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
何平安其实自己也不大记得了, 她整天忙忙碌碌,娘死了之后一心想挣大钱,如今成碧陡然问起来, 她头一个想起的还是赵婉娘的生辰。
“少爷叫我去打听你的底细,我去九章村蹲了几天, 从你们村一个接生婆那里知道的。”成碧道。
他打听了何家三代人, 发现是一家子的短命鬼, 轮到何平安这儿,家里几块水田都卖了,一贫如洗,她到处做短工,一年到头也挣不了二两银,后来赵家出二十两银子,她就心甘情愿替婚。
成碧接过那碗馄饨, 见她脸上没有喜色, 反倒是心不在焉,还以为是她嫌自己过了界。
他蹲在一旁讪讪笑了声, 小心道:“我也不是有意打听此事, 少爷吩咐, 不能不仔细。”
何平安背靠着墙,闷头吃面。
“那今天咱们出来闲逛, 等他回去了, 你会告诉他么?”
成碧摆了摆手, 小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偷个懒。”
何平安:“我不信。”
成碧笑着道:“那我带你去我偷懒的地方看看。”
顾兰因来这浔阳城已有一年,成碧闲来无事, 用手中的余钱在城里买了一座小小的院子,这院子偏僻, 有正房三间,左右两间小小的厢房,因久无人打理,墙角杂草都有半人高了。
成碧掏出钥匙把院门打开,他身后的少女望着门上褪色的楹联,故意道:“我还以为你多忠心,没想到也有私心。”
“心长在自己身上,当然要为自己这具臭皮囊存一些私情。”
成碧把她喊进来,这屋里家具都是旧的,不过他时常偷懒过来,里头扫的干净。他平时一个人过来睡觉,一睡就睡个大半天,眼见今日时辰还早,顾兰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别院,成碧就带着何平安把这屋里的厨房收拾了一番。
两个人用那半碗铜钱去附近的市集买了一篮子菜蔬,成碧说她今日既然是生辰,少不得要他来露一手。何平安坐在灶膛前给他的油锅添火,半天工夫过去,成碧被油点烫的一蹦一跳,手忙脚乱。
何平安吃着手里的玫瑰果馅蒸糕,只是看着,见他终于忙活好了,问了一句:“你今儿改了性,不在白泷那里讨她欢心,怎么献殷勤献到我跟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碧一贯是笑嘻嘻的,闻言并不生气,他给何平安盛了一碗热米饭,坐下后不紧不慢道:“自己动手才有些滋味。”
“白泷那儿……”
成碧有些羞赧道:“她满心都是少爷,我哪配的上她。”
何平安朝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聪明人才知道及时止损,你头脑灵光,其实不必妄自菲薄。”
成碧笑了笑。
何平安于是接着道:“说起来,咱们天生的一对。”
成碧抬眼看她,被勾出一丝好奇心,问道:“这怎么说?”
对面的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十分温柔,指着自己,又指了指他,道:
“你一个下人,我一个穷鬼,生下来就是矮人一截,怎么不是一对呢?”
成碧微微愣住。
何平安吃着碗里饭,自己倒酒,捏着杯沿,与他碰了一下,方才的笑像是昙花一现。
午后日光绚烂,晒在被褥上暖和极了,正房里,何平安酒足饭饱,睡在成碧的床上,对他竟一点都不设防。
那坐在桌上的少年看着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伺候一个大爷。
她说话有时候真是扎人心窝子。
他盯着外面的天,等到日头偏西将至傍晚时,将何平安叫醒。两个人从别院后门偷偷溜进去,彼时顾兰因还没回来,成碧换了干净衣裳,出来放水,他有好几日没见白泷,偏偏提裤子时被她看见了,从廊下走过的侍女投来一记嫌弃的目光,成碧抓着头发,重重叹了口气。
入夜,山明从外盯梢归来,将璧月那汉子近来的举动仔仔细细告知顾兰因。
顾兰因白日才去平荆村见了璧月一次,她这些天跟陈俊卿厮混在一起,得了不少好处,就是肚子没反应。
“她那个老相好收拾好了家中细软,这些天在平荆村外不远的湖岸边泊舟,像是要跑路。”山明道,“可要提前绑了他?”
顾兰因摇了摇头:“陈俊卿把璧月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轻易不会叫她跑掉。况且我今日提醒过他一回,想必会多留个心眼。他母亲十月就要回浔阳准备儿子的婚事,这还有一个月。璧月这婊.子要是还不见怀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笑了笑,似乎很是无奈,山明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少爷放心,她还有个妹妹呢。”
“她这个当姐姐的要真能狠下心,我只怕是要动那一丝恻隐之心了。”
沐浴后衣着闲散的年轻人坐在官帽椅上,他捏着手里的一串念珠,微微仰着头,想起陈俊卿白日虚弱的模样。
昔日的翩翩公子,明日的红粉骷髅,都是活该。
何平安躲在陈家那几个月,依着陈俊卿的本性,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那一日柳惠娘说的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他是如何下流龌龊。
顾兰因看着自己案上摊开的孤本,十分惋惜。
孤本之下,赵婉娘的小像被挡住了半张脸。
眉眼清隽的男人抬手将另半张脸也挡住,扭头问起何平安,山明哪知道她的事,扭头就想把成碧叫过来,快到门口了,身后的顾兰因叫住他。
“少爷?”
顾兰因沉默片刻,开口道:“算了。”
——
时间飞快,展眼到了一个月后。
陈太太朝圣回来,喜气洋洋,正要着手准备儿子的婚事,把柳惠娘风风光光娶进门,哪知道一到家差点就被气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顾兰因拿璧月的妹妹威胁她,见她是铁了心要跟老相好私奔,就先剁了她妹妹的一根手指送过去。在看到妹妹的断指后,璧月刚狠下的心便碎的稀烂。妹妹是她身上的软肋,生下来又聋又哑,爹娘嫌弃她们姐妹两个是累赘,七八岁便卖给了老鸨子。老鸨子嫌弃妹妹是个傻子,而璧月为了妹妹不被那些男人糟蹋,拼了命学那些取悦男人的本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能护着妹妹了,偏又遇上了顾兰因。
他让她勾引陈俊卿,在他成婚之前怀上孩子,明摆着是要毁了他的亲事,顺带着毁了他的名誉。
璧月看着妹妹的断指,强忍着泪,心想若要在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怀上,不下点猛药是决计不成的,于是将风月场里最烈的药喂给了陈俊卿,一连三天之后,他竟就不中用了,一病不起。
陈老爷常年不着家,年前正好去了外地做最后一桩大宗买卖,知道这事时还比陈太太要迟些。
陈太太回到家见儿子一副要死要紧的模样,又惊又怕。明明她走的时候,儿子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虚成这样。
她将陈俊卿院里人喊出来,一眼就看见璧月。
待秋妈妈细细地盘问过其他人,便知这侍女璧月就是罪魁祸首。若是搁在从前,陈俊卿不曾伤金霜时,她或许已经一巴掌将这狐媚子打歪过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陈太太指着璧月,恨极了,不过她生来性子太软,今日气的厉害,就叫人把她捆起来,趁早叫个人牙子来把人卖了。
但说来也巧,几个粗使婆子将人摁在地上,拿绳捆好,她不知怎么,忽然呕吐不止。
璧月白着脸,心里高兴,大喊自己怀孕了。陈太太皱着眉,一时只觉得颇棘手,又不知真假,便让下人请大夫回来先看看。
那大夫到家看诊把脉,竟都有三个月了!
陈太太听了,就像是晴天一个霹雳落在头上。
“你、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没名没份的就跟着男人厮混,连个通房都不是,趁着家里没有长辈,弄亏了我儿子的身子……”
她气得浑身发抖,无助地看向秋妈妈。
“太太,先别气,若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正房里,秋妈妈将闲人都赶出去,与她分析利弊。少爷如今身子不好,若是熬不过去人没了,老爷定然要把外头养的那个女人抬进家来,太太如今已经不能生了,与其养别人的儿子,那还不如养自己的孙子。
陈太太闭着眼,她知道陈老爷有个外室,当初因为自己有儿子,不曾放在眼里,如今陈俊卿病的太重,要是说没就没了,她这辈子也就白熬了。
“我不甘心,我好好的儿子,叫这贱人害了!”
秋妈妈附耳小声道:“妇人生产就是走一趟鬼门关,自古以来不知多少女人死在难产上。她这样的小娼妇,本就没有廉耻,日后也不配教养孩子,与其等她生下孩子后作妖,不如咱们早些下手。”
“你是说……阿弥陀佛,我们做这样的事,只怕会招来报应。”陈太太双手合十,很是为难。
秋妈妈啧了声,道:“若真有报应,就该一雷劈死她。”
陈太太看着案上的木鱼,不敢出声,秋妈妈见状,心里有了数。不过少爷与柳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陈俊卿病重垂危,柳夫人顾念旧情,上门借着探望陈太太的机会,看了他的现状。
她原想着,若是真病了,年轻人身子骨硬朗,等熬过去病好了再成婚也不迟,没必要退婚,但她没想到陈俊卿病成这样。
柳惠娘得知此事,意外松了口气。
秋去冬来,天气渐冷,她跟着家里的婆子上街采买冬日的菜蔬,路过一处巷子,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五十二章
如今月底, 顾兰因跟着顾六叔去了外地催账,当铺里没人盯着,何平安故意去的迟。闵先生知道她并非此道上的人,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早上两个人在路边摊子上吃朝食,何平安穿着青布棉袄, 一路走到这儿来, 脸上被风吹的发红。成碧跟她说近来市井里有趣的事,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插嘴骂几句。
两个人吃完朝食后到了当铺门口各自分开,何平安照旧闷头干活,不曾注意到门对面有个人路过几回,专为了看她一眼。
傍晚成碧在门口等何平安,当铺里的学生一个月也吃不上几口肉,何平安这会儿入冬又瘦了好多, 两个人趁着顾兰因不在, 回去的路上逛了一遭附近的夜市。平常市井百姓家里,一两银子就能置办下百盘菜肴, 成碧一个月便十两银子, 他乐意做冤大头, 何平安便放开了吃。
拥挤的人潮里,穿着青布棉袄的两个少年人东张西望, 没了约束, 吃撑了走不动路。
原来何平安出门就要吃肉, 成碧是个不缺钱的主,怕她一只烧鸡吃不够, 一口气买了三只,何平安吃完一只烧鸡就到处找水喝, 等到成碧买来酒,她又一口气喝了个饱,哪还吃得下剩下两只。
成碧怀里揣了两只烧鸡,身上都是烧鸡的香气,走在路上,何平安难得凑过去夸了他一句,只是话听在耳里,有那么些不正经。
“成碧,你身上味道真好闻。”
成碧耳朵微红,正想还口,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烫嘴的紧。
“你是不是醉了?”他问。
何平安摇摇头,手抓着他的领子,蹲在树下打了个酒嗝,脸颊通红。成碧心想她定然是醉了,便打算把她带回去,偏她这一会儿赖在树下不动,一双小狗眼睛盯着周围的彩灯,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成碧蹲在边上,歪头看着何平安的脸。
从前在顾家的时候,他只觉得她跟赵婉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相处日深,他发现何平安眉毛似乎要长一些,唇也薄些,比起赵婉娘的矜贵,她就像是朴实的狗尾巴草,灯光落在身上,那些碎发似乎都镀了层金。
“何平安……”
他斗胆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人喊醒:“要是困了,咱们就回去。”
何平安摇了摇头,脸埋起来,嘴里嘟囔道:“我不想看见他,我不回去。”
成碧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跟她跟少爷斗,差不多就是以卵击石。
“少爷这样的人,你越是想和他反着来,他就非要将你捋顺。若是你顺着他,他反倒兴致缺缺。”
成碧小声道:“少爷恨你,不过是恨你生了这样一张脸罢了。赵小姐在世时……”
他伸手捏了捏她乌蓬蓬的发髻,回忆道:“赵小姐性子十分好,我见过她,极善良的人,又不谙世事,要哄她轻而易举,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出淤泥而不染,赵家那两个老货生了一个好闺女,哪像你,一整个人都钻到了钱眼里,还满肚子的心眼,专爱哄骗别人。”
何平安原本是醉的,听他说了这一大段话,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
成碧仔细看她,发现人懵懵懂懂,只是不开心罢了。
“实话实说,实话实说。”成碧笑了笑,“你要是想少吃点苦头,我教你怎么做。”
她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们主仆两个一条心。”
更何况一条被养了十多年的狗,动动嘴皮子谁不会。
何平安这会儿头晕的厉害,走几步路歇一会儿,身后的少年亦步亦趋,嘴里还道:“我真是为你好。”
“为我好的人,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走到路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我不信你只是为我好。”
何平安怪笑了一声,将他拉到人少的巷子里,捧着成碧的脸,似开玩笑道:“你要是真为我好,就杀了他,你不是从小跟着他么,他最放心你了,你身上是不是有刀?”
