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阴阳白骨(一)

    合灌城白骨阙依旧是人来人往。

    白羿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大堂中来来往往的修士, 在瞥到抹熟悉的身影后精神顿时一震,笑着冲他招手,“顾大哥!”

    卫风本来故意想拽着江顾去别的柜台,结果江顾闻声便走了过去, 让他的小算盘瞬间就落了空。

    也不知道他之前睡着的一个月这女人和江顾到底怎么攀上的交情, 竟然能让江顾认准了和她交易。

    “几天不见,你怎么伤得这般厉害?”白羿生了双能看透元神的骨眼, 自是一眼便看出江顾元神上的伤。

    “碰上了些意外。”江顾将两个储物袋交给她。

    白羿见他冷淡, 也不好多问, 打开那储物袋清点, “三只比翼灵音鸟,三颗须弥心,这须弥心在风月秘境的万佛冢,可是出了名的难得,顾大哥, 你莫不是碰上那菩提树精了?”

    “嗯。”江顾倒没有遮掩, 听白羿的口吻,这似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也不应该伤得这般重啊, 后问心是出了名的慈悲道, 虽然从他手里通常拿不到须弥心和舍利子, 但也不至于伤了性命。”白羿拿出枚玉牌来,一边说话一边往上面画了两道符,“啊,查到了, 三只比翼灵音鸟可换对碧落护腕, 须弥心……有了,一枚勾陈簪, 这两样都是天阶的法宝,顾大哥,可打算换别的?”

    “原本的便好。”江顾道。

    于是白羿便将两样东西从身后的柜子中取了出来,交给了江顾。

    那对碧落护腕通体银色,手腕处各自镶嵌着枚通透的翠绿宝石,腕带也做得精致漂亮,右手甚至还以银链连接了枚雕刻着古朴花纹的戒指,华贵耀眼非常,照亮了半边柜子。

    “这碧落护腕是有名的漂亮华丽,顾大哥是准备送哪位女修呀?”白羿笑着打探,心里却难免有些泛酸。

    “给徒弟的。”江顾把那对浮夸的护腕扔给了卫风。

    卫风早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了,立马就接了过来给自己装备上,那戒指能自己调节大小,严丝合缝卡在了他右手中指上,他扯了扯那带子,“师父,一只手不太好系。”

    江顾也不是第一次给他系腕带,当年卫风刚拜师,两人还不是很熟时便死皮赖脸央着江顾给他系,这回江顾自然系得顺手。

    卫风的腕骨清瘦白皙,比那护腕还要漂亮上几分,淡青色的血管透过薄薄的皮肤散发着温热,江顾的指腹在上面停顿片刻,又离开。

    卫风喜滋滋地欣赏着自己的新护腕,他生得俊朗白净,穿了身华贵奢靡的红衣,身上又镶金缀玉,活脱脱像哪个大家族养出来的矜贵公子,他笑起来张扬又热烈,露出了两颗锋利的小虎牙,“师父,好看吗?”

    “嗯。”江顾垂下眼睛。

    的确好看。

    就是得再治一治这破锣嗓子。

    他花了大价钱将人买回来,结果发现这混账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江顾很难形容自己的愤怒,而如今卫风终于被收拾出了点人样,他竟难得生出丝欣慰来。

    徒弟果然还是自己养起来最顺心。

    旁边的白羿看着师徒两个旁若无人地说话,故意咳嗽了几声引起注意,“顾大哥,你对你这徒弟可真好。”

    “嗯。”江顾心情难得愉悦,接受了对方的夸赞。

    他的确很会养徒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师父。

    “……”白羿生生被噎了一下,她百般挑剔地看向卫风,被他那脏污的元神刺痛了眼睛,继而又转头看向江顾,“顾大哥,你之前托我打听的人有消息了,只是这散修脾气古怪不好相与,而且你现在又受了重伤……”

    “无妨。”江顾又递给了她一个储物袋。

    这回白羿没有打开,而是小心地放进了袖子里,给了他枚玉佩,“待你见到他,说我的名字便好。”

    “多谢。”江顾拿了玉佩,带着卫风离开了白骨阙。

    “师父,她说的什么人?你又给了她什么东西?”卫风追在他身后问。

    江顾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提着他上了飞剑,几个时辰后,他们已然到了离合灌城万里之外的深山。

    而此处早已被开辟了间洞府,上面的禁制一看就是江顾的手笔,显然这里是江顾早就准备好的地方,而一进洞府,里面修炼所需的草药兽丹灵石符篆等都一应俱全,最中央立着个巨大的三足鼎,底下的真火在阵法的加持之下一刻不停地在烘烤着鼎身。

    卫风眼底流露出震惊。

    也就是说江顾在风月秘境斗法切元神逃命时,在万里之外还以灵力维持着这么多阵法的运行,这哪里是大乘期的修士能做到的——师父他简直不是人!

    “师父,你也太——”他夸赞的话还没说完,走在他前面的江顾忽然喷了口污血出来。

    “师父!”卫风赶忙将人接住。

    江顾一脸淡定地抹掉脸上的血迹,推开他搀扶的胳膊,在蒲团上盘腿而坐,哑声道:“无事,你此番也受了重伤,先自行疗伤吧。”

    他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不过硬撑着来到此地,元神切口处的剧痛让他变得有些意识模糊,以致于他竟还放纵自己去摸卫风的腰和手……简直胡闹。

    他阖上眼睛,将元神的伤和丹田道心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金盈袖给他下的毒只在元神层面,尚未涉及道心和丹田识海,他取出墨玉镯,开始给元神疗伤,很快意识便沉入了识海之中。

    卫风察觉到他入定,欲言又止,最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我帮你可比那破镯子快多了。”

    可惜江顾不会同意跟他神交。

    他又不能来硬的。

    卫风自顾自惋惜了半晌,潦草地给自己的元神补了补,留了灵力给江顾护法。

    他元神的自愈能力还在,只是变得慢了许多,而且一给自己疗伤,不管是体内的灵力还是邪气立马都会消耗一空,积蓄起来却要以巨量的灵石和法器供养,到现在为止供应的灵石法器和他的疗愈能力已经无法成正比,虽然也是他有意为之,但实际上他在阁里的灵宠中已经属于是边缘的一批,否则也不会能争到外放的这个机会。

    那些杂碎从来都没有将他当人看,栓他用铁链喂他用生肉,当成把手里杀戮的工具,只有师父当他是人,还固执地要将他养回阳华宗那个娇气矜贵的小公子……

    卫风目光温柔又专注地望着江顾,勾起嘴角笑了笑。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半个月后,疗伤结束的江顾睁眼第一句话便是:“将修为都废了吧。”

    “什么?”卫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怀疑自己不小心走火入魔了,“师父,你说废谁的修为?”

    “你。”江顾目光冷淡地看向他。

    这个眼神卫风无比熟悉,很久之前,江顾掏他离火丹,断他鸢翅,几次险些要了他的命时都是这个冷酷的眼神,饶是他现在知道江顾不会害自己,但这话从江顾嘴里说出来也多了几分惊骇。

    因为他知道江顾这样说肯定已经有所打算,不管他答不答应,都不会让江顾改变想法。

    他干笑了两声:“师父,没必要吧,虽然我修为比你高,但也不至于全废了,你多少给我留些。”

    大不了他就保持在跟师父一样的大乘期嘛。

    江顾看着他嬉皮笑脸,眼底却满是茫然不知所措,甚至隐隐有些害怕,按理说这实在不应该,如果卫风不想,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反抗或是逃走,但卫风看起来压根就没有这些打算,似乎无论江顾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全盘接受,只是看起来有些……难过。

    以为自己又要被伤害,但又可以安慰自己,因为是师父,所以没有关系。

    江顾难得有耐心琢磨出了他的心思,嫌弃道:“蠢货。”

    就不会动一动那生了锈的脑子。

    卫风眼眶泛红,问他,“疼吗?”

    “自然是疼的。”江顾心口隐隐有些发闷,难得开口解释道:“你如今心脏被挖,元丹被掏,体内灵根丹田全无,现如今不过全凭借鬼面白目的识海运行些驳杂的灵力,你当为何你灵力消耗如此之快?没有丹田和灵根,你就无法吸收天地间的灵气,而法器和灵石中那些杂乱无章的灵力被吸收之后,会全都涌入你的经脉,你每次运功催动灵力邪气,消耗的都是自身的血肉和寿命,长此以往,你怕是连十年都活不了。”

    “只有十年?”卫风愣了愣,他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路数不对,但对此也只是一知半解,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毕竟只是个畜生的寿命,难怪金盈袖那些人总是嘲讽他是半真半假的真仙境……

    他低头看向腹部被江顾补好的窟窿,抿了抿唇,低声道:“师父,我不想这么快死。”

    “那便废了修为,从头来过。”江顾冷声道。

    卫风却皱起眉,“不行,现在到处都有人盯着你,如果我也没了修为,师父你——”

    “死不了。”江顾淡淡道:“没有你我这些年也活得好好的,谁给你的自信能保护我?”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卫风定然要骂他狂妄自大,但江顾说出来却只能让他心服口服,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放心,他试图说服江顾,“不,我要留着修为在你身边,而且我的元丹肯定早就被人炼化了不知在何处,现在就废了修为为时尚早,等我找到元丹在说吧师父。”

    “所以得等你这具身体病骨支离回天无力时再废?”江顾冷嗤一声。

    虽然江顾平日里寡言少语,但说出来的话总能精准地戳中人痛处,卫风说又说不过,打又不敢打,急得眼眶泛红,抬高了声音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就是十年么,大不了我护你十年陨落了再当个鬼修陪着你!”

    江顾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不急不缓道:“鬼修?就凭你这破破烂烂的元神,怕是死后都聚拢不起来。”

    卫风被他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又气又急,竟急得直接掉出眼泪来,声音嘶哑地发怒,“江顾!”

    “……”江顾原本只想逗逗他,没想到竟将人给急哭了,淡定地移开目光,“为师自有办法。”

    卫风咬牙憋着眼泪,粗喘着气瞪他,下垂的眼尾却泛着可怜的红色,声音哽咽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没有元丹,一切都是枉然。

    江顾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了枚通体莹润透亮泛着些红的元丹,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卫风,声音冷淡:“喊声师父就给你,如何?”

