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
屋檐下的女人躲到他的伞下, 笑道:“你在明知故问。”
鸣玉这会儿却又摇头装不知道。
他在何平安身上吃过一次亏,当初她跑了,自己受了不知多少罚, 要不是看在自己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陆流莺早早赶他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何平安回来, 陆流莺不知道她的心思, 鸣玉可清楚的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撑伞偏向她, 小雨淅淅沥沥,何平安看着他竹篮里的河鱼,又想起自己的女儿。
将近有两个月不曾见到小渔儿,也不知道她在京城过的怎么样。
何平安这些日子快把扬州城的庙都拜了一遍,只求顾兰因对孩子存一点善意。
路上鸣玉罕见地问起她的女儿,何平安夸了一路。
快到巷子了,鸣玉放缓了脚步, 终于问道:“她和你长得一点不像, 你就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世么?”
“孩子长得不像父母,也没什么奇怪的。”何平安伸手探到伞外, 见雨变小了, 离他远了些。
“你能想得通, 只怕别人想不通。”
何平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一个人走在前面, 再也不说话了。
小渔儿生得丑, 没几个人喜欢她。
顾兰因更不会护着她。
自己不在她身边这不知她受没受欺负。
当初她生产的时候, 是鸣玉陪在身边,孩子呱呱落地, 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稳婆抱了出去。后来鸣玉告诉她是个女儿, 她高兴的不得了。
她养了五年,这里头的感情外人怎么会知道呢……
六月天,淅沥沥的雨水驱散了一部分暑气,院里的枇杷树下,落了好多黄澄澄的枇杷果儿。
院子的主人午间从外回来,衣袂泛着潮意,他进了净室,解衣沐浴,小丫鬟们备好水都退了出去。
他低头擦洗着脸上的胭脂,不妨身后传来脚步声。
“出去!”
走到净室的女人低笑了一声。
陆流莺微微一诧,他扭头看去,何平安歪着头,打量他堆放在一起的衣裳。
“这些衣裳真好看。”
她眼中秋波微漾,乌浓浓的发髻随着她拔钗的动作,如瀑一般垂落下来。
“何平安?”
陆流莺目光凝住。
对他不冷不热的女人,今日像是开了窍。
净室里门窗紧闭,水汽氤氲,净室外,不知何时风雨大作。
她解开了衣裳,朦朦的日光被窗纸滤过,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让人挪不开眼。
陆流莺缓缓伸手,迎着她的目光,轻轻落下。
像是摸到了一块温润的白玉,触手滑腻。
“你想通了?”他喉结微微滚动,嗓音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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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女装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合身,她沉默着将腰带抽开,用力勒住他的手。
腕上的疼敌不过心里那股隐.秘的快.感,陆流莺眼神沉了下来,竟有些难以自.持。
温热的水波里,他想要使尽浑身解数来取.悦她,可何平安捧着他的脸,先低下了头,他微微有些恍惚。
腰上一沉,她闭着眼吻在他的唇上,渐渐深入。
乌发浮在水上,丝丝缕缕,未几,陆流莺挣开腕上绑缚的腰带,反客为主,水波晃动得厉害。
她手指攀着他的肩膀,蹙着眉,终于开口道:“我们回京城,我嫁给你。”
陆流莺似乎不曾听见,他垂着眼帘,用力掐着她的腰,良久,轻声道:“我也想要一个女儿。”
何平安不语。
陆流莺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脸颊,缓缓道:“你被顾兰因调.教成这般模样,勾.引我,还想再替他守贞不成?”
何平安被他提起往事,像是被针刺到了痛处,她垂着眼帘遮掩住眼中那一抹暗色,淡声道:
“我生育困难,一切全凭缘分。”
“他可以,我也可以。”
何平安看着水中破碎的倒影,咬着唇,不肯再出声,窗外雨停了,她想着小渔儿,喘着气,强打起精神,再次催他回京。
陆流莺不置可否。
等到她开始挣扎时,他才道:“明日就走。”
何平安被他紧紧抱坐在怀里,眼角发红,陆流莺看着她脸上的水珠,轻轻吻过。
原先他最讨厌何平安哭,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生出一丝异样的快.感。
他再也不哄她了,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陆流莺开始变本加厉。
……
日午净室里水声不断,鸣玉做好午膳,听到正房里的动静后,颇识趣地走开了。
等到了傍晚,见饭菜都凉透了,两人还没出来,鸣玉便让宅子里的丫鬟收拾东西。
他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天也将近二更,陆流莺推开门,出来告诉他明日启程回京。
鸣玉一夜未睡,第二日天一亮,他便找了个大夫来。
屋里何平安果然还在昏睡,女大夫看诊之后,留下涂抹的药膏,陆流莺望着何平安身上的斑痕,动作轻柔,隔着窗,日头渐渐升起,墙外传来市井间的喧闹声。
一行人真正动身,已经到了午后。
何平安坐船去京城这一路且按不表,只说京城的六元巷子,今日天气甚是晴朗,教书的先生因家中有急事,给何渔儿放了几天假,她闲来无事,离开了自己常住的小院子。
府里的小丫鬟明面上都喊她小姐,可背地里,谈起她,总有说不完的闲言碎语。
任谁也想不到,仪容俊雅的家主竟有这么个丑女儿。
小渔儿一个人在府里乱逛,走起路来东张西望,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走,不愿与人正面打招呼,这般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忽然止住了脚步。
原来是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一个男人。
而顾兰因今日休沐,一个人在花园里坐着看琴谱,不曾察觉到身后有个黄毛丫头。
小渔儿躲在树后,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爹,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一时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
不多时,那边的月洞门里进来一个女人。
小渔儿看着她的打扮,就猜到这是丫鬟们嘴里常说的青姨娘。
“你怎么回来了?”
顾兰因头也不抬,翻着书页,听她扑通跪下的声音,不觉笑了一笑。
“那位宋大人不喜欢你?”
他丢开琴谱,终于看了她一眼。
青书跪在地上,膝行到他腿边上,哭道:“宋大人的大娘子容不下我,每日非打即骂,我实在受不了,适才逃回来,求家主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还把我要回来罢。”
“情分?你我有什么情分?”
一百零二章
这两年里, 青书辗转多人身侧,顾兰因但凡要笼络人心,遇上不好钱财只好色的人, 第一个就把她送上门。
青书整日浓妆艳抹,到如今已经盖不住她通身上下的憔悴了。
她今日求到顾兰因跟前, 听他说完话, 面上留下两行泪, 再也不言语了。
顾兰因把她推开,要叫人把她送走,青书却像是认命了。
她咬着唇,眼里都是血丝,也不知多久没有睡个好觉,如今瞧着他绝情的模样,心终于碎了个彻底。
“我若是知道你救我, 是为了把我当成玩物送出去, 那一日我绝不会答应跟你走。”
顾兰因垂眼看着她可怜的模样,无动于衷。
“你有得选么?”
青书拔下头上的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 顾兰因见状, 笑道:“你以为死在我面前, 我就会难过?愧疚?后悔?”
青书咬着牙,指节用力得泛白。
顾兰因静静瞧着她的眼, 虽不说话, 意思却很明显。
“怕死还来威胁我?”
青书狠狠闭上眼, 终于舍得下手。
扑通——
尖锐的簪头插入脖子,一瞬间血都喷了出来。
穿着素净的少女一头栽在地上, 垂落一边的长发黏着脖子,燥热的日光下, 那一滩血刺眼极了。
树后的黄毛小丫头下意识捂住半边眼睛。
顾兰因望着自己衣袂上的血点子,起身便要离开,临走前他朝不远处喊了一声,沉秋从抄手游廊的拐角走出来,见另一头的大树后头还藏了个黄毛小丫头,一并捉了过去。
顾兰因本要走了,见着小渔儿,笑了一声。
眉目清隽的男人逆着光,笑意温柔,可小渔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个劲往沉秋怀里缩。
“怎么不去读书?”
小渔儿怯生生看着他:“先生回、回家了,给我放假。”
不远处的男人温声道:“你来读书也有两个月了,等会我来考教你的功课。”
小渔儿抖如筛糠,不敢直视他的眼。
先生教她读书,总说她是驴脑子不开窍,两个月下来,连《幼学琼林》都背不出几页。
沉秋看着少爷走远了,轻轻把她放下来。
小渔儿走了几步,正对上地上的尸体,呀了一声,连滚带爬朝反方向跑。
到了自己的琼珠院,黄毛小丫头翻箱倒柜找自己这些天写的大字,企图博得他的一点好感,让他知道自己读书写字其实很认真。
而琼珠院的小丫头看她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笑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渔儿问道:“我些的那一沓大字呢?”
名叫樱草的丫鬟打开她屋里的柜门,翻找一通后拿出皱巴巴的一叠竹纸。
“是这些么?”
小渔儿抢到怀里,松了口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把书、砚台、镇尺等等一些桌上有重量的,全都压在纸上,转身又去换衣裳。樱草见她如此,好奇道:“这是怎么了?”
小渔儿喝了口水,不断翻着自己那本《幼学琼林》,害怕道:“我爹要来查我的功课。”
“家主他可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一步,是哪个丫鬟骗你的罢?”
小渔儿摇了摇头,想着自己花园里看到的画面,手指发抖,一双黑溜溜的眼盯着她,小声道:“我爹平时生气了会是什么样的?”
“还从未见过家主生气呢。”
小渔儿苦着脸,努力看着书上的字。
不知不觉就到了日中。
外面传来生人的脚步声。
樱草本以为小姐在开玩笑,没想到出门去看,竟真是家主来了,她一时呆住。
顾兰因望着琼珠院里的摆设,目光最后落在桌案后那个黄毛小丫头身上。
她跟何平安一点不像,想来是生产时被人调换了孩子。
樱草被身后的丫鬟喊醒,手忙脚乱去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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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因在正屋东侧改出来的小书房里,小渔儿把写的大字都摆在他面前,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结结巴巴道:“这是、两个月先生给、给我布置的课业。”
“书背到哪里了?”
顾兰因坐在官帽椅上,随手抽出她那本卷边的《幼学琼林》,开始抽背。
小渔儿:“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请上浮者为天……”
“风欲起、而飞、飞——”
她咽了口口水,在这儿上不上下不下的,脸色开始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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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欲起而石燕飞。”
顾兰因看着薄薄的两页纸,无奈笑道:“两个月就只能背成这样?”
小渔儿摸着脑袋,小声道:“我也想多背一点,可是总是想不通。”
“那你恐怕一辈子都背不下这薄薄一本书。”
小渔儿觑着他,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于是说道:“我今年一定能背下来。”
顾兰因对此并不在意,他瞧着纸上笨拙的字迹,拿着笔,教她写字。
“你跟你娘,也就只有字迹像。”
小渔儿很久没有听人说起过娘亲,闻言一乐,可下一秒笑又僵住。
“字都丑得可怜。”
身后的男人握着她的小手,写出来的字端端正正。
小渔儿嗅着他身上的香气,终于小声喊了他一声爹。
顾兰因笑了笑。
“好好写字,好好读书,我是两榜进士出身,日后要是让人知道我有这样差劲的女儿,会笑话我的。”
小渔儿点点头,默默把他的话记在心里,心里对他的恐惧散了一些。
顾兰因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这儿。
这一日傍晚,一辆马车停在顾府门口。
车上下来两个小童,一大一小,门子见到赶车的车夫,连忙把门打开,将人迎进去。
此先山明按照顾兰因的吩咐,去马衙查小渔儿的身世。
因着马衙离徽州不远,山明又顺路回了一趟老家。
说来也巧,山明那一日过了桥,忽见到小渔儿那张脸,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认错了,等到凑近了跟她说话,才发现这是另外一个小孩。
那时候顾老爷才把信寄出去不久,不知道儿子也查过来了。
就这样,一个来找小渔儿的身世,一个去问冬郎的来路,正好撞在了一起。
九娘无奈吐出了那年冬至的实情,众人一脸的难以置信,因太过凑巧,连戏文里都少见,一事传遍了十里八乡。
而顾老爷年近半百终于有了孙子,当下开了祠堂,给他上族谱,冬郎就此有了大名。
山明住了些日子,要起身回去复命,顾老爷让他把冬郎带到顾兰因身边,让他父子见上一面。
山明带着冬郎将要上路,那隔壁的二房出来说话,让他把最小的孙子也带过去,说顾兰因学问好,他们这小孙子也正在读书的年纪,去了京城,有他这个探花郎带着,日后读书也就不愁了。
山明推说不过,加上周氏又是个爱显摆的,只能硬着头皮把孩子带上。
现如今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京城,山明如释重负,他领着两个孩子先去书房找顾兰因复命。
这是顾兰因头一次见到冬郎,场面说不上有多冷清。
跪在地上的小童穿着粉白衣裳,唇红齿白,随了何平安的样貌。
顾兰因瞧了他许久,没有说一个字。
一百零三章
跟着冬郎一起上京的小童先喊了顾兰因一声三伯。
他比冬郎大两岁, 打小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冬郎跪在地上三伯不睬他,走到顾兰因身边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三伯头回见亲儿子, 高兴坏啦?”
顾兰因看他愣头愣脑的,微微一笑:“这一路山高水远, 难为你二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原来我还有个儿子。”
他声音缓缓,咬字十分清晰,一双俊眼瞥着地上的小童,看不出有多少欢喜。
不过对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又长得这样像她,顾兰因还是把他抱了起来。
冬郎这些日子在顾家吃得好睡得好,身上养出肉, 终于没有从前那样干瘪。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 心里抗拒的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叫什么名字?”
冬郎闷声道:“爷爷给我取名,叫顾阙。”
“你妹妹叫何渔儿, 等会吃晚膳的时候, 和她见个面, 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要好好相处, 不许欺负她。”
顾兰因捏了捏他的脸, 他身旁站着二房的闲哥儿, 闻言倒是眼前一亮。
“我早先在家听说过这个堂妹!”
顾闲像是小狗一样围着顾兰因转,抬头看着冬郎, 笑嘻嘻道:“这可比书上说的还凑巧,可见你们上辈子缘分深着呢。我听我奶奶说, 她是你养母的女儿,跟那个雪娘长得一模一样。三伯你就放心罢。冬郎对他那个妹妹好的不得了,不必说这个失散五年的妹妹啦。”
冬郎心里一团乱麻,不吭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把他放下来,让丫鬟把琼珠院西侧的厢房整理出来。
晚间花厅里摆了一桌接风宴。
这是小渔儿头回见到冬郎跟顾闲,因她生性胆小,就坐在了顾兰因的手边上。她对着冬郎那张脸,就想起了娘亲。
他长得这样像娘亲,小渔儿心里发慌,隐隐猜到了一个荒谬的真相,只是不敢相信,她偷偷看着冬郎,顾兰因跟她说话,她小鸡啄米一样,支支吾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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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因看着她这般模样,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似是安抚,眼里意味不明。
明亮的珠灯挂在高处,他低头时唇角的笑意掩在淡淡的阴影中。
今夜月明风清,顾兰因演足了一副慈父的作派,等到月上中天,丫鬟带着几个孩子回屋歇息后,他这才轻声笑了出来。
冬郎晚间就住在琼珠院的西厢,府中丫鬟听说他是家主的亲儿子,好多人过来偷看他,见生得粉雕玉琢,一时忍不住背后议论起了正房里的小姐。
“要我说,这才对嘞,家主再不济,也生不出她这样的孩子。”
“现在正主回来了,也不知道那屋里的什么时候挪走。”
樱草凑在人堆里,跟人一块吃酒,听人说起小渔儿,她就插嘴道:“家主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最念旧情了,咱们小姐早来了几个月,家主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会赶出去的,你们净胡说,她一个小孩子家家,要是听到了,岂不伤心?”
看门的胡婆子嗤笑道:“假的终究是假的,一个丫头片子,哪里比得上咱们这小少爷。你就看着罢。他今日被送回来,家主没有准备,才让他住我们这里,过几天,说不定就搬出去了,这琼珠院又小又晦气。搬走也好。”
樱草最讨厌她这副嘴脸,回嘴道:“青姨娘走了之后,琼珠院也修缮过,不大不小,住着正好,你这么嫌弃,怎么,还想跟着小少爷讨饭吃?”
胡婆子白了她一眼:“小少爷来这儿,身边就一个嬷嬷一个丫鬟照看,他日后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咱们不趁他年纪小到跟前混个熟脸,难道还要在这儿苦熬?”