何平安伸手在他腰间乱摸,成碧心里一惊,连忙按住她的爪子,皱眉道:“何平安!”
“嗯?”
她微微仰着头,声音低低道:“可惜我不是白泷,我要是白泷,说出的话保管比圣旨还管用。”
阴影里,面容雪白的少女狠狠掐了他一把,笑容慢慢消失。
成碧怕她喝醉了再干出更离谱的事,啧了声,将人一路拉扯着带回去。
两个人回到别院,也不知松风馆今日出了什么事,这会儿连何平安住的地方都亮了灯,成碧迟疑了一会儿,先将她放开,自己过去探探究竟。
何平安那间卧房原本就空空荡荡,这会儿里头站了几个人,把她被褥都翻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了?”成碧见里面还有白泷,声音弱弱道。
卧房里,穿着茄紫色短袄的少女正在她床头翻拣,手里拿了几个吊坠儿仔细查看,头也不回道:“上次少爷送我的钗子丢了,因分外贵重,不得不查一遍。”
“可何平安我盯着,不曾见她有盗窃行径,你这样不问就翻找她的东西,只怕不合礼数。”成碧道。
“我那儿丢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我故意谁也不告诉,就等着那偷儿来不及反应将人逮住。咱们松风馆今日都已经查过一遍,到这儿就收尾了。我还是最后一个查她这儿,大家都经历了一遭,也不是独独针对她一人,怎么她就这样小心眼,这样一堆破烂,难道还指望我眼红她的不成?”白泷说起来头头是道,周围几个丫鬟纷纷点头,反倒显得成碧不识好歹了。
成碧看着那乱糟糟的床,有看到白泷手上那几个吊坠儿,无奈叹口气。
白泷将那几个吊坠儿丢回去,嘴里道:“我还当什么值钱东西,原来是我不要的,被你拿来借花献佛。”
成碧别过头,见何平安没过来,问了句:“你抓到人了没?”
“尚未捉到,也不知是哪个滑头鬼。今儿偷我一个耳坠子,明日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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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掩鬓,真真可恶至极。”
成碧背靠着门,等她出来了,好心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白泷冷笑道:“用不着,你就看着她罢。”
她带着两个左膀右臂离开,屋里还是乱的,成碧赶紧进去收拾,好在被褥铺的快,何平安再进来时也勉强看的过去。
身上带了些酒气的少女坐在桌子上,笑眯眯道:“又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成碧脸色通红,抓着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心尖上的人,就是捅你一刀,你也甘之如饴,我今日就看在你的薄面上,不计较她乱我东西的事。”何平安大度道。
成碧谢过她,出门顺便将门关好,屋里如今点了好几盏灯,亮堂极了,没人在,何平安将自己这儿仔仔细细也搜查了一遍。
她最后爬上架子床,在床顶的承尘上拣了个小而精致的草虫钗,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个刁钻的地方。那承尘她好几个月都不曾换过,上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可钗子干干净净,显然是才丢上去不久。
何平安看着这烫手的东西,先就放在了枕下,等到第二日出了门,才交给成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碧有几分吃惊,问她哪儿找的,听说是在承尘上头,庆幸道:“还好你找到了,这东西虽精致,不过还也还不回去了,白泷想的多,不如丢了罢。”
何平安笑道:“你处置就好,只是有一件事你要帮我,我白日都在当铺,那屋里空空的又没挂锁,谁都能进,若是这个贼日后偷了赃还往我屋里藏,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自然。”成碧心领神会。
何平安道:“能偷白泷的东西,有这样的胆量,我估计是她身边的人,且是最为信任,你多留心。”
成碧连连点头,将她送到当铺掉头就往回跑,他整日没有大事在身,于是就爬在树上,一面晒太阳,一面盯着何平安那间房。
少爷原先有吩咐,松风馆里的丫鬟都不敢往这里走的太近,如今少爷去了外地,顾六叔也不在,渐渐就有人忘了告诫。
上一次顾兰因送了白泷一匣子精致的头面,因他归期将近,白泷想要取出来戴上,打扮给他看,谁知道就丢了几个小钗,今早上她叫人清点,竟又丢了一个,成碧听着那边的声响,掏了掏耳朵。
过了会儿,一个穿着白袄的丫鬟往这边跑来。
成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认出这是白泷手下一个沾亲带故的小丫鬟,平时喊她一声表妹。
她进了何平安的门,成碧静悄悄地在暗中窥视,并未出手惊动她。
片刻之后,白泷又带着一帮人找过来,那小丫鬟正打头阵,可怜何平安那屋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子,通通搬出来后就只剩下地板了。
“我明明看见了,她昨日一身酒气,夜里鬼鬼祟祟,见咱们在屋里,就一直躲在外头,定然是心里有鬼。我悄悄留了个心眼,今日趁她出门过来头一个查,就真在她枕头里摸到了个硬物。”名叫春音的丫鬟信誓旦旦道。
白泷将何平安的枕头拆开,里头果然是有一支钗,她一时气的脸都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成碧在树上见她一点就着的模样,忽然就有些不认识她。
白泷从前心细,断然不会偏信一人之言,可她如今就像是着了魔似的。
成碧沉默了半晌,仍旧在树上猫着。
傍晚,等何平安归来,就见屋里什么都没了,空有一群丫鬟要审她,弄的煞有其事,把她都气笑了。
五十三章
丫鬟端了椅子给白泷坐, 她今日捯饬过一番,只是年纪轻轻,跟前站着的人又是何平安, 平白无故矮了一截,气势不足。
“我这里今日是怎么了?哪个贼不长眼, 把屋子都搬空了。”
白泷把发钗拿出来, 朝春音使了个眼色。
春音来顾家的时候何平安已经从徽州逃到了浔阳, 哪里知道她的为人,如今见她过的这样寒碜,况且她自己还是个咋咋唬唬的人,一见白泷眼神,就叉腰站了出来。
“你这里拢共就那么两样,咱们要是不搬,哪里就找到这钗了, 你还有脸说别人是贼。”
春音朝她呸了一声。
“你一个姑娘家穿得不男不女, 整日出去抛头露面,说是去当铺做伙计, 咱们也不知道你出了门, 到底是去干什么不三不四的, 昨日咱们给你脸,最后搜你这儿, 果然没有收获, 今日白泷姐姐从你这儿搜起, 你没有信儿知道,更来不及藏赃物, 就让咱们逮着了,你看看, 这是不是你的爪子偷的!”
春音声色俱厉,只是还是矮了何平安一个脑袋。
何平安听人这样骂自己,四处看了看。
“你想干什么?”
何平安没说话,不过白泷吃过亏,见她眼神有几分凶狠,下意识先站起来。
何平安走到成碧身边,见他惭愧地看着自己,不由分说,先摸他藏在腰间的匕首。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尤其是白泷。
“何平安!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她看成碧举起双手一脸无奈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慌乱,就像是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以至于她骂完何平安,指着成碧就道:“亏你还是个男人,她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看你那窝囊样子!”
成碧怔怔地望着她,他紧握匕首的那只手微微松开些许,只这一时不备,何平安便抽出了那把匕首。
“你这嘴厉害,你这人蠢笨,你这只脏手……不要也罢。”
何平安心里一团火似乎要烧穿胸膛,她这些天受了许多气,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踩她,反正她已经没有了钱,逃也逃不出去,就是杀人她也敢。
“你、你要干什么?!”
春音没见过杀人,声音有些结巴,不过她以为女人生性就比男人懦弱,拿了刀也只是坟上耍大刀吓鬼,还敢当着她的面威胁何平安。
“你别动手,咱们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敢动手……”
“啊——”
一抹血飙了出来,洒了白泷一脸。
这屋里除了春音的尖叫,再没人敢出声。
何平安一刀先砍她的手,见她疼的跟杀猪一样,又一刀捅她肚子,嘴里道:“我动手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周围人知道她有这样的胆气,哪敢再说狠话,此刻都吓坏了,结结巴巴劝何平安先放过她。
何平安看着白泷,将那断手捡起,往她脸上丢去。
“你那点东西我可不稀罕,今儿我好心给你抓了个贼,她这脏手我也给你断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谢我的话?”