    卫风呆住。

    憋在眼眶里的泪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132章 阴阳白骨(二)

    “你从哪里……”卫风看着他手中的元丹, 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冲上来便要解他的衣裳。

    江顾脸色瞬间一黑,攥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你该不会挖了自己的元丹——”卫风眼泪顿时掉得更凶, 六神无主地望着他, “我不要你的。”

    江顾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有病?”

    “……”卫风看着他, 发热的脑袋终于冷静了下来。

    江顾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万事都会以己为先, 莫说他是江顾的师承弟子,就算他是江顾的道侣,江顾也不会为了他挖自己的元丹。

    他想到这里并未觉得难过,反倒放下了心来,使劲吸了吸鼻子, 哑声道:“那你从哪里找到的这元丹?”

    单看这形状和色泽, 便知道元丹资质上乘,而且正正好是符合他原本资质的火灵根, 江顾能炼制到如此程度定然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此丹由路真仪的大半元丹为依托, 融炼了你体内原本一半的离火丹, 如今你体内的离火绳内有另一半的离火丹,那半个离火丹这段时间已经融入你的经脉,此丹一入你体内便可与经脉连结,自成识海事半功倍。”因为事关修士根本, 江顾便给他解释得给外详细, “我之前已经探查过,你体内神鸢鲛的识海已废, 鬼面白目的识海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条银链可以将你体内驳杂的灵力清空,所以废弃全部修为从头再来,以人修的法子重新开始修炼是最好的选择。”

    卫风愣愣地望着他,“所以你用那离火绳和银链不是为了……困住我?”

    江顾没回答,只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蠢货。

    当然是为了困住他,而且这元丹由他一手炼制而成,朱雀神印记早已深入丹内,那些什么三叶竹镣铐和以后任何想要卫风认主的印记都会形同虚设,一旦卫风用了这元丹,里里外外便全都由他操控,他就可以重新、彻底将卫风的命攥在手里。

    不过这话他不会与卫风说,世上没有人喜欢被别人掌控,卫风自然也不会例外,而且以他这脾性恐怕反抗得会格外厉害。

    江顾不提,便不算骗他。

    他难得多给自己留了条退路,江顾压下了眼底的算计和冷漠,将元丹扔给了他,“用不用你自己决定。”

    卫风感受着手中元丹的温热,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猛地扑上去一把将江顾抱进了怀里,哭嚎出声:“师父——”

    江顾的耳朵被他震了一下,他嫌弃地歪了歪头,冷漠道:“起来。”

    “我不!”卫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像是决了堤,他搂着江顾的腰,将脸埋到了他肩膀上,很快就将他的衣裳濡湿了大片。

    温热的液体洇透布料接触到皮肤,江顾不太自在地僵了僵,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有些迟疑地落在了卫风的后背上,动作生疏又试探地拍了一下。

    卫风愕然抬起头来,红着眼睛望向他。

    江顾冷着脸皱眉,“怎么?”

    卫风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瘪嘴,低头用湿漉漉的脸颊蹭了蹭他的侧脸,小声道:“要再拍拍。”

    江顾抵开他的脸将人推开,“滚。”

    卫风没能再要到拍拍,但满心满眼都已经被江顾给填满了,他一边擦泪一边看着手中的元丹,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然是想要强悍实打实的修为,也想安安稳稳地活着陪在江顾身边,但世上难有两全的事情,一旦他从头再来,在望月大陆这种地方没有修为根本活不下去。

    到头来还是要靠江顾护着他,但师父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到时候再带着他这么个累赘……

    “师父,你还记得当初我最后一次渡雷劫吗?”卫风问。

    江顾正在收拾那些草药和三足鼎,考虑要不要让卫风将这鼎啃了吃,闻言道:“自然记得。”

    挨了那么多劈,结果只劈成了个炼二,当时他都想换个徒弟教了。

    “我体质特殊,倘若从头再来,修到真仙境怕是遥遥无期。”他担忧,也难免沮丧,“可能一辈子都修不到了。”

    “无妨。”江顾不走心地安慰他,将那三足鼎缩小了几倍,方便卫风啃着吃,他又将那些草药和剩余的法宝全都扔进了鼎中,灵石也都扔了进去,直到全身家当只剩了本命赤雪剑、神器墨玉镯、放卫风的灵境和联系金盈袖的短笛。

    卫风还在旁边啰嗦了许多,江顾左耳进右耳出,偶尔也应一声,等他做完这些准备,那边卫风已经感动到眼泪汪汪,“师父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绝对不让你失望。”

    江顾一脸淡定地看着他,“过来。”

    卫风眼睛一亮,凑上前去就想抱他,结果却抱住了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三足鼎,一口亲了上去。

    “……你干什么?”江顾不解地看着他。

    想抱住人狠狠亲一口的卫风:“我尝尝、好不好吃。”

    这破鼎,硌牙。

    几个时辰后,卫风抱着还剩大半的鼎打了个饱嗝,欲哭无泪道:“师父,我真吃不下了,这里面东西实在太多。”

    “继续吃。”江顾冷酷道:“废弃修为重炼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将你身上的法宝和灵石也全放进去。”

    卫风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真废啊?”

    “不然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江顾面无表情地扣住他的下巴,“吃不下我帮你。”

    卫风顿时面如土色。

    最后他还是吃得肚皮溜圆,瘫在地上打饱嗝,还有空跟江顾开玩笑,“师父,你看我像不像怀胎八月了?”

    江顾在他肚子上的目光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冷声道:“谁的?”

    “当然是师父你的啊。”卫风拍了拍肚皮,一边疼得面色扭曲一边又嬉皮笑脸道:“不行师父,我怕是要生了。”

    “……”江顾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开玩笑,这话他接不下去。

    他将卫风从地上拽起来,抵住中焦,灵力没入了他的经脉之中,引导着他消化吸收那些驳杂的灵力。

    卫风见状也不再嬉笑,他盘坐在蒲团之上开始运行灵力,很快头顶上方便出现了个灵力旋涡,洞府之外已经隐约响起了渡劫的雷声。

    “压制住修为,此时不能渡劫。”江顾在他耳边沉声道。

    卫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他竭尽全力将修为压住,全都集中在了鬼面白目的识海之中,任由江顾引导着自己灵力在经脉中游走。

    完全没有要对江顾设防的意思。

    江顾很满意,将自己的灵力遍布在卫风经脉的各个角落,最后将他废弃的神鸢鲛识海、人修识海和尚存的鬼面白目的识海全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识海一碎,修为全废,待放入新的元丹,全身的经脉和元神就要重塑一遍,疼痛不啻于熔化神魂躯体,你若是怕疼——”江顾话未说完,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他睁眼,便对上了卫风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里面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始吧,师父。”

    江顾并非瞻前顾后之人,闻言便将留在他体内的灵力倏然一收。

    即便卫风周身早已被布置好了上千个止痛聚神的阵法,他还是痛得眼前漆黑,世界仿佛变得寂静一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痛和折磨,比他在恶鬼司受刑时还要痛上百倍,他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江顾看着面前快要昏死过去的卫风,眉头皱得死紧,他一边护着卫风的元神,一边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识海经脉尽数碾碎,卫风脸色煞白,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满是汗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往前一倒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顾抬手覆在了他的后颈上,沉声唤他:“卫风,保持清醒。”

    “……嗯。”卫风的声音抖得厉害,“师父,你陪我……说说话。”

    重塑经脉和元丹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江顾按着他滚烫的脖颈,从自己枯燥无味的记忆中试图搜寻些事情,却只有杀人和修炼,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你还记得乌拓吗?”

    “当然记得。”卫风笑了笑,“我当初以为它死了,结果你只是将它换了个毛色……还封印了记忆,又给了我。”

    “你知道?”江顾有些诧异。

    “我能闻到味道,我的乌拓跟朝龙秘境的……一个味道。”卫风有些沾沾自喜,“稍一想就能明白,我随你进松绥幻境时将它留在了外面,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活下来。”

    “活着。”江顾说:“后来还化作人形了。”

    卫风开心道:“真的?他长什么样?”

    江顾极少这样没有目的地同人闲聊,还有些不太习惯,“七八岁的小童,红发,我将他赶走了。”

    “啊?”卫风费力地抬起头来,只剩了气声:“师父你怎么……将他赶走?”

    江顾冷酷道:“我与它已无灵宠契约。”

    他不会留多余的东西在身边。

    卫风对他的行事再了解不过,闻言叹了口气,“也好……它独自留在江家也活不成。”

    周围又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卫风疼得浑身都在抖,他又控制不住地将头靠在江顾肩上,“师父,疼。”

    其实他应该忍着,不必说出来,也知道江顾并不会在意他有多疼,他在生死楼阴阳楼天地阁恶鬼司摸爬滚打了五年,受尽折磨也没掉滴眼泪喊声疼,但在江顾面前他却偏要喊出来,好像这样就能让这些苦楚减轻几分似的。

    江顾的神识不知何时铺散开来,灿金色的元神明亮又温暖,薄薄一层覆在了他将散未散脏污的元神外。

    确实减轻了几分。

    卫风抽了口凉气,掀起汗津津的眼皮,搂住了江顾的腰,偏过头来凑近了江顾。

    苍白的,滚烫的唇贴在了江顾的侧颈,正吻在那道被障眼法遮住的疤痕之上,带来了阵诡异的酥麻。

    “卫风。”江顾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卫风却笑了起来,他声音沙哑道:“师父,求你收了神通吧,我根本忍不住。”

    “什么忍不住?”江顾不虞地皱起眉,口吻严厉。

    若是忍不住疼,他不介意痛骂这混账一顿。

    卫风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直起身体,对上了江顾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睛,苍白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可疑的潮红,他竭力让自己没呻吟出声,发着抖道:“神交……师父,你到底是听谁说没有识海就不能神交?”

