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流浪虎鲸 > 11、男儿跋扈,祸殃及身(完)
    天色昏黑,屋外风声呜叫,枝叶摇响,大风顺着探出门的灯光灌进厅堂,险将后屋烧着的暖锅吹熄了火。


    “杵在那里干什么,不进来吗?”江晏将王雅让进屋里,支着门向离门口三丈远的姬首朱喊道。她站在街口的阴影里,抬头望了望天,然后才迈开脚步向这边走来。


    “正巧,来坐下一起吃。”张松梅笑着招呼二人。风水轮流转,早上被两位不请自来的怪客摸到家门的人,晚上也做了一回不速之客。


    只是这母女二人显然是闹了别扭。姬首朱皱眉站在门边,而王雅将帕子递到张松梅手上,虽婉拒了她的共食邀请,却仍站在桌边踌躇着挪不动步子,望望门口面色难看的姬阿娘,又看看眼前用专注目光鼓励她开口的张松梅,咬咬嘴唇说道:“张大夫,抱歉误了您的饭时,能否再借江姐姐一用,送我回王家,就说是恶徒已然伏诛。待我回府后,连带前事之恩一并报偿。”


    “哦——”江晏抑扬顿挫地拉长了声音,扭头向姬首朱戏谑道,“你就是为这个哭的?”


    姬首朱咬咬后槽牙。不知江晏她娘是何方神圣,给这人生了个好脑袋,谁知却配了张坏嘴。


    “自然可以。”善解人意的张松梅无视了江晏那边的动静,向王雅轻轻一点头,“我去药庐,你们慢慢聊。”


    “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比王雅早几天“离家出走”的徐珂满脸不解。


    屋里只剩下亲历过那场案件的人,王雅便收起了那副乖巧姿态。“我为什么要逃?”她冷静道,“王琪死了,王家和齐家的直系子嗣都只剩我一个,我若就此失踪,就等同于将偌大家业都拱手让给她人了。”


    看到她黑沉的眼睛,江晏便知不必再问“若家里又添新丁该如何”这样的问题。王雅会解决所有挡她前路的人,她有决心割断那条将生母束缚在自己身上的脐带,也有狠心离开新母为其构建的温暖巢穴,去狩猎自己的猎物。


    “很有志向嘛。”江晏赞许地点头,“你怎么不跟着回去?”她转向独自黯然神伤的姬首朱。


    “废妖一个,不必再回。”姬首朱硬邦邦地说。王雅露出受伤的神色,眼中也有了湿意。“姬阿娘已经在王家做了五年的苦活,不应再为了我受困于那样的家里了。”她垂着小脑袋,拼命掩饰着自己颤抖的声音。


    彼时江徐二人走后,王雅终于下定决心,向姬首朱讲述了自己的计划。上次的计划疏漏颇多,最终竟将姬阿娘拖下这一池浑水,王雅被“不能再连累阿娘”的想法所累,认为一人一妖不如暂时分别,等尘埃落定再相聚天伦。姬首朱又是心疼王雅要重返虎穴,又是伤于王雅的“冷硬心肠”,想到那句“就说为祸的罪妖已然伏诛”,竟真的落下泪来。


    “怎么不必再回?”江晏皱眉抱臂,目光在这对背对彼此的母女之间打转,“你靠本事养成的刚强好女儿,舍命都要护着她,怎么就觉得她对你没有真心?至于你,小小年纪口气这么大,怎么就不相信你母亲的本领完全护得住两个人?好歹做了这么久的母女,互相多给点信任又如何呢?”