白泷尝到了血腥味,当日被她拿瓷片捅过的地方这会儿似乎又疼起来,牵扯到她心头的肉,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女下意识抖了几下,连带声音也不稳,说话断断续续。
“成碧、 成碧,她杀人了。”
听到杀人两字,终于有省事的丫鬟反应过来,连忙叫人去喊大夫,一群人手忙脚乱给春音止血,绕着何平安走,更有好事的,竟想出去报官。
白泷看着成碧,那门口站着的少年被何平安推了一把,她将沾血的刀在他胸口用力擦了两下,笑道:“你这把刀真锋利。”
成碧脸色苍白,何平安见状,不解道:“不是你让我帮她捉贼么,这会儿我不但捉到了,还断了贼一只手,你放心,日后这松风馆就不会有贼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可别跟我客气。”何平安最后笑着说道。
原来在来的路上成碧就把何平安屋里今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何平安让他直截了当地跟白泷说个明白,这既能还她清白免的自己自证,又能捉到真正的贼找到丢失的东西,皆大欢喜,偏偏他又不肯。
他只怕自己说了白泷不肯轻信,又怕她误会。
何平安本来吃他的喝他的白占了一些便宜,是打算帮一手的,但成碧千不该万不该,非要说这样一句话。
“我怕她以为咱们厮混在了一起,我说什么她都觉得我在为你辩白,把真的当假的。”
何平安听了心里发堵。
她想到当初船上,生死一线间两人双双跳湖,而她对着水匪又跪又求还挨了一巴掌。
她看着成碧祈求自己的目光,满口的答应,见他笑着谢过自己,路上又买了兔子猫儿的玉坠给自己,何平安心里便冒出了坏念头。
现如今她砍了春音一只手,听着身后闹嚷嚷的声音,也不知该去何处,便到厨房里找些吃的。
这是她们非要招惹自己惹来的祸,何平安将橱柜里的好菜都翻了个遍,只恨没有酒,这不是她头一回动手砍人,她看着自己指缝间的血,心跳得极快。
过了不知多久,大夫来了,那一头动静消停不少,何平安吃饱喝足,懒得回去见那一地的血,就烧了一锅水,在灶膛前坐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未亮,她从梦里惊醒。
窗外雾浓浓的,厨房里冰冷极了,她慢慢直起身,一锅热水早已凉透,她洗了个脸,瞬间清醒许多。
何平安想着自己这一次定然要吃个大亏,之前身无分文,知道逃不远,心有顾虑,这才待到现在。这会儿顾兰因不在,她摸遍浑身上下,只有几个成碧送她的小吊坠,虽是玉做的,但看成色,大抵也不是什么好玉,若要当肯定当不了多少钱。
一夜不曾睡好的少女摸着自己头上的玉簪子,深吸了口气。
这簪子还是顾兰因的,他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值钱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把厨房门推开,正要出门去当铺,那门口有个少年等她已久,伸手就将她拦住。
再过一盏茶工夫,别院里的厨娘就要来厨房做早膳,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成碧拉着她去了一处假山围着的僻静角落。
成碧不再嬉皮笑脸对她,望着何平安,他猜道:“你是不是想跑?”
背靠着假山的少女摇了摇头,手藏在袖子里,反问道:“我要是逃了,顾兰因不会轻易放过你,我要是真跑了,你怎么办?”
成碧静静看着她,轻声道:“所以你打定主意要跑了?”
他一双修长的凤眼,这会儿阒暗幽深,像是鹰隼盯上地上的老鼠。
“我不会跑。”何平安道。
成碧闻言忍不住笑:“你昨晚上回来的路上,跟我说,要帮我。”
“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何平安。”
最后三个字他咬牙切齿说出口,何平安噗呲一声也没忍住笑。
“殊途同归,虽说见了血,可一劳永逸。”她笑容灿烂,“谁让她骂我,谁让她们乱翻我的东西。她们都是活该,我又没有杀她们。”
“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对白泷可是碰都没碰,你还嫌我做的不够好?”
成碧眼神复杂,伸手将她死死拉住,嘴里道:“我不怪你,你不许逃。”
“怪我?”何平安念出这两个字,不解道,“你怪我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拉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我还没有怪你一次次害我被抓住,险些丢了命,你有什么脸跟我说这话,就凭你一碗面?你别自作多情。”
成碧闭了闭眼,反手扣住她的腕子,力气很大,何平安咬着嘴,狠狠踢了他一脚。
“少爷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今日算看清了。”他嘻着脸笑,忽然伸手拍她的脸,低头道,“你这样绝情不念旧情,等少爷回来,我好好说道说道,你还想逃?今儿我跟定你!”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何平安一头撞上去,被他躲开了,一不做二不休,整个人扑过去。
成碧身子仰倒,两个人都摔在了身后的灌木丛里,有他做肉垫,何平安并不觉得疼,她趁他还没翻身,朝他脖子就咬过去,成碧疼的骂她,一手刀也切在她脖子上。
远看两个扭打的人就像是紧抱在一起,何平安埋首在他怀里,成碧则捏着她的后颈,动作分外亲密。
早起的丫鬟看在眼里,愈发将两人有私情的传闻做实了,这话传到白泷耳里,经过好几人的嘴,已经十分的不堪,她气得哭了一场。
她憔悴的模样成碧视而不见,整日就跟着何平安。
说起来两个人都是硬骨头,何平安那屋里的床被搬出后,也没人再搬回来,落在外头风吹雨打,何平安力气有限,只一个人把桌子拖了回来,拣了铺盖铺上,夜里睡在桌子上。成碧也拣了铺盖,这样的冬天,夜夜在她门外打地铺。
山明曾劝他不要这般,但成碧就跟中了邪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是十二月回来的,路上将另一个长随沉秋带到浔阳,船上就听说了此事,便隐瞒了归家的消息。
他悄无声息到了别院,正好是傍晚,落叶纷纷,到了松风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何平安骂成碧是走狗,成碧骂她是光吃不吐的白眼狼。何平安力气不敌成碧,见他将自己压的不能翻身,又是一头先撞过去。
成碧偏头欲躲,只是说巧也巧,一时没有躲得及,唇又撞到了她的嘴角。
成碧后知后觉,见她瞪着自己,心跳剧烈。
“你……”
何平安一巴掌甩过去,狠狠擦了擦嘴,她把人推开,自己爬起来拍灰,等到转过身去,忽然愣住。
远处的树下,穿着一身霜白卫绒縼褶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不知看了多久,这会儿阴沉沉的,像极了诗中所言,山雨欲来风满楼。
五十四章
何平安多日不见他, 如今这样的时机,自知要吃亏,她想也不想, 正要躲到成碧身后将他一起拉下水,哪里知道他比自己还先看见顾兰因。
衣衫微乱的少年飞奔到顾兰因跟前, 扑通一声跪下, 叩首不起。
“少爷。”
细听他声音微微颤抖。
顾兰因捏着手中的念珠, 一双秀气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他瞧了眼远处的少女,叫身边的沉秋先把人抓来,自己则去了屋里更衣,就晾成碧在这儿跪着。
来来往往的丫鬟不知缘由,见松风馆的门首成碧跪了一晌午,悄悄告诉了白泷一声。
白泷被何平安吓了两遭,大雪之后天气愈发寒冷, 她吹了点冷风, 竟就染了风寒,这会儿屋里正吃药, 听说此事, 忙问道:“是不是少爷回来了?”
“少爷不是明日才回来么?”
白泷皱眉骂了她一声蠢货。
“路上车马有快有慢, 若是顺风,哪里就要等到明日。你们快去前头看看, 要是少爷真回来了, 速速回我。”
床上穿着亵衣的侍女话说完, 强撑起身子就要去找衣裳梳妆打扮,心里怨恨起三日前的那阵冷风。
松风馆的正房里, 天昏暗暗的也不曾点灯,垂落的玉白幔帐滤过一层光亮, 内里看着朦朦胧胧,小丫鬟朝里望了一眼,依稀看见一道人影。
她趴在门边上,怕眼花了,屏着呼吸又瞧了几眼。
珠帘幔帐后,渐渐有声响传出,一点跳跃的火光如同夜幕里的一颗星子,驱散了周遭的昏暗色,照亮方寸天地。
她睁大眼,正疑惑里头是谁,身后有人忽按住了她的肩膀,把小丫鬟吓了一跳。
她扭过头,见是个陌生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姓名,就被拉到了远处。小丫鬟怕他把自己当贼,立即就报白泷的名字。
沉秋闻言松了手,提醒道:“少爷眼下有要事处理,叫她不要过来。”
小丫鬟连连点头,小跑回去,大气都不敢喘,传话到了白泷跟前,那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却当做了耳旁风。
白泷挑拣匣子里的珠花,嘴里道:“少爷若是有要事处理,定然在书房,如今人在卧房里,必然是远道归来,身子正疲。那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凡事都叫少爷自己亲力亲为么?沉秋也是糊涂了。”
她上了脂粉后面容不似病中那般苍白无血气,等戴好头面,方才起身出门。
白泷走过一截庑廊,临到正房的屋后,见这边窗户有些许动静,缓缓停下脚步。
小丫鬟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却见白泷竖起手指抵着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贴着窗缝仔细听,心下疑惑屋里怎么会有鞭打声,又停了片刻,终于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不知何时褪去了少年时候的清朗,如今沾染了浓烈的情绪,听起来有几分阴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道:“你倒是会忍,不过我方才都是在跟你玩呢。”
话语落下,便有一道鞭子划破空气的急促响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闷哼。
白泷听在耳里,依稀有几分的熟悉。
又一鞭子落下,一墙之隔,衣裳破烂的少女缩在绒毛线毯上,雪白的肌骨上多了两道鞭痕,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她疼得头冒冷汗,眼睛紧紧闭着。
“成碧自幼跟着我,怎么好端端的就……”
模样清俊的男人将她逼在角落里,无处可退,笑问道:“你是怎么勾引他的?”
见她不说话,舔着唇上的血,他慢条斯理地卷起马鞭,略等了片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屋里灯烛摇摇晃晃,顾兰因拿着鞭子轻轻拍了她一下,看何平安又起鸡皮疙瘩,显然是恶心自己的触碰,心下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了。
他随手端起烛台,暖光洒在眼皮上,温度渐渐发烫,她忍不住眼睛睁开一条缝。
顾兰因此刻正看着她,马鞭丢在了一旁。
红烛垂泪,他雪白的袖子都沾染了微微泛红的光芒,空气里漫着一股冷清清的篱落香。
清俊儒雅的年轻人离她近的很,一双俊眼黑漆如墨,他腕子轻轻转动,滚烫的烛油便落在了她雪白的皮.肉上,转瞬凝固。
何平安疼得一颤,尚未缓过来,接二连三的烛泪淌下,凝固成一朵朵微小的烛花,绽在鞭痕上,把她疼得死去活来,受刑一般。
见她拿头撞墙,顾兰因心疼道:“怎么不知道吭声呢?”
他按住她的后颈,看她凌乱的发丝拥着一张惨白的脸,神色温柔,只是动作却相差甚远。
……
一墙之隔,白泷呆呆地直起身子,光听声音她想不出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带着小丫鬟绕到正门,沉秋把她拦住,白泷偏不信邪,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个什么名堂,非要自己去看看。
门外两人说话声传到门里,隔着晃动的珠帘,顾兰因收回手,将她藏了起来。
多日不见,他手段又多了许多。
何平安背上疼的很,只能趴着,落在身上的被褥压到方才红肿的伤痕,她颤抖着咬住自己的手指,汗湿的眉眼视物模糊,她顺着门外的光亮看去。
顾兰因披着氅衣,明间里,白泷见他精神尚好,便将这些天别院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听说何平安断了春音一只手,顾兰因微微笑了笑,对白泷道:“她上次还在牢里杀人呢。”
白泷忿忿不平:“难不成她杀人就不犯法么?”
顾兰因支着手,答非所问:“你们不去招惹她,她也不会杀人。”
“少爷不在的时候她偷我的东西。我那一日不过就翻了一下她的屋子,被她看见了,疯了似的,竟抢了成碧的刀,当着许多人的面砍春音的手。”白泷回忆起来,心有余悸,“她怎么敢!”
顾兰因瞧着白泷,似笑非笑道:“她还能抢到成碧的刀?”
白泷像是被提醒了,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成碧这些日子和她整日混在一起,愈发不像样子了,你看这大冷天,夜里他就打地铺睡在何平安门外,我劝他别这样,熬坏了身子不好,可他还让我少管闲事。”
“有这样的事?”