    江顾的脸上难得空白了一瞬。

    第133章 阴阳白骨(三)

    江顾已经数不清之前有多少次自己的元神和卫风的元神混在一起, 但事实却是除了刚开始那次在识海卫风的小元神险些融进他的元神之外,他从未有过任何不适。

    现在同样如此。

    卫风的话并不足以推翻他的结论,而且即便现在他们元神相贴,元神之间也没有交融的趋势。

    “那是因为有鬼纹可以隔绝……而且我一直在忍着。”卫风深深叹了口气,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江顾耳朵上, “师父,我现在疼得……鬼纹都失效了、”

    “不可能。”江顾皱起眉, 并不认为自己出了错。

    卫风欲哭无泪, 攥紧了他的袖子, 哑声道:“师父, 你再不收起元神,我可就真融进去了……届时就……真的神交了。”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卫风被勾得元神都隐隐发烫,他口干舌燥,只想将那灿金色的明亮元神一整个融进元神中, 在把人拥进怀里狠狠亲上去——且不论这样做成功的几率多大, 他并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亵渎自己的师父。

    哪怕……他对江顾怀着肮脏的、不可告人的心思,在梦境里不知脏污了多少次, 但现实中的江顾在他心中高高在上, 凛然不可侵犯。

    而且他的元神这么脏, 师父一定很嫌弃。

    他眼中的欲望和委屈杂糅在一起,脏污的元神也在努力克制着颤抖,“师父……”

    江顾终于皱着眉收起了元神。

    卫风猛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 他却克制地没有再靠近江顾。

    险些和徒弟神交这件事情远没有自己的认知出现差错给江顾带来的冲击大, 他向来谨慎,很少元神出窍, 自然极少同别的修士元神打交道,通常不等元神相触对方的元神就已经被他吞噬,算来算去竟然也只有一个卫风的元神来来回回跟他贴近。

    岂不是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他的元神已经“勾引”了卫风的元神许多次,而卫风竟然也能忍住……

    江顾面容冷酷地回忆着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认定识海之外不能神交,却早已追溯不到来源。

    “改日找人印证。”江顾虽然不乐意自己犯错,但如果他真的错了也不介意改正。

    卫风闻言一愣,“你……找谁?”

    “自是随便找个元神。”江顾道:“你的元神特殊,未必是——”

    “不行!”卫风顿时慌了,那难言的疼痛也被他抛到了脑后,他一把抓住江顾的胳膊,“万一你不小心跟他神交了怎么办!”

    “我自有分寸。”江顾十分笃定。

    “不,你没有分寸!”卫风声音嘶哑又急切,“你每次都勾得我恨不得扑上去将你吞了!”

    “……”

    “……”

    话音落下,师徒两人面面相觑无言。

    生平第一次,江顾感受到了如此诡异的尴尬,他身为师父,理当缓解这种尴尬,他冷声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卫风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涨红了脸,然而在疼痛下让他的面色略显扭曲,“我——”

    他虽然每次都会被江顾勾得□□难耐却不得不极力克制,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很喜欢这种隐秘的折磨,而江顾对此一无所知更是让他有种莫名的快感。

    但归根结底这是他上不了台面的小秘密,他对着一本正经的江顾根本解释不出口。

    他无比庆幸现在的疼痛,他闷哼了一声,身体开始疼得痉挛,江顾只能去加固外面的阵法。

    师徒两个终于默契地揭过了这个无比尴尬又稍显暧昧的话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风身上的剧痛终于停了下来。

    他浑身脱离倒在了江顾怀里,彻底昏死了过去,身上全是黏腻的脏污和汗渍,江顾却没有将人推开。

    他搭上卫风的脉,分了缕灵力进去,在卫风新塑造的经脉中游走了几个周天,又进入了他的识海。

    卫风现在毫无修为,识海也只有巴掌大小,里面只有颗微微泛红的元丹和一条火灵根,但都透着股纯澈平和的气息,同之前驳杂脏污的灵力截然不同,而新的经脉也拓宽了不止一倍,身体更是相当于重新锻造清洗了一遍,卫风现在的资质应该介于单灵根与天灵根之间,已然算是上乘。

    江顾将人抱了起来,进了灵境。

    卫风一碰到灵泉,便化作了神鸢鲛的模样,而他身上的狰狞伤疤已然消除,断尾也早已愈合,成年鲛人巨大闪亮的银蓝色鲛尾在水中浮现,神鸢一族的羽翅也早已生出,雪白的羽毛边缘是渐变的银蓝色,像是燃烧的火焰,卫风神鸢鲛时的皮肤比人修时清透白皙许多,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莹润的肩上又没入水中……

    江顾向来不喜禽鸟鱼类,从未觉得卫风好看,但现在却发现神鸢鲛确实很漂亮。

    他伸手托住卫风没入水中的下巴,抹掉了他脸颊上滑落的小夜明珠,又薅了些许邪气注入,水中的神鸢鲛便化作了鬼面羊角兽的模样,那对威武的羊角已然长全,似乎比之前还要修长几分,而原本漆黑的鬼纹化作了半透明的质地,连那空洞的白瞳也变得清透了几分——

    “醒了?”江顾对上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

    卫风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疲累的将脑袋搁在他掌心,闷闷地嗯了一声。

    “说句话。”江顾下意识地捏了一下他的脸,旋即僵住。

    不过卫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师父,我好累,还困。”

    虽然声音疲倦,但却清朗悦耳,江顾心中甚是满意,见他意识不清,毫无顾忌地捏了捏他的脸颊,“睡吧。”

    卫风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化作了鲛人模样,缓缓沉入了灵泉底,过了片刻,从水底冒出了串泡泡。

    应该是选了恢复体力最快的一种形态。

    江顾负手站在岸边看了片刻,等人睡着了之后,化作流光出了灵境。

    他如今还停留在大乘大圆满的修为,离真仙境只差临门一脚,但这一脚于他而言却如天堑——他本是五灵根的资质,如今艰难洗成了金灵根,与天生的单灵根本就有极大差距,能修到大乘已经是揠苗助长,想要突破到真仙境,必须要有大机缘大契机。

    他来望月也不止是为卫风,也是为寻这个能让自己突破的大机缘。

    灿金色的元神因为墨玉镯重新伪装成了浅灰色,而金盈袖给他元神下的毒尚未解除,淡金色的元丹在丹田内缓缓运行,上面缠绕着一条粗壮的金灵根,元丹之下广阔的识海只有清澈的水面,而元丹之上的紫府则是片百丈大的小天地,其间有山水林木,地底融合的一段小灵脉连接着元丹,为他源源不断提供着灵力,小天地里原本的法宝和灵兽全都喂了卫风,现在只剩下柄赤雪剑,上面的裂隙这段时间已然被他滋养修复,完好如初。

    江顾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才缓缓睁眼。

    现如今倒真成了孑然一身,不过好在最重要的几样东西都还在,卫风也已经焕然一新,这让他心情格外舒畅。

    所以他在找到白羿所说的怪人时,难得地有耐心。

    身形佝偻的小老头脾气暴躁地瞪着他,嘴上的两撇小胡子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我管你是谁介绍过来的,没有灵石和法宝一切免谈!”

    他身后打铁锻造的声音刺耳,破败的小草屋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旁边“锻造本命法宝”的招牌也是破破烂烂,散发着股浓郁的铁锈味。

    “白骨阙,白羿。”江顾耐心道。

    那小老头一僵,伸手掏了掏耳朵,大声吼道:“谁!?”

    江顾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小老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纠结挣扎了半晌,转身进了屋子里,“你跟我来。”

    江顾跟在他身后进了那破败的小茅草屋,这屋子进来之后竟别有一番天地,空间仿佛扩大了数十倍,各式各样的武器和法宝悬挂在两侧墙壁,最长见的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当然也有鞭伞扇塔鼓勾等式样别致的法宝,有些甚至已经精致到戒指簪子和针线,他甚至还看见了一截改造过后的人手。

    小老头带他来到了后室,后室有七八个小弟子在火炉前锻造法器,那小老头道:“我欠白羿一个大人情,既然她将这人情用到了你身上,你便说吧,想要什么样的本命法宝,只要你说得出,我定然能给你做出来。”

    “并非我用。”江顾道:“是给我的徒弟。”

    小老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可知我是谁?这么好的机会,原料形制都由你任选,你竟要给你的徒弟做。”

    “前辈见谅,我的本命法宝跟随我多年,晚辈无意更换。”江顾客气道:“只是我那徒弟修为极低,需要件强悍的本命法宝护体。”

    小老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有为人师的觉悟,我段震喜欢有情有义的人,你就是,尤其跟那些修无情道的混蛋不一样,说吧,想要什么种类的?”

    修无情道的混蛋面不改色一笑,“徒儿脾性暴躁喜烈好战,刀应该不错。”

    “看来是火灵根。”段震点了点头,“你具体同我说说他的修为资质和你的要求。”

    江顾便一一详细述说。

    “如此说来,当选陌刀。”段震从旁边的墙壁上拿下来了柄近一丈的双刃长刀,这刀柄长,中间背后,刀锋闪着凛冽的寒光,“此刀嗜血好杀,一旦认主永世忠心,倘若运气好还能养出刀灵,想要什么材质的?”

    江顾不急不缓道:“望月玄铁。”

    “哟,还是个识货的。”段震挑了挑眉。

    江顾淡淡一笑,“孩子喜欢。”

    第134章 阴阳白骨(四)

    卫风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江顾把人从灵泉中捞出来的时候, 他还迟迟没有要醒的迹象,湿漉漉地趴在江顾怀里翻了个身,巨大的鲛尾巴江顾圈了起来,看样子是想拖着江顾一起进水中继续睡。

    但江顾并不打算让他如愿。

    “卫风, 醒醒。”江顾拍了拍他的脸。

    鲛人艰难地动了动眼皮, 赤裸着上半身搂住了他的腰,含糊不清道:“师父, 我再睡一会儿, 就一小会儿。”

    他撒娇似的凑上来蹭了蹭江顾的脸颊, 江顾余光瞥见了他白皙的胸膛和线条流畅的锁骨, 顿住,又移开。

    卫风的确长大了许多,肩背不再像少年时那般单薄,腰腹也变得线条明朗劲瘦有力,江顾很满意这种变化, 托住他的鲛尾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陡然的悬空让还在昏沉欲睡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是江顾后他又松了口气,然后在江顾冷淡的目光中陡然红了脸, “师父, 你、你干什么?”