樱草啧啧几声,没再说话。
众人都以为胡婆子这回猜得准,没想到一连过去一个月,也不见家主那头有动静传来,似乎把冬郎就忘在了这里。
而小渔儿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等先生回来了,每日照旧去上学。
冬郎来了之后,她比平时还要用功。
这一日早上她起早温书,樱草备好了早膳,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默书。二房的顾闲来找冬郎玩,从她门口路过,见她这样,心里立时就生出一股危机感。
到了西厢,顾闲赶忙拉着冬郎在背后小声道:“那个何渔儿还真刻苦,看那架势还以为要考秀才呢,咱们不能这样了,我奶奶让我到京城来跟着你爹好好读书,你瞧瞧咱们这一个月都干了什么。”
他两个人天天出门乱逛,将整个京城走遍了不说,还去了附近几个县,太阳晒多了,脸都黑了不少。
冬郎听他提起何渔儿,面无表情看着那头。
何渔儿跟他妹妹雪娘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雪娘又吵又闹,打小九娘就最喜欢她,小渔儿不吵不闹,顾兰因时不时还会去看她。
院里新蝉叫得嘶声裂肺,眼神阴沉的小童扭过头去,扯着堂兄的耳朵,两个人角落里蹲着,叽叽咕咕一阵,终于拿定主意。
由顾闲出头,去找府里的管家成碧,他们两个人也要去读书。
成碧对着两个小主子,笑咪咪点头应了。
如此,府里的文先生一下子又多两个学生,每日教书的态度自是认真了不少,后来添了成碧家的小不点,他那院子里终于有了一点学堂的模样。
时间一晃,又是一个月,这期间小渔儿读书很是吃力。
文先生多了两个学生后,对她便没有一开始那般关注,大抵是觉得小女孩读书日后也不用科考,便把心都放在两个哥儿身上。偏偏他两人学得快,衬得她蠢笨不堪,渐渐地,府里人都知道她是个笨蛋了。
樱草让她别往心上去,小渔儿掰着手指,发现自己离了娘亲将近有半年了,心下愈发难过。
正当她想鼓起勇气问顾兰因,什么时候可以见娘亲,他就自己来了琼珠院,另还给她带了新衣裳,新的珍珠头箍。
“想不想你娘?”
小渔儿连连点头,顾兰因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让丫鬟把梳子给他。
他亲自给小渔儿打扮,说是要带她见娘亲。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他两人分明就是一对亲生父女。
一百零四章
顾兰因把小渔儿打扮好, 抬眼看外面的天色,见时辰尚早,便又来检查她的功课。
穿着碧青圆领短衫的小丫头背对着窗, 如临大敌。
顾兰因听着小女孩结结巴巴的背书声,神色平静, 等她再也不出声了, 方才道:“伸手。”
小渔儿伸出手, 就见他卷起那一卷书,朝着她手心拍下来。
“这些日子,不进反退,文先生是怎么教的?”
小渔儿手缩回袖子,可怜巴巴道:“是我太笨了,闲哥儿他们来了之后,我跟不上他们, 文先生说我日后只要认得几个字就好。”
“只认得几个字, 以后怕是会被人骗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顾兰因看着她翻卷边的书页,用手抚平, 温声道:“文先生那里, 我会跟他说, 你虽然是个女孩,但多念些书, 总是没错的。”
小渔儿点点头, 顾兰因等到日午, 带着她出去吃午膳。
成碧望着他手边那个黄毛丫头,附耳小声道:“小少爷那里不带着吗?”
顾兰因将小渔儿抱到马车上, 摇头道:
“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带出去了, 也没意思。”
成碧无奈道:“我看小少爷近来心思很重,当真不管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瞧着地上虚晃的树影,见起风了,回首看了一眼。
朱红的门扉上,落了无数斑驳的痕迹,半开的门扇后,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孩猛地缩回了头。
未几,停在门首的马车压过石板,缓缓离去。
七月的天燥热异常,顾兰因在车里静静坐着,身旁的小丫头就像是一个小火炉,擦过了汗,又像个小水牛,捧着茶盏吞吞吞喝水。
顾兰因余光瞥着她,问起她何平安的事。
小渔儿毫无防备,将母女二人在药师崖的往事全部告诉了他。
顾兰因听着听着,笑出了声。
他拿着手里的帕子,轻轻擦她额头上的汗珠,眼神沉沉,小渔儿咽下嘴里的茶水,渐渐地,如坐针毡。
“爹?”
顾兰因不语。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重新将她的茶盏满上。
小渔儿看着他的手,嗅着周围的篱落香,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我说错什么了吗?”
顾兰因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和你娘,在药师崖过得未免有些……困苦。”
他说这话时,有些违心,对着小渔儿的眼睛,顾兰因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马车到了酒楼跟前,成碧掀开帘子。
顾兰因单手夹着小女孩,下车后,酒楼的掌柜拱手笑迎过来,喊他东家。
顾兰因让他把酒楼的所有招牌菜都上一遍。
小渔儿从未来过这样的酒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抓着他的袖子,小声道:“点这么多,我们吃不完怎么办?”
“吃不完,就给成碧吃。”
成碧:“……”
看着顾兰因带着小丫头上楼之后,掌柜凑到成碧身边,怪道:“那小女孩是什么来头?东家牵手带着?是家里侄女?”
成碧嗤笑道:“亏你还是酒楼里的掌柜,每日见这么多人,真是眼瞎了。老实告诉你,她就是我家少爷的闺女,你的小东家。”
“啊??”
掌柜扭头朝上看,揪着一缕须,难以置信:“难道是青姨娘生的?过去倒不曾见过,你也不早些提醒我。”
“嘘,那个女人你就别再提了。”成碧啧啧道,“我今天提醒你也不晚,等会上菜的时候,都恭敬些。”
掌柜得了嘱咐,上菜的时候自然不敢怠慢,小渔儿听他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浑身不自在,可看着一桌摆满的午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顾兰因嫌他聒噪,将人打发走了。
他对小渔儿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小渔儿眼睛发亮,却是先将许多菜夹到一旁的碟子里,嘴里道:“这么多也吃不完,等会带给娘亲吃。”
顾兰因笑道:“她今日不缺这些。”
小渔儿硬要如此,顾兰因只好让伙计拿个食盒给她装上。
小渔儿吃得肚子圆鼓鼓的,撑得吃不下了,最后想起一个人:“今天为什么不带哥哥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跟你,不是一个娘生的。我带你去见亲娘,怕他不高兴。”顾兰因缓缓道。
小渔儿脸上的笑慢慢散去,忽然就跟哑巴了一样。
顾兰因看着小女孩心虚的神情,似笑非笑道:“你娘是不是只生了你一个孩子?”
小渔儿重重点头。
“他只是跟你娘亲长得像而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把这话记在心里,瞬间舒服了不少。
午后,顾兰因带着她在酒楼里歇了两个时辰,临到傍晚的时候,就见长街上走来一队接亲的队伍。
锣鼓喧天,周围的孩子闹嚷嚷往人堆里抢糖,又有铜钱似落雨一般洒在人堆里,布衣百姓低头抢着捡,熟睡的小女孩被窗外的声音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到栏杆边站着,伸长脖子朝下看。
顾兰因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只见这拥挤的长街上,那一队接亲队伍仿佛是河流中的一点浪花,周围喧嚣极了,灼热的日光晒在花轿上,万分的刺眼。
顾兰因扶着栏杆,见队伍走远了,这才牵着小渔儿的手下楼去。
今日武英侯的四公子成亲,娶的是一个表亲家的女儿。
原先侯爷还嫌女方出身低微,可一想到自己这个儿子性情怪异,这么多年不肯成亲,坊间都传他喜好龙阳,如今既然肯娶,多少也能堵住外面的那些碎嘴子,便准了。
傍晚接亲队伍回来,老侯爷跟夫人受了新儿媳的礼,正堂上,众人看着新人拜了天地拜了父母,一路跟着到了新房门口,还要看四公子揭盖头。
那门口都是人,坐在拔步床上的新娘穿着霞红鸳鸯戏水纹圆领大绣衣,赤锦鸳鸯纹霞帔,大红洒金缎插金宽襴并蒂莲纹百褶裙,等到盖头被人揭下,迎着无数打量的目光,她微微低下了头。
“原来新娘子这样标致,怪不得四叔愿意成婚了。”
“新娘子害羞,不敢抬头。”
……
花冠沉重,加上一夜不曾睡好,此刻听着周围的喧嚣声,她脑袋昏沉沉的,不曾抬头看向外面。
拥挤的新房门外,顾兰因肩上正骑着一个瘦弱的黄毛丫头。
众人都在看新娘子,只有他们两个人望着摔到地上的食盒。
“爹,你个儿高,瞧到……里面的新娘子了吗?”
顾兰因摇摇头:“没看清呢。”
“那咱们回去吧,这儿人好多呀。”
顾兰因笑了笑:“我已经送了礼来,焉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小渔儿垂着眼,在他肩上下不来,只能眼巴巴看着底下的一颗颗脑袋,心里就跟着打翻的食盒一样。
一百零五章
顾兰因安慰了她几句, 等到快开席了,方才带着小渔儿离开这里。
今日是武英侯府四公子的婚宴,与老侯爷交好的官宦人家多来贺喜, 当中亦有顾兰因在翰林院的同僚。
快到花厅了,顾兰因把小渔儿交给成碧。
府中接待的管家另将他二人引到一个厅, 进门后只见里头都是些护卫跟随从, 独独成碧一个人带着个孩子, 与众人格格不入。
小渔儿坐在成碧身边,哑巴似的。
周围人与成碧攀谈:“这是你女儿?”
穿着绀青程子衣的男人笑了笑:“你再猜猜?”
面带刀疤的汉子仔细瞅着小渔儿,末了,拍掌道:“是你们家的小丫鬟?怎么不在后院里给老嬷嬷带着?”
“她可不是一般的小丫鬟,我说了她的身份,只怕你不信。”
“你不说我也猜不着,啧, 看着确实不一般。”道疤汉子哈哈笑了两声, 将他杯中酒满上,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 大家伙谈论几句, 不觉便熟络起来。
不多时, 侯府的丫鬟鱼贯而入,菜上齐后, 花厅里闹嚷嚷的, 成碧在小角落里喂她吃饭, 可穿新衣的黄毛小丫头精神恹恹的。
“怎么不吃?这可是上好的燕窝。”
小渔儿坐在杌子上,想到傍晚看见的画面, 眼睛酸涩。
“成叔叔,我午饭吃撑了, 吃不下去了。”
“诶呦呦,多少吃点。”
……
成碧酒跟哄自己女儿一样,耐心无限,偏他生的又阴柔,这叫周围人看着纷纷揶揄起来。
小渔儿怕众人还要开他的玩笑,一个人捧着碗吃了几口,等到喜宴吃了一半,借口要去小解,成碧见状,特意在花厅外找了个丫鬟带着她去。
小渔儿跟着侯府的丫鬟,不觉走到后院。
这后头比前头还要热闹,女眷颇多,丫鬟嬷嬷们有的吃酒,有的看顾家里的小主子,各个衣着光鲜,谈笑声不绝。
“诶,翠秀!快来帮忙。”
给小渔儿带路的丫鬟忽被人拉住,原来是这里人手不够,要她过去帮忙。
“这……”
翠秀瞧着身边的小丫头,想了想,把净手如厕的地方指给她看,自己便先走了。
屋檐下的小渔儿怯生生地看着周围,慢慢挪着步子,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把人碰到了。
可来来往往的丫鬟从她身边经过,各色衣裳飘过眼前,渐渐地,反倒将将她撞得分不清方向。
“欸!别傻愣着,说你呢!”
小渔儿听着脑后的声音,缓缓转过身。
一个容长脸的女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一个人在这里瞎晃荡作甚?那头正好缺你这样的小丫头,快跟我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渔儿站着不动,嘴里道:“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我是来如厕的。”
“净会偷懒,那后头的小姐们坐不住,要人陪着玩,你别在这儿碍眼了,快过去。”
小渔儿看她打扮,又是盛气凌人的姿态,不敢再说什么。
她被人提过去,像是一只小狗似的。而那女人将人带到了,对着一众官宦人家的小小姐,霎时间又和颜悦色起来。
她将小渔儿送到这里陪人玩耍且不题,只说新房那头,又有丫鬟来找。
原来是新娘子陪嫁来的人不知这府里的情况,出门去厨房走错了地方,误把喜宴上的汤水端了过来。那食材府里也没有多余的,这会儿其他人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补上,便把琴韵喊来。
琴韵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今日便是专门料理这些琐事的,她在府中到处跑,心里正烦着呢,听说此事,脸一下就垮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我就说过,结亲还是要门当户对的好,这新过门的四太太当真是不懂规矩,今日大婚,怎能让手下人乱跑。”
“咱们四公子喜欢,那能有什么法子呢?”
几个丫鬟簇拥着琴韵,边说着边就到了新房门口,可还没进去呢就先闻到一股酒香。
“这……”
几人面面相觑,说话间收敛了些许,抬眼看去,就见这新房附近空落落的。
半掩的门扇后,摘了盖头的新娘子正坐在桌前自斟自酌,她通身上下,看不见一点喜色。
尚不知新娘子的为人,琴韵堆笑上前道:
“四太太这是怎么了?”
何平安眯着眼,淡声道:“你们府中的酒水不错。”
她身旁立着的丫鬟不等话音落下,便先跪在地上认错道:“奴婢初来乍到,见我们姑娘喝多了酒,怕她今夜醉死过去,便自作主张去厨房给她端醒酒汤,不想弄错了。这一碗酒席上的汤菜,姑娘还未碰。”
琴韵瞧了眼,笑了笑道:“四太太才过门,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也情有可原,不过这碗汤恐怕端不回去了。”
何平安听罢,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挥了挥手,竟就要送她走,没有半点羞怯,全然不似一个新妇。
琴韵面上笑意僵住,直到何平安走到了她前面,她这才觉出一丝不对劲。
想到坊间那些有关四公子的传闻,她心里一惊,正想开口套她的话,后院花厅里的丫鬟跑来一个。
“不好了不好了!”
琴韵一听这话,眉头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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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今日四公子成婚,怎么到处都弄得鸡飞狗跳的?”
“那边花厅里,小姐们不知因何事打起了。咱们府上的丫鬟不懂事,竟还把王御史家的小姐咬了一口!你说她咬什么地方不好,偏要咬脸,都咬出血来了,如今王夫人正揪着她不放,要找咱们老夫人评理呢。”
琴韵一听,只觉大事不妙。
武英侯府老夫人年岁大了之后,已经很久不插手这些后宅的事了,府中丫鬟们渐渐猖狂,却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猖狂。
琴韵心里烦躁不堪,这里事还没想好解决的法子,那一头又出这样大的篓子。
“那丫鬟多大了长什么样?叫什么?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
来报信的丫鬟想了想,皱眉道:“她说她不是咱们家的,可她穿着咱们家小丫鬟的衣裳,十有八九是怕被罚,在扯谎,模样嘛不怎么好看,看着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听她说,她叫何渔儿?”
“才五六岁就敢咬人的脸,坏种一个,快快给我带路。”
琴韵骂了一句,抬脚就要走,却被身后的新娘子拉住。
她如今眼神分外清明,不像喝酒的人。
“你再说一遍?”
琴韵一头雾水:“才五六岁就敢咬人的脸,坏种一个?”
穿着嫁衣的女人一巴掌打过去,冷冷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问前面那句!”
琴韵捂着半边脸,迟迟没有声音,何平安手在发抖,她看着周围的丫鬟,一个人一个人拉着问,隐隐像是疯了一样。
一百零六章
何平安见周围人都不说, 气的就要从这里跑出去,但鸣玉一直在暗处盯着她,她尚未跑远, 便被截住。
“那一头公子已经去了。”
“他去了有什么用,还不是会息事宁人!我女儿不……”
鸣玉捂住她的嘴, 听到有靠近的脚步声, 将她拖到一侧隐蔽的厢房内。
“你如今的身份是通州表亲家的女儿, 这是你头一次成婚,哪里来的孩子?”
昏暗暗的厢房内,隔扇紧闭,门外已有丫鬟过来寻人,何平安被他按在墙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日成婚,她穿着嫁衣,此番听他一席话, 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
“他分明说过, 我和他成婚,日后就把小渔儿接回来, 原来都是在骗我。就算小渔儿回到我身边, 你们也不会让她喊我娘的……”何平安咬着牙, 用力将他推开,眼眶通红, “我知道他不喜欢小渔儿, 可不该如此, 我还活着,凭什么要小渔儿去给人当小丫鬟。你们这些狗东西, 都来骗我,我不嫁了!”
此刻院里没了声音, 鸣玉依旧是拦在她身前。
“你不嫁?让他知道了,就不怕你的女儿被送去南馆么?”