白泷点点头,欲言又止:“还有更难听的。”
顾兰因听了一半,忽抬手打断她,白泷正疑惑着,却听到屋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瓷器砸到了地上。
顾兰因起身去内室,白泷干站在明间,回想起之前在窗外听到的异响,忍不住探头朝里看。
顾兰因走到床边,见地上碎了一套茶具,他将床帐撩开,却不见何平安的影子。
与此同时,一人踉踉跄跄从屋内近门的角落里跑出来,白泷就站在门外,好巧不巧,兜头就撞上了,她扶着门框站稳,下一秒就听见地上摔倒的人痛苦地叫了一声。
白泷定睛看去,大吃一惊。
“何平安?你!”
她满头的汗,脸色极差,衣裳被几鞭子抽烂了,这会儿头发乱糟糟的,吃力地想要爬起来,白泷感到一头雾水,不过先把她扶起。
“你怎么会在少爷这里?”
面容惨白的少女紧紧抓着她,嘴里道:“他畜生,他、他要……”
白泷低下头,看到她脖子上的斑斑点点,又嗅到别的气味,脸色变了变,再看着追出来的人,只觉得尴尬极了。
“少、少爷。”
“把她给我。”
何平安死都不松手,反倒是被他拽着往里拖,连白泷也一起拉了进去。
白泷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看到地上的鞭子,歪倒的烛台,女人的衣裳,忽然就走不动路。
此刻的少爷陌生极了。
“啊——”
白泷腰间一松,青色的腰带猛地被人扯下,她来不及反应,穿在外的袄子,连带着何平安一起,被人用力剥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脸色涨红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
身姿颀长的男人声音虽是温柔的,可她听在耳里,像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少爷,吓得走不动路,浑身瑟瑟发抖。
“吓到你了?”
顾兰因单手褪下氅衣,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并非有意如此。”
白泷见他抱着何平安,此刻似乎在等自己离开,她乖乖点头:“我、我知道。”
“奴婢这就走。”
她木讷地转过身,手抓着顾兰因的衣裳,心跳到了嗓子眼。
临到门边,白泷回头看了一眼。
屋内昏昏暗暗,何平安的声音断断续续,床上模糊的影子缠在一起,极其亲密。
少爷不是最厌她了么?
白泷痴痴地出来,后知后觉自己还披着顾兰因的衣裳,她慢慢走到回廊一侧,这时候天上落雪了,沉秋坐在台阶上不知想什么,见她如今这副模样,开口把她魂叫了回来。
“你就当没看见这些。”
“我没看见。”白泷喃喃自语,脑海里也不愿意去回想那些画面。
寒风凌冽,白泷走到松风馆的门首,树下跪了一晌午的少年如今肩上也落满了雪,身上衣裳都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冰冷一片。
他慢慢扭过头,见来的是白泷,身上披着少爷的衣裳,竟一个人松了口气。
五十五章
这一日雪下的极大, 傍晚时分,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
松风馆各处都点了灯,正房里却仍旧昏昏暗暗, 何平安不知这会儿什么时辰,才抬起头, 又被人摁下。
雪青的帐子遮的严严实实, 床上气息浑浊, 身侧的男人将她抵在最里面,方才分明是阖眼睡着的模样,如今睁开了眼,看起来毫无睡意。
他瞧着何平安背上的鞭痕,一双秀气的眼眸里泛出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两下,便见她浑身在发颤, 十分的敏感。
顾兰因比起上一回, 要显得格外温柔,只是放在何平安身上, 像钝刀子割肉。
听着积雪滑落屋檐的闷响, 他翻过身, 何平安还以为他要起来,不想自己肩头被人死死按住, 他重新压过来。
顾兰因此番出远门, 有的应酬在青楼楚馆之中, 难免会撞见许多的风月,这会儿将看来的试在何平安身上, 不觉又到了半夜时分。
屋檐下两个守夜的丫鬟听屋里有吩咐,不敢怠慢, 一面叫人送来热水,一面就让灶上重新起火。
松风馆窗户半开,灯烛明亮。
眉眼清隽的男人发髻松散,他拨开帘帐,沐浴之后身上单穿着一条白袴,裸.露在外的胸膛上多了几道抓痕,嘴角不知何时也被咬破,他垂眼看着罪魁祸首,扯着她那条胳膊,将人丢到浴桶里。
丫鬟在外头摆好了膳食,他这里也正好将她洗干净。
顾兰因喊了何平安几声,见她是真晕过去了,夜里又去叫大夫。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微明。
清早雪停了,门外老松偻背,白发苍苍,梅蕊悄绽,疏影暗香。
成碧跪在台阶下,临到日中,才见到顾兰因一面。
到底是主仆一场,顾兰因舍不得打他,于是丢到了后头的仓库马房里,先把人摘出眼前,干些无关紧要的粗活。
沉秋趁着顾兰因休息,给成碧找了个大夫。
他昨夜跪伤了,如今两腿几乎不能走路,沉秋背着成碧,感叹道:“你怎么这么糊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碧不说话,一个人瞧着呆愣愣的,沉秋叹了口气。
“你跟少奶奶那点事儿,白泷早写信告诉了少爷。你这人,眼光是真差劲。”
成碧苦笑了一声,无奈道:“难怪少爷回来的早。”
“少爷就是拿她当个玩意儿,心里也是有几分挂念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窍?况且白泷那丫头就是少爷的耳报神,这屋里屋外芝麻大小的事,她也有的说,这一次她不念旧情,你日后可得离她远着点。”
沉秋和他一起长大,两个人胜似亲兄弟,如今看透了白泷的心,劝说成碧一回。
后来成碧养伤的那些日子,白泷看过他一回。
憔悴消沉的少年沉默极了,见他不如以往那般热情,白泷似乎心底有愧疚,多陪他坐了一会儿。成碧望着白泷簇新的打扮,就知道她才见过少爷,于是问了句:“少爷近来可好?”
“老样子罢了,少爷近来在收拾箱笼,不等过年就要启程去北京了。这是老爷的话,让他赶上明年二月的礼闱,下场试一试。”
成碧闻言便不再多话,白泷道:“我在少爷跟前提起过你。”
“如何?”
“少爷让你留在浔阳,不必跟着一起。”
成碧笑了笑,一双眼瞧着白泷,道了声多谢。
两人相对无言,此处且不赘述,只说三天之后。
陈家人从城外过来报丧,因是同窗,人前又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听说陈俊卿没熬过去,顾兰因换了一身素服,与城里其他几个同窗一道去陈家吊唁。
陈太太哭得死去活来,陈老爷中年丧子,亦是伤痛万分。
璧月在陈家肚子已经显怀了,陈太太怕人多冲撞了她,将人安排在后院,今日听说顾兰因要来,妇人打扮的女子悄悄躲到前院。
几个读书人吊唁之后与陈家夫妇说了些宽慰的话,顾兰因见有个小丫鬟鬼头鬼脑躲在树后,又偷偷指着灵堂后面,心下便有几分明白。
果然,等他走到灵堂后一处僻静地,早有人等在那里。
“公子。”
璧月神色凄凄,跪在地上道:“求公子赐我一条生路,我前日听太太在屋里与秋妈妈商议,要去母留子。”
“这不是还有小半年的工夫。”
顾兰因瞧着她如今灰败的脸色,似是安抚一般,声音轻柔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么?”
“不、不,太太心慈手软,我不放在眼里,只是那个老虔婆心思深沉,我如今怀着孕,少爷又死了,家中无人替我撑腰,我又没有半点权势,如何能与她斗?”璧月抓着他的衣摆,眼中含泪,不过话头一转,嘴里道,“我此番是为了公子这才进了这个火坑,公子要是不帮我……”
“傻子,只要你乖,咱们之间多少是有情分在的,我这一次从岳阳回来,请回了一位名医,你妹妹身上的病,如今好了七八,虽说又聋又哑,不过在我身边,谁能欺负她呢。她有你这样的好姐姐,真是她的福气。”顾兰因笑道。
璧月听到自己妹妹的近况,像是被人捉到了命脉,她慢慢松开手,眼中泪往下滚,压抑着哭声问道:“你没有骗我?”
“你的命值三千两。”
“就这样没了,岂不是太可惜。”
他拂落她的手,将她鬓上的白花扶正,低头欣赏了一眼,将她推远。
璧月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咬碎了牙,她爬起来,见有人来了,忙又躲回去。
陈俊卿一死,她除了肚子里有个孩子外,什么也没捞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金霜怨她害死了陈俊卿,从没个好脸,跟着她娘一起处处针对她,她那些值钱的东西,这些日子趁乱丢了不知多少,若要查,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竟无处可查,只能自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璧月闭着眼,恨极了,一拳打在自己肚子上。
也不知这肚子里是男是女,她生来是个苦命人,要是生个儿子也罢,但要生个女儿,只怕命跟她一样苦。
她慢慢走回去,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做才能苟活。
大雪下了两日,雪停的那日陈家抬棺出殡,璧月披麻戴孝落在末尾,湖边上泊了一艘小船,见这路上在洒纸钱,船上的汉子穿过林子去看热闹。
陈家是平荆村的大户,儿子死了,搭了七八里的长棚,沿途亲友撒钱放炮,烟雾缭绕,哭哭啼啼,戴着斗笠的汉子忆着一棵枯树,心里骂他死的好。
只是看久了,他那脸上的笑忽然消失。
——
浔阳城里,又到年底,有钱的人家早早出来置办年货,没钱的人家则成了当铺里的常客。
顾兰因早上到了当铺,因天气寒冷,就把何平安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她近来脾气古怪,别人和她说话都爱理不理的,顾兰因让大夫给她抓了几副调养的药,但凡驳人面子,就将药熬得浓浓的灌她一碗。
这会儿天色早,当铺里收了几件破衣裳跟一些破家具,唐心把东西搬到库房,何平安见他一个人吃力的紧,绕到后面帮他。
唐心不知她的近况,看她眼底青黑,像是睡的不好,关心了几句。
何平安一声不吭,两个人收拾完家具,唐心就把脏衣裳拿过去洗。这样的大冷天,他一双手都生了冻疮,何平安蹲在一旁,正要伸手帮一帮,唐心却把盆端走,嘴里道:“你近来吃不好睡不好,这水太冷了,要是把身子冻坏就得不偿失。况且我力气比你大,一会儿就洗完了。”
何平安绕过来绕过去,唐心将破衣裳洗得飞快,碰都不让她碰。
何平安见状,原地徘徊,不知做什么好,只觉得万分煎熬。
今年又要过去,偏她一事无成,一贫如洗,日子越过越回去了。
日中当铺里吃午食,今日厨子特意给她做了一碗馄饨,唐心吃的还是老几样,何平安毫无食欲,见顾兰因不在后头,忙的连饭也没空吃,悄悄地分了半碗给唐心。
“平安,我够了。”
唐心知她待自己与别人不同,想到师父近来那张阴沉沉的脸,他竟可耻地红了脸。
“师父那儿……”
“你放心,他不知道。”何平安小声道,“他过些日子就要走了。”
“那你呢?”
何平安捧着碗,低头看着汤里飘的油花,道:“我哪知道,风往哪里吹我往哪里飘。”
两个人说话间,前头来了人,原来是白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今日出门遗漏了一枚印章,白泷替他收捡屋子时发现了,知道这是他惯常贴身带的,这会儿她送过来,因到日午,还带了家里厨子做的饭菜。
顾兰因写完最后一张票,当铺里空闲下来,正出来接东西,抬头见到一个熟悉人。
“你去后面。”他说。
白泷扭过头,身后的光被一个体型魁梧的汉子挡住,他冬天里穿着单衣,腰上挂着一个酒壶,面容粗犷,像是个练家子。
“谁是顾兰因?”