    他这么大一只鲛窝在江顾怀里, 画面属实有些惊悚。

    “重了许多。”江顾又有些不满意,从前卫风还是条少年小鲛时,被他抱在怀里正好,虽然他记不太清楚到底有没有抱过。

    卫风咧嘴冲他笑, 露出了闪着寒光的獠牙。

    江顾眉梢微动, 一抬胳膊便将人抛到了半空,随后赤雪剑出鞘, 直冲卫风的眉心而去。

    卫风在半空中懵了一瞬,紧接着便感知到了股凛冽的杀意,这让他回想起了当初在阳华宗天池被江顾追杀时的场景,心中顿感不妙,一边本能地逃窜一边回头大喊:“师父!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个训练方式——”

    回答他的是一道凛冽的剑气。

    江顾的杀意丝毫不做伪,卫风后背上很快就多出了几条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心中知道江顾不会手下留情,一咬牙开始专心和江顾对战。

    江顾压了半数修为,而且只用赤雪剑攻击,但即便如此修为全失的卫风也根本招架不住,好在鲛人的反应速度极快,利爪和龙绡都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两人过了近百招,最终还是卫风落败,赤雪剑堪堪停在了他眉心中间。

    卫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赤裸的上半身布满了血痕,看着莫名地……旖旎。

    江顾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只当是卫风在他耳边总念叨什么脔宠炉鼎的缘故,他将目光移到了卫风微微泛红的脸上,“你输了。”

    卫风动了动喉结,收起被砍断的龙绡,捏住眼前的赤雪剑移开,嬉皮笑脸道:“可我修为全失也在师父手下过了百招,师父,有奖励吗?”

    “再来。”江顾将赤雪剑挽了个剑花,提起他按进了水中,“化作鸢鸟试试。”

    巨大的双翼在水中展开,卫风敏捷地一个转身攥住了江顾的手腕,却没能从水中出来,隔着水面和江顾对视几息后呛了几口水,而后眼睛一眯,忽然拽着江顾一起沉入了灵泉水底。

    江顾的招式在水中也丝毫不落下风,但他闭气的时间有限,卫风仗着神鸢鲛的形态能在水中呼吸,一招一式都死死拖着他不让人浮上水面。

    赤雪剑堪堪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在水中洇出一片淡粉色,沾了水的羽翼猛地收拢,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陡然将江顾笼罩,燥热顿时从小腹直冲脑海。

    江顾眸色一冷,一边闭气一边手腕翻转,挡住了从背后偷袭的人,听见了骨头清脆的断裂声,却猝不及防肩膀一痛,卫风锋利的獠牙已然刺穿了他的肩膀。

    他体内沉寂许久的翅根血变得滚烫,卫风灵活地从背后缠了上来,手掌抵住他的下巴覆上了他的嘴唇,渡了口清冽的气进来。

    哗啦——

    一人一鸢鲛几乎同时破水而出,江顾一脚将人踹翻在地,赤雪剑铮鸣,缠在了卫风白嫩的颈间,只要江顾一动,卫风的脑袋就能整个滚下来。

    “你在干什么?”江顾脸色漆黑。

    卫风呛咳了一声,捂住方才被他一肘险些击穿的心口,委屈道:“师父,我只是想给你渡口气。”

    “我看起来很蠢吗?”江顾下颌紧绷,周身的杀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卫风却丝毫不怵,红着眼睛果断承认错误,“对不起师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他说话时眼眶里蓄满了泪,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江顾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他冷眼看着卫风,“你最好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否则——”

    卫风忽然直起了身子,江顾手中的剑瞬间一松,却也将他的脖颈蹭破了些皮。

    “师父,我方才在水下憋气憋昏了头,想着能再同你多过几招,” 他乖巧地凑了上来,眼巴巴地望着江顾,可怜兮兮道:“你也知道的师父,我在望月遇到的都是些坏人,他们斗起法来都不择手段,我催动翅根血也是想要保命,赤雪剑这么锋利划得我好疼……师父,我再给你舔舔伤口就能将情毒渡过来。”

    “不必。”江顾额头青筋直跳。

    低头想凑上去的卫风眼底划过一抹失望,抬起头来又是满脸无辜,“师父,要不我们还是去杀别人训练吧,你根本舍不得伤我。”

    “……”江顾看着他满身凄惨的伤,怀疑这厮是在阴阳怪气。

    “你现在太弱,出去只能被别人杀。”江顾从外面拿了柄陌刀扔给他。

    卫风接过那柄长刀,眼里满是惊艳,他眼睛发亮地望向江顾,“师父,这是给我的?”

    “三天时间,炼成本命刀。”江顾道。

    卫风拿着那柄长刀爱不释手,见江顾迟迟没有说出惩罚,他试探道:“师父,如果我三天没能炼成——”

    “那就还给我。”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瞬间抱紧了自己的长刀,江顾轻嗤了一声,准备出灵境,却猝不及防被卫风抬手蹭到了唇角。

    冰凉的指腹擦过嘴唇,触感怪异,江顾皱眉,却见卫风伸出手指示意他看,“师父,有血。”

    江顾冷冷看了他一眼,消失在了原地。

    卫风抱着长刀笑了笑,低头将指尖的血抿进了嘴里。

    是师父的味道。

    去而复返的江顾正巧看见了这一幕,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卫风修为全失之后,嗅觉也退化了许多,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上了江顾略显复杂的目光,心底一慌,“师父?”

    怎么又回来了?

    “刀上还有禁制。”江顾抬手将陌刀上的禁制解除,顿了顿才道:“鬼面白目喜食血□□念,切忌被它操纵。”

    卫风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过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所以师父你认为,我想与你神交给你渡气贪恋你的血肉是……因为鬼面白目?”

    “不然呢?”江顾蹙眉。

    卫风当初因为鬼面白目的影响立了六欲道,但实则心思赤诚单纯,如今也应该是被杂乱的欲念影响所以才屡次作出逾矩之举,他并不介意,但也不喜欢。

    “将心思都放到修炼上,其余不要多想。”他对卫风告诫道。

    他不希望卫风如此好的开始被欲望支配,耽溺于情爱这种多余的事,他虽修习无情道,但对情爱也并非一窍不通,身为师长,他该帮卫风掐断这些无谓的念头——他早已做好决定,既然萧清焰身上和他有同样的疤痕,无论真假,不如顺势而为,让萧清焰来应他的情劫,届时他将人一剑穿心证道,而卫风便可以安心做他的师承弟子,两全其美。

    “师父,其实我……”卫风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他看见了江顾眼底的清明与坦然。

    他能感受得到,自从重逢之后江顾对自己的在意和喜爱,为此兴奋雀跃,沾沾自喜,甚至奢望畅想过两人心意相通之后的种种美好,可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江顾的在意和喜爱,仅限于师徒。

    因为没有动心,所以不会太过在意,所以对他的冒犯处之坦然,只当成是晚辈心性不稳的胡闹,所以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谈论这些事情。

    卫风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我知道了,师父。”他低声应下,胸腔中满是酸涩和难过。

    他曾经苦苦追求的师徒名分,满心仰慕钦佩的无情道,如今竟成了横在他和江顾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甚至有些厌恶自己,明明师父现如今已经对他好到了极点,竭尽了身为师长能付出的一切,可他竟然还贪得无厌,想要求更多。

    “那便安心修炼。”徒弟聪慧明事理,一点就通,江顾很满意。

    卫风攥紧了手中的刀柄,方才的兴奋和雀跃已经当然无存,诚然他喜欢江顾,但他更尊敬爱重江顾,迄今为止做过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是仗着撒娇无赖占些江顾的小便宜。

    他不愿用那些肮脏的手段和心机去对付自己的师父,那是对真心爱护自己师长的侮辱。

    可他又该怎么办呢?

    卫风望着江顾离开的身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第135章 阴阳白骨(五)

    上好的法器都有灵性, 尤其是刀剑之类的攻击性法器,剑冷刀烈,卫风拿到的那柄陌刀更是脾性暴烈,极难驯服。

    江顾在外面听着灵境里的动静, 一人一刀斗得激烈, 像是要捅破天。

    三天后,卫风拖着满是刀伤的身体, 兴高采烈地从灵境里冒出头来, “师父, 我揍服它了!”

    他身后的陌刀嗡嗡作响, 显然是很不满意这种说辞,但被卫风嚣张地瞥了一眼之后,老老实实地立在了他身后。

    “这刀灵性很强。”江顾想起段震说的话,提醒道:“将来也许可以养出刀灵。”

    卫风听得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想要凑上去拉江顾的手, 却又停在了离江顾手掌咫尺的地方, 他蜷起手指,笑道:“那师父的赤雪剑可有剑灵?”

    “赤雪剑资质平平, 尚未。”江顾道。

    他的赤雪剑是年少时偶然得到的, 并不是什么好材料, 但跟了他许多年,江顾用得最是顺手,修修补补一直没有更换。

    “师父,你的剑鞘呢?”卫风忽然转移了话题。

    江顾手腕一翻, 赤雪剑的剑鞘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卫风拿了过去,看了一眼之前镶嵌宝石的地方, 然后拿出了枚银蓝色的鳞片,镶进了那缺口之中。

    鲛鳞极硬,卫风用了些灵力将周围的凸起融化,鳞片便严丝合缝地融了进去,仿佛天然就生在这剑鞘之中,银蓝色明亮耀眼,却与通体雪白的剑鞘莫名相衬。

    “这样就好看了。”卫风笑眯眯地看着江顾,“师父,这可是我最漂亮的一枚鳞片。”

    江顾蹙眉,抬手便扣在了他腰间。

    卫风一愣,旋即一道熟悉的灵力便注入了他的丹田,半是强迫半是引导让他化作了鲛人。

    鲛人的腰腹间有处明显的血痕,江顾心底的不虞更甚,灵力覆盖在那伤口上将血痕缓缓修复,连带着卫风与他斗法收服陌刀受的明伤暗伤一并修复,他又引导着卫风变回了人形,看着人重新变得干净漂亮没有伤痕,才勉强满意了一些。

    卫风被他扣着腰,离得他极近,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人也有些懵,“师、师父?”