何平安想起当初快被打死的那个小倌,眼眶里泪珠往下滚,她拔下头上的金簪,指着他道:“你滚。”
“我走了,你就出不去了。你看看这外面的丫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鸣玉伸手,用力摘下她里的簪子。
“何平安,动动脑子。”
他轻声说罢,身后的隔扇吱吖开了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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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厮低声道:“鸣玉先生,顾兰因来了,说要给女儿讨公道。”
鸣玉闻言笑了一声。
院落里的丫鬟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鸣玉身后的小厮们。
他将她重新关在新房里。
“顾大人心狠手辣,寡廉鲜耻,今日肯叫一个小孩出头寻事,只怕早就算计好了你的心思,你要是过去了,那才叫自投罗网。”
何平安摇着头,伸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我若是不去,小渔儿被他带走了,日后还不知道要过怎样的日子。”
“你猜错了。”
鸣玉垂眼看着她慌乱的神情,淡声道:“我要是他,我会锦衣玉食对待你的女儿,叫她能依靠的只有我,再也离不开我,如此,你也就离不开我了。”
“这个道理你都想不明白?是不是生孩子的时候生傻了?”
他如今也刻薄起来,新房里这般瞧着她,眼里似有一丝恨意。
九章村里,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何平安,到头来她头也不回逃走了。
一身新嫁衣的女人怔怔地站在那儿。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你和他们不一样。”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何平安松开了手,缓缓后退了几步。
鸣玉讥讽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她对着妆台,把头上的簪子都摘下,舀水冲去脸上的脂粉。
独自一个人在新房里,何平安心里怕得厉害。
看着周围的红缎喜烛,她抱着膝坐在地上,脑海里浮出了十五岁成婚那日,所有的细节。
那是她头回见到顾兰因。
掀盖头的少年风姿出众,俊眉修目,面上落了温暖的烛光,有一刹那的欢喜,只是四目相对,他很快就认出了自己。
合卺酒泼了她一脸,香甜的脂粉顺着面颊轮廓弄污她的衣裳。
好好的婚房,被他砸得一片狼藉。
她无处落脚,夜里被赶了出去。
亏她那时候脸皮厚,出去了也当作没事,费尽心思去讨长辈的喜欢。如今嫁给陆流莺,今夜过后,只怕跟过去也没有任何区别。
何平安擦干眼泪,贴着门听外面动静。
一门之隔,琴韵已从老夫人那里过来了。她本要喊何平安过去问话,不想被小厮拦下,丝毫不给她情面。
“老夫人喊我过来,这可是跟新娘子有关的大事,你们拦着我,就不怕丢了咱们侯府的脸?”
何平安用力拍门,在里喊道:“好姐姐,快说,什么事?这门锁着,我出不去!”
琴韵定睛一看,见那小厮背后的门上,还真挂着一把锁,诧异道:“好端端的,这是……”
“四公子的事,小人也不敢询问,还请姑娘见谅。”
琴韵无法靠近,只能在屋檐下喊道:“花厅里咬人的小丫头,顾翰林说那是他的女儿,咱们四公子又说那是你的妹妹,她到底是谁?老夫人要找你问话。”
何平安拍门道:“她是我女儿!”
琴韵愣住,仔细回想着她两个人的容貌,皱眉道:“四太太说什么胡话?她若是你的女儿,你岂不是顾翰林的家眷?如何又在我们这里,况且那孩子跟你,可是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见门外没有回应,何平安急得把小渔儿的身形样貌性格都说了一遍。
她焦急等了片刻,大抵是拍门拍久了,守门的小厮无奈道:“琴韵姑娘已经被请回了,太太稍安勿躁,公子跟鸣玉先生定能料理好此事。”
何平安对门就踹了一脚,屋内来回踱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定然是没安好心,她的小渔儿不会平白无故去伤人的,这会儿她才五岁,今日来婚宴的非富即贵,若是没人护着她,她嘴又那么笨,事后只怕要哭死了。
何平安心里酸涨,想起自己小时候挨的巴掌。
她上前再次撞门。
与此同时,花厅里正剑拔弩张,顾兰因抱着受委屈的小女孩,看似温和有礼,实则阴阳怪气,将那王夫人气了个半死,偏偏还说不过他。
先前众人不知道小渔儿的身份,捉到时已经赏了一耳光,这会儿他亮明身份,一众女眷脸上难看极了。
陆流莺从老夫人那里走到花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黄毛丫头对着他府上一个极有威望的老嬷嬷扇巴掌。
众人想大事化小,偏偏有顾兰因在。
直到那老嬷嬷迫于形势,亲口认错,赔礼道歉,他这才揭过。
如此,也闹的外面都知道了。
老侯爷迟来一步,见到的就是顾兰因安抚老嬷嬷的画面。
端的是个通情达理好说话的模样。
一百零七章
老侯爷将那老嬷嬷罚过, 全了他的面子,而后看着顾兰因怀里的小孩,捋须笑道:
“老夫在京中, 还从未听说过顾翰林有这么大的孩子。”
顾兰因顺着他的台阶下,温声道:“原先在老家, 如今五岁了, 我不久前才把她接回来。”
“怪不得, 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顾翰林又当爹又当妈,今日是咱们侯府对不住,请顾翰林莫要记在心上。”
“今日不过是小孩子打闹罢了,我怎么会记在心上呢。”他微微一叹,“只是王大人的女儿, 哭得实在伤心, 不知家去后王大人是否会因此迁怒我。”
老侯爷笑道:“王御史最是公正了,你就放心罢。”
顾兰因勉强道:“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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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摸了摸小渔儿的脑袋, 怪道:“瞧你今天给我惹的祸, 乱跑什么?你娘不在了, 你要是出了事,我心里只怕愧疚死了。”
小渔儿抹着眼泪, 哽咽道:“是她们笑话我, 我忍了又忍, 后来想到阿丑跟我说的话,我一下就没人忍住……呜呜呜呜。”
“不哭, 我们回家。”
“以后还来吗?”顾兰因走出门,问道。
小渔儿抬起头, 难过至极:“我还要来。”
顾兰因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娘不要你了。”
“她今日由着你被人欺负,也不出面。她心里都是她那位夫君,你这样的丑丫头,早被她抛在脑后了。你还来做什么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去马车边,远远地,便见到一群人正等着他。
小渔儿看着新郎官,狠狠瞪了一眼,抓着顾兰因的领口,赌气道:“我们别过去!”
顾兰因哄着她,真就掉转了方向。
夜幕低垂,明月高悬,侯府门前人来人往,父女两人的身影渐渐地便无迹可寻。
陆流莺知道顾兰因是故意的,并未追上去。
今日闹出这样的愉快,若是旁人的孩子也罢,只是想起何平安,他笑了笑。
“这个蠢丫头,也不照镜子看看,他们是哪门子的父女。”
陆流莺抬起眼,庭院里起风了,四下的红绸如水一般。
他掸了掸袖子,过回廊进穿堂,月下槐树花已落尽了,泛红的隔扇里,有人正在疯狂踹门,听着女人的咒骂声,在看着头深深底下的小厮们,他让鸣玉开门。
“为什么不让她过去?”
鸣玉欠身道:“今日公子
忆樺
成婚,若是叫人知道她是已婚妇人,怕惹来嘲笑。”
“笑话我的人,不知有几多,我何曾惧过。”陆流莺缓缓转过身,“她那个丫头,是你亲手抱的,今日不如就叫她知道真相,如何?”
鸣玉垂着眼帘,难辨喜怒,嗓音一如既往:“但凭公子吩咐。”
陆流莺让周围的小厮都出去,那门从外才开一条缝,里面的女人便往外冲。
她一头撞在了鸣玉怀中,被他下意识揽住。
穿着雪青薄衫的女人收拾得伶伶俐俐,这会儿气红了脸,一拳锤过去,正要开口骂他,见是鸣玉,话到了嘴边,眉头不觉皱起。
而一旁的新郎官见状,似呷了醋,幽幽道:“新婚之夜,对着旁的男人投怀送抱,难道成婚前你说的话,都是哄我的?一点不作数么?”
何平安听着熟悉的嗓音,忙将人推开,转而拉着他,逼问道:“我女儿呢?”
陆流莺低下头,唇落在她的眉心上,末了,捏着她的肩膀,微笑道:“被顾大人带走了,我都不知,原来顾大人这般疼爱女儿,听说丫鬟小姐们欺负她,非要闯到女眷们所在的花厅,替她要公道,弄得众人都知道,我们武英侯府,欺负他一个老实人。”
“今日这一场闹剧,焉知不是他一手促成的。”何平安喃喃道,“我要去找她,顾兰因没安好心,我要是不回去,小渔儿下一次就不知道要被他怎样捉弄了。”
陆流莺眼神微暗,听她说要去找那个丑丫头,忍住冷笑了一声。
“用不着你去找她。你女儿已经打心底认他当爹了,有他在,等你回去了,那孩子也不是从前的样子。只怕还会跟他一起对付你。”
“今日这一出戏,不就是请君入瓮,可惜。”
他牵着她的手,将人带回屋内。
何平安冷静下来,心下仍是惴惴不安。
她瞥着跟进来的鸣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陆流莺对她十分有耐心,嗅到她身上的酒气,倒了一盏凉茶来。
“今日也该把真相告诉你。免得你对着一个孩子,患得患失。”
他朝鸣玉使了个眼色。
鸣玉站在灯下,默了片刻,缓缓抬头。
新房内,兽炉香霭,红烛高燃,鸳鸯销金帐,孔雀软玉屏,满目的喜庆。
何平安捧着茶,不断躲着陆流莺,耳垂上的金灯笼坠儿摇摇晃晃,她舔着唇,洒出的茶水在雪青的衣襟上洇染出一片暗沉沉的色泽,贴着细白的肌肤,像是林间朦胧的白雾。
他视野微微有些模糊。
思绪似乎飘到了六年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六年前在扬州的时候,公子曾吩咐我,若你怀孕产下男婴,便处理掉。全当做你生了一个死胎。若是产下女婴,那便留她一命。”
鸣玉笑了笑:“我想你十月怀胎不容易,便自作主张,在你生产前,找好了一个女婴,那个孩子,就是何渔儿。她是马衙乡一个村妇的女儿。”
陆流莺冷冷瞧着他,余光瞥着何平安的反应。
啪嗒——
白瓷盏滑到地上,顷刻间碎了个稀烂。
何平安低头看着湿漉漉的地板,立马就要去捡碎瓷片,嘴里还念叨着:“碎碎平安。”
“你生的那个儿子,如今被找回来了。”
鸣玉道:“他叫顾阙。”
“现如今正在顾兰因府上,和你的女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动作一顿,指腹被锋利的瓷片割出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被她用力抹去,何平安忍着疼,嘴里还是那四个字。
陆流莺见状,半跪在地上,去瞧她此刻的神情。
她眼睫湿润,先前的冷静与镇定,似乎随着那一道破碎声一起,散了个干净。
“你们在骗我。”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
手里的瓷片沾满了她的血,何平安却未觉察到掌心的痛意。
她瞧着四下刺眼的红,喘不上气,最终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百零八章
喜春院连夜喊了大夫, 这事第二日一早便叫各房都知道了。
老侯爷跟夫人坐在花厅里,等着新妇来敬茶,见来的只有四儿子, 便问起昨夜的事。
老夫人先开口,她剔了自己这个庶子一眼, 故作疑惑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昨儿琴韵去你那里, 怎么听说……你新过门的妻子原先还生有一女?”
陆流莺见她不吃自己递的茶, 便将茶盏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微微一笑,解释道:
“昨日趁着我不在,她说这话,不过是想让琴韵姑娘给她开门而已。是我强逼她嫁了过来,如今木已成舟,还望母亲不要再提起了, 免得让人知道, 污了儿子的名声。”
琴韵看着四公子,像是忆起什么, 俯身小声对老夫人道:“我早上从大夫那里打听过, 四太太昨夜割伤了手, 又因气血攻心昏厥过去。若真是强娶,倒也情有可原。”
老夫人听罢, 抬眼瞧着陆流莺着玩世不恭的样子, 斥道:“你还知道这名声怎么写?也不出去打听打听, 你那点名声烂得跟泥一样,原先你十七八岁时候, 我也给你找过几个好人家的闺女,可一听你的名字, 没有一个点头答应。如今老大不小,知道成亲了,整这么一出,家里的脸都快让你丢光了。”
老侯爷神情复杂,默不作声,见他笑吟吟的,一拍桌子,四下没人说话了。
气氛压抑的紧,原先看笑话的女眷都低下了头。
陆流莺立在一旁,老侯爷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失望道:
“我们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可你不该如此,这才头一天,就喊大夫来,以后她要是个烈性的人,怕是活不过一年,你年纪轻轻何苦去造这样的冤孽呢?”
“我瞧她第一眼,就喜欢。既然喜欢,自然要……”
“闭嘴!”
老侯爷被他戳中心里痛处,再看他那张跟生母有八分相似的面容,怒不可遏:“下作!侯府公子,竟如此下作!”
陆流莺缓缓抬起眼帘,皮笑肉不笑道:“父亲如此厌恶我,那我搬出去好了。”
老侯爷冷笑道:“搬出去?你就好好待在家里,这些日子若是敢再惹事生非,做那些欺男霸女的坏事,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老夫人挑着眉,一个人摇了摇头,像是料到了老侯爷的说辞。
老侯爷走后,陆流莺也没有多留,大房、二房、三房的女眷坐在花厅里陪老夫人说话,老夫人常年深居简出,今日出来到众人跟前已经是给足了陆流莺面子,眼见正主都走了,她图清净,也回了自己的佛堂,留下的几个儿媳妇聊了一会儿,闲来无事,便要去喜春院探望新妯娌。
鸣玉被陆流莺调走,喜春院换了一批生面孔的小厮,能见到的丫鬟更是屈指可数,昨儿给何平安陪嫁的丫头今日已经全部换了。几个太太到了喜春院,见里头是这样的光景,一时迟疑,不敢靠近。
“坊间传言四弟好龙阳,这院里清一色的小厮,真是……啧啧啧。”二房的林氏幸灾乐祸道,“咱们这个弟妹,以后怕是日子难过呢。”
“你没听到四弟今天说的?喜欢的紧,说不定还能改邪归正。”三房的窦氏娘家身份最低,性子最软,什么都往好处想,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多少有些阴阳怪气的。
因为府中人都知道陆流莺是个不着家的人,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流连花丛之间,怎么可能轻易就改了性子。
大房谢氏望着里面,皱眉不肯进去,嘴里道:“那正房的门紧闭着,我们现在过去,想必人还没醒,还是不要去惊扰她。”
林氏不肯:“咱们都备了礼,如今快到正午,她也该醒了。咱们去瞧瞧,究竟是怎样的烈女子,惹得四弟强娶过来,新婚之夜,就这样闹。”
“你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公爹从前不就……”
“嘘,长辈的事,咱们议论什么。”
谢氏被两个妯娌拉进去,几个面皮白净的小厮拱身行礼,看着十一二岁,声音嫩生生的。
“太太正在休息,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还请留步。”
林氏笑道:“你们太太昨日嫁进门,咱们都不曾好好见过,今儿一早就听说她病了,忙过来瞧瞧,我们也是关心她,没有什么坏心思。”
她说着,身旁的丫鬟便把小厮挤开,自己推门。
透亮的光照进来,但见明间敞阔,一水儿紫榆木家具,夏日里屋内还漫着一股果香,沁人心脾,往内瞧,翡帏翠幔,彩屏张护,昏昏暗暗,隐约能瞧见一个晃动的影子。
昏睡一夜之后,何平安如今才醒过来。
她手疼,像是被火灼烧过,见枕边无人,她便爬了起来,不料一夜过去,头还是晕的。
“水……”
她摸到桌边,倒了茶水,听到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陆流莺回来了。
未曾梳洗,她摇摇晃晃走到帘外,隔着一重珠门,骤然见到外面的几个陌生女人,何平安眉头一跳,忙又躲回去。
“门外是谁?”