五十六章
众人看他面容不善, 以为是来闹事的。
那汉子一眼就瞧出了顾兰因。
当铺之中,修身玉立的年轻人朝他拱手报了名姓,不曾有半点遮掩。
背着斗笠的汉子上下打量一番, 竟也不多留,抱拳之后转身就走, 弄的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山明之前专盯着他, 可自打陈俊卿死后, 顾兰因便把他叫了回来,如今见此人登门造访,下意识便觉得璧月那头出了事。
“他是想为了璧月那个婊.子跟咱们鱼死网破?”山明事后跟着顾兰因回去,书房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顾兰因在案前剪花枝,意兴阑珊道:“此人原先是湖上水匪,杀人劫货,胆气极大, 但今日看来传言并非可信。”
“今日既这么简单从我门前出去, 若是今夜没有动静,那他便是虚晃一枪, 唬人而已。你等会去跟前院的护卫说一声, 日落之后加紧防备, 别院里稍有风吹草动,必要亲眼查看才能放过, 以防贼人。”
几枝枯瘦的花枝被他插在冰裂纹的长颈梅瓶里, 他剪去多余的分枝, 看了半晌,最后一剪子落下。
山明望着那光秃秃的花枝, 心里不安。
入夜,松风馆里摆了晚膳, 何平安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合她口味的饭菜,迟迟不敢动筷子。
这屋里如今已经没有丫鬟,顾兰因挽起袖子,亲自伺候她,就差把饭喂到她嘴边。
见身侧的少女就是不动手,他笑着问道:“不合胃口?”
“怕你下毒。”
顾兰因垂眼望着桌上的蒸饼,伸手拿来,掰开了,似笑非笑道:
“你是怕这里有□□,还是怕……”
他声音低低,松软的蒸饼砸到了她鼓蓬蓬的胸口,恰好隐去了那两个字,不过她显然明白他的意思。
顾兰因捏着她的脸颊,缓缓道:“我怎么会给你下那些脏药呢?你本就身子不好,要是弄死了,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
屋里烧了地龙,何平安盯着墙上渐渐交叠的影子,脸被热气熏的发红,她一动不动坐在杌子上,顾兰因吻了她几下,今夜看起来兴致缺缺。
他自打开了荤,还从未有这样的时候。
何平安余光瞥了他一眼,正好被他低头看见。
“我还以为你是个死人,这会儿又活了?”
顾兰因摸着她的心跳,笑容良善,隔着单薄的衣料,他的手很不安分,可比起之前,何平安稍稍松了口气。
她一日没怎么吃饭,见他望着别处心不在焉的,抢着吃了几口。
夜深后天飘起小雪,本是极安静的时候,积雪滑落屋檐,何平安听着闷响,微微转过身来。
顾兰因将她堵在床里侧,这会儿他睡在外头,穿着雪白的亵衣,曲起一条腿,若是要跨过去,难免动作大一点。
发觉她的动作,本该熟睡的男人睁开眼,将人按了回去,低声询道:“渴了?”
他嗓音沉沉,因压得低,听在耳里十分的柔软。
何平安说自己要起夜,他竟也起来了。
“你……”
窗外雪光明亮,透过窗纸,屋里看着朦朦胧胧,两个人到了净室,何平安背对着顾兰因心里烦躁不安。
他在床上软的硬的都使遍了,逼着她就犯,把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有时候也会沉溺于下.流的情.欲。如今像个夫妻一般同床共枕,毫无遮掩,何平安不敢想以后的事。
她咬着牙,一个人红了眼睛。
外头雪还在下,到处白茫茫一片,守夜的丫鬟们都已睡着了,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松风馆一棵靠墙的老树有些许摇晃。
那上头的积雪之前已尽落下,这会儿人攀上去,动静不大。
松风馆的正房后是白泷住的地方,之前成碧在时就待在那后头一间耳房里,如今他去了马房,那些守夜的小丫鬟都睡死了,谁也没瞧见有人摸了进来。
一个穿着白衣裳的汉子藏在假山后面,瞅准了那些护卫不在的空档,将昨日白天在当铺里看见的女人悄悄绑走。
孙珍原先是个湖上的盗匪,后来知府缉盗,一伙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他本想拿这些年积攒的银钱把中意的女人赎出来,自此远走高飞,不想被人横插了一脚,将他好好的计划都打乱了。
璧月担心她妹妹,死都不肯走,如今大了肚子,却离死期不远。那一日他在路边见她哭哭啼啼看着自己,忽然就想通了。
与其被这个龟孙子拿捏,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孙珍用道上的迷药迷晕那个在外守夜的小丫头,进屋后见那屋里摆设,愈发肯定白天看到的女人不是一般的侍女,于是用熏了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不等白泷有所反应就悄无声息地将人弄晕过去。
他将早早写好的信放在白泷的床上,猫在隐蔽的角落里等两队护卫过去,趁着短暂的空档翻墙而出。
第二日一早,那小丫鬟姗姗醒来,初时还未发现异常。
而别院的护卫得了吩咐,全部眼睛最先盯的就是正房主子的安危,白泷那儿有些松散,夜里沉秋本是听到些许轻微的响动,不过不曾放在心上。若是成碧在,当时就要出来查看。说来也是她命里有这一劫,怨不得谁。
白泷屋里的小丫鬟洗漱之后端来早膳,喊了白泷几声,斗胆进她的屋子,见床上空空如也,渐渐才觉出不对劲,连忙喊人过来查看,不过一切都迟了。
顾兰因看过孙珍留下的信,并没有报官。
孙珍绑了白泷,心也不贪,只问他要两样。
“璧月那个妹妹,还给他就是。”顾兰因掸着粗糙的信纸,意外道,“我还以为他要黄金万两,结果只问我要了三千两的银票。”
何平安那时候在一旁吃粥,插嘴问了一句:“他若是问你要三万两,你给还是不给?”
顾兰因微微笑道:“为何不给?”
何平安知他不缺钱,哪里知道他还这样的大方,不过若是换做其他人,他也未必肯。
她看着沉秋手里那一匣子的银票,心下馋得紧,却又无可奈何。
他这里的金子银子票子都上了锁,光看不能碰,顾兰因防她甚严,怕她有钱就跑。如今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便是当那也当不了几个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暗暗记着他放银钱的地方,心里悄悄打起小算盘。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浔阳城外,一间破茅草房里。
孙珍拿冷水泼醒了昏睡中的侍女,他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扒了下来。
被冻醒的侍女望着周围,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身后有人揪着她的头发,道:“看不出你这小娘们儿还是个有钱的主,我还真是眼光不错。”
白泷大惊,扭头见到昨天那个汉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别怕,要是你主子答应把钱送来,你就有半条命可活。”
孙珍盘腿坐在一堆稻草上,抽出腰间的匕首,笑道:“要是你主子舍不得那三千两银子,那我就只好把你这五根手指剁掉,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白泷看着刀刃上泛的白光,把手缩到袖子里,狠狠瞪着他道:“你休想!”
孙珍哈哈大笑:“我一个亡命之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如今在我手上,也该叫他尝尝被人拿捏的滋味。我看你这一身打扮,想来是他的宠妾罢?”
白泷没作声。
何平安那里少爷懒得管她,顾六叔给她拨的例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她一应四季的衣裳首饰如今也是自己收着,怪不得叫他看走了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泷想了想道:“你可别瞎说,我一个丫鬟而已,可没有那么大能耐。我身上这些值钱的都是少奶奶送我的,少爷心尖上的人是少奶奶,你绑人之前连这都不知道,白费力气了。”
“你说什么?”孙珍皱眉,不信邪道,“老子这双眼还从没看走眼。”
白泷看着他提刀过来,慌乱地闭上眼,嘴里道:“你要是不信你就去当铺那边打听打听,少爷如今到哪都带着少奶奶,我算什么东西,你昨儿是没在后头看见她,你绑了她,别说是三千两,就算是三万两少爷也舍得。”
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脸,孙珍不知听没听进去。
白泷睁开一只眼,脸颊一侧忽然传来刺疼感。
“你要是敢骗老子,等老子回来了,就刮花你这张脸。”
白泷脸上多了一刀浅浅的口子,如今往外渗血,冷风一吹,她竟也不觉得疼,望着孙珍离去的背影,她眼里竟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到了日午,孙珍不在,另一个相貌平庸的汉子出现,给白泷端来一碗冷粥。
她手脚都是被绑的,男人动作粗暴,捏着她的嘴就往里灌,只保证她活着不被饿死罢了,至于小解什么的都不管。白泷憋不住,嚷了几声就被人堵住嘴,最后无奈,尿了一裤子。
傍晚,去城里打探消息的孙珍回来,这一回对着白泷,他倒是有几分相信了,两个人说话间,那相貌平平的汉子听了个大概,隐隐想起了当初在将军庙附近拐的那个少女。
他劝道:“老孙,你若要拐她怕是不容易。”
“我、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帮你们。”
五十七章
白泷身形狼狈, 说这话时声音虽有些断续,不过眼睛盯着孙珍,不似在开玩笑。
相貌平庸的汉子看穿她的心思, 怪笑道:“都说最毒妇人心,今日见识到了。”
白泷脸发红, 嘴里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况且你我各取所需, 是人之常情罢了!”
“说得好。”
两个水匪笑归笑,但谁不想多赚些钱钞,当下围着白泷,三人一番合计,终于敲定主意。
三日后是顾兰因交人交货的日子,孙珍提早一天埋伏在河滩附近的林子里。那个相貌平平的李毅则进城去,在当铺附近查看顾兰因的行踪。
他早间一切如旧, 确实如白泷所言, 去哪身边都有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看是熟面孔, 李毅悄悄记下。
何平安白日里几乎不出当铺, 就是出来, 身边也有人看着,很难下手, 不过李毅是拐人的熟手, 眼见着天要黑了, 先去找了个旧日的伙伴。
第二日,天色尚早, 顾兰因从朱娘子那儿把璧月的妹妹领出来,因他昨日有吩咐, 朱娘子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这又聋又哑的孩子用心捯饬过一番。
那戴着金项圈的女孩手握成拳头,一双眼空洞无神,顾兰因把她带上马车,也不见她有任何反抗。
“记得我给你看的画了?”顾兰因摸着她的脑袋,动作很是轻柔。
小女孩听不见,余光撇见他脸上的笑,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兰因将她爱吃的糕饼跟糖摆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此后再不说话。
何平安上了马车后她就躲在角落里,一个人低着头,就像是个车里无关痛痒的摆件,安静极了。
何平安因好奇偷偷看了她几眼,被顾兰因用书拍了一下,到了当铺就被赶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站在门首,见他往城外去,一想就想到他此去的目的。
白泷失踪也有三天,他如今不仅带了三千两的银票,还带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八成就是为了赎她的。
“倒也是个舍得的人。”
何平安伸了个懒腰,今日没他在身侧,如释重负。
临到晌午的时候,当铺里来了几个福建人,要当几样青铜器,闵朝奉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怀疑这些东西来路不正,一面将人留下,一面就朝何平安使了个眼色,何平安来了这么些天,心领神会,当下悄悄地就出去了。
跟着她的那个司务是个碎嘴里,自打出了门就没个消停的,两个人去报官,不想年底了,偷鸡摸狗的事太多,两个人等在衙门外头晒了一会儿太阳,好不容易原路返回,哪知道路上冲出一匹疯马。
戴着瓜皮小帽的司务瞪大了眼,这会儿先顾着自己,往旁边一闪,哪有工夫去看何平安。
他嘴里喊了两句,惊魂未定,又有一匹马冲过来,路上撞翻了好些个摊子,周围乱糟糟的。等到马跑远了,他这才定下心,只是到处都看不见何平安了。
与此同时,趁乱得手的几个水匪将人拖到附近的据点,先将昏迷中的少女改头换面。
李毅吃过一次亏,这一次不仅将迷药的份量加重了,就是看她晕过去也不放心,特意摸了摸她的脉搏心跳,还将她的手脚都捆好。
“有必要这样么?”