    “嗯。”江顾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伤口之后才将他放开,像摸小灵兽一般摸了摸他的头,“去修炼吧。”

    卫风晕晕乎乎地回了灵境,被治愈的伤口泛着暖意,方才被江顾揽着的腰间还隐隐发烫,他忍不住想起方才江顾摸自己头的动作,一边往前走一边捂住了脸,只露出了红得快要滴血的脖颈。

    师父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很显然江顾知道。

    卫风收服陌刀后的第二天,江顾便带着人去到白骨阙揭了近百个任务单,而后就开始亲自带着卫风下秘境。

    虽然接的任务多,但都很有针对性,难度也是逐级上升,非常适合卫风的训练,只除了一点——他似乎没有考虑给卫风休息的时间。

    在击杀了上千只低阶灵兽之后,卫风攥着手中的陌刀,精疲力尽地瘫在地上,“师父,我已经七天七夜没有睡觉了。”

    “你不需要。”江顾托住他的下巴,抹掉了他脸上的污血,给他注入了一些灵力,“继续。”

    卫风望着近在咫尺地那张俊脸,用力的滚动了两下喉结,咬牙撑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开始继续下一单任务。

    江顾也给自己接了任务单,通常和卫风的任务有所关联,不过难度通常极大,他信奉修士濒临绝境才能激发出潜力,丝毫没有顾虑到他们会陨落的可能性。

    在完成第七十单任务后,卫风感觉自己已经杀红了眼,江顾并不会时时看着他,而只有几次他快死的时候出来指点他一番,保他一条命,根本不在意他伤得重不重,杀得累不累。

    和下秘境前简直判若两人。

    卫风粗喘着气,将目光从浸染着血的刀柄上移开,眯起眼睛看向远处隐隐作响的劫雷,心中有所预感。

    “准备突破。”江顾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身后,祭出了九件天阶法宝。

    卫风转头,便看见了浑身是血的江顾,他已经十余天没有见到人了,“……师父。”

    “受伤了?”江顾熟练地扣住他的后颈注入了灵力,在他经脉丹田中游走了一圈如入无人之境,而后不由分说开始给他治伤。

    卫风被他按着后颈,被迫低着头,他垂眸盯着江顾冷白的侧颈,吐了口浊气将脸颊贴了上去,哑声道:“累。”

    “突破后好好睡一觉。”江顾声音冷淡,准备赶在雷劫到来之前帮他疗好伤。

    卫风微微弓着背靠在他肩上,扯起嘴角笑了笑,“好。”

    师父现在完全一副将他当成了所有物的态度,不管是徒弟还是灵宠,倾囊相授,毫不设防——倒不是因为江顾信任他,而是他的元丹被江顾动了手脚。

    不过他不问,江顾也不提,于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忽略了这件事情。

    卫风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抬手搂住了江顾的腰,将人抱进怀里深吸了口气,“睡两天好不好,师父?”

    “三个时辰便可。”在修炼一事上,江顾对他从来都很严苛。

    卫风知道讲不了价,隔着薄薄的布料在他肩膀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江顾只觉肩上一重,卫风却已经抬起头来,笑嘻嘻道:“师父,我去会会那劫雷。”

    江顾点头,“不可莽撞行事。”

    虽然卫风说得轻松,但这次的劫雷却不容小觑,江顾刚离开雷劫波及的范围,一道紫黑色的雷电便直冲卫风而去,大有一击就要将人劈死的架势。

    足可见天道对他有多么厌恶。

    江顾没有离开太远,他知道卫风快要突破,所以特意挑选了个低阶又偏僻的秘境,以免碰上那些专门对付渡劫修士的人。

    九个天阶法宝只堪堪挡住了一半雷劫,江顾见状在阵法外又不间断地增加天阶法宝,等他手中的法宝全都用尽,雷劫最终还是劈到了卫风身上。

    刺目的白光过去,被劈到焦黑的人形勉强动了一动。

    江顾松了口气,等了许久之后也没等来第二道雷劫,上空的雷云逐渐消散,便算是结束了。

    卫风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赶来的江顾咧嘴一笑,“师父,炼气一层。”

    “……”虽然早知道极可能就是这种结果,但身为师父,江顾还是不可避免地期待了一下,换元丹之后他能一劫结丹甚至结婴。

    “不错。”他把卫风清洗了一遍换上衣服,准备将人抱起来。

    “师父,师父等等!”卫风自然不乐意,涨红着脸挣扎了几下,“我可以自己走。”

    江顾盯着他看了片刻,松开了手。

    卫风有些不自在地拽了拽身上的衣裳,耳根红得要滴血,抓着江顾的手借力站起身来。

    江顾恍然明白过来,这混账东西应当是长大了生出了自尊心,知道要脸了。

    卫风虽然要脸了,但还是紧紧扣着他的手,“师父,先找个地方疗伤。”

    从方才他便闻到了江顾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那血的味道全是江顾自己的,卫风不知道江顾在这偏僻的低阶秘境里究竟遇到了什么让他受这么严重的伤。

    半个时辰后,临时开辟出的洞府。

    卫风小心翼翼地脱下江顾的外裳,呼吸微顿,一只狰狞恐怖的利爪径直穿透了江顾的腰腹部,而那爪子被拦腰斩断,锋利的指甲堪堪从腰腹后透出,上面被潦草粗暴地贴了几张止血的符,便再无任何处理。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江顾方才还在外帮他护法起阵,一刻不停地祭出了几十件天阶法宝,最后甚至试图将他抱回来……

    卫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抿紧了嘴唇,但还是没能控制住红了眼眶。

    已经伤成了这样,方才若不是他死皮赖脸缠住江顾要看伤,恐怕江顾就已经将他塞进灵境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去疗伤,然后继续下秘境。

    江顾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烦,“外伤而已,不睡觉就去修炼。”

    “我帮你。”卫风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手中积蓄起一层灵力,覆在了那只利爪凸起的地方,却迟迟没能下手去拔。

    江顾直接抓住了他的手,猛地一下将那爪子从腹部连血带肉拽了出来,另一只手单手起了个疗伤的阵法,认真教导道:“遇到这种情况先不要贸然疗伤,先止血,斗法结束后祛除其间邪气,若没有伤到丹田便起疗愈小阵运转丹元,如果伤到了丹田便以元神运气愈丹,丹元痊愈后再治外伤,记住了吗?”

    卫风攥着那只满是血肉的爪子,绷紧了下颌点头,“记住了,师父。”

    江顾让他看伤也只是为了教他如何应对,见他记住便将衣裳拢起,刚要开口让他滚蛋便听他开口问道:“疼吗?”

    “尚可。”说不疼是假的,江顾并不隐瞒,尽管他神色冷淡又平静,完全没有将这些伤放在心上。

    他话音刚落,卫风忽然欺身捂住了他的眼睛,巨大的羽翼从他身后倏然合拢,将两人一起笼罩在了片温热的黑暗中。

    “做什——”江顾话未问完,身上的衣裳忽然被什么东西扯开,腹部的伤口传来了潮湿温热的触感。

    他应该将人踹开,然而微凉的灵力灌注至他被洞穿的腰腹,一层黑漆漆的元神虚虚地拢住了他的元神,谨慎又克制地同他贴在一处,伤口开始飞快地生出血肉,待江顾回过神来,卫风的元神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卫风呼吸却离他极近,带着微微的颤抖,“师父,我回灵境了。”

    眼前的黑暗骤然消散,简陋的洞府只剩下江顾一人,周围弥漫着温热的淡香。

    一根羽毛晃晃悠悠地从半空飘下,落在了衣衫凌乱的褶皱间。

    江顾看着腰腹间已然愈合的伤口,缓缓皱起了眉。

    第136章 阴阳白骨(六)

    合灌城白骨阙。

    白羿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任务单, “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江顾没有提及卫风,后面几次的任务有些难,伤到了元神,他正抓紧时间在灵境中补觉。

    这些任务有难有易, 江顾只从中挑选了几件入眼的法宝, 其余全都换做了灵石。

    卫风现在已经不需要通过啃食法宝获取灵力,但是需要各式丹药符篆锻体养元, 从头再来, 江顾打算将人养得精细一些。

    最后得了五件天阶法器和两件极品法宝, 外加上一万极品灵石。

    江顾拿了东西便要走, 却被白羿喊住,“顾大哥,前两日城内来了几个乾坤楼的弟子,像是在找什么人。”

    江顾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白羿顿了顿, 又道:“或者躲开他们的追查。”

    她那双骨眼能观元神, 自然看出江顾与望月修士的不同,对他的身份也早有猜测, 心知他应该是被烟雨台从平泽大陆点来的哪位宗门或者世家的公子, 她出手相助, 除了观江顾元神明朗清澈心生喜爱外,也存了些结交的心思。

    “多谢。”江顾点了点头,离开了白骨阙。

    白羿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掌柜的, 来换钱啦。”一道熟悉的女声从柜台前响起, 白羿顿时眼前一亮。

    来人是个妍丽又不失英气的女修,她大大咧咧地交上了一沓任务单, 双手托腮望着她笑道:“许久不见,你又漂亮了许多。”

    白羿笑得脸颊泛红,“曲姐姐,你的朋友们呢?”

    曲丰羽指了指门外。

    之间外面或坐或站着三个青年,一个神情阴郁沉默,一个脸色苍白看上去病怏怏的,还有一个倒是模样俊雅,身边一个红发小童想抓他的手,被他冷漠地躲开。

    白羿看见顿时松了口气。

    幸好,都还活着。

    这几个人同方才的顾大哥还不一样,他们是通过非常手段“偷渡”到望月大陆的,白羿第一次见他们是在半年之前,他们结伴下了个中阶秘境,全都受了重伤,她于心不忍帮他们付钱治了伤,此后曲丰羽他们便认准了她,回回都来她这里交任务单。

    他们的元神都很干净,白羿很喜欢,故而也提醒道:“前几日有乾坤楼的人进城,你们平日里活动要小心一些,一旦发现顺逆楼的人赶紧逃。”

    顺逆流专门对付偷渡者,像曲丰羽一行人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多谢。”曲丰羽全都换成了灵石,出了白骨阙。

    邬和致跟沈庾信几乎同上迎了上去,曲丰羽却没有理会二人,而是将灵石袋扔给了玄之衍,“只有三千极品灵石,还是不够。”

    玄之衍看着邬和致跟沈庾信,神色愈发凝重,“再不赶紧将他们的元神还回来,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五年前,曲丰羽从江顾手中拿到了松绥息救回了邬和致,但救人中途出了差错,邬和致跟沈庾信的元神替换,刚开始他们除了不适之外并无其他危险,只能慢慢寻找解决办法,然而随着时间渐长,他们的元神与躯壳的不合愈发严重,一年前已有溃散之势,倘若不及时换回来,只怕两个人都逃不开魂飞魄散的结局。

    一年前曲丰羽多方打听之下,打听到了望月大陆的拍卖场有能置换元神的法宝,所以一行人便用尽手段偷渡到了望月。

    沈庾信是玄之衍的师父,邬和致是阳华宗前任宗主,曲丰羽是他的救命恩人,最终玄之衍也跟着来了望月,至于那红发小童……玄之衍看了一眼抓着自己衣摆的孩童,他没想到乌拓能幻化成人形,更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自己,怎么都赶不走。

    ‘我的主人卫风在望月大陆,我跟着你找他。’

    这是乌拓的原话。

    至于这红毛上来就喊冲他喊小爹爹的事情,玄之衍面色扭曲,决定不去回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曲丰羽摸了摸下巴,“合灌城有阴阳楼的人,此地不能再待了,我们继续往西。”

    她主意多修为又高,几人自是都没有异议,很快便结伴出了合灌城。

    ——

    卫风从灵境中出来时,江顾正拿着几片碎块在拼凑。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卫风关上了窗户,鼻子轻微的耸动了一下,脸色顿变,“烟雨令?”