听到新妇沙哑的嗓音,林氏朝自己身侧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嘴里笑道:“弟妹,是我们,新妇今早上要去给公婆敬茶,咱们见你没来,听说病了,心里担心你,适才过来探望。若是惊扰了弟妹,请勿怪罪。”
何平安闭了闭眼,坐在床上,一面撑着头,一面仔细听她说的话。
林氏道:“你这院里都是小厮,四弟也太不懂事了,都没有丫鬟伺候你。妹妹如今身子可好?若是没有丫鬟伺候,我把我身边的金谷送给你,让她来伺候你梳洗,要是缺什么,就告诉大嫂。”
何平安见有丫鬟进来了,不动声色瞧了一眼。
名叫金谷的丫鬟生得齐整,进门便跪在她跟前道:“奴婢金谷,任凭太太吩咐。”
床边坐着的女人手握着拳,咳嗽几声,虚弱道:“我初来乍到,本该亲自去拜见各位嫂嫂,哪里想到,嫂嫂亲自上门,不曾迎接,有失礼数,还请见谅。”
谢氏听到这里,退出了正房,在外道:“知道你身子不好,是我们唐突了,弟妹先好好休息,改日咱们再聚。”
她拉着两个人就走,哪里想到林氏挣脱开了,小声道:“来都来了,这就走了?咱们也是关心她,又没有坏心思,你这样倒显得咱们故意要来闹她。”
谢氏瞪了她一眼,又瞥着窦氏,都是被林氏拽着,尴尬地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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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见状,挥袖先走了。
而何平安听着脚步声,还以为人走了,没想到林氏还在,一时有些意外。
进门的女子穿着娇绿苏绢对襟衫,五色云纱楣子,下着大红潮云纹挑线裙子,头发高高绾起,鹅蛋脸,丹凤眼,模样看着甚是贵气,该是世家大族出身,只是没想到……
这侯府的后宅,当真是一团糟。
何平安勉强站起身,走了几步,朝她身上一倒,随后哽咽道:
“嫂嫂今日来看我,可惜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
“妹妹身子怎么如此虚弱,昨儿你跟四弟拜堂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何平安心里冷笑了一声,思忖着怎么对付她。
自己好不好,与她有何干,这会儿非要往她眼前赶,定然不是个善茬。
何平安叹了口气,抬眼看着林氏那双眼,见她眼里带笑,当下便捂脸哭道:“嫂嫂不知我夫君的性子,我其实不愿嫁来,都是他……我原先也有丫鬟陪嫁过来,可这才头一天,就都被他赶走了。嫂嫂愿意把金谷给我,我却不敢保证,她明儿还在这里。”
林氏默了默,余光扫着这屋里的摆设,半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的,四弟他虽性子怪了些,却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发卖了金谷,她的卖身契在我这儿,我使她来照顾你,四弟怎会不给我面子呢?”
与其说给林氏面子,不如说给她父亲面子。
林氏的父亲乃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老侯爷见了这个亲家,都要小心翼翼。林氏是他父亲的老来子,自小娇养,长大后嫁到侯府,上头没有婆婆管着,家下也没人敢跟她对上,这侯府后宅,明面上是交由老侯爷的大儿媳管理,实则众人都看她的脸色。
她今日来瞧何平安,自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不过就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货色,竟能让陆流莺浪子回头。
而何平安听她这一番话,心里直发笑。
这林氏是把她当傻子么?
她自然也不是什么吃醋的,见说人话林氏听不懂,何平安便开门见山道:“我倒不是担心金谷被他发卖,我夫君常出入花街柳巷,他若是带出去了,我怕她这一身清白保不住。好好的姑娘家,若是这样就被糟蹋了,我怎么看得过去。只可惜我人微言轻,自身难保……”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林氏一时不语。
窦氏在外听着,忍着热气,心里正胡思乱想,身后传来一声笑。
“三嫂嫂怎么今日来了我这里?当真是……蓬荜生辉。”
窦氏赶忙回头,福身行礼。
可陆流莺瞧也不瞧,径直先去了屋里,方才那句只是客套罢了。
他从外卖了何平安想吃的几样东西,一回来就见自己的院子里多了这么些女人,不用猜便知林氏来了。
陆流莺最厌的除了顾兰因,便是她。
“嫂嫂?”
金谷被人从后一脚踢开,吓得大叫了一声。
林氏听着男人温柔的声音,也是跟着一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四弟?’
一百零九章
陆流莺给林氏让出一条路。
见何平安还未穿鞋, 将她一把抱起。
“身体不好,昨夜又伤得那样厉害,怎么也不叫人来。”
何平安手上的纱布早间被他换过了, 身上沾了药香,陆流莺低头嗅着她的脖颈, 见她盯着身后, 便转身看去。
“二嫂怎么还在这儿?”
林氏神色复杂, 日光洒过窗,屋里悬着的尘埃如碎金一般。金谷早已退到了门口,丫鬟们打起帘子,也等着她出来。
陆流莺抬眼,淡声道:“我这满院的小厮,各个都是没眼力的混小子,有贵客上门, 连杯茶也不上, 真是怠慢二嫂了,改日我再上门赔礼, 如何?”
林氏听出他的意思, 笑了笑, 装大度道:“这些贼小厮确实不堪用,我刚还想把金谷送来, 免得没个体贴的人来照顾弟妹。”
陆流莺眉梢微扬, 柔声道:“我又不是个死人, 尚还用不着别人来照顾她。”
林氏咬着牙,忍着怒意, 只是对上他的目光,想起一桩旧事。
“罢了, 是我来的不巧。”
衣着华贵的女人转过身,走了几步,却又扭过头。
陆流莺倒了茶水,将那边的半扇窗也开了,日光倾泻,屋里的灰霾一扫而尽,床榻上的女子白着一张脸,手上的纱布被他小心拆去。
陆流莺在给何平安换药,头也不抬,笑道:“我这里是什么桃源,竟让让二嫂忘了来路。”
何平安目光投去,门边的女人撩开珠帘,逃似的离开了。
玉珠轻撞,声音当啷响。
何平安笑了笑:“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陆流莺换好药,服侍她洗漱,他原先就买了很多的首饰衣裳,如今正好替她妆点。
何平安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男人手指修长而又灵巧,绾发上妆,动作娴熟至极。
“我小时候,是被嬷嬷打扮成女孩养着长到十一二岁的。”
铜镜里,陆流莺神色认真,蘸了花香的胭脂在他指尖晕开,一点一点抹在了她的唇上。他在何平安耳边,知道她好奇,便低声说着自己的往事。
蝉声断断续续,某一刻歇斯底里,刺人耳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十八年前的一个夏日。
刚袭爵的武英侯从妓馆里接回一个扬州瘦马。
次年春,扬州来的少女生下一个孩子。
武英侯早早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是男婴便叫陆留英,是女婴便唤做陆流莺。
说来也巧,那一日生产,家里主人都出去赴宴了,没个主事的,就留下她一个,天大雨,从外请的稳婆耽误了时辰,她一个人在屋里产下一个孩子,拼掉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咬断了脐带,不知哪里来的野狗叼着孩子就往外跑去。
雷声轰鸣,倾盆的大雨浇头而来,四下丫鬟都不在,无名无份的少女爬下床去追,事后孩子虽找了回来,但也因此染了风寒,不多时一命呜呼。
侯夫人把孩子抱到身边养,没过一年,侯府的老夫人便也因病去世了。打醮的道士说,这孩子天生命里带煞,该压一压,侯夫人便把陆流莺当作女孩养,家里家外,都喊他姐儿,武英侯甚至将他名字也改了过来。
陆流莺十五岁前,整个京城,都鲜有人知道他是个男孩。
侯夫人待他如亲女,但凡赴宴,必要携他一起。陆流莺常年在女孩堆里,自然也认识林氏。
“原来你们还有这样一段缘分在。”
快到日中,窗外热气熏的何平安两颊发红,她支着手,抬头看向陆流莺。
“这样的缘分,要了也是烦人。”
他从后抱着她,叹息道:“林氏从小就是嚣张跋扈的性子,我不从她,就时常被她跟其他人排挤。我渐渐大了以后,父亲觉得我不该一辈子如此,就将我带去了军中历练,那样的地方,我待够一年就跑了。”
后面的话,他不说,何平安也猜到了。
“那为何林氏现如今有些惧怕你呢?”
陆流莺捏着她耳垂上的银丁香,低声笑了笑,吻着她而后的细嫩肌肤,缓缓道:“我跑回来之后,夫人已经拿我没办法了,我从侯府的四小姐,变成四公子。那时候父亲不在,家里有几个下人,引我去花街柳巷。”
“那是我头一次自己出门出去寻乐子,一去半个月都不会归家。”
“找什么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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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流莺摸着她唇上的胭脂,轻点道:“有钱,自然是拿人取乐。不过我从不去妓馆。”
“为何?”
“我原先就是被人当成女孩养,去了妓馆,有什么意思。我最常去的,是南馆。也在那时候,见到了鸣玉。”
“有鸣玉在,拿捏一个林氏,轻而易举。”
“怪不得,你们把她绑到南馆里了?”
“不敢。”陆流莺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了几句话。
何平安初时还当笑话听,渐渐地,震惊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你们!”
“我又不曾逼她。好好一个小姐,只是看着冰清玉洁。”
何平安余光瞥着他的眼,陆流莺直起身,居高临下,幽幽道:“你觉得我下作?”
何平安摇了摇头,避而不谈。
她原先听鸣玉说过,陆流莺有三个兄长。
林氏嫁给了他的二哥,生下侯府的长孙,这要是算起来,那孩子怕还不是二公子的。
“这事,你们府中上下,就没人知道么?”
陆流莺笑道:“我知道,她知道,我若是不高兴,她就要身败名裂。当初那个小倌,我还藏着呢。任她找翻了天,也找不着。”
怪不得林氏今日态度这样奇怪。
何平安拍了拍脸,心里对着陆流莺,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陆流莺望着她明艳娇秀的眉眼,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我可没有勾.引过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何平安笑了笑,扭过头去,陆流莺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如今你嫁给我,我自然一心一意待你,你呢?”
最初,何平安靠近他就是为了利用他,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她朝他嫣然一笑,脸贴着他的手腕,温柔声道:“你要是能帮我接回小渔儿,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
陆流莺摸着她的心口位置,用力揉过,认真道:“那这里呢?”
一百一十章
夏日的光白得刺眼, 将近日午,那院里几棵大槐树挡不住热浪,透过窗的绿意被烘烤之后, 烫得人心头微悸。
女人细白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周围的药香已经被香甜的脂粉味道盖住。
陆流莺的视线落在她红唇饱满的唇上, 慢慢地低下头。
他生得秀气阴柔, 没有半点侵略感, 雪亮的光洒在身上,他闭着眼,撬开她的唇瓣,青绿水红的夏衫都堆叠在了一起,铜镜里白光晕晕晃晃,昨夜错过的洞房,被他重新要了回来。
……
傍晚, 何平安昏睡过去, 第二日天未明,她瞧着窗外的朦胧的树影, 撑着身子爬起来。
她雪白的肌肤上, 缀了数不清的吻痕, 一双眼微微有些红肿。
陆流莺尚在睡梦中,手臂圈着她的腰身, 察觉到她的动静, 秀气的长眉皱了一下, 未几,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平安?你要去哪?”
“昨日没有见你爹你娘, 我想着躲也躲不过去,丑媳妇终要见公婆, 不如就今日去,免得外头人说闲话。”她嗓音哑得厉害,正低头系主腰,陆流莺从后抱过来。
“晚些去也是一样,我昨日说过了,是我强逼你嫁来,你若一早就过去,会让人怀疑的。”陆流莺埋首在她颈侧,不舍道,“在人前,你该厌我。”
“那在人后呢?”
衣襟松散的年轻男人轻轻咬着她的耳朵,暧.昧道:“摸我。”
他抓着她的腕子,将她重新拉回去,等到天大亮,方才起身梳洗。
今早上,老夫人的几个儿媳妇全来齐了。花厅里等了半天,却只有老侯爷一个人来了。
他将昨日备好的礼送给何平安,喝了她的茶,跟她解释道:“你婆母年纪大了之后,开始吃斋念佛,每月十五雷打不动要去大悲寺礼佛,今日也不例外。等她回来了,你可以去西边的佛堂里亲自拜见。”
何平安让身后十一二岁的小厮把东西接过去,她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苦相。
老侯爷知道她是被逼着嫁过来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侯爷离开之后,林氏让丫鬟上早膳,笑着对何平安道:“妹妹这么早来敬茶,想必还没有吃早膳,来都来了,不如跟我们一起?”
何平安当她在客气,自然摇头拒绝,林氏见状,硬要拉着她坐下。
“以后就是一家人,妹妹也太见外了。”
她拉扯着何平安,窦氏在一旁附和。
何平安穿着丁香紫对襟纱衫,被她按坐在了中间,手足都无处安放,看着有些不情不愿。
林氏在何平安身后笑了笑,正要入座,却看到她低头后脖颈上露出来的红痕。
林氏也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冷笑了一声,心想陆流莺这不男不女的东西,这一次竟还当了一回男人。
饭桌上,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忽然呀了一声,等到窦氏睁大眼看来,她掩嘴笑了笑,指着何平安的手腕道:“妹妹这手,伤得确实严重。”
何平安低头看了一眼,把袖子往下扯了扯,只是人都望来了,有些地方遮也遮不住。
窦氏是个脑子不灵清的,凡事都跟着林氏走,见到男人留下的吻痕,桌下又被林氏踩了一脚,当下便半开玩笑道:“昨儿四弟说他这媳妇是他强娶来的,如今我看着,倒不尽然,昨儿新媳妇要敬茶,咱们等了许久也不见弟妹,是不是弟妹睡糊涂了?”
谢氏皱着眉,不悦道:“食不言寝不语,吃早膳的时候,说这些作甚?”
这不是平白要人难堪么。
她瞥了何平安一眼,不知她这是哪里惹到了她二人。
何平安吃着碗里粥,一言不发,窦氏被大嫂提醒过后,偷偷看向林氏。
“你这张嘴,该打,没看见妹妹手上缠的纱布么?一双眼睛往哪看!”
林氏冷哼了一声,对着何平安,又露出一张笑脸:“你这个三嫂,就是嘴快心快,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何平安听笑了,她摇摇头,仍是一言不发。
林氏给她夹菜,何平安碰也不碰。
“妹妹生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抬眼,止不住笑,林氏见状,渐渐地感觉到被冒犯了,忍不住道:“有什么可笑的?”
何平安这才开口道:“是呀,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人非圣贤,说话做事,都有头脑一热的时候。若凡事都要斤斤计较,只怕……”
她笑而不语,低头继续吃粥,旁人听着或许不觉得什么,但林氏心中有鬼,她这一句话正好就戳到了她的痛处,当下就冷了脸。
谢氏看出点不对劲,却懒得去掺合。
她父亲原先是北直隶的一个小县官,当年阴差阳错救了老侯爷,才攀上了这么一门亲事。
整个侯府,只有二公子是嫡出,老夫人只对自己这个嫡子的婚事上心,费尽心思,为他找家世地位显赫的媳妇。
林氏进门后,她这个婆婆处处都捧着她,生怕她受委屈,这便让谢氏吃了许多亏,现如今她也看透了。
众人吃过早膳各自散去且不题,只说林氏出了门,就变了脸。
她的丫鬟都是自幼跟着她的,见状,自然明白过来。
“这陆流莺还真把她当个宝,今早上居然敢当着我的面,笑话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金谷在后跟着骂道:“咱们夫人好心给她解围,真是不识好歹!呸。”
林氏回了自己屋子,左思右想,眼皮直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日午儿子从族学中回来,林氏看着他的脸,拿帕子给他擦汗,帕子擦到额角,将他那里的碎发撩开,才发现那里红了,像是被谁打过一样。“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林氏心疼道。
蕴哥儿捂着那一块,瞅着屋里的镜子,委屈道:“学里有几个猴儿,总说我像女孩,没有祖父的一点气概,瘦胳膊瘦腿的,说要帮我练练。”
“他们打你了?”
蕴哥儿点点头。
“一群小杂种,能到陆家的族学读书,整日还这么不安分,日后怎么了得,娘明儿就叫人把他们赶出去。”
蕴哥儿扯着她的袖子,求情道:“别赶他们走,我都按照娘教我的,叫小厮赏了他们一人一耳光,算了罢。”
“你今日放过他们,改日他们会变本加厉!”
林氏说着话,想起陆流莺,一时恨极了。
当初他趁自己年少不谙世事,用美人计哄骗了她的清白,那个小倌事后被他藏了起来,林氏找了这么多年,一无所获。
要不是念着小时候的一点情谊,林氏早就遣人把他剁了,哪里会让他逍遥自在。
因为这件事,林氏不得已低嫁到了陆家,婚后不久,她便怀上孩子。
林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其实心里也不知道,他父亲究竟是谁。
这事若是被戳出来……
林氏摸着额头,心跳飞快,目光落在蕴哥儿稚嫩的脸庞上,她微微一叹,骂过之后,安慰道:“你们陆家人,既有英俊勇武的,也有清秀阴柔的,你看看你四叔,像女孩怎么了?只要你是侯府的嫡长孙就够了,日后他们都得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
林氏摸着蕴哥儿的小脑袋,心里已有打算,她让丫鬟带他去梳洗吃饭且不题,只说鸣玉那一头。
他被陆流莺调走后,仍旧是在京城的一处南馆里当教习先生。
三日后,深夜忽有人一掷千金,指名道姓要见他。
鸣玉少年行走江湖,后来做了陆流莺的贴身护卫,虽藏身在南馆之中,但从不曾挂牌,知道他的人极少,今天有人这样大手笔来找他,他略猜了一下,便知道上门的客人是谁。
隔着一座素绢檀木屏风,鸣玉问道:“是林夫人么?”