    窗外一声轰响,闪电刺破阴云,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下。


    张松梅将一只釉里红莲纹小瓶放进袖袋里,在檐下慢慢走着,一扇一扇关上透风穿雨的窗户,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走回前堂。


    姬首朱终于又和王雅坐在了一起,二人被江晏按在暖锅前,眼框都有些发红。王雅还有些不自在,被姬首朱盛了一碗凉糕,才放松了僵硬的肩背,小口小口吃起来。江晏坐回徐珂身边,在她碗里堆起一座油亮鲜香的肉片山。


    张松梅没再说什么,笑着坐回席上,倒是姬首朱主动开口了。“多谢梅社的款待。”她的声音轻快许多,“我们不多叨扰,先回王家了,明日再将酬劳送来。”


    “外面风大雨急,不如再多留一会儿。”


    “有术法在身,无妨的。”姬首朱笑道,“传闻梅社视妖族同人类,不以为异,今日一见,确实不假。”


    张松梅微笑颔首,“雨天路滑,慢走。”


    ……


    徐珂的眼睛滴了药,闭着眼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听那两人收拾残局。


    “看来你处理得很好嘛。”张松梅一抬手,锅碗瓢盆就叮叮咣咣跳进了后院的盥洗池。


    经江晏一番“开解”,王雅决定让姬首朱化名朱寿,以斩杀恶鸟救下王家小姐的义士身份进入王府,母女同心,相伴相护。这件事也终于能落下一个好结局。


    可得到张大夫夸赞的江晏只是低着头,反反复复擦拭着方桌的一隅,勉力提了下嘴角。


    张松梅瞥了一眼徐珂,轻声问道:“怎么了?”


    江晏恹恹地把手里的抹布丢到一边,“对别人讲理时总是清楚又明白,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时就把那些大道理忘了个一干二净……真可悲。”说完反又失笑:“倒也是巧了,今晚让一群离家出走的凑成了一桌。”


    张松梅对着眼前蔫蔫的白毛脑袋叹了口气:“离家出走又不是无家可归。”江晏被拍了下手背,撇了撇嘴,但终于不是那副低眉垂眼的样子了。


    坐在窗下的徐珂听得满耳雨声纷乱,另一端的谈话声消失,轻缓而稳健的脚步声靠近,她听见张松梅说:


    “小徐,可以睁眼了。”


    徐珂抬起双手护在眼周,眼睫像蝴蝶震颤的双翼一般,小心翼翼地掀开眼帘。柔和的微光进入眼底,原来头顶已经有一双手为她挡住了刺眼的灯光。


    终于又见光明。看到面前俯身仔细观察她眼睛的江晏,还有露出欣慰笑容的张松梅,明明才过了一天,心中却有了别样的感受。


    “谢谢,”徐珂眉眼弯弯,“谢谢你们。”


    ……


    说是为了庆祝徐珂复明兼入社第一案圆满结案,江晏专门跑到后院开了一坛酒,可张松梅素来养生不爱酒,徐珂眼伤初愈不宜酒,最后她独自喝完了整三两的泸川酿,醉到日上三竿才醒。


    说是日上三竿倒也不算准确,因为今天依旧是青天不见白日,一城烟雨蒙蒙。


    楼上那位还在睡着,张大夫已经出诊,剩徐珂自己在前厅整理卷宗。


    张松梅说,社里在每一案结束后都会写一份将来龙去脉讲清楚的总结,再给案件起一个名字。徐珂苦思冥想许久,小心提笔,写下了“四方赤地案”五字。


    “这名字倒是很有意思。”江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让正专心的徐珂吓了一跳。


    “也不用这么委婉啦,名字能和其它案子区分开就好。”她兴致勃勃地将卷宗快速看过一遍,笑着对面色红红的新任录事官说。


    “你已经猜出来了。”徐珂一怔,只觉耳朵里都要飘出白烟来,“很容易猜到吗?”


    “对我来说比较容易。”江晏笑出一口白牙,“四方是王家所住的四方街,赤同朱,朱地即诛弟,很有巧思嘛。但所有案卷基本都只供巽宗内部查看,不会送到官府,写得再大胆些也无妨。”


    徐珂点头应下。


    忽听门板被叩响,一人朗声叫道:


    “白练刀邱崇杰前来拜会!”


    徐珂上前开门,只见来人身长七尺,猿臂蜂腰,乌发高束,腰挎宝刀,便知这是一位奇伟女子。


    “您先请坐,看病求符还是寻人找物?”江晏挂着亲切的笑容让来客落座,给徐珂递去一个“学着些”的眼神。“我猜您是来找人的?”江晏在她面上轻轻扫过一眼,“准确来说,是来找我的?”