    “嗯。”江顾手中只剩最后一块碎片,他没有急着拼好,而是抬眼看向卫风,“你对此物很熟悉。”

    卫风皱着眉头坐了下来,冲江顾伸手,江顾十分自然地将快拼凑好的烟雨令递给了他。

    卫风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摸到了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是一次性的烟雨令,界乡只进不出。”

    江顾闻言若有所思,自从卫风重新筑起元丹,他们一直在下秘境做任务,并没有时间坐下来谈论过关于望月大陆的事情,元丹一筑就能连接神魂,三叶竹禁制便只剩了个空壳,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江顾没有将镣铐解下来,不过对卫风的禁制已经极大地削弱。

    “烟雨台这次点人声势浩大,我作为天地阁快要废弃的灵兽都有所耳闻,听说是萧澹亲自下的令。”卫风道。

    “萧澹?”江顾问。

    “烟雨台台主,那个萧清焰的父亲。”卫风提起萧清焰一脸地厌恶,“我虽然没有见过萧澹,但观烟雨台和八阁的行事便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师父,这萧清焰是他众多儿子里最没用的一个,往常在天地阁混吃等死,犯了错又被踢到了乾坤楼,是个十足的废物。”

    “……”江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卫风见状稍微放下了点心,虽然他知道江顾绝对不可能对那个萧清焰有什么心思,但他还是要小心提防,“十楼和八阁都听命于烟雨台,其中阴阳楼是专门试炼修士的地方,师父,一旦进入阴阳楼,修士元神便会被打上烙印,而且他们有特殊的手段掌控元神,以确保修士绝对听从他们的命令,一进阴阳楼,生死不由己,师父,这阴阳楼绝对不能进。”

    “那你觉得该如何?”江顾倒没有急着反驳他。

    卫风下颌紧绷,“师父,不如我们回平泽。”

    回到平泽,不管是他还是江顾,修为都不算低,日子要比现在好过千百倍。

    江顾并未开口,撩起眼皮来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卫风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我知道不现实。”

    当然不现实,江顾是被点过来的,只要还活着就会被找到,而他现在效力天地阁,楚观山也绝对不会轻易放他走,哪怕他只是个快要废弃的灵宠。

    “江家让我来望月,不止是因为被点名,我的元神恐怕早就被江殷重动了手脚,若江向云陨落,估计我会替他一命。”江顾不急不缓道:“金盈袖亦在我元神中下了毒,一月一解,我要进阴阳楼替她拿东西。”

    “而且若我回平泽,恐怕此生修为都会停留在大乘大圆满。”

    卫风怔愣地望着他。

    师父这是在跟他……解释?

    “所以你拼起烟雨令,是想让乾坤楼的人找到你。”卫风道。

    “没错。”江顾道:“来的人极有可能是萧清焰。”

    他将最后一块碎片拼到了烟雨令上,神色冷淡又平静,“不要贸然对他动手,我打算同他结为道侣。”

    卫风手中的烟雨令哐啷掉在了桌子上。

    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望着江顾,“你说什么?”

    “我打算同萧清焰结为道侣,为了后续随我进阴阳楼,你暂且扮作我的灵宠。”江顾将计划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叮嘱他道:“对他客气些,方便我行事,记住了么?”

    “不行!”卫风腾得一下从座位上起身,神情惶急,“你为什么要和他结为道侣!?”

    江顾微微蹙眉,“坐下。”

    “我不同意!”卫风压着升腾而起的怒火和妒意,攥紧了拳头,面容控制不住地扭曲,“为什么是他?师父你疯了吗!!”

    江顾沉下语气,“只是道侣而已,你依旧是我唯一的师承弟子。”

    “那我——”卫风刚要开口,就被外面的敲门声打断。

    门外的法阵微微波动,江顾起身准备去开门,却被卫风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回头看向卫风。

    “不准去。”卫风眼眶通红,委屈和愤怒填满了胸腔。

    江顾用灵力震开他的手,抬手抹掉了他眼睫上挂着的泪,“别胡闹。”

    他说完便转身去开门,然而他的手刚碰到门框,周围的法阵忽然剧烈地扭曲了,半透明的鬼纹铺天盖地布满了整个房间,巨大的羽翼倏然展开将他笼罩在内,卫风强行催动了他体内的翅根血,整个人欺身便将他压到了门板上,半透明的鬼纹如同数不清的触手缠绕了住了江顾的衣服和手脚,紧紧贴在了他温热的肌肤上。

    江顾脸色一冷,出声警告:“卫风。”

    卫风却在盛怒之下扣住了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体内的翅根血汹涌滚烫,身上的鬼纹却冰冷黏腻,江顾不虞地抬手,想要将人推开,却被卫风攥住手腕按在了门板上,被鬼纹死死缠绕住。

    卫风咬破了他的唇,尝到了腥甜的血,他强硬地抵开江顾的唇齿,贪婪地汲取扫荡着属于江顾的气息,另一只手却已经伸进了被鬼纹扯开的衣襟,抓住江顾的腰狠狠箍住将人往怀里带,心中的怒意更盛,“师父,你不反抗,是怕门外的人察觉到吗?”

    江顾冷淡地掀起眼皮,灵力已经顺着卫风的经脉抵达元丹,他手中的印正好完成,二指并拢抵在了卫风的小腹上,干脆利落地封住了他的道心。

    卫风垂眸,盯着他泛红的唇,听他冷静地说出让人发狂的话,“我已封住你的六欲道心,不要再胡闹。”

    门外的声音适时透过法阵传了进来,“江七公子可在?我是萧清焰。”

    江顾自觉已经对这厮纵容到了极点,抬手挣开便要强行将鬼纹收拢,谁知下一瞬卫风却径直抓住了他的手覆到了下方缠绕的鬼纹之中。

    其间诡异的触感江顾愕然抬眼。

    卫风生生被他气笑,咬牙切齿道:“师父,这和六欲道心有什么关系?”

    江顾脸色瞬间铁青一片。

    第137章 阴阳白骨(七)

    已经被气疯的卫风毫无理智可言。

    “混账东西。”江顾周身杀意弥漫, 澎湃锋利的灵力直冲卫风而去,却在快要碰到人时生生止住,他压着怒意冷冷盯着卫风,“松手。”

    卫风被他养得这般仔细, 他不想将人弄伤, 因为翅根血升腾而起的燥热被他死死压在了丹田之中,却被卫风催动得越发灼热。

    “松手看着你去和那个姓萧的恩爱缠绵吗?”卫风咬牙道:“凭什么他能当你的道侣我就不行?”

    江顾算是摸透了这厮的秉性, 他身边有灵宠他要争着当唯一的灵宠, 收徒弟他要抢着当唯一的徒弟, 有道侣他也要争抢着当, 表面上看着乖巧无辜,实则是个最霸道善妒的烂脾气。

    师徒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谁都不肯退让半分。

    “近来真是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江顾别住他的胳膊,准备将人塞回灵境。

    谁知卫风却整个人化作雾气贴到了他身上,死活不肯往灵境中去, 咬牙道:“你要和那姓萧的结为道侣, 要让他这样亲你摸你,还要同他神交吗?”

    江顾一把将那雾气攥在了掌心, 掩饰不住眼底的厌恶, “自然不会。”

    他不喜生人挨得自己太近, 除了卫风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账,还没人对他如此放肆,敢这样做的早就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但他对卫风这些过分亲昵的举动并无过多的喜恶,只当他是被六欲道影响而稍显放纵, 毕竟卫风从一开始便喜欢亲近他, 渡气也是他阴差阳错教的,作为养在他身边的小徒弟, 他偶尔逗弄几下也是理所当然,何况他警告过卫风之后,这混账一直表现得很克制懂事——在今天之前,江顾是这样想的。

    但卫风现在这个举动显然已经超越了亲近的范围。

    “那我要当你的道侣。”卫风斩钉截铁道。

    江顾听完忍无可忍,冷着脸将人揍了一顿。

    萧清焰进来时,便看见江顾拿着帕子在擦手,而他身后则站着个修为平平模样俊朗的青年,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萧公子。”江顾将那帕子一扔,示意他坐。

    “这是怎么了?”萧清焰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笑着望向江顾。

    江顾微微一笑,“手底下的灵宠不懂事,教训了一顿。”

    萧清焰扫了他身后的卫风一眼,笑道:“早便听向云说过你喜欢养灵宠,在江家养了一整个园子,正巧我家中也养了些漂亮的,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七公子去一赏?”

    卫风闻言顿时气得头顶要冒烟,透明的鬼纹悄无声息地缠在了江顾的脚踝上狠狠一攥。

    “……”江顾额头青筋直跳,笑道:“有机会自然。”

    想起方才卫风死活不肯进灵境,他就又想将人抽一顿。

    寒暄结束,萧清焰终于进入了正题,“之前八阁叛徒劫船导致众人走散,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搜寻散落各处的平泽修士,七公子可碰上了叛徒?”

    “碰上了。”江顾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萧清焰眼底划过一丝紧张,“不过侥幸逃脱。”

    “幸好,我一直在寻你身上这块烟雨令,结果迟迟没能找到人,若是你出事,我真是难辞其咎。”萧清焰对着他温柔又愧疚地笑了笑。

    “劳烦萧公子忧心。”江顾客气道。

    “何必喊得如此生疏,你叫我清焰就好,或者喊我字冰浊,”萧清焰道:“不知阿顾可有字?”

