绝,与赫连淳蔚碰了碰杯后仰头将杯中酒喝尽了。
赫连淳蔚很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次却并没有要让赫连澜作陪的意思,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完,忽然开口问道:“澜儿,为了他放弃皇位,你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赫连澜与赫连清虽为双生子,但二人性子截然不同,一个沉稳睿智,一个开朗好动。赫连澜早在多年前便已参与朝政,赫连清却志不在此,朝廷上下包括赫连淳蔚在内,本都认为苍川的皇位迟早是要传给赫连澜的,谁也没想到最后他选择和亲远赴冉郢,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让人。
这个问题早已经有许多人问过,赫连澜也并不意外,几乎不必思索便道:“人这一生,能寻到一件自己愿意为之放弃一切的事是多么幸运,又怎会后悔?”
“的确如此。”赫连淳蔚一愣,似乎意外于这竟会是向来理智的赫连澜所说出的话,酒意令他连思考都慢了许多,半晌才有些自嘲地笑道,“情之一字,何其美好,可这份美好也并非每个人都能求到。”
赫连澜注意到不远处正靠近的男人,开口道:“李相……皇叔真打算与他解除婚约?”
“是啊,我与他就像是水里的鱼与天上的鸟,纵使我拼尽全力浮出水面,也始终只是一条游鱼,得不到飞鸟的垂青。”赫连淳蔚说罢,又喝下一杯酒,随后便像是累了一般,慢慢趴在了石桌上。
几根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已经泛红的面颊。
“可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你们如今或许也能成为令人艳羡的一对。”
赫连淳蔚没有抬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或许吧……至少去求那道赐婚的圣旨时我还坚信,哪怕他对我并非是男女之情,于他而言我也是最优的成婚人选。”
十六七岁的赫连淳蔚明艳张扬,认为总有一天自己能拿下那座冰山,如果连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自己都做不到,那旁人更是做不到,他还是最适合李容参之人。
可如今他还剩下什么?是这副破烂的身子,还是那一地狼藉的名声?
被这夜间的凉风一吹,似乎酒意愈发浓烈,赫连淳蔚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闭上眼不再开口。
“皇叔醉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赫连澜的声音传来,明明是在耳边,却又仿佛十分遥远。
他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不知过去多久,他感觉到有人蹲在他身前将他背起。
今日卯兔并未跟入保和殿伺候,但也入了宫,与随行的其他苍川护卫一块儿被安排在了另一个殿中用膳,他猜该是赫连澜找了卯兔带他回苍燕馆。
强撑着的那点神志也在此刻放松后逐渐消散,重新涌上的是难以克制的心酸与委屈。
“卯兔,你说为何从不会有人坚定的选择我?无论是母妃还是他,总是我被抛下……”他闭着眼,似在询问又似在低声呢喃,身下之人脚步微顿,他继续道,“或许不是他们的错,只是我不值得吧。”
“你值得。”
卯兔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似乎比平日低沉了一些,竟与李容参有些想象,但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逝,赫连淳蔚很快又沉浸回自己的情绪中。
从保和殿内与李容参争执起就一直隐忍着的泪水滚落,他咬着唇,将头埋在卯兔的背上,哭得无声无息,却很快将那一片布料都打湿。
最终是如何回到苍燕馆的,赫连淳蔚已经丝毫不在意,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人已经躺在了卧房的床榻上。
此刻正站在床边,试图用湿毛巾给他冷敷的却并非卯兔,而是李容参。
见他醒了,李容参的神色中透着几分不自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便抢先一步道:“蔚蔚,我……我本就心悦于你,当初哪怕你不去求那道圣旨,我也打算待你及冠便去求陛下……为我们赐婚。”
哪怕刚刚已经在心里练习过无数次,真说出来时仍是磕磕绊绊。
李容参本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经无需言语,从凌太妃离开,他抱起哭到几近昏厥的赫连淳蔚开始,他便发誓要护好怀中的孩童,后来随着赫连淳蔚一天天长大,他对对方的感情更是变了味。
他怕自己太过心急吓到赫连淳蔚,又怕对方还小无法分清依赖与情爱,所以一直在等,一直在努力克制,赐婚的旨意送到李府时,他高兴的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便冲到了院中。
从懂的情爱之事起,他心中认定将来要相携一生之人一直是赫连淳蔚,但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赫连淳蔚对他的误解有多深,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容参哥哥。”短暂的迷茫过后,赫连淳蔚轻唤一声,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男人,过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惊喜,“原来醉了还是能梦见你。”
“容参哥哥”是赫连淳蔚自幼起对李容参的称呼,但自打那次李容参办完案回到凤临城后,他便再未从赫连淳蔚口中听到这几个字,如今乍一听竟有些恍如隔世。
可听到后半句,他才明白为何赫连淳蔚这样喊,他有些急切道:“这不是梦,我——”
未说完的话被带着酒意的唇封在口中,李容参骤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毫无征兆吻上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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