“你不知道,这般才万无一失,咱们要先一步把她带出城。她那个夫君手上不仅有钱,在官府里也有诸多的帮手,上一次灭了咱们许多兄弟,你们还不长记性?”
“是他?上一次那胡姓富商不是也死在了船上么?”
李毅冷笑道:“你们真傻,那是故意钓咱们呢。”
“他那个丫鬟把这事都告诉了我和老孙,这一次咱们若不狠狠宰他一回,岂不是白白吃亏?”
几个同伙点点头,李毅平日最为谨慎,这话既然是他说出的,必然是十分可信,当下不再多说,将她换上妇人衣裳,拆了发髻重新梳拢,打扮成一个病重的小娘子,往驴车里一塞。
李毅驾车出城,另几个同伙分散着先后出去,一路很是顺利。
只是一个少女悄悄跟了一路,到了城门口,谁也没有发现。
说来也巧,她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李毅有过些许交集的柳惠娘。
原来柳惠娘时常带着家里老妈子出来,若是采买鲜鱼果蔬,便从当铺那条街上路过,今日见当铺里没有顾兰因,她犹豫良久,终于打算趁此看一看何平安。
不过她眼尖,还未到当铺边上,就瞧见当初拐她的李毅。
李毅长了一张极普通的脸,丢在人海里估计都不会有人记起,偏偏遇到了柳惠娘。当日将军庙附近的民宅里,她记得清清楚楚,再次遇见,就猜他不做好事,因势单力薄,她一路跟着,果不其然,亲眼就瞧见了他趁乱绑人的画面。
柳惠娘带着个老妈子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将他们的据点记下,一面差人去报官,一面跟到城门口。
李毅等人前脚出城,后脚就有应捕骑马依着柳惠娘指的方向,急追过去。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白泷那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孙珍说话算话,到了地方,见顾兰因把人跟银票都送到了,就把白泷松绑,叫她自己走过去。
身材魁梧的汉子弯腰捡起地上的匣子,同时尽量露出和蔼的表情,朝那有些痴傻的少女招了招手。
璧月的妹妹蹲在地上,不知他要做什么,冷风吹在脸上,她嘴唇发白。
孙珍看她可怜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在自己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挥了挥。
女孩眼睛一亮,仔细瞅了半晌,吐出两个模糊的字音。
孙珍手上的帕子是璧月送的,她认出那是姐姐手边的那条,于是慢慢站起来,踩着地上的断枝残叶,笨拙地绕过几棵树,小心翼翼到他跟前。
孙珍笑了笑,伸手正要牵着她走出这片林子,忽然瞥见一抹刀光。
男人难以置信,左手断了一指的女孩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把扎进他的腰腹,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她紧紧咬着牙关,眼神极凶狠。
不远处,顾兰因笑盈盈看着,嘴里道:“真是恶有恶报。”
“狗贼!”孙珍猛然醒悟,“你给雁儿灌了什么迷魂药?!她怎么……怎么……”
男人目眦欲裂,既惊又怕,伸手就要夺过她的刀,谁知道那刀才拔出来,还来不及丢,那小女孩抓着他的手,睁着眼就往他刀口上撞,孙珍来不及防备,更猜不到她有这样的举动,身子一时僵住。
白泷也吓了一跳,她躲在顾兰因身后,颤声道:“这丫头是怎么了?”
“为她姐姐报仇。”
顾兰因负手瞧着孙珍崩溃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孙珍伸手妄图捂住雁儿脖子上的血窟窿,怎奈那血喷得太多,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沾满了鲜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尚未回过头,就听见一声渗人的尖叫。
孙珍身躯猛地一震,他转过头,只见一个显怀的女人踉踉跄跄朝他冲了过来,泪流满面。
“雁儿?雁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璧月被山明从陈家带出来,顾兰因说是带她看妹妹,哪想到了这儿,就看到这一幕。
“你这个畜生!”
她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跪在脏雪上,抱紧刚刚死去的小女孩,浑身抖的厉害,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雁儿,姐姐、姐姐来了。”璧月喃喃道。
孙珍还想解释,璧月冷冷看着他,心死如灰。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她声音哽咽,一双眼里布满血丝,随后缓缓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年轻男人,“你这个骗子,你说……你说我乖乖听话,就不动雁儿了。”
顾兰因面露哀色,似是叹息一般,无可奈何道:“你要是听话,孙珍又怎么上门了呢?”
“我只想给璧月讨个公道罢了!她压根不知情,只是我没想到你看着人模狗样,却是这样的丧心病狂,对着一个又聋又哑的孩子也能下狠手!”
孙珍闻言指着他大骂,怒上心头,拿着刀就想冲上去杀了他。
顾兰因瞧了璧月一眼,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这不动不痒的一句话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孙珍被他摆了一道,如今怒不可遏,猛地挥刀就要砍他。
冬日的密林里,男人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座小山,他面目狰狞,手中刀刃沾满血,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格外骇人。
这样近的距离,白泷心跳到嗓子眼,见少爷也不躲,她急急绕到少爷身前就要给他挡刀,顾兰因微微一诧,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见密林里传出“咻”地一道声响。
一支暗箭正中男人的心口。
孙珍没来得及扭头,身体便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
而衣着狼狈的侍女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抓握着锋利的刀刃,挡住了大半的力道,刀口只浅浅地戳进了她的胸口,不曾伤及心脏肺腑。
日光透过林梢洒在身上,冰冷透骨,射暗箭的小厮从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出来,周围还有几个应捕。
“让少爷受惊了,成碧该死。”
成碧背着弓箭走上前,那几个应捕则收拾残局,也不知他们瞧了多久,大着肚子的女人听他们说孙珍该死的话,气血翻涌,心内悲痛万分,最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像是喘不过气一般。不过无人理会她。地上雪在慢慢融化,几个应捕谢过顾兰因,当着璧月的面将孙珍的首级砍下。
未几,陈家人循声找过来。
披头散发的女人握着簪子,面容呆滞,她摸着雁儿的手,忽有了无尽的力气,于是对着周围的无数双眼睛,狠狠朝着自己的脖子扎过去。
“不好,快拦住她!”
众人一拥而上。
只是太迟了,眨眼间,雪地上又添了一具温热的尸体。
五十八章
陈家人把璧月的尸体带回去, 秋妈妈留下跟那几个应捕打听这儿发生的事由。
“这水匪财迷心窍绑了顾公子的贴身丫鬟,约在这林子里交赎金。正好知府老爷还在追捕这些水匪余孽,顾公子便事先知会了咱们一声, 借着他冒头的机会,将他一网打尽。”
秋妈妈不解:“那咱们府上的人怎么也在这儿?”
其中一个应捕笑道:“这女人原先跟这叫孙珍的水匪便有勾结, 后来看上了顾公子的家财, 做了顾公子的小妾, 她本要跟孙珍里应外合,狠狠诈他一笔,不想贵府少爷看上她这张脸,把要了过去。如今在陈家她没了依靠,又怕肚子里生的是个女儿,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招来孙珍, 把白泷姑娘绑了, 打算敲一笔银钱和他远走高飞呢。”
“咱们盯了她好久,不想还是迟了一步。”高个儿的应捕把地上小女孩的尸体抱起来, 神色戚戚, “顾公子节哀。”
顾兰因低垂着眼帘, 手上在滴血,他脱掉身上白色的大氅, 缓缓盖在了雁儿身上, 一言不发。
秋妈妈以为他心里难过着呢, 也道了一声节哀,邀他去陈家坐一坐, 顺道包扎伤口,更换衣裳。
顾兰因谢过她的好意, 只是让白泷跟着秋妈妈过去,自己则与这些应捕先回城。
“等会儿我叫成碧过来接你。”顾兰因对白泷道。
白泷一身狼狈,闻言点了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
林子里两拨人一南一北分开,风刮过树梢,积雪簌簌落下,展眼就过了晌午,路上行客匆匆,见这几个捕人还拎着个首级,嫌晦气,纷纷避让。
顾兰因坐在马车里,忍着手上的痛楚,清洗过伤口后敷药包扎,半途一辆驴车经过,避得远远的,那几个捕人不曾关注,等快要到城门口了,见到几个相识的兄弟,神色匆匆,上前一问,这才后悔起来。
“你们说的驴车我们确实见过,不过如今到年关,咱们手上还拎着孙珍的首级,来来往往的都避着咱们,就给疏忽了。”其中一个应捕说起来脸上尽是懊悔之色。
成碧掀开马车帘子,顾兰因端坐在马车里,似乎不曾听见他们说话。
眉眼清隽的年轻人望着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顾公子?您身子怎么样了?”
“很好,不必担忧,既然内子失踪了,烦请诸位勉力相助,顾某先谢过诸位,这些盘缠有十两,以备诸位路上食宿花销。”
顾兰因从马车里出来,将盘缠交给成碧,随后解开一匹马,成碧看他眼色,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就翻身上马,跟着追捕出城的应捕一起。
顾兰因一个人走回去。
路上天色变了,被风吹来的云絮挡住了日光,隐隐约约像是要下雪。
偌大的浔阳城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泽。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微微仰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小雪已经飘在了风里,周遭的一切模模糊糊,他回首望着来时的路,不见何平安,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怨恨来。
说是被人拐了去,只怕又是逃了。
——
浔阳城外。
那辆驴车走到半路,几个人见到有应捕拎着孙珍的脑袋,心知事情不妙,连忙就要换路逃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毅将驴车停在湖边一处水匪常来分赃的据点,几个人商议好最后碰头的地点,随后四散出逃。绑来的少女由李毅背着带走,他不敢在浔阳做过多的停留,连夜弃了大路,先从山里走。
李毅从前是猎户出身,熟知山路地形,他赶在傍晚天黑之前,循着从前走惯的小路进山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山里有一个石洞,位置极隐蔽,乃是猎户临时休憩之地,里面也有日常饮食器具,李毅把何平安藏在里头。
夜里山风呼啸,被枯草残木遮挡的洞口里冒出些许火光,一个相貌平平的汉子生火在烤兔子,他身后的石床铺着一层兽皮,上头躺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少女。
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响,不知过了多久,昏睡多时的少女慢慢睁开了眼。
她脑袋昏沉沉的,因吸了太多的迷药,如今身体无力,眼前天旋地转。
“醒了?”李毅听到声响,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
李毅笑了声,他逆着光,盘腿坐在一只蒲团上,嘴里道:“咱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何平安显然不大记得,李毅也不卖关子,道:“将军庙!”