    听他喊阿顾,卫风缠在江顾脚踝上的鬼纹险些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江顾用偏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冷淡道:“曜琰。”

    萧清焰这声“阿顾”喊得他实在恶心,顺口胡诌了个字应付他。

    “你我二人的名与字倒是相配。”萧清焰笑了笑,显然没有将江顾背后的卫风当成个“人”来看待,说话颇为随意,“对了,你可有向云和路自明的消息?林家小公子和周圣女已经被阴阳楼的人接走了,他们二人还下落不明。”

    江顾眉梢微动,“并未见过。”

    虽然他亲手掏了路自明大半元丹,但扯起谎来依旧面不改色。

    萧清焰看起来也只是随口一问,闻言点了点头,将江顾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人无事后才道:“阿顾,阴阳楼试炼颇为艰难,你真的不愿同我回家么?”

    江顾眯了眯眼睛,淡淡道:“我听人说望月与平泽从不联姻,我该以何种身份同你回去?”

    “我会想办法奏明父亲,若你也愿意,我们二人便结为道侣。”萧清焰语气无比坚定。

    卫风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但他被江顾的阵法牢牢捆缚在原地,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鬼纹用力地缠紧江顾的脚踝,一路拧缠至他腿根,箍在了江顾腰腹间。

    江顾咬了一下牙根,对萧清焰微笑道:“多谢清焰好意,只是大哥要进阴阳楼,我自然也是要进去的,否则便有负族中师长重望,还望清焰能体谅。”

    “无妨,我会等你出来。”萧清焰温柔地看向他。

    江顾对此不置可否。

    “你在此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启程赶路,我亲自护你到阴阳楼。”因为他态度软化,萧清焰心情大好,“阿顾,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江顾冷淡地看着他出了门。

    黏腻湿滑的鬼纹已经紧贴着他的后脊缠到了他的脖颈上,江顾抬手解了卫风身上的束缚法阵,他整个人就直接扑了上来,化出身形庞大的原形将他紧紧束缚在怀中,呲着獠牙冲他低吼,“江顾!”

    他原形极大,鲛尾紧紧贴在江顾身上,腹部的鳞片滚烫,他愤怒道:“你对他笑!你还告诉他你的字!你都没告诉过我!他还喊你阿顾!我都没喊过!”

    江顾面无表情道:“你敢喊一声试试。”

    卫风气得呼哧冒烟,两只大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划破了衣裳薄薄的布料,他在江顾冷静的注视之下逐渐平息了怒意,变幻回人形,眼泪汪汪道:“师父,我喜欢你。”

    江顾脸上波澜不惊,“嗯。”

    “是想当你道侣的那种喜欢。”卫风抓住他的肩膀,急得眼泪簌簌而落,“想亲你,想摸你,想跟你神交,你懂不懂?”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别哭。”

    卫风吸了吸鼻子,“我要当你的道侣。”

    “不行。”江顾冷酷地拒绝了他,皱着眉给他擦掉脸颊上的眼泪。

    “凭什么萧清焰行我就不行?你根本就不喜欢他!”卫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江顾不欲同他解释太多,只道:“此事关系牵扯极多,你不必掺和,稳定道心专心修炼便是。”

    “你废我修为也是为了让我不能插手。”卫风红着眼睛盯着他,“你算准了我不会愿意,所以才这么早就废了我的修为,对不对?”

    江顾没有否认。

    “你怎么能这样。”卫风哽咽了一声,咬牙道:“你这么聪明,我就不信你一点都察觉不到我喜欢你,就算你之前不知道,方才你都摸到了,总不能再说是因为鬼面白目和六欲道的原因,我就是想当你的道侣。”

    他一挥手,周围的环境霎时一变,变成了无数旖旎香艳的幻境碎片,碎片中都是同样的两个人,他们或在亲吻或在交欢,喘息声夹杂在红纱帐里,铺天盖地都是欢梦香的气息。

    许久之前,他偶然进入卫风梦境中看到的那个模糊的人影终于有了具体的五官。

    那是无数张属于江顾自己的脸。

    “师父,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撑下来的吗?”卫风抬手,将那些幻境碎片拉近,他的声音和幻境中卫风的喘息和一声声师父交织在一起,不言而喻。

    江顾冷眼看着他,心念一动,周围的幻境倏然消散。

    空荡的房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江顾并不诧异卫风对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是想将人当成道侣来培养的,只是他养得不是很成功,反而将人彻底养成了徒弟,如今将人找到,他打算将人好好当成徒弟来养了,结果这混账又起了想当道侣的心思……

    江顾沉默了半晌,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失败。

    他想要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徒弟,那卫风就只能是他徒弟,他的东西当然是他说了算。

    他冷漠地看着卫风,强势不容拒绝地开口:“如果你不收起这些心思,我可以帮你封印记忆。”

    卫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徒弟。”江顾道:“你从何时起的心思?”

    卫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鼻腔酸涩到发疼,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住拧了一把,他知道江顾说得出口就能做出来,乌拓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含着泪瞪着江顾,咬牙道:“师父,我……会收起心思,不会再继续喜欢你了。”

    他听话,江顾应该感到满意,但这次却没有。

    卫风脸上伤心又无助的表情让他胸口发闷,他皱着眉抬起手要给卫风擦眼泪,谁知卫风却往后一退,躲开了他的手。

    卫风狠狠抹了把眼泪,低声道:“师父,我回灵境修炼了。”

    说完便逃也似的钻进了灵境。

    江顾僵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在袖子中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神色晦暗不明。

    第138章 阴阳白骨(八)

    卫风这一进去便十多天都没有出来。

    萧清焰沿途还在不停地搜寻其他平泽修士, 他们赶路的速度很慢,江顾大多时间都是在房间中修炼,偶尔萧清焰会带些东西来看他。

    “这是北海鲲鹏的鱼鳍,可制铠甲类的法器护身。”萧清焰将一方盒子放在了桌上, “阴阳楼内危机四伏, 你带着我也放心些。”

    这回江顾没有拒绝,“多谢。”

    “你同我还客气什么。”萧清焰望着他的脸失神了一瞬, 这张脸实在生得俊美, 皮相骨相都极好, 但凡性子柔和些, 定能将人哄得身家性命都掏出来,偏生江顾此人又生性冷清,如寒山凛雪不易与人亲近,反倒让人愈发想要一探究竟。

    更何况他们疤痕印记都相同,更该是天生一对。

    如此美人, 当入君怀。

    萧清焰眼中的欣赏与喜爱愈发不加掩饰, 但多少顾忌礼数,又有重任在身, 他只坐了片刻, 便欺身告辞。

    江顾送他到门口, 又将门外的法阵加了数层。

    待他回到桌前,发现那放着鲲鹏鱼鳍的木盒竟缺损了大半,看那缺口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咬烂,而剩下的鱼鳍也被撕得粉碎, 凄惨地同破损的木头散落在桌面。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灵境书卷紧闭, 江顾盯着书卷沉默了片刻,挥袖进了灵境。

    灵境里的奇珍异草早被席卷一空, 连里面最高的山峰都被生生削断,偌大的灵境除了那方灵泉之外,惨不忍睹。

    江顾站在水岸边,垂眸去望,对上了水中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卫风吐了个泡泡,鲛尾摆动,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便要往灵泉深处游去,结果被人从身后一把揽住了腰,径直从水中捞了出来。

    他是鲛人形态,赤裸的脊背紧贴在江顾怀中,将他单薄的衣裳打湿了大半,江顾却不在意,催动他体内的元丹让他变回了人形,声音冷淡道:“你打算在里面躲多久?”

    “我没躲。”卫风语气生硬,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地面洇出了一滩小小的水渍。

    虽然江顾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但他认为并不算什么难事,不过是哄人而已。

    “既然你不愿意,我不会封印你的记忆。”江顾看着他被灵泉泡得愈发白嫩的脸颊,目光微顿。

    “真的?”卫风狐疑地看着他。

    “嗯。”江顾抬起手来。

    卫风这回没躲,任由他擦掉了脸颊上水渍,江顾的指腹温热,不轻不重地托住了他的下巴,将他方才啃咬鱼鳍时划破的伤口覆盖上了疗愈法阵。

    “情爱之事乃人之常情,你又修习六欲道,爱欲自然也比寻常人更重一些。”江顾擦净他的脸,又给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前襟,看着人又变得白净整齐,心情才舒畅起来,“一时情切也无妨,只是不可沉沦欲海,耽溺其中。”

    卫风是真心喜欢他,还是因为六欲道和鬼面白目的影响喜欢他,这对江顾而言并没有太多差别,念起欲生,情深爱重,他修习无情道是要斩断心念,但卫风修习六欲道却不能如此粗暴,六欲道堵不如疏,自情爱欲海中亦可窥见真道,最后明心见性得个真我,只是其间诱惑太多,而诸般心性多经不起考验。

    不管是强迫也好疏导也罢,江顾都不会让他沉溺其中。

    对此他有足够的把握。

    有那么一瞬间,卫风恍惚感觉自己被他说动了——他应该摒弃情爱,一心寻求大道,岂能耽于一时欢愉。

    但也只是一瞬恍惚。

    他望着江顾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偏头蹭了蹭他带着暖意的掌心,垂眸望着他问:“我明白了,师父。”

    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强,只要他够强,师父的道侣便只能是他,谁敢来抢他就杀了谁,欲海他想沉就沉,想浮就浮,还能拖着江顾一起沉沦,师父不乐意,只是因为没有体验过其中乐趣。

    若是让江顾知道他这狗脑子里是这般想法,怕不是要当场清理门户。

    所以卫风表现得十分乖顺,神情低落道:“只是师父,我需要一点时间,你知道的,我喜欢了你这么久,总要慢慢调整过来说服自己……对不起,师父。”

    “无妨。”江顾也自觉通情达理,决定多给他一些时间,“进入阴阳楼之前,你便在灵境中修炼。”

    江顾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转头不解地看向卫风,“还有事?”