    方才邱崇杰见到一头奇异银发的江晏便是眼前一亮,听闻此言更是点头赞许:“巴州白头神探果真慧眼如炬。不错,在下是有一事向神探相求。”


    江晏摆摆手道:“私事可以,公事免谈。”


    邱崇杰一愣,因她此番就是为公事而来。这位草莽打扮的刀客正是那位从京城远调巴南的“新官”,前来就任巴州经略使。


    本朝太祖皇帝逐鹿天下时曾遇一青色巨蛇,鳞甲如铁,口吐人言,男帝奋起一剑斩落其头,此后攻城拔寨势如破竹,终天下在握。然而皇嗣被妖蛇诅咒,天家男儿往往不得善终,九州各地更是妖祸频生。太祖皇帝便在兵部之下设立靖妖司,招揽天下修士灵才,驻在飞镜湖湖心岛上的三座白色楼阁,故而民间俗话也称靖妖司为白楼。


    经略使即是白楼派驻在外的地方官。


    邱崇杰一为方便出门,二为方便说话,刻意脱了官袍换了常服,叩门时报的也是白身时的名号,却不知是何处漏了馅。


    “靴子。”江晏伸手一指,“穿得再旧都是官家形制。”


    邱崇杰叹气:“是我大意。既然江神探已经知道,那我便不再隐瞒。在下新任巴州经略使,深感此地妖祸多发。听闻巽宗梅社修士众多,又有断案奇才,特来请相助一臂之力,还巴地乾坤清明。”


    “也不是我们不愿帮,只是公家有公家的做法,私家有私家的做法,到时候冲撞贵人可不好了,再强的修士也怕人头落地啊。”江晏嘴上说的谨小慎微、谦恭惶恐,脸上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说什么修士众多,只是旁人夸大啦,前几天刚跑了两个,加上这个新来的——”她指了指徐珂,“也就三个人,我还是个灵气全无的废人,别说帮官家的忙,能接上活,吃上一口热饭就算老天娘娘保佑啦!”


    徐珂忍不住瞥向柜台,那后面还堆着今早姬首朱送来的十两黄金。


    邱崇杰皱着眉正要开口,忽听“砰”的一声响,门板被来人一脚踢开。


    “哎呦哎呦,真是笑得我肚子疼!”一个凤眼猴腮的男人靠在门框上,抬脸向屋内三人咧开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邱经略使脑袋不太好用啊——”他的瘦脸转向面无表情的江晏,笑意更深。


    “求人除妖,怎的还求到妖身上来了?”


    一语落定,前厅的气氛骤然结冰。邱崇杰游侠出身,向来手比脑子快,一瞬之间便抽出刀来直抵江晏面门,随后才瞠目惊道:“你是妖?”


    “她当然是!还是只顶顶有名的大妖!”男人嘻笑道,“十年前天青灭门案,三千人!就是这位的功绩!”


    江晏似是有性命之危,却对眼前寒光和男人的挑衅视而不见,只偏头看向一旁呆立的徐珂。徐珂猛地对上她隐着冰川的青蓝眼瞳,心头一紧,惯常握刀的右手便向着挂在腰间的刀动了动。


    这一动让江晏冷笑出声:“好,你很好。”随后她转过头去,向邱崇杰寒声道:“在我的地方拿刀指着我,你确实是脑子不好使。猜猜为什么过了十年我还活得好好的,想清楚了再来。”说罢便直接转身去了后院。


    邱崇杰迟疑半晌,收刀离去。男人见自己无人理会,也愤恨而走。


    前厅又只剩徐珂一人。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心中满是茫然与无措。张姨什么时候回来呢?她无意识地摩挲着箱柜的台面,目光在书架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忽然定在了最顶端的一层。


    最早的一份卷宗日期划在十年前,案名用童子开蒙般稚嫩的字体写成,却是笔笔如刀。纸上写到——


    万女怒号声雷震,血海当以肉山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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