“夫人怎么会来你这样的腌臢地。”
鸣玉听着她的声音,一下就猜出屏风另一侧,是林氏的贴身婢女蜜果。
“嫌这里腌臢,你来做什么?”
蜜果冷笑道:“还不是你们当年干得好事,嘴也没个把门,现如今四太太知道了,拿此事来拿捏咱们夫人,今儿我来给你们提个醒。”
鸣玉失笑道:“我还以为,你花重金是想要我来服侍夫人呢。”
“你配么?”
盛装打扮的侍女绕过屏风,居高临下看着鸣玉,大抵是想起他少年时的样貌,唏嘘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在这里蹉跎?”
姿容俊朗的男人抬头朝她笑了笑,随后起身,步步逼近。
“我不懂你的意思,再说一遍?”
蜜果不断后退,直至后背靠着门,无路可退。
逼到身前的男人低头看着她,眼里有几分玩味,他伸手过来,炙热的气息拂过面颊,她猛地闭上眼,嘴里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
“景春!景夏!”
鸣玉将门往外一推,没了支撑,叫蜜果的侍女直直往后一倒,吓得尖叫。
一对双胞胎兄弟在外将她接住,鸣玉扶着门框,微笑道:“既然花了这么多钱,只见我一面实在不划算。这兄弟二人,还是清倌,不过伺候人的手段,却是榜上有名,现在夜深了,不如就流下来歇一宿,我让他们伺候你,等天亮了,再走如何?”
蜜果听着他醇厚的嗓音,面颊一红,身后两个小倌见状,相识一笑,将她抱走了。
鸣玉望着她离去,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裳,眼神发冷。
一盏茶后,蜜果所在的厢房里出来一个人。
他穿着青绿的衣裳,是景春。
“已经把她灌醉了,又添了些香在里头,如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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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到这附近的窑子里,天明了再拖回来。”
景春得了吩咐,动作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跟弟弟把人绑了过去。
鸣玉下半夜离开了南馆,顺路经过那巷子里的窑子,瞥了一眼,里头人乱糟糟的。
他趁夜去了陆流莺那儿,半路,似是察觉到有人跟踪,鸣玉扭头朝后看了一眼。
可背后,空无一人。
一百一十一章
鸣玉走出南薰坊, 路上夜市分外热闹,他藏身在人堆里去了何处且按不表,只说他身后的那条小尾巴, 跟到了朱雀街,就停下了。
“老头, 来一碗馄饨。”
成碧穿着烟灰色衣裳, 夜里头一双眼瞥着四处。
他等摊贩上了馄饨, 狼吞虎咽,一碗下肚,用袖子擦了擦嘴,就折返回去。
南馆后的一条巷子里,前后黑漆漆的,嗅着空气里的汗臭味,成碧找到了一家窑子。
来这儿光顾的都是些贩夫走卒, 因兜里没几个钱, 连门也进不去,就绕到后头墙边上, 交五个铜板脱裤子入洞。
成碧交了二十文, 从正门进去。
他到了那院里, 就见着了道的女人被绑在春凳上,一旁的老鸨子就坐在墙边上收铜板。
老鸨子老得厉害, 还穿着枣红的衫子, 嘴巴擦得红艳艳的, 一双眼觑来,咧嘴一笑, 活脱脱就像是画上的夜叉精,似乎下一刻就要吃人了。
“这位大爷要找谁呀?”
成碧看着春凳上的女人, 指了指:“多少钱?”
“这个五文钱,你要包了她,五十文。”
成碧笑了笑:“这么便宜?”
“今日新来我们这的,因不听话,才这样,过了今儿,你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成碧丢出五十文钱,老鸨子喜笑颜开,一边将那墙上的洞都堵住,一边就叫了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把她抬到屋里。
屋里泛着一股霉味,夏日里闷热极了,待久了叫人心烦意乱。
身形清瘦的男人将门关紧,随后拍了拍她的脸,见人没反应,一杯凉茶泼过去。
“额……”
成碧站在她身边,一壶茶都泼干净了,她眼睛才睁开一条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
成碧脱了衣裳,盖在她身上。
蜜果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感到身上的疼,她慢慢低头看自己的身体,眼神逐渐惊恐。
“啊——你、你是谁?”
成碧退后几步:“我还想问你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蜜果此刻头疼欲裂。
她明明在南馆,这又是哪里?她撑起身体,看着周围,最后被成碧一句话点醒。
“你跟南馆里的人有仇?”
蜜果盯着地上晃动的影子,呼吸急促,艰难地回忆起了昏迷前的些许破碎画面。
南馆里那两个小倌温柔小意,一杯一杯地灌她酒水,他们……
“不,我和他们没有仇。”
“我看姑娘的气度,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成碧笑道,“该不会是你家主人跟他们结了仇罢?”
蜜果想到了鸣玉,想到鸣玉身后的四公子,开始说不出话。身体上的恶心让她干呕不止。
成碧从外倒了杯水给她:“等会要我送你回家吗?”
蜜果捏着杯盏,随后猛地砸在地上,她大口喘着气,看着他目眦欲裂。
“焉知不是你在暗算我!”
成碧一巴掌打过去,蜜果歪倒一旁,脸上火辣辣的疼。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站起身,捡起自己的衣裳,讥笑道:“我若不是跟鸣玉这兔儿爷有仇,才不会救你,你如今醒了,可人还在这儿走不远,既这么揣测我,那你就好好待在这儿,外头那些臭男人,都还排着队呢。”
蜜果看着他离去,等到那老鸨子推门进来后,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下半夜,她声嘶力竭,险些去了半条命,临到天明,她耷拉着眼皮,眼里已无光,一个人从外来。
老鸨子找了一卷草席,将她卷起递过去。
……
天色微微明,馄饨摊子前,熬了一夜的老头打着哈欠,正想收摊回去了,身后又传来叫喊声。
“来一碗馄饨,带走。”
成碧穿着水青衣裳,不知从哪来的,精神熠熠。
老头认出他了,将剩下的馄饨都下了锅,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多谢。”
成碧端回六元巷子,这会儿人还没有起来,他在院子里打了一桶水,就在外头冲凉。
天大亮后,西厢房的门开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蹦蹦跳跳出来。
成碧把灶上热着的馄饨端到她的小桌上。
“哇,爹爹又起这么早。”
才三岁的小丫头说话奶声奶气,一双眼水灵灵的,成碧把她抱着,问她昨夜睡得好不好。
“热嘞,娘又抱着我,热死了。”
成碧听罢,抬眼看着她身后。
白泷也起来了,却是看也不看他,自己在门外梳头。
成碧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在院里走了一圈,骗她:“近来咱们这儿有坏人,最喜欢吃你这样的小孩,你娘怕你丢了,这才抱你睡觉,等到了冬天,她就不抱你了。”
“骗人!”
“爹什么时候骗你了?”
“就算到了冬天,娘也会抱着我睡。”
“就这么黏你娘,快把我这个爹都忘了,看我今早上还给你买了你爱吃的馄饨呢。”
成碧摸着她瘪瘪的肚子,拿汤匙喂她。
看着女儿一口一个吃了大半,成碧紧绷的身子终于有了些许松懈。
他给女儿取名叫小韭,现如今小韭已经快三岁半了,不久前被他送到了文先生那儿,跟着少爷小姐们一块读书。
这么小的孩子,学也学不出什么名堂,但她实在乖巧,小少爷对她倒是颇为照顾。
小韭每天回家都在自己装玩具的盒子里倒腾新鲜玩意儿,预备着第二天送给小少爷。
成碧早间把她送到文先生那儿后,去书房复命。
顾兰因今日休沐,听说他昨夜把鸣玉跟丢了,不曾怪罪他。
“马上就到端午了,你把小姐的信递到武英侯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是看到小渔儿的亲笔信,她还能躲着不出来,那他也没必要做戏了。
顾兰因立在书案前习字,又问起冬郎近来的状况。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兔崽子近来时常偷跑出去,但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
沉秋一直盯着,听到少爷问话,忍不住笑了笑。
“上回小韭跟他说想养一只小狗,他便记在了心里,这几天书读完了,到处转悠,就是想捡一条狗崽子送给她。”
“小韭送了什么给他,让他要做这样的苦差事?”
见人都看着自己,成碧想了想,讪笑道:“我女儿傻乎乎的,也没什么能送出手的东西,或许是少爷看她小,有意哄她?”
顾兰因搁了笔,缓缓抬起眼,淡声道:“我看未必。”
窗外已过辰时,日头已经晒得门槛发烫,顾兰因出门去。
文先生那儿,小渔儿正磕磕巴巴地背书,骤然看见他来了,眼睛一亮。
顾兰因摸了摸她的头,屋里找寻冬郎的身影,见那靠墙的小童眼底青黑,无精打采,便走过去一把将他提出来。
“爹?”
“三伯?”
顾兰因让文先生继续教书,自己则带着冬郎出去了。
“知道我要带你去哪么?”
冬郎被他丢到马车上,这里闻闻,那里嗅嗅,最后打哈欠道:“我昨夜跟你宝贝女儿打架了,你是不是要把我丢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百一十二章
顾兰因端坐在马车内, 不曾理睬他。
冬郎自觉没意思,靠坐在一旁打起瞌睡。
等到了地方,顾兰因将他抱下来, 冬郎睁开眼看,见是顾家的一个当铺。
他被人拉扯进去, 当铺里的管楼先生拱手行礼, 出来迎接,
“东家事务繁忙,怎么今日就过来了?快请进!看茶。”
“这就是小少爷罢,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管楼先生殷勤说罢,不敢有丝毫怠慢,引着顾兰因便去后面的茶厅。
两人坐下后,顾兰因一巴掌拍在冬郎的脑袋上,将他推到管楼先生那里, 开门见山道:
“他初到京中, 勤勉不足,有些惫懒, 我想送他过来当三年的学徒, 先生意下如何?”
管楼的宋先生愣住, 见他不似开玩笑,一时迟疑道:“小少爷何等尊贵, 做学徒未免太辛苦了, 东家三思呀。”
顾兰因笑了笑:“我来时自然是想好的, 他若是吃不了苦,日后也享不了福。如今小小年纪, 正是学本事的时候。这附近有个学塾,您白日就送他过去, 等到放学了,再接回来,晚间教他算盘珠字银洋。顾阙在当铺的日常吃穿住行,皆和其他学徒一般,请先生不要偏心。”
管楼先生伸手拍了拍冬郎的肩膀,询问道:“来我们这儿做学徒,可比不得家里,少爷吃的了苦么?”
冬郎抬头看了顾兰因一眼,眼里露出一丝讥笑,像是在说,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你不服?”顾兰因问。
“我又不是你女儿,打小就吃苦,如今这里有吃有喝还能学到东西,我高兴还了不急呢。”
顾兰因看着他的眉眼,想起何平安,笑道:“我看你是口是心非。”
“要是不想做学徒,说一声,我就带你回去。”
冬郎摇头。
顾兰因于是道:“沉秋每个月会来看你。”
冬郎站在宋先生身边,像是没有听见。
顾兰因从他身边走过,抬手想摸他的脑袋,冬郎躲到宋先生背后,一双黑溜溜眼瞪着他。
四目相对,顾兰因翘起嘴角,眼底却无笑意,冬郎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夏日里四下都是蝉声,身姿颀长的男人背对着光,周身的轮廓微微泛白,清俊的眉眼仿佛落了一层阴霾。
一阵风来,空气里似乎有一股瓜果的香气,墙外传来小贩的吆喝。
顾兰因缓缓出了门,让成碧买几个西瓜带回府。
马车上,他问道:
“昨夜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你可曾遣人打听到了她的来历。”
成碧道:“打听过了,日午大抵就有消息。”
果然,,两人回府没多久,才吃过午膳,那头就有一个下仆过来传话。
成碧手下的小厮看着十分机灵,书房里将蜜果的来历一股脑倒出来。
顾兰因听罢,并不说话。
日午天气炎热,的书房里放了冰鉴,当中冻着一只大西瓜,他低头饮着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武英侯府二房的丫鬟,深夜去见四公子的长随,竟还被丢到那样的脏地方任人□□。
浅绿的茶汤微微晃动,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叩案面。
哒、哒、哒……
成碧低着头,半晌,听少爷问道:
“小姐那封信,送过去了没有?”
“您吩咐之后,就送去了,只是能不能递到少奶奶手上,就看那个姓陆的有没有良心了。”
顾兰因抬起眼帘,秀气的眼眸里荡出一丝笑意。
“那信不重要了。”
成碧从小跟着他,顾兰因朝他招手,附耳道了几句话,成碧坏笑出声。
他出去后不久,丫鬟将冰过的西瓜切开,小渔儿每日午后都要来他这儿,见有冰过的西瓜,当下吃了个饱。
顾兰因看她吃了这么多西瓜,便叫丫鬟樱草去文先生那儿为她告假。
小渔儿高兴坏了,因他书房里凉快,她便一直赖着不肯走,顾兰因见状,便把屋里的矮榻收拾了,让她午睡。
小渔儿脾胃弱,午睡时贪凉,隔日竟就病了,一连好些天不曾去文先生那儿上学。
文先生那头一时就缺了两个学生,这叫闲哥儿上学分外难熬,整日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像是屁.股长刺了一样。
他在府中打听冬郎的去向,丫鬟们都不知道,他也没法,只好亲自去找自己三伯。
顾兰因笑着说冬郎去了他娘那儿,打发走闲哥儿后,转头就给他布置了许多课业,压得他哪也去不了,又因为顾兰因的特意叮嘱,文先生严厉起来,但凡闲哥儿课业有敷衍,就是一棍子打。
闲哥儿欲哭无泪,哪也不跑了,只能乖乖地读书。
展眼间几个月就过去了。
端午中秋之后,京城里热闹不减,国公府的赵夫人择了个好日子,在自家园子里办了一场花会,邀京中的高门女眷一起过来赏花。
明眼人都知道这花会背后的目的,武英侯府那头,尚还没有适龄待嫁的姑娘,但赵夫人是林氏的表姐,林氏自然不会错过花会。
国公府给武英侯府下了四张帖子。
大嫂谢氏向来不爱跟这些京中贵妇凑在一起,早早便称病躲开了,何平安原先也要推开,不想赵夫人竟会亲自上门,林氏跟她关系甚好,姐妹两个说话,把家里几个妯娌都拉出来陪客。一桌宴席吃罢,赵夫人拉着何平安的手,对她分外的热情。
见推脱不过,何平安便答应了下来。
她原想着去走个过场,等到了后半场花会再离开去见女儿,不想到了地方,竟就被林氏带在了身边。林氏是何等身份,其余人看在她的面上,纷纷凑到跟前,就是去看戏,前后都是簇拥着的女眷,这叫何平安一时难脱身。
她饮了几杯茶,借口要去更衣,从人前挤出来,林氏怕她不识路,便叫自己的贴身丫鬟蜜果领着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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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安默默记着来时的路,等到了地方,就要打发走蜜果。
蜜果瞧着她那几个小丫鬟,倒是不曾废话,等到何平安进屋了,她又折返回来,悄悄朝那几个人招了招手。
中秋之后,天已没了从前那般燥热,只是蝉声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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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安听到门外安安静静没有人声,心下莫名不宁。
一百一十三章
何平安走到门边, 透过雪亮的纸,只见屋外是一片朦胧色。
她推门想出去,只用力试了一下, 而后便慢慢地收回了手。
好端端的,门怎么会打不开呢……
何平安左右看了看, 想跳窗出去, 不想刚还半开的窗已经被人合上了。
她呼吸微滞, 猛地扭过头去。
门那头,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不等她有所反映,身后一只大手拿着帕子忽然捂住了她的口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用力挣扎,但没几下便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奈何这帕子上浸染的迷药太过浓烈,只嗅了一两下, 就晕沉沉没了力气, 她眼里的光在慢慢消失,那敲门声落下后不久, 她便跟着往后一栽, 彻底昏了过去。
这一处偏僻, 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了,但蝉声仍是聒噪异常。
等到何平安再次有了意识, 周身处境已经全然不同了。
光摇朱户, 帘幕垂红。
床上的女人双眼被死死蒙住, 空气里飘着茉莉、桂花的香气,甜滋滋的, 不远处,传来了瓷盏微微的磕碰声。
她尚能开口说话, 当即喊了顾兰因的名字。
不想回应她的,却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太太真是个念旧情的,顾翰林这会儿可不在这里。”
“你是谁?!”