何平安思绪迟缓,火光照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些许的印象。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摸到发髻,见这周围像是在荒郊野岭,生出一丝惊慌来。
“我好几个兄弟栽在你夫君身上,你不必担心我现在杀你,只要你听话配合我,我事后还会放了你,叫你毫发无损。”李毅道。
何平安躺在那里,听到他说顾兰因,眼珠子慢慢转动,瞧着那堆火,她笑了一声:“我说自己怎么如此倒霉,原来拜他所赐,他算我哪门子的夫君。你看我浑身上下,哪有什么值钱的,连他身边的婢女也不如。你若是想敲他一笔,绑他身边的丫鬟白泷才最划算。”
李毅哈哈大笑:“你呀你,说晚了。”
“为何?你们已经把她放了?”
李毅将前日白泷在跟前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随后冷笑道:“要不是今日路上瞧见孙珍的脑袋,我还真以为他能得手。那姓顾的好手段,三千两左手倒右手,还白赚了我兄弟一条命。如今看来他嘴上说的并不可信,得亏我有防备。”
原来李毅吃过亏,一早就猜到孙珍此举十有八九要栽秧,所以趁着顾兰因出城交赎金时先把何平安绑了。能从他那里诈到钱自然是好事,诈不到钱也无事,李毅看着何平安这张脸,心里已有打算,大不了过了年就把她卖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山洞里,兔子肉已经烤好了,李毅洒过盐,拆了一只兔腿递给何平安。
李毅料到她没力气,便把她手脚绑缚的绳子解开。
他一只兔子吃完,何平安还在那里啃兔腿儿。
山洞外愁云滚滚,飞雪飘飘。
这一夜过得极为平静,第二日,李毅出去查探消息,为了防她逃走,他将何平安手脚捆住再用绳子拴在石床边上,往她嘴里塞了一团破布。
发丝凌乱的少女躺在床上,休整一夜,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但她余光瞥着洞口,发现李毅磨磨蹭蹭的压根没有走。
待到日午,李毅进了山洞。
他不过就在洞外走几圈罢了,耗到这个时候,进洞还抱怨了一句雪深难行路。
李毅到石床边上,见铺在上面的兽皮被弄湿了,嗅到她身上还有一股尿骚味,笑道:“大家门户的少奶奶竟也这样不讲究??”
何平安呜呜两声,等他把嘴里的破布扯了,破口大骂。
李毅先时还是笑着的,后来黑了脸,一脚将她踹下石床,指着她道:“你这贱人,嘴里说的什么鬼话,再敢污蔑我大哥,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你一个水匪,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一点眼力都没有,果然跟你大哥一样蠢笨如猪。”
李毅见她躺在地上还不罢休,一巴掌扇过去,说道:“我看你真是非得挨一顿打才乖。”
何平安脸上一热,嗤笑道:“你也是非要再吃一次亏把命搭上才乖。”
“我浑身上下都没一样值钱的东西,要真是他心尖上的人,怎会过得连丫鬟白泷也不如,你听那丫头鬼扯。我其实只是个替嫁过来的可怜人,因不合他心意,被处处刁难,他怎会拿出三万两来赎我呢,他巴不得你现在就杀了我。”
男人蹲在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此刻的神情。
比起白泷,她倒显得格外平静。
“你说真的?”
“空口无凭,你要不信,我有法子证明给你瞧。”
李毅笑了一声,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这雕虫小技,不过就是诓我放你罢了。”
何平安道:“诓你做什么,我巴不得你能从他身上多榨些油水下来,事成之后放我一条生路,能离他远远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跟在那样的大财主身后,多少人求之不得,你逃什么?”
何平安弯腰坐起来,努力把袖子往上蹭。
李毅看着她胳膊上的肉,青青紫紫,有的被绳子勒破了皮,磨烂了血肉,结的血痂颜色各不相同,一道两道的,显然是旧的未好新的又来,他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出声。
“顾公子装得好像个正人君子,背后就这么不把你当人,瞧瞧,就是窑子里的客也少有这样的。”
李毅看她的目光都变了,原本见她这样生嫩的面皮,想着能卖个好价,谁知道都被男人玩破了身子,这要是卖,只能往次一等的窑子里去。
他想着顾兰因的为人,半晌,帮她解开了绳子。
何平安手脚得了自由,对他千恩万谢的,李毅很是受用,如今大雪茫茫,他还要在这山中逗留一会儿,闲来无事,向她问起更多有关顾兰因的话。
何平安添油加醋,将顾兰因说得极为不堪,李毅犹嫌不够,见他问起男女之间的房.事,何平安便知道这是个心术不正要拿她开心的,正好她也不信他,心里没有任何负担,就把顾兰因身边略有些姿色的小厮都和他编排了一遍,李毅仿佛是头一回认识到这样的男人,啧啧说不出话来。
临到傍晚,李毅将昨日猎得的兔子从雪里翻出来,两个人夜里吃了一只兔子。
翌日,风雪停了,李毅带着何平安下山。
一路上何平安都走在他前头,这一带没有村子,唯一一条路因大雪被封住,怪不得他挑在这儿歇脚。
何平安不知地形路况,只能一面看一面悄悄记在心里。
两人爬过一座山,到前头再过不久便有一间野店,店家说起来跟李毅也是同道中人,只是早他几年金盆洗手,躲过了这一年的缉捕,如今日子过得平淡无奇。
两人从山中来,远远地就瞧见了野店的幌子,朔风烈烈,梅香幽幽,不到跟前,就先听到店里传出的琵琶声。
李毅在篱笆外吹了个口哨,店里一个跛脚男人闻声而出。
李毅见无异常,心放下一半,上前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谎称何平安是来投奔他的表妹。
那跛脚的男人将她上下一扫,朝屋里喊了一声,随即便有一个年轻妇人探头出来接何平安。
李毅与他们是老相识,这会儿进来吃些热饭,同时也向他们打听一些城里的事。
楼上琵琶声幽怨婉转,李毅皱了皱眉头,问道:“弹琵琶的是谁?”
店家嘿嘿一笑,在他耳边道:“一个女人罢了。”
两人说话期间,带着何平安梳洗的妇人朝她悄悄使了个眼色。
何平安尚未反应过来,忽听见琴弦崩断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
方才还跟店家有说有笑的汉子这会儿人头落地,桌上都是血,滴滴答答。
五十九章
“夫人别怕, 我们这儿也不是黑店。”
身旁的妇人捏着何平安的肩膀,道:“且坐下喝杯热茶,容我慢慢道来。”
野店里这会儿无外客, 眼神呆滞的少女坐到避风的角落里,那妇人给她上了一壶好茶。
二楼的楼梯吱吖吱吖地响, 她睁大眼眸, 见有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抱着琵琶走下来。
“妾身这首曲子, 献丑了。”
她朝何平安福了福身,一双细眉弯如新月。
“妾身随夫姓,大家都叫我笙娘子,与您府上的朱娘子是旧友,当初错认了夫人,今日得见真容,果然与顾公子说的不假。”
“他、他说什么?”
“秋水为神玉为骨, 芙蓉如面柳如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捧着茶,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听着笙娘子的话, 喃喃道:“他说的是赵婉娘。”
但她不是赵婉娘。
何平安垂眼瞧着茶汤中的影子, 想起之前顾兰因骂她的话。
腊月狂风, 吹折玉梅花,窗外碎雪纷纷飘如柳絮, 日光惨白。
“为何你们会在这儿?”
笙娘子笑道:“自打夫人前日失踪后, 顾公子就在江湖上重金悬赏李毅的人头。李毅这个人坏事做绝了, 咱们正好都在浔阳城,熟知他的底细, 这样送上门的好事咱们自然不能放过。”
何平安问:“他的人头,值多少钱?”
笙娘子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两?”
她身后的妇人笑道:“三万两。”
何平安听罢呆若木鸡。
“咱们三个人正好一人一万两。”
店家将李毅的脑袋装到一只大匣子里, 一面将桌上的血水冲掉,一面高兴道:“笙娘子今日神机妙算,就猜到他要来我这儿,果不其然,要我说,这三万两咱们夫妇拿一半,那剩下一半都给你了。”
“哪里的话,多年的老朋友,今日要不是你手起刀落,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制服的了他,就按事先说好的分罢。别说一万五千两,就是五千两,我一辈子也花不完哩。”笙娘子掩嘴笑得打滚花枝乱颤。
她在浔阳消息最灵通,那时候看到顾兰因的悬赏,心里就动了念头。他可是实打实的土财主,上次她尝到甜头,这一次三万两,怎能不心动。李毅去哪里她不知道,不过常跟李毅厮混在一起的男人她可是门儿清,一个个打听回来,就真有了眉目。
多亏李毅还在山中藏了一日,笙娘子抢先来了这儿,野店里的夫妇二人与他都是旧日的好友,若非钱帛动人心,还真就放过了李毅。
男人把野店里收拾好,叫人看不出异样,随后就带着人头跟笙娘子一起去城里邀赏。
此刻近黄昏,天色已晚,大路不好走,野店里的妇人见何平安身子不算太好,就留下照顾她。
楼上女人收拾出一间干净客房,又烧来热水给她沐浴。
“这是我年底新做的衣裳,夫人若不嫌弃,姑且先将就一日。”
她把叠好的衣裳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何平安谢过她。
她脱了脏衣裳,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冻了许久,这会儿舒服多了。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要是有顾兰因的那样的命该多好。
李毅这个混蛋说没了就没了。
她还以为要与他好一番周旋才能脱身,不想竟然这样的简单。
沐浴之后何平安换上新衣裳,她将头发重新梳拢,望着铜镜里半边红肿的脸,伸手摸了一下,随即疼得周皱起眉头。
何平安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么多人打她的脸,要是娘还活着就好了。
她眯了一会儿,楼下的女人端来热乎乎的饭食,何平安这两日就吃的东西少,如今闻到香气饿的厉害,差点就拿手抓饭了。
吃过晚饭,女人将店门关上,不再迎客,何平安贴着门扉,仔细听她动静,发现人就睡在自己隔壁。
她这一次被人拐跑,顾兰因再找回她,估计也不会听她解释,要么打断她的腿,要么就关起来锁在房里。
何平安低头思忖半天,终于推门出去,借着梳妆打扮的由头,将她的金银首饰都骗了过来,插戴在自己头上。
她身无分文,跑出去也走不了多远,这会儿有金银傍身,要是运气好,说不定……
何平安饮了口茶提神,将这屋子处处都检查过,最后推开窗,见这野店位置靠山,屋后一大片的板栗树,要是从窗户爬出去,从这后头林子里跑,也不是不可能。
是夜,寒风凛凛,野店门窗俱已关闭,将要歇息的女人吹灭灯烛,听着呼啸的风声,睡意上头。
屋檐下偶尔滑落积雪,她当这是平常事,二更时候又有一声闷响传来,女人翻了个身,不曾见屋后的雪地上倒了一个人。
她揣着金银首饰,蹑手蹑脚上山,等走出一里地,撒腿狂奔。
多亏这是雪天,借着地上的雪光,何平安没有撞到树,她喘着粗气,夜里只知道往前跑,至于将去何地,她心里也没个想法。
……
野店里。
将至三更的时候,楼下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熟睡中的女人被吵醒,披着衣裳起来,听见是自己男人在外头叫门,还有人跟着回来,忙把衣裳穿好开了门。
是夜彤云翻滚,雪下不止,一个面貌阴柔的小厮提着一盏灯笼在前,身后则站着一个清俊的年轻人。
下这样大的雪,他周身都是寒意,一双俊眼瞧着她,阴沉沉的,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顾公子,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店主催促道,“快把灯点起来。”
妇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点亮了各处灯烛光,就听人问起何平安的住处。
她指着楼上一间客房。
那小厮匆匆上楼,叩了叩门扉,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回首看了公子一眼。
冒雪而来的年轻人神色淡漠,到了门前便将门一脚踹开,他提着手中灯笼向里看了一圈,冷笑道:“果然跑了。”
“去这屋前屋后瞧瞧,如今下这样的大雪,周围都是山,她跑不了多远。”
顾兰因进了这间屋子,伸手先摸被窝,见冷冰冰的,便知道已经跑了有一会儿了。
片刻钟后,屋外的十几个护卫顺着屋檐下留有的脚印,朝这后山追过去。
店主沏了好茶,又重新铺好床被,本以为他要留在店中等消息,今夜留宿此地,谁知道顾兰因自出了门,就再没回来过。
店里现如今只有成碧一个。
“顾公子这也太急了。”店家道。
成碧望着门口,眼神复杂,却又不好开口。
山里积了两三日的雪,越往里越难走,顾兰因原先与几个护卫一起,听到山中有狼啸,他缓缓停了步子,抽出了护卫的一把苗刀。
“少爷,今夜风大雪大,您先回去罢,切莫冻坏了身子。”
顾兰因望着周围狰狞的枯枝,摆了摆手,大抵是想起旧事,一时有些沉默。
几个人继续往前,离狼嚎声越来越近。
顾兰因望着雪地上的脚印,脸色变了变,等到护卫往前又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滩血,已经结冰了。
这附近脚印杂乱,既有人的,也有狼的。
“这要是少奶奶杀的,想必人就在附近。”
几个人分散开来在附近寻找。
夜色深沉,穿着白衣的男人几乎与雪景融在一处,难以分辨。
他在这一片找了许久,脚下却突然踢到一只鞋,他怔住,似是想起什么,慢慢抬起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顶头的树杈上猛地落下一个影子,男人来不及躲闪,被压倒在雪地里。
摔下来的少女冷得不得了,颤颤爬起来,见有人给自己垫着,定睛一看,吓得大叫了一声。
而顾兰因才抬起头,又被身上的人按下去,吃了一嘴的雪。
他猜到是谁了,反手死死拉住她的腕子,一个翻身,将人狠狠压在雪地里不能动弹。
他一手拨开她的乱发,找了将近一夜,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顾兰因恨不得掐死她。
“你可真是让人好找。”
何平安冷得发抖,怕他打自己的脸,先把脸埋到他胸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道冷了?”