她睁不开眼,听着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如坠冰窟。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
“无冤无仇?”那人打断她的话,笑嘻嘻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惹到了林夫人,小人今日敢绑你,自然有人会给我善后。”
“她敢如此待我?真不怕我和她鱼死网破吗?”
“太太真傻,你怎么和她鱼死网破。”走至床榻边的男人俯下了身,带着薄茧的指腹触到她的脸颊,随即便落下一吻。
“你难道要跟众人说,你被林氏指使的小人给玷污了?且不论有多少人会笑话你,就说你那个公爹,他会容许家里的女眷败坏门庭么?”
她如今被人绑住了手脚,已然是毫无还手之力,这样下去,今日免不了要遭难。
何平安躺在床上,心慢慢往下沉,察觉到他愈发过.火的举动,她强忍着不动,只等着他的手落到嘴边,先狠狠咬一口留作记号。
林氏出身高贵,怎会如此卑鄙。
她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冥冥之中,却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你不是林氏派来的人!”
她尝到一点血腥味,话音才落下,就被人用帕子堵住了嘴。
黑暗里,身边传来窸窸窣窣脱.衣的声响,方才还和她说话的男人,此刻没了声音,何平安嗅着他身上的熏香,只觉得他并非是一般的歹人。
她喘着气,未几,肩膀上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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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压抑着呼吸,指腹抹去了那一点血珠,重新低下头,舌.尖缓缓.舔.舐过伤口,眼神.晦.沉。察觉到她在颤.抖,他撕.开她的衣裳,用力掐住她。
何平安仰着头,拼命想要翻身,却被他压.得死死不能动弹。
水青的主腰被撑满,他吻着她,像是小狗一样,处处都要留记号,他手上流出的血弄脏了她的主腰,沾在雪团上,掐得她生疼。
何平安拼命想要吐出堵嘴的帕子,喊他的名字,但偏偏不能如愿。
紧闭的屋门外,方才出声的小厮坐在台阶上,听着屋里的响动,长长吁了口气。
五年过去,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魄,少年时的纤瘦清秀,与如今已毫不相干。当初被赶出南馆后,他拿着鸣玉给他的银钱,自己做生意,却因为一窍不通,吃了许多暗亏,在市井里摸爬滚打,最后碰到了成碧。
成碧原先在扬州的时候,查过鸣玉,自然知道他这个被打出去的小倌。
他热情招待了秋银,将顾府园子里栽花种树的事交给他,如此,他才扭转了盈亏,后来就一直干了下去。
今日替顾兰因出声,秋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光风霁月的探花郎,竟也和他们这些下九.流.一样卑.鄙。那床上的女人是谁,依他的财力,为何要做这样败坏名声的事?
午后日头开始西坠。
卧房里,顾兰因解开她蒙眼的帕子。
原以为她已经昏睡过去,不想,帕子揭开后,就看到一双雾沉沉的眼正瞪着他。
似乎专等这一刻。
一别经年,她跟从前似乎不一样了。
看着她现如今的样子,顾兰因也笑了笑,抬手将她嘴里塞的帕子也扯出来。
他等着听何平安的声音。
一场情.事过后,她浑身的汗,眉眼湿.漉.漉的,声音也带着一点倦意。
“我就知道是你,这天底下没有你这样伪君子。”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顾兰因轻轻掐着她的脸,回道:“你配知道么?”
何平安垂着眼,冷笑道:“鲜廉寡耻的探花郎,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竟就这样龌.龊。”
“你说什么?”
何平安扭过头,骂道:“你是耳朵聋了?”
“想不想见你女儿?”
她微微一怔,余光瞥见了他眼里的笑意。
他设下的陷阱,就光明正大摆在眼前。
“你跟你女儿,也有近半年不曾见过面,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母亲?”
顾兰因贴着她的耳朵,缓缓道:“何渔儿现在还病着呢,你却躺在这里关心那个野男人的身份,何平安,你若是不要她了,趁早明明白白告诉她。”
何平安果然被他这一句话刺激到。
“她生了什么病?”
顾兰因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微微一笑:“你从前是怎么求我的?”
何平安气得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你在骗我!”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找小渔儿。
顾兰因将她按回去,将松开的绳子重新绑紧,黑漆漆的的眼眸就盯着她挣扎的姿态,她声嘶力竭,最后终于没了声开始示弱。
“我求求你,我就她一个女儿,她才五岁,她原先都不怎么生病,现如今肯定难受的紧……”
“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儿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掐着她的下巴,冷冷一笑:
“你那个亲生儿子,被她欺负得不敢抬头,你就一点不关心?”
一百一十四章
“那也是你的儿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受欺负了你袖手旁观, 到头来怪我的不是。”
她那年生下孩子,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被人抱了出去。在何平安心里, 她只有小渔儿一个女儿。
暗红的垂帘当着窗外的光,她望着他虚晃的影子, 心里酸疼。
“你想不想见他?”
何平安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见面了, 这对他对我都好。”
“为何?”
“他若长得像你, 我第一眼就会讨厌他。
顾兰因反手摸着她的脸颊,贴近后,温柔声道:“他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就更不要见了。我这张脸生的不好,跟你心尖上的人撞了,我这些年受的苦,多拜你所赐,孩子既然生的像我, 只怕是跟我一样的命。你若还有一点良心, 认他当儿子,就善待他。”
顾兰因不再说话, 修长的手指抓破了她肩头的伤口, 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方寸之间, 他又吻了上来。
“你发什么癫!”
他堵住女人的嘴,因吻得毫无章法, 被她咬破了舌, 现如今唇齿之间都是一股血味儿。顾兰因不肯停住, 再次欺.身,像极了在浔阳的那些日子, 他将她绑.在床.上,肆.意.妄.为, 何平安眼前发黑,几次张嘴要喊出声,都被他堵了回去。
俯身的男人像是多年不开.荤,半点不知轻重,可她生下孩子后,这些年身子愈发不好,根本吃不消。
门外,秋银看着天色,见快到傍晚了,顾翰林还没有停手,忍不住敲门提醒。
屋内,顾兰因仍是死死缠着何平安。
他健壮的脊背躬了下来,咬着唇,忍着快.感,不断碾压她的临界点,直至让她失态,自己方才松开。
“我要……”
顾兰因低头贴着她的脸,仔细听她说的话。
“你要什么?”
“我要回去。”
顾兰因问:“你能去哪?”
何平安抓着汗湿的头发,一双眼望着墙上的影子,开始发呆。
她能去哪?
现如今弄成这副模样,陆流莺也会嫌弃她的。
她神色恍惚,半晌,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听说何平安要见何渔儿,顾兰因将她洗干净后重新捯饬了一番。
妆台上的头面又添新的,何平安对此毫不感兴趣,顾兰因替她画眉,她想起了赵婉娘,不觉扭过了头,扫到眉尾的那一笔恰好就断了。
顾兰因收回了手,用帕子沾了些茶水,就要替她擦掉,不想何平安捂住了脸,莫名其妙道:“我要是把脸毁了,你还会缠着我么?”
“你说什么胡话?”
何平安放下手,指尖抹了一点胭脂,精神开始恍惚。
她抬手擦在铜镜上,喊了一声赵婉娘。
“你是不是早就忘了她?”
多年不曾听人提起过她,顾兰因垂下眼帘,被茶水浸润的指尖微微发冷。
“被我说中了?”何平安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妆台,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想要欺.负我。”
她说完这句话,伸手抓着匣子里的钗环,胡乱插在头上。
乌浓浓的发上,不见一点金器,她素净的脸庞上,布满了倦意。
两人去琼珠院探望小渔儿且按不表,只说武英侯府。
直至深夜,陆流莺归府,才知道何平安没有回来。
只是深更半夜,难找林氏问话,不得已,陆流莺又把鸣玉喊回来。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丢呢?
鸣玉将蜜果的事隐下,只将自己那夜被人跟踪的事道出。
陆流莺猜是顾兰因动的手,夜里便要去顾家寻人,不想才要出门,府中后宅忽然吵闹起来。
“怎么回事?”
老侯爷梦中惊醒,就听长随在门外禀报道:“二夫人那里有个丫鬟吊死了。”
“什么缘故?”
“听说是被四公子玷污了,一时想不开,这才……”
“晦气!”老侯爷一边穿衣裳,一边吩咐道,“把各个门都守死,万不能让这丑事传出去。”
他穿好衣裳,怒气冲冲就赶向陆流莺的院子。
而林氏早已在喜春院门口候着了,远远地见他过来,便开始抹眼泪低声呜咽:“我可怜的蜜果,自幼跟着我一起长大,最是贴心稳妥了,出了这样大的事,竟都不告诉我,四弟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前脚才娶的媳妇,后脚就来偷他二哥院里的丫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侯爷对着这个儿媳,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今听到她说偷人的话,忍不住斥道:“你这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既然四弟敢做,还怕人说?他在家中跟个霸王似的,您宠着他,咱们都得敬着他,可您看看他这干的都是什么荒唐事!可怜蜜果,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就这样吊死了,现如今四弟还跑了!爹您还要包庇他吗?”
“此事若查实,我即刻将他驱赶出门,再不认他这个儿子。你放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氏假意抹着泪,不再说话。
院里扑了个空,老侯爷让自己的亲卫满城去找陆流莺,随后让跟着自己多年的老管家去验尸。哪想到第二日天一早,便有大理寺的人上门。
这一下好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三日上朝,便有御史弹劾老侯爷教子无方,连扒了陆流莺三条罪状。
祸事接踵而至,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陆家不得不闭门谢客。
“那个孽障找到没有?”
老管家这些日子过得甚是艰难,他叹了口气,见左右无人,小声道:“四公子大抵是出城了,这一回闹得满城风雨,定然是有人在背后陷害他。我也是从小看着四公子长大的,他那德性,我是闭着眼也知道,好端端怎么可能会去玷污一个女人?”
老侯爷摆摆手,愁得头发又白了许多。
“你当我眼瞎?他那个媳妇也不见了,听说跟着林氏出了门,就没回来过。他近来可曾的罪过谁?”老管家为难道:“二夫人那里,不是个省油的灯。”
“叔嫂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老侯爷料定这中间有些曲折,但想不通究竟是什么矛盾,于是又遣人去查,弄到最后,两眼一黑。
一百一十五章
老侯爷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毕竟这桩丑事捅破了,谁都不好看。
朝中弹劾他的人与日俱增,加上前几年他在立储一事上触了皇上的霉头, 到了来年正赶上六年一次的京察,侯府中几个有官位的, 都被都察院跟吏部记了一笔, 职位往下降了一等。
林氏回了趟娘家, 她那个老子倒是做出一副六亲不认的姿态,对着自己的女婿,显得尤为公正。
这一次京察之后,顾兰因因考核优异,留馆任翰林侍读。
在此期间,陆流莺不知所踪,何平安就此被留在了六元巷子。
她大半年不曾看过小渔儿, 这一次母女相见, 小渔儿对她,似乎不如以往那般亲近。
那一日傍晚, 她去见小渔儿, 病过一场后, 五岁的小女孩瘦的厉害。
何平安摸着她皮包骨头的腕子,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
夜里她陪着小渔儿睡觉, 她也不肯抱自己, 何平安问她有没有受委屈, 小渔儿只是哭。
何平安养了她五年,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 念及伤心处,眼泪跟着往下淌。
“以后娘再带你回药师崖, 好不好?”
黑暗里,小渔儿睁大了眼,却是斩钉截铁道,“不要!”
“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的?”
“回了药师崖,我就没有爹了。”
“傻子,他在哄你,自始自终,他就没把你当女儿。”何平安摸着她的脑袋,才说完这句话,就被拍掉了手,她一时愣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骗人。”
何平安皱眉:“我怎么会骗你?你还小,不知道他有多坏,现如今他捧着你,等到了高处,再把你狠狠摔下来,到那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小渔儿捂着耳朵,床上缩成一团。
何平安摸着她背上凸出的脊骨,心情复杂。
才五岁的小孩,哪有那么多的心思,顾兰因若有心在她跟前演慈父,她一时半会也说不动小渔儿。
这一夜过去后,何平安早起想给她做朝食。
琼珠院离厨房有些路程,何平安才出门,就见成碧在外抱着女儿等候多时了。
晨雾淡淡,天边才冒一缕霞光,月洞门外,一个清瘦的男人朝她笑了笑,他怀里的小女孩穿着春韭绿的小圆领袍,扎着水红的汗巾子,看起来雪团一样。
五年不见,何平安才知道,成碧居然有孩子了。
成碧领她去厨房,一边走一边将他们这里的故事说给何平安听。小韭一直盯着何平安看,半晌,开口嫩生生道:“太太偏心。”
“小韭,怎么说话呢?”
何平安笑了笑,伸手抱她过来。
“太太为什么不要冬郎哥哥?”小韭摸了摸她的脸,替冬郎感到委屈,“小姐上次把哥哥打跑了,到现在也没回家,太太快去把哥哥找回来……唔!”
成碧连忙从她怀里把女儿拖回来,捂着她的嘴,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小姐跟小少爷时常在一起玩闹,偶尔会有些磕碰,到她眼里竟就成了打架,您可别听她胡说。小少爷那头啊,是咱们少爷看他偷懒不读书,适才送到当铺里当学徒的,等过些日子小少爷学勤了就接回来。”
“这样也好,我初来乍到,还未准备好。虽说他是我生的,可是……”
“我懂我懂。”
成碧安慰道:“从未见过,不熟悉也是常理。都怪陆流莺这狗东西,背地里耍这样的手段。”
听他说起陆流莺,何平安笑了一声,扭头问道:“他为何昨夜没来找我?”
成碧装无辜:“我如今是府中的管事,一双眼就只盯着府里的事务,陆流莺那里,我是一点不知道呀。”
“你和顾兰因,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我不知道?我猜他是凶多吉少了。”
何平安望着周遭景物,无奈叹了口气。
“我如今身子不大好,也不知道在顾兰因身边能熬多久,哪一日我要是熬不过去了,小渔儿没有长大,劳你多看顾看顾。你也有个女儿,想必能懂我的心。”
这一次成碧没有说话,他瞧着何平安如今的模样,竟想到了白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放心,如今少爷已经改了脾气,不会好端端的,再折磨你。”
何平安揶揄道:“你怎么知道?你跟他秉烛夜谈?”
成碧嗐了声,嘟囔道:“反正少爷现在是改性了,不然你还能起这么早?”
何平安冷笑了声,约莫是记起了从前的事情,坏了心情,她到了厨房,一直是冷着脸的。
知道小渔儿爱吃面,何平安下了两碗鸡汤面,一碗给了小韭,一碗端回去。
厨房里丫鬟婆子看成碧给她打下手,先还猜她的身份,等她一走,纷纷跟成碧求证。
小韭看着周围人,一点也不怕生,奶声奶气道:“她是太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碧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怎么又抢爹的话?”
小韭哼了声,端着那碗面,就要回去献给白泷。
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成碧让两个丫鬟再路上跟着她。厨房里剩下的丫鬟婆子,叽叽喳喳的,成碧转身笑道:“就是我女儿说的那样,太太从老家过来,一路舟车困乏,昨夜里到地方了便睡了过去,家主事先不曾告诉你们,你们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我现在跟你们说清了,等会儿可别乱说。”
顾府里没有女主人,青姨娘走了之后,成碧重新管着后院的一应事务,丫鬟婆子都得听他的。
现如今厨房里管事的是府中于三家的女人,听他说完话,当下一拍大腿,朝众人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那气度,除了太太还能有谁?我们这一群瞎了眼的,真是该死,也没帮什么忙,竟让太太一个人在灶上忙活。改日,咱们可都要去太太跟前赔罪。”
她看着成碧,成碧知道她的心思,不过笑了一笑,颔首道:“你倒是个有眼力的。”
话休絮烦,只说短短不过一个上午的工夫,到了吃饭的点,府中人就都知道了太太的事。琼珠院外,多有来打探消息的。
樱草如今真是扬眉吐气了,朝那看门的婆子道:“这回太太来了,你还想出这琼珠院吗?”
“樱草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都是小姐院里的人,之前不过是我吃多了酒说的胡话而已,您可别放在心上。”
樱草懒得看她,见到了吃午膳的时候,便要回屋伺候小姐去了,不想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动。
白瓷碗碎得稀烂,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一百一十六章
屋里的小女孩坐在杌子上, 一双手微微发颤,不断咽着口水,有些干呕。
何平安看她瘦得快不成相了, 自己先把地上碎裂的瓷片收拾了。
樱草进来时,就看见桌旁的小丫头在抹眼泪, 何平安把她抱在怀里, 冷冰冰地望了过来。
“你们怎么把她养成了这样?”
樱草赶忙解释道:“太太有所不不知, 先前天大热的时候,小姐贪凉吃了许多冰西瓜,午睡时又吹了凉风,不慎染了风寒。大夫说要忌口,只是小姐年岁太小了,一时有忍不住的时候……”
“大夏天染风寒?谁教你这样做的?!”
樱草见她这般生气,丝毫不近人情, 无奈跪地, 把小渔儿平日的所作所为都道了出来。
何平安摸着小渔儿身上的骨头,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置若罔闻。
她不信自己好端端一个女儿, 不过半年多的工夫, 就大变样了。
等樱草走后,小渔儿小声道:“我刚刚手滑了, 娘亲不生我的气罢?”
何平安摇摇头, 她将门关上, 脱了女儿的衣裳,见她瘦骨嶙峋, 半天都说不出话。
小渔儿在药师崖从不挑食,现如今吃一碗面都难, 若说没有顾兰因在背后捣鬼,她是半点不信的。
“他若真对你好,还会眼睁睁看你弄成这副模样?”
“是我自己不听话……”
她倒了一杯温水给小渔儿,嗅着空气里的香气,何平安后悔极了。
若是当初成婚那日就去见她,顾兰因何至于此。
而小渔儿看着她的眼,心里亦有几分后悔,但一想起爹爹之前嘱咐她的话,她便又狠下了心。
一碗面而已,只要娘能留下来,这辈子还有的是机会。
午后,院里银杏金黄一片,风来簌簌落下,蝴蝶一般。
何平安给小渔儿换了身厚衣裳,母女两人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
何平安将刚才的小炉子摆在桐木茶几上,撤了上头的汤面后,再烤其他东西,周遭仍带着鸡汤的味道。
小渔儿吃不下太多东西,只能小口喝着牛奶,胃里暖暖的,她靠在何平安怀里,眯起了眼。
“娘,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一双手捏着她的小耳朵,小渔儿身后的女人没有回答。
她穿着橘色宝莲纹云绸对襟袄,目光落在风里飘飞的银杏叶上,半晌,似想起什么,她问樱草要了些栗子。
何平安拿着刀,小心翼翼地给栗子开口,日光落在身上,耳边的几缕发丝也微微泛着些橘光,小渔儿怔怔地看着她,心下有些自卑。
小丫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牛奶,随即就有恶心感,只是她咬紧了牙关,这般要吐不吐的样子,真像喝了毒药。
何平安抬眼见她如此,哭笑不得。
“还记不记得在药师崖的时候,入秋了山上栗子熟了,咱们一起捡栗子,存了一箩筐。入冬后天冷了,咱们就缩在屋里,一边烤火一边烤栗子。”
“娘记得你最爱吃烤栗子了。”
小渔儿看着那些栗子,点点头,未几,忽然道:“爹也喜欢吃栗子。”
何平安笑容僵住。
“他喜欢的是桂花糕饼。”
赵婉娘喜欢的,他都喜欢,原先她装赵婉娘时,还吃了好多。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变了,何平安也不知道。
一旁水煮沸之后,何平安又投下几颗红枣。小渔儿吃不下东西,却总是喜欢闻香,母女两人坐在窗边晒太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京城的秋,跟比药师崖比,差远了。
顾兰因回来时,就见靠窗的女人歪着头,在打瞌睡,她怀里的小丫头望着案几上烤的果子,不断舔唇,两眼冒光,显然是饿到了。
他将自己臂弯里揽着的小童放下。
冬郎站在顾兰因腿边,一双眼瞧着炉上冒出的热气,像是在发呆。
而那一头小渔儿看见他们,立马把何平安摇醒。
“爹回来了!”
秋风萧萧,隔着窗户,树叶几乎落了大半,日头烘晒之后,风里都是干枯的草木气息。
何平安猛然惊醒,却又像是陷入一个梦里。
小渔儿兴高采烈,跳出窗,正好落入顾兰因的怀抱。
看着他们父慈子孝,何平安如惊弓之鸟,抬手就要把女儿抢回来。
顾兰因抬眼笑了笑,退了几步,却是将自己身后一个小童推出来。
穿着粗布衣裳的小童一双乌漆漆的眼,阴气沉沉的,四目相对,何平安看着那张脸,不知为何,心沉到了谷底。
她小时候,不正是这样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何平安迟迟没有动作,冬郎扭过头就跑。
何平安倒也没有追过去,她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迟疑道:
“他是……”
“明知故问。”
顾兰因抱着小渔儿转了一圈,将她交给山明带去别的地方玩。
琼珠院里的丫鬟见他进门了,恭恭敬敬,低头不敢多说话。
他穿着雪青道袍,坐到榻上,抬手倒茶,看起来几分许闲情雅致。
天将近傍晚,日头晒在身上,风又大,没有一点暖意。
顾兰因声音缓缓,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见了自己的亲儿子,怎么也跟哑巴似的。”
“我又不曾养过他,你贸然将他带来,我能说什么。”何平安起身离他远远的,不想顾兰因抬手将她拦住。
“我听成碧说,你今早上跟他打听陆流莺的事,其实你可以直接来问我。”
何平安袖手立在一旁,大抵是知道他下面的话,不觉冷笑了一声:“要我求你你再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摇了摇头,沉吟半晌,他温柔声道:“冬郎也是你儿子,你若是能把他带在身边,等他喊你娘了,我就告诉你。”
“你有这样好心?”
顾兰因望着她的眼,微微一笑:“我对自己的儿子,能有什么坏心。”
何平安沉默不语。
若是带着冬郎,她日后定然是走不了了。
何平安低头想了半天,手边的杯盏被顾兰因满上,嗅到一股冲鼻的酒香,她不觉皱起眉头。
“我不喝,拿走。”她说着推开杯盏,只是动作太用力,一下就推翻了。
案几上霎时间铺满了酒液。
闻着骤然漫开的酒香,顾兰因倾身,见她别开脸,冷漠相待,他笑了笑,手指撩开了她鬓角的碎发,而后贴着耳朵,轻声道:“听说你喜欢喝酒,冬郎特意跟当铺里的先生领了月钱,跟我回来的路上,他买了这壶酒。”
“你说什么?”
何平安愣住,她听到窗外有响动,心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探头去看,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猫着腰,躲到了拐角后面。
一百一十七章
何平安认出那个背影, 此刻恍然大悟。
她心神不宁,朝外张望着,可哪里还有冬郎的影子。
空气里酒香愈发浓郁, 她缓缓扭过头,但见昏黄的酒液, 汩汩落入杯盏之中。
顾兰因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清俊的眉眼间似染了些许醉意。
他将满杯的茶盏送到何平安嘴边, 温声道:“我喂你?”
草木零落,天近晚秋,傍晚寒意渐上墙头。
一杯酒下肚,她喉咙如火烧一般,心愈发煎熬。
身旁的年轻男人又递来一杯,见她抵死不肯再饮,笑了笑。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平安面无表情看着他, 伸手就要夺杯, 偏他抬起了手臂,轻轻扫了她一眼。
正房里, 哗啦啦桌案似翻了, 外头的丫鬟听着声音却不敢进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一壶酒都被他哺了过去, 唇.舌勾.缠之际,顾兰因掐着女人的腰.身, 撕开了她的领口, 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唯一的败笔就是肩头结痂的伤口。
“我最喜欢你喝醉的样子了。”
他抬起头,眉眼是湿的, 说话声是软的,袍子上沾了酒水, 被体温烘出一丝醉人的暖意。
何平安脸颊发烫,勉强睁开眼,未几,脚下一空。
顾兰因打横抱起何平安从琼珠院离开。
这会儿日头已经不如日午那般好,秋风卷来,何平安肩上发冷,瑟瑟发抖。
顾兰因垂着眼帘,嗅着她发间的幽香,将她抱紧,察觉到怀里的女人身体僵硬,他低下头吻着她的耳.根。
灼.热的呼吸落在耳.后最.敏.感的地方,何平安咬着唇,目光逡巡,恍惚间回到浔阳,光天化日之下,被他剥掉了廉耻。
这还是在外面。
天光云影,秋色朦胧。
顾兰因将人带回居所,一路都没有任何丫鬟出现,到了卧房,他才把何平安放下。
腿脚发软的女人醉眼迷离,卧在床上,
她昨夜在琼珠院睡了一夜,这会儿再回到顾兰因的卧房,便见他解了衣裳,一双黑漆漆的眼盯着自己。
“你原先醉的时候,在床上喊我姜茶,今儿出了浔阳,是不是要在床上喊我陆流莺了?”
“你住嘴!”
顾兰因笑了笑:“还不许说?”
何平安望着他不急不缓的动作,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盯中的猎物,逃无可逃。
……
下半夜,京城落了一场雨,雨珠敲着青瓦,叮叮咚咚,天地间,唯有雨声。
这一场雨下至天明,等到何平安再睁开眼,枕边已空空荡荡。
顾兰因去了翰林院,蟾光楼里,丫鬟听到内室有声响,悄然打起帘栊,进屋伺候。
何平安望着起波纹的水青纱帐,思绪杂乱,如这雨声一般,找不到丝毫头绪。
难道今后真要把冬郎带在身边吗?
她撑着头,想了半天,先起身去看女儿。
小渔儿生病之后,就一直在文先生那里告假。何平安早间给她熬粥吃,小渔儿黏着何平安,吃了几口,就见门外来了个小丫头,定睛看去,正是成碧家的小韭。
小韭人小小的,进了门却知道先问安,极有礼貌。
她东张西望,见何平安只抱着小渔儿一个,四周都没有冬郎的影子,便好奇道:“冬郎哥哥也是太太的儿子,为什么他不在太太跟前?”
小渔儿捧着碗:“天还没亮呢,他就去文先生那里读书了。”
小韭有些怕小渔儿,离她远远的,就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因为个子矮,还是丫鬟把她抱上去的,她一双脚悬着,露出一对虎头鞋。
“你娘呢?”何平安走到小韭身边,将热粥递给她,跟她说话。
小韭扭头看着屋檐下的雨珠,忽然低头不语。
何平安从樱草嘴里得知她是白泷的女儿,便等着小渔儿吃完了粥,撑伞送她回去。
雨幕里,小韭跟何平安夸赞着脚上的虎头鞋。
“这都是我娘亲手绣的。我娘心灵手巧,给我做了好多鞋,外头都买不到。”
小渔儿趴在何平安背上,不甘示弱:“我头上的发箍都是我爹送我的,比你的虎头鞋值钱多了,外头也难买到。”
小韭没了声,何平安见她把脚缩到裙子里,有些难为情,便让小渔儿少说两句。
小渔儿抱着娘亲的脖子,闷声也不说话了。
她跟冬郎不对付,小韭又是冬郎的跟屁虫,她两个人都讨厌,这会儿见何平安左手抱着她,右手打着伞,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到了成碧的院子,何平安放下身前身后两个小丫头,捶了捶腰。
小渔儿把小韭挤开,白泷听到院里小丫鬟禀报,忙迎出来。
五年不见,对着熟悉的眉眼,听着何平安熟悉的声音,她笑出了声。
“居然真是你。”
屋檐下的女人穿着海蓝色的宁绸圆领短袄,鹅黄插银宽襴挑绣裙子,身上似带着些病气,雪白的脸上,唇瓣没有多少血色,风里像个将熄的美人灯,跟白泷印象里的何平安差远了。
“难为少奶奶了,把我这个讨债鬼带了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泷弯腰拍了拍小韭裙上的褶子,见了小渔儿,露出笑脸,福身道:“小姐今儿是稀客,等会我让小兰去外头喊一桌席面来,你跟你娘,可千万要赏我这个脸呀。”
小渔儿唔了声,丫鬟们带着两个小孩去另一个屋里玩。
何平安则跟白泷进了她的厢房,见这屋里太过干净,又想到白泷的性子,便猜到她这些年过得愈发不如从前了。
“五年多了,少奶奶可算回来了。”白泷坐在一旁椅子上,掰着手指,数着数着,意味深长道,“现如今你回来了,可得管管你那个女儿。”
何平安今日来,正是为了打听自己不在的这大半年里,小渔儿的情况。
见她询问起自己,白泷笑了笑,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给我三十两,我就告诉你,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少爷是怎么养她的。”
何平安哪里还有钱,因为无论是陆流莺还是顾兰因,都怕她有了钱就跑,所以她现在是身无分文。
何平安拔下头上的簪子递过去,谁知白泷摇了摇头。
“我要真金白银。”
何平安:“你跟成碧,各过各的?”
白泷顿时黑了脸:“别跟我提他!”
何平安笑了笑:“好好好,我不说。”
她起身就要走,白泷见状,心里有些着急,但按耐住了,就等着何平安回头,不想她撑伞走入雨幕之中,一连三天都没过来,可把她急死了。
没有办法,她之后趁着顾兰因不在家,自己上门去了。
蟾光楼外没有什么丫鬟,只有成碧,跟条狗似的在外看着。
见自己白泷来了,他不悦道:
“你来凑什么热闹?”
一百一十八章
“少爷不在, 我怎么不能来了?”
成碧嘻嘻笑道:“你来准没安好心,要是想献殷勤,我头天告诉你时, 你巴巴地就来了。说罢,你今儿想做什么?”
夫妻三载, 白泷见他这样, 冷笑了一声, 啐道:“我说一大早你怎么就没了踪影,敢情是在这里给人当看门狗呢。”
成碧眯眼笑了笑,懒得跟她废话,拦在她跟前道:“你要是不说真话,可别想进去。”
白泷盯着他,绕了半天,就是不能绕开他, 忍不住恼道:“滚啊!”
她声音这么大, 何平安在屋里就听见了。
蟾光楼上,穿着朱红褙子的女人朝下看来, 就见成碧死死捂着白泷的嘴, 将她拖了出去。
“嚷嚷什么呢?你今儿不说真话, 就回去。”
白泷跌坐在地上,趁他松手, 一口咬住他的虎口。成碧皱着眉, 不解道:“你今儿吃错药了?”
“我要见何平安!”
“见她?你如今这般光景, 都是拜她所赐,你难不成心里还想谢她?”
白泷沉了脸, 一想到能从何平安那里弄点银子出来,她今日说什么都要进蟾光楼。
而成碧看她这样子, 问道:“你想把小渔儿的事告诉她?”
白泷不语。
成碧猜出她的心思,嘲笑道:“你现在是无利不起早。要是想从她那里讨些银子,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罢。”
他甩了甩手,将白泷从地上拉起来,将她身上的草叶拍干净。
“你缺多少银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你管?!”
成碧把自己袖子的钱袋掏出来:“给你,缺什么自己去买,现在天冷了,给自己裁几套衣裳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泷望着他那个钱袋,心里很不是滋味。
成碧:“怎么,自己的钱袋子,还嫌脏啊?”
原来那钱袋子最早是白泷送的,十几年过去,被他缝缝补补,看着丑兮兮的。这会儿装了不少碎银子,白泷接到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成碧看着她离去,转身回去。
而蟾光楼那边,何平安没等来白泷,就知道成碧把她堵回去了。
她坐在楼上,望着楼外风景。
京城没有徽州那般潮湿,楼上住着,只是风景看着更为开阔些而已。
顾兰因在六元巷子买下了前朝一个盐商的宅子,前后占了半条巷子,重新修整过后,园子秀丽典雅,因种了许多竹子,便是入了秋,放眼看去,也是青翠葱茏。
这会儿刮秋风,何平安不曾久坐。
将近日午的时候,她去灶房做午膳。
说起来这些都不必她来动手,可想到小渔儿如今的样子,她就是不放心。
做完了小渔儿最爱吃的清蒸鱼,何平安扭头问厨娘:“冬郎平日喜欢吃什么?”