顾兰因爬起来,将人推开,他随身带绳子,就将自己和她的手绑在了一起。
他这会儿辨着方向,打算先将人带回去。
但走了几步,地上雪忽然崩裂,尚未反应过来,何平安往下一坠,连带着他一起拖了下去。顾兰因闷哼了一声,后背像是砸到了石头,他眯着眼,看不起周遭的环境,伸手摸了摸,只摸到许多枯萎的藤蔓跟碎石子。
“何平安?”
他拍了拍何平安的脸,见人没有动静,伸手探她的鼻息,也不知刚才落下撞到了她哪里,这会儿人是昏的,气息微弱。
顾兰因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发现身后有个山洞,便先吹燃自己身上带的火折子,他借着一点火光,见山洞空空的,里头都是些枯草藤蔓,趁着火折子还未熄灭,拔了一堆枯藤先点燃,随后才把何平安抱进来避风雪。
长夜漫漫,山洞里,姿容狼狈的年轻人坐在火堆前,他捂着她冰冷的脚,眉眼间堆着浓浓的倦意。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他才闭上眼不久,几只猴子落在山洞外头,手里拿着石头唧唧哇哇把人砸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六十章
顾兰因抬袖遮挡, 猴子手里的石子丢完了就丢栗子。
顾兰因见状,将山洞里的石子统统投出去,他投得极准, 先前砸他的那几只野猴反被砸得哇哇叫,如今龇牙咧嘴在洞门口徘徊。
他在山洞里重新生火, 将一堆栗子都丢进火堆里。
身旁的少女缩在一堆枯草上头, 尚在睡眠之中, 她的鞋丢了一只,另一只也被雪水浸湿,穿不了,顾兰因出洞前将身上的氅衣脱下盖在她身上。
这一处洞穴位置隐蔽,在陡峭的崖壁上,不高不低,周围枯松倒挂, 众多藤蔓纵横交错, 遮挡住了洞口,平日只有山里的野猴子过来。
顾兰因见左右无出路, 先缩回了洞里。
栗子在火堆里被烤得外皮焦黑, 他捡起枯枝从中拨出几只。
这些猴子丢了有一堆, 若要果腹充饥,也勉勉强强。
顾兰因瞧着洞里大小, 又收拾出一堆枯草藤蔓, 听到洞外野猴去而复返的声音, 微微挑起了长眉。
男人解开身上的汗巾子,出来后从那几只野猴里挑了只最容易欺负的, 故意招惹它,专等它扑来时伸手捉住。“啊啊啊啊——”
被捉住的野猴放声大叫, 惊飞了周围树上的鸟雀,其余几只猴闻声就要救它,却被顾兰因几棍子打得嗷嗷叫。
他回了洞穴,见何平安还未醒来,便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
她昨夜里树上受了寒,顾兰因抱了一夜,只觉得怀里头像是揣了一块冰,如今不过出去一会儿,她又浑身发烫。
顾兰因盯着她那张脸,伸手把她的脉搏,半晌,出去找了一抔雪回来。
他将洞穴入口堵住,耐着性子给怀里的少女擦身子。
虽早已坦诚相相见,但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扒她的衣裳还是头一次。他拿着雪水融湿的帕子,像是对待一件玉器,动作轻柔,察觉到她微微打颤的身体,顾兰因缓缓停住手。
“还知道醒过来?”
怀里的人不吭声,不过她伏在他的肩头,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暴露了此刻的状态。
顾兰因摸着她滚烫的脸颊,将那帕子覆在一团雪上,问道:“怎么哑巴了?”
“热、难受。”
顾兰因笑了笑,方才的好性儿散的干干净净。
“这是你自作自受。”
他动作粗.暴,恨不得把她一层皮都擦下来,听她闷哼的声音,顾兰因道:“如今你账上要再添三万两银子,要是熬不过去,你死了我就将你配阴婚,挣些零头以补亏空。”
“又不是我求你花那三万两。”
“你说什么?”顾兰因气笑了,他将她衣裳穿好,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道,“别跟我装傻,李毅坏事干绝,要不是我肯出钱救你,你早进到窑子里被人玩烂了。”
官府里那些应捕看他身家丰裕,找起人来故意耽搁时日,顾兰因明面上出了几两银子,暗地里则在江湖上下了厚赏。
“你也别假惺惺的。”何平安攒着一口气,冷眼瞧他,“要不是白泷在人跟前卖我,我何至于此。”
“她粗笨极了,可没有这样大的能耐。”
何平安料到如此,她眼下身子虚的厉害,便往草堆上一躺,离了热源,一个人缩成一团。
白泷粗笨又如何,心也是坏的,与他同出一辙,自己受这无妄之灾,凭什么要还他三万两。不过老话说的好,债多不压身,既然又背上三万两,八辈子都还不完,那和他计较这些做什么。
时机到了,该走就走。
山洞里火光渐弱,风从草叶间的缝隙里钻进来,顾兰因拆了发髻,重新梳拢头发。他将地上的氅衣掸了掸灰盖过去,可她却像是惊弓之鸟。
顾兰因慢慢直起身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落在她身上,良久,仿佛是想起里一幅久违的画面。
十六岁的时候先生带着书院里的弟子外出游学,他那时候跟着一起从江西回了徽州。
二月天里细雨蒙蒙,春雷震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底他又遇上了之前在土地庙里躲雨的女孩。
原来是赵太太带着女儿去庙里探望赵老爷的乳母,顺带着为菩萨烧一炷香,祈求家中生意兴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城外的碧山寺是前朝古刹,距今有两百年的历史,寺僧敏清博学多才,精通禅理,风流俊爽,书法堪称一绝,出家前与张先生是旧友,情谊深厚,这一次路过,张先生带着顾兰因等几个弟子上门造访。
顾兰因跟几个同窗在寺庙里吃过斋饭,闲来无事,众人都在屋中躲雨,他撑伞去了后山。
春雨朦胧,青山妩媚。
这山里有一座宋代大儒的衣冠冢,就在茶园后头,小时候顾兰因跟着师父从坟前路过,坟前的石马长满了苔藓,无人打理,藤蔓遍地,他在那儿埋了一块玉坠子。
他走到附近,先听见女孩的呼救声。
穿着雪青直裰的少年将伞收下,穿过树林,循着水声,找到一条浅浅的山溪。
细雨若游丝,打湿他的衣摆,清清冷冷的少年躲在树林暗处,先瞧见的是一抹亮眼的鹅黄色。
赵老爷的乳母一辈子信佛,如今老了在山中清修,她的庵庙在茶园边上,因离得近,赵婉娘又不爱听她跟母亲念经拜佛,便跟小丫鬟来衣冠冢附近耍玩,结果一招不慎踩到藤蔓上滑落至此,崴了脚不说,手还被锋利的石头刮破,流了好多血,那小丫鬟草里的藤蔓弯弯曲曲,像是蛇,胆吓飞了一半,她说是去找赵太太,但直到如今也不见踪影。
赵婉娘一人在山里,怕的紧,左顾右看,喊也喊了,偏没个人来。
天上雨丝丝缕缕,绵绵密密,打湿她的脸颊,她垂着眼,忍着疼,用溪水清洗伤口,不觉身后有人走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头顶一暗,赵婉娘吓了一跳,差点扑倒了水中。
顾兰因撑着伞,再见面,见又是她,女孩鬓角都被雨水打湿了,雪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微微泛着红,像是狠狠哭过一场。
少年心下微悸,漫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赵婉娘一动不敢动,眼神躲闪,听他笑了一声,窘迫地蹙起眉头,悄悄侧过身子。
顾兰因看穿她的心思,偏不说破,一个人将身上干净的帕子取出,给她递过去。
他像是在逗她,等着赵婉娘伸手,再收回来。
“你……嘶。”
少年人攥着她那只腕子,小心地替她擦拭伤口,赵婉娘怕极了,嗅到他身上的篱落香,忍着疼就要抽手。
顾兰因瞥了她一眼,道:“不疼的。”
他俯身挡着飘风雨,等擦干净她手上的血和水,将随身带的治伤的药洒了一点在上头。
她咬着唇,手指在发抖,轻轻挠过他的手腕,顾兰因飞快地给她包扎好,这之后砍断附近缠脚的藤蔓,退得远远的。
赵婉娘穿着鹅黄的春衫,一瘸一拐站起来,狼狈中又显出几分少女的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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