于三家的女人想了想,堆笑道:“小少爷跟咱们小姐是一个口味。”
何平安瞧着灶头热着的菜,将袖子撸起,烧了几碗家乡菜出来。
她那年在马衙生下冬郎之后,就被鸣玉换走了,听说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马衙,不知道自己做的这几碗家乡菜是否合他胃口。
到了小渔儿下学的时候,何平安在文先生的院子外接她。
小渔儿身体虚弱,还是冬郎搀扶着她出来的,见门口是娘亲,她甩了冬郎就扑过去。闲哥儿在后头看着,踱到冬郎身边,哼笑道:“你看她,分明就是装的。”
冬郎嘴角翘了一下,抬眼看着何平安。
院外的女人穿着朱红褙子,青莲色交领袄子,小渔儿一扑,她就张开手稳稳地接住了她,暮秋天气,他似乎嗅到了一股浅浅的桂花香。
闲哥儿小声道:“你娘跟你长得好像呀。”
冬郎哼了一声,见何平安朝他招手了,他这才抱着自己的几本书走过去。
午间母子三人在一起吃饭,小渔儿见何平安给冬郎做了三个菜,嘀咕道:“娘偏心。”
“哪里偏心了?这鱼不是你爱吃的吗?”
何平安摸了摸她的脑袋,解释道:“我才见你哥哥,不知他的口味,想到他自小在马衙长大,跟娘一样,就做了这几个菜,也不知他喜不喜欢,若是不对胃口,做再多有什么用。”
而冬郎听了,立马小声道:“我都喜欢。”
小渔儿偷偷翻了个白眼,拣那几个菜吃了两三口,末了,吐了吐舌头,怪道:“你不是最喜欢吃清淡的吗?我娘做的菜,好像不合你口味。”
何平安啧了声,拿帕子给她擦嘴,反手给冬郎倒了盏清茶。
“你也不跟我说,下次娘少放些油盐。”
冬郎点点头,乖巧极了。
后头何平安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只是这都两天了,他从不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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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何平安等他吃完饭,给他量尺寸裁冬衣。
可冬郎看着像浑身不自在一样,何平安记下尺寸,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冬郎想了想,指了指她身上的青莲色。
何平安笑了笑:“你怎么跟小渔儿一样,正好,我明儿再去找一匹一样的来。你们是兄妹,穿一样的也好。”
冬郎听到这里,抬眼看着她身后的那个丑丫头,见小渔儿不高兴,他便趁着何平安转身,偷偷见笑了一下。
秋去冬来,时光飞快,兄妹两人的明争暗斗且按不表,只说京城落雪的那日,天阴得厉害,傍晚,顾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
山明一早就等着了,马车里下来几个人,都是老面孔。只是多年不见,一时有些陌生。
六尺是头一个跳下来的,后头依次是七尺跟八尺,她们从老家过来,冻得瑟瑟发抖。另一辆马车里,下来的则是九尺跟她的女儿雪娘。
顾兰因把人都接了过来,山明引着她们从侧门进去。九娘怀里的雪娘望着左右,哇了一声,惊喜道:“哥哥就住在这里?”
九娘让她少说些话,而后向山明打听道:“我那个女儿在少奶奶身边,少奶奶可曾知道她的身世?”
山明:“这还用说?不然少爷会把你们娘俩接来?”
“少爷接咱们来是为了……”九娘不解道。
“你是小少爷的养母,小姐的生母,接你来,自然是为少奶奶分忧的。今年入冬后,咱们少奶奶身子就不大好了,照顾起来有些精力不济,前天还病倒了。可巧你们今儿就到了。等会儿见过少爷少奶奶,你就去琼珠院,照顾亲生女儿。”
而六尺她有好些年不见少奶奶了,听罢,皱眉道:
“那我们呢?”
“你们三个人去蟾光楼,照顾少奶奶跟小少爷。”
一百一十九章
六尺听罢, 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再跟九尺一块共事了。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竟变得处处斤斤计较。这要是以后待久了,她指定得疯。
山明把几个人带到垂花门前, 有个嬷嬷正等着她们。
山明道:“今日天晚,你们也赶了这么久的路, 早些休息, 等明儿再去拜见少奶奶。”
六尺几人被带到蟾光楼后的厢房里, 九尺跟她女儿,则被嬷嬷送到了琼珠院。
天黑后,顾兰因下值回来。
成碧在他书房等候已久,将那几把尺子的动静一一禀报给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六尺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饱饭,一挨床就呼呼大睡。七尺跟八尺吃过饭后,就在屋里做针线。琼珠院那头……”
成碧嘿嘿笑了两声:“小姐是吓到了, 冒雪跑回了少奶奶那头, 今夜估计是不会回去了。九尺跟她那个女儿,就住在小少爷之前睡得厢房里。那个叫雪娘的小女孩, 跟小姐是一模一样, 性子也有些相像。到了地方, 竟半点不认生。”
顾兰因笑了笑,一双眼眸映着烛火, 不知在想什么。
他鬓角被雪水打湿了, 这会儿尚未脱去官服, 只懒散地歪在交椅上,一手支着头, 一手翻看着案上摆着的书籍。
顾兰因有两张书案,如今这张案上, 书籍摆放的极为散乱,何平安那本破书被压在最下头,这会儿上头都是朱笔留下的痕迹,每一页翻去,都是红彤彤的。
成碧瞄了一眼,问道:“这书还要还给少奶奶吗?”
顾兰因抽了出来,往他怀里一砸。
“她病了在床上躺着,闲着也是闲着,让莺哥还给她。”
成碧欸了声,正要离开,顾兰因将厨房送来的食盒推给他。
那食盒里装着一大碟肥肥的水晶鹅,一大碟春不老蒸乳饼,一大盘新蒸鲜鲥鱼,一大碗炖烂的山药鸽子雏儿,另还有六小碟细巧果菜。
成碧拎着沉甸甸的食盒,从廊下走出去,到了蟾光楼,就见里头闹得不可开交。
丫鬟莺哥拉扯着两个小祖宗,嘴里说着不要打了,但两个猴一样的小孩,从榻上滚到了地上,又从明间滚到楼梯下头,衣裳都快扯破了,谁也不肯先松手。
从外进来的男人连忙放下食盒,先把小少爷提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渔儿哇地一声就哭了,成碧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想到自己的女儿,便也把她抱了起来,耐心问道:“你跟哥哥闹了矛盾?”
小渔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把自己的衣裳扯给成碧看,见上头有好大一团墨。
冬郎见状,冷笑了一声,把自己的也扯给成碧看,原来袖口那里,破了个好大的口子。
“哭什么哭,你那衣裳洗洗就干净了。”
小渔儿红着眼:“这是新的,我刚穿一天,你就给我弄脏了!”
冬郎脱了自己身上那件,丢给她:“矫情!”
成碧叹了口气,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嘘了一声,而后小声道:“少奶奶都病了,别扰了她。这衣裳,我拿回去,让小韭她娘补补,她原先给少爷缝补衣裳,手艺是没得说的。保准补完了,就跟新的一样。”
只是两个小孩闹得太厉害,他话说完不久,楼上便有了动静。
“莺哥,怎么回事?”
那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莺哥听到叫唤,忙上去扶着她,免得她头晕踩空了。
成碧抬眼看去,未几,便瞧见了何平安的影子。
她从楼上下来,穿着翡翠色的氅衣,头发草草捋过,用一根扁头簪子绾在脑后,唇色极淡,瞧着精气神很差。
成碧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何平安跟他道了声谢,问起刚才发生的事。
听说两个人又打架了,何平安也有些头疼。
这大半年工夫过去,小渔儿不像从前那般安静。她但凡训斥几句,小渔儿就要哭着说自己偏心。
何平安伸手摸了摸冬郎的体温,让丫鬟给他找件冬衣来,看着小渔儿哭哭啼啼的样子,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衣裳脏了可以洗,破了也可以补,实在不行,娘再给你们做新的,何必要打起来?”
冬郎吃着蒸乳饼,一声不吭,乌沉沉的眼就盯着对面的黄毛丫头。小渔儿扑在何平安怀里,也不说话。
哪里是一件衣裳那么简单。
娘亲原先只有她一个,什么都紧着她,现在多了个冬郎,什么都要分她的。
小渔儿有些想念在药师崖的日子,不过她又舍不得爹爹。
饭桌上,何平安给她夹菜,小渔儿却说什么都不吃,赌气似的,而冬郎看在眼里,吃得更欢,心想就让她饿死好了。
何平安望着左右两个小祖宗,哄不过来,头晕得厉害。
没人跟她说九尺来的消息,入夜后,顾兰因回了蟾光楼,见床上躺着个黄毛丫头,等她睡熟了,便让莺哥抱走。
何平安吃过药后,睡得沉,梦中似有所察觉,伸手将孩子抓住。顾兰因见状,便把楼上住着的冬郎抱了下来,塞到她怀里。
等到第二日天明,她尚在睡梦中,便被小渔儿一阵哭声吵醒。
穿着桃红小袄的丫头扑倒她身上,死死抱着她不松手,嘴里还道:“娘要冬郎不要我了,要把我赶走!”
何平安迷迷糊糊中睁开眼,便瞧见小渔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不可怜,她拍了拍脑袋,身子有些虚弱,一时竟还爬不起来,这时候身侧被褥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她扭头看去,见是冬郎,吓了一跳。
她望着两个小孩,微微蹙起了眉头。
透亮的窗纸外,雪落纷纷。
晨早安静极了,烧了一夜的炭火,那边的窗户开了缝,一只手探出窗,接了几片鹅毛雪。
听着内室的动静,顾兰因穿着雪白狐裘,不紧不慢推开了朱红的槅子。
床上的小童闻声看了过来,顾兰因装作关切的模样,趋步到了何平安身边,见小渔儿委屈巴巴地朝自己伸手,他便顺势把她抱到了怀里。
“怎么回事?”
“我昨儿好好的在娘亲身边睡着,结果早上一睁眼,就回了琼珠院。那院子里,有个小女孩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个……还有个丫鬟,说是我娘亲……她才不是我娘亲呢!”
何平安震惊地看着顾兰因,伸手抓过去。
不想他退后几步,抬眼淡声道:“是九尺。”
“爹娘听说你回来了,便把老家那些丫鬟都送了过来。九尺她是小渔儿的亲娘,昨儿到了咱们这里,便去了琼珠院。”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还以为昨日小渔儿看见她们母女两个会告诉你,原来你还不知道。也罢,现在告诉你也不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兰因缓声道:“你如今病了,养两个孩子也顾不过来,九尺是小渔儿的亲娘,待她自然会尽心尽力。在你病好之前,就先让九尺先带着她。”
一百二十章
“不行!”
何平安起身就要把女儿抱回来, 奈何头重脚轻的,还未走近,孩子就被带出去了。
门死死关着, 怎么也推不开,她跪在地上, 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冬郎光着脚跑顾来, 本想扶她, 奈何力气有限。
他用小手摸了摸何平安的额头,见烫得厉害,跟着一起拍门。
顾兰因像是不曾听见。
他冒雪带着小渔儿回了琼珠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路上,小渔儿哭哭啼啼,抹着眼泪道:“娘亲回来了,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你娘病着呢,我怕她把病气传染给了你。”
“我不怕!”
“你是小孩子, 不知道这病的厉害。爹也是为了你好。”顾兰因捏着她细细的腕子骨, 哄道,“瞧瞧你这身子骨, 如今能折腾几时?你要是染了病, 病出好歹来, 叫我去哪儿哭?”
小渔儿抱着他的脖子,不满道:
“为什么不把冬郎也带走?!”
“冬郎就是头倔驴, 不听话又爱打架, 病死了左不过一副棺材埋了他, 他怎么能跟你比。”顾兰因摸着她的脑袋,用袖子给她擦泪, 耐心道,“你比他先来我身边, 爹对你自是要比他用心些。你乖乖的,等你娘病好了,你就搬过来。”
小渔儿伏在他肩头,一想到琼珠院里见到的那一对母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顾兰因笑了笑,带她走进琼珠院。
九尺恭候已久。
明间的女人穿着簇新衣裳,陈三郎死后,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这会儿牵着女儿雪娘,见他进门了,扑通一声就先跪下。
“九尺拜见少爷,蒙少爷大恩,咱们娘仨还有相见之日。”
雪娘有样学样,也跟着道:“拜见少爷。”
顾兰因把小渔儿放下,蹲在她身旁,指着九尺道:“你昨儿是不是见过她了?”
小渔儿皱眉道:“没有。”
顾兰因招手让雪娘过来,他比了比两个小丫头的身高,见小渔儿拉了个脸,他笑道:“以后要好好吃饭了,瞧瞧,雪娘在外过得甚是艰难,但还是比你胖这么多。你若是能跟她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小渔儿看着雪娘那张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长得跟娘一点不像,原先府里就有传言,说她是抱错的孩子。
她不肯信,后来冬郎出现了。
小渔儿讨厌他那张脸,现在又冒出个什么雪娘,她恨不能把他们的脸撕烂。
明间里,炭火烧得太旺,屋里暖烘烘的。
穿着桃红短袄的小丫头退后几步,她抱着顾兰因的腿,看着她们,一脸的敌意。
“她们娘俩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顾兰因起身将窗户打开,将九尺的身份以及雪娘的身份,一一向她道来。
九尺等他说罢,便朝小渔儿张开手。
相貌平庸的女人这会儿已红了眼,她满脸的愧疚。
“娘也不是有意要抛弃你,都怪那个姓陆的。娘才生下你跟妹妹不久,他们就破门而入,将你抢走了。这么些年,我跟你爹一直都在找你……”
“你不是我娘!我没有妹妹!”小渔儿捂住耳朵,直往顾兰因身后躲。
她咬着牙,脸蛋通红,额头上都是汗。
“好好好,她不是你娘,你也没有妹妹。”顾兰因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是我的女儿,你娘这会儿病了,琼珠院里,我怕别的丫鬟嬷嬷照顾你不尽心,适才把她找来。你乖乖地吃饭、读书,过些日子等你娘病好了,我就把她们送走,如何?”
九尺抬眼看着小渔儿,就见她那个女儿猛地点头,而后瞪着她,像是在怨她。
九尺猜到她不愿意认自己,但仍有些难过。
等顾兰因走了,她脸上挂着笑,慢慢朝她走近,妄图跟她拉近距离,奈何小渔儿抬腿就跑,到了内室,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雪娘听着那刺耳的响声,无措地看着九尺,她小声道:“姐姐她是不是讨厌我们?”
九尺摇摇头。
她想到少爷的嘱咐,便先带着雪娘在琼珠院里照顾小渔儿的日常起居生活。
但不过两日,府中人就都知道了她们的身份,这一下,小渔儿假小姐的身份做实了,下人们背地里议论纷纷,被小渔儿撞见过几次。
往先顾兰因宠着她,府里人谁见着她不是恭恭敬敬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丫鬟婆子该说的继续说,像是不曾见过她一样。
小渔儿气红了眼,跑到蟾光楼,还没进门就被拦住了。
莺哥道:“太太病重,要静养,小姐还是先回去罢。”
“我娘病了,我看看她也不行吗?”
莺哥叹气道:“大夫说太太这病要静养,不能动气,小姐你这样子一看就是受了委屈,到时候太太见了,只怕……。”
莺哥欲言又止,见小渔儿嗒嗒地掉眼泪,她哄道:“您先忍忍,等太太病好了,再过来好不好?太太一直挂念着你,以后你们母女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不急这一会儿。”
小渔儿望着屋檐下飘的大雪,扭头去书房找顾兰因。但路上地滑,她扑通一声摔倒了,不凑巧,就将脚踝崴到了。
小渔儿一瘸一拐到了书房,哪知道这会儿顾兰因不在,书房门紧锁,她望了眼周围,心里难过极了。
樱草今日不在她身边,小渔儿撑着一把摔破的伞,走到天黑才回到琼珠院。
远远地,她就听到雪娘咯咯的笑声,窗纸上映着母女两人的影子,小渔儿看了许久,最后抹了抹泪,冷着脸进了正房。
樱草把她不穿的衣裳都拣了出来,因为雪娘跟她身型相仿,便都送给了雪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雪娘从小到大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甚是爱惜,小渔儿初时倒也是无所谓的,直到有丫鬟把她们两人错认了,她这才改了态度,拿剪子把那些衣裳全部剪了。
“以后你不许碰我的东西,离我远远的,我在的地方,你不许出现。”
雪娘胖乎乎的,站在她跟前,想了半天,不解道:“为什么呀?”
小渔儿瘦竹竿一样,狠狠瞪了她一眼:“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讨厌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是姐妹呀。”
“谁跟你是姐妹?”
小渔儿用力推她,奈何没那个力气,自己反倒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雪娘笑嘻嘻道:“诶呦呦,豆芽菜还会欺负人嘞。”
小渔儿气不打一出来,扑过去就想打她,可雪娘往她身上一压,她立马就动弹不了。
琼珠院里,九尺已经听到了动静,赶来时就看到雪娘呜哇大哭,一边哭一边用力压着她,骂她摆小姐的谱子欺负自己。
小渔儿怒不可遏,可又无能为力。
她每日都往蟾光楼跑,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殊不知蟾光楼已是人去楼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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