    卫风悻悻地松开手,微微下垂的眼睛有些潮湿,低声道:“师父,我十几天没见你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

    江顾刚要皱眉,便想起方才卫风说的需要些时间,于是耐着性子道:“我在灵境中修炼。”

    说完,他随意找了处地方开始打坐入定。

    卫风紧挨着他坐下,江顾掀起眼皮淡淡看向他,卫风冲他露出了个勉强又无辜的笑容,像是强忍着心中的难过,江顾沉默了一瞬,闭上了眼睛,没有开口赶人。

    卫风悄悄地勾了一下嘴角。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顾修炼起来心无旁骛,卫风却不一样,得益于鬼面白目,有鬼纹在他一呼一吸都是在修炼,区别不过是快与慢而已,他看着江顾在自己身边毫无防备地入定,眸色逐渐暗深。

    师父果然对情爱之事不甚了解,竟觉得喜欢是能收放自如的,倘若真能如此,那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情男女,岂不是遍地都是无情道了?又或者师父自己可以,便觉得他也能做到。

    卫风被这个猜测撩动得心弦一颤。

    半透明的鬼纹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化作雾气慢吞吞地没入了江顾的衣裳,紧紧贴了上去,鬼纹的感知与卫风相通,这简直与他将人抱在怀里无异,而江顾的左脚脚腕和腿根还有腰背间都残留淡淡的淤青,其中以脚腕处最为严重,甚至隐约发紫,卫风皱眉半晌才想起来是那天他发疯用鬼纹给江顾缠出来的。

    这点疼痛对江顾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不管换衣裳还是清洗身体都用法术,根本没有察看过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会留下了这么多痕迹……

    想明白后卫风呼吸一窒,原本低落的心情开始微妙地上扬,潮湿的雾气覆盖住那些淤痕,虚虚地吻了上去。

    他是答应师父收敛心思,可没答应要花多长时间,说不定到死他都没能收敛完全呢?

    卫风清明的眼中浮现出痴迷与狂乱,他借着鬼纹雾气贪婪地汲取着江顾身上的体温与气息,又怕被发现不得已将人虚虚拢着,闻得见看得清却咫尺之遥摸不着,他咬紧牙关,将自己没入了灵泉,鬼纹雾气却铺天盖地将江顾虚虚笼罩在了其间。

    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入定中的人,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又暧昧,平静的水面波纹荡漾,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幻境中被他死死压在身下的人与面前入定端坐的人重合,江顾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让他痴狂,他想攥住那满是淤青的脚腕,将人拖过来搅乱这满池清泉,听着他呼吸破碎,看着他脸颊泛红滚烫……抵死的缠绵欢愉。

    腥甜的气息弥漫开来,又被雾气小心翼翼地收拢在了灵泉之内,生怕泄露出分毫。

    卫风克制地喘着气,鼻尖泛出了层薄汗,在片刻的愉悦里,操纵者雾气轻轻印在了江顾的唇间。

    一触及分。

    “……师父。”

    恭敬的语气被缠上了黏腻的情欲与滚烫的暧昧,竟生出了种大逆不道的邪佞。

    ——

    江顾刚睁开眼,便感觉肩膀发沉,他偏过头,便看见了卫风微微透着红的侧脸。

    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睡得很沉,应该又哭过了,所以眼尾泛着潮红,看着便有些可怜。

    明明人长大了许多,但还是改不了爱哭这个毛病。

    “卫风。”

    卫风闻声动了动睫毛,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师父。”

    他脸颊上还有被衣裳褶皱压出来的红印子,江顾眉梢微动,“你便是这样修炼的?”

    卫风刚睡醒,有些发懵的望着他,看上去有点呆,“啊,我困。”

    “经脉重塑对元神也有损伤。”江顾想了想道:“不过睡觉作用已经不大,可以强行修炼,你现在是炼气一层,如果按照之前的强度,一个月后可以突破炼气二层。”

    卫风盯着他的唇出神,“哦,好。”

    “你脸怎么这般红?”江顾伸手覆上他的侧颈,皱眉道:“脖子也烫,手给我。”

    卫风顿时吓出了身冷汗,他方才对着江顾干了那档子事,摸脉一摸便知,他强装镇定道:“不用,师父,我只是离你太近了。”

    “嗯?”江顾没立刻明白其中的关系。

    卫风心中慌得厉害,面上却一派淡定,语气认真道:“跟心上人挨得太近,会脸红心跳,浑身发烫。”

    尽管他是因为胆大包天,对着入定的师父自渎。

    他这样说着,看着神情严肃皱起眉的江顾,用目光一寸寸舔舐过江顾裸露在外的肌肤,笑得天真可爱,“师父你竟然不知道吗?”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哦。”卫风乖乖应声。

    江顾临走时忽然转头,仔细地闻了闻,“什么味道?”

    尽管没有心脏,卫风还是感觉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他也跟着闻了闻,闻到了丝熟悉淫靡的腥甜,眼底却是一片懵懂,“没有味道啊。”

    那丝怪异的味道很快又消失不见。

    江顾只当是灵境中原本的味道,念动口诀离开。

    卫风猛地松了口气。

    而后心中隐秘的兴奋刺激混杂着愧疚自责如潮水般缓缓涌了上来。

    他不应该这样做。

    ……不会有下次了。

    第139章 阴阳白骨(九)

    飞舟一刻不歇地在空中前行, 江顾站在甲板上,看着下方熟悉的城池皱起了眉,“合灌城?”

    “没错,我们中途又折返回来了。”萧清焰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解释道:“前几日我们又遭遇了八阁叛徒, 只能迂回前行,而且我又收到消息, 向云他们在合灌城现身,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房间修炼, 我便没有打扰告诉你。”

    江顾点了点头, “八阁叛徒很多?”

    “五年前大叛乱,八阁叛逃出大半修士,活下来的不在少数。”大约是想和江顾拉近关系,又或者江顾的修为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萧清焰给他讲得很详细, “但成功叛逃的修士即便出了界乡, 也始终无法摆脱烟雨台的控制,所以他们又组建了焚台殿, 想方设法地穿过界乡再回八阁, 此次因为点人的缘故, 烟雨台发放了许多烟雨令,所以他们才会一直袭击我们。”

    萧清焰话里的信息太大,江顾沉思了片刻,便听萧清焰笑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我还以为你会很好奇。”

    “到时候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江顾看着他, “你同我说这些, 还是想让我随你回家?”

    “多少有些吧。”萧清焰拢着袖子冲他笑,眉眼间温润柔和, “虽然这样可能非常唐突,但是曜琰,我真的不希望你有危险。”

    他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同江顾侧颈上一模一样的狰狞疤痕,“这疤痕我生来便有,父亲曾专门找人替我卜算过,得了个命定之人的卦象,我从小便知道世上会有这么一个人,我也曾无数次想象过你是男是女,是何种脾性何种模样,许多次试炼我快要撑不下来时,想的也是你,我一想到我们终有相见的那天,便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风声猎猎,他将手臂搭在护栏上,对江顾笑道:“你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以致于我上来便失态,做出了让你觉得冒犯的事情,我该向你赔罪。”

    他抬手便要行礼,江顾伸手去扶,然而有一只手却比他还要快,用力地攥住了萧清焰的胳膊。

    卫风一只手攥住萧清焰,另一只手顺势揽住了江顾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萧公子言重了,我家主人心胸宽广,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萧清焰和江顾同时一愣,他们竟然都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主人,我受了伤,自己治不好。”卫风松开萧清焰,可怜兮兮地望着江顾。

    “这灵宠被我惯坏了,萧公子见谅。”江顾略带歉意地同萧清焰颔首。

    萧清焰笑道:“无妨,此兽几乎与人修无异,你将它养得很好。”

    “告辞。”江顾见状,只能带着卫风先行离开。

    萧清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低头攥住了自己隐隐发疼的小臂,眯起了眼睛。

    江顾这个灵宠竟然也能让他的封印有反应,究竟是何来历……

    ——

    房间内。

    “伤了何处?”江顾并没有闻见血腥味。

    卫风沉默着了片刻,闷声道:“没有受伤,骗你的。”

    江顾道:“你以原貌出现在萧清焰面前,但他并不认识你,楚观山同萧清焰关系如何?”

    “并无太多交集。”卫风顿了顿,抬眼看向他,“你不问我为何骗你?”

    江顾心知肚明,只是他头疼两人现在别扭的关系,不欲多谈,“无事便继续修炼吧。”

    “有事,一想到你和萧清焰单独在一起,我便难受得想杀了他。”卫风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的爱意丝毫不加掩饰,“而且我修炼时满脑子都是你。”

    他这话说得再直白不过,江顾在听他说杀萧清焰时反应平平,但一听卫风无法静心修炼,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卫风神情隐忍又难过,克制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师父,你教教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普天之下,能将这种事情摆到明面上问自己师父的,恐怕也就这混账东西一个了。

    若是换做别人,他大概会建议卫风将对方一剑杀了了事,但偏偏卫风喜欢的人是江顾自己,亲自教徒弟怎么收敛对自己的心思,这件事情不管是听起来还是做起来都诡异至极。

    修习无情道多年,江顾终于在情爱一事上碰到了旷世难题。

    难得碰上江顾长久沉默,卫风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低落道:“师父若因此嫌恶我也是理所应当,我会逼自己克服,少想师父一些,待在灵境好好修炼,只是师父,你可否将灵境留在房中,让我听着你与那萧清焰谈笑,真是比杀了我都难受……”

    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了衣袖上。

    说完,也不等江顾回答,他便松开了江顾的衣袖,失魂落魄地钻进了灵境里。

    江顾从未想到养徒弟会这般麻烦。

    让徒弟养好伤吃饱喝足教导修炼还不够,还要帮他想办法解决感情上的事,最令人恼火的是对方起了心思的人是他自己。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顾动了杀心。

    只要杀了卫风,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情劫也会有萧清焰应对……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压下。

    他想让卫风活着,不管最开始他抱着何种目的,倾注了心血养出来这么一个称心的小徒弟,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潦草杀了。

    肯定有解决的办法——

    “敌袭!!!”

    江顾脚下的飞舟轰得一声开始震动,他见状一把将桌上的灵境拿起,单手起了隐匿阵,潮湿的白雾瞬间笼罩在了他身上,卫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师父,是焚台殿的人。”

    江顾现在修为低,并不能硬抗,果断作出了决定,“我们先走。”

    飞舟上有不少萧清焰搜集到的平泽修士,乾坤楼的人并不算太多,江顾不指望他们关键时刻会救人,趁乱便化作流光出了飞舟。

    几乎是他们离开的下一瞬间,整艘飞舟便化作了齑粉。

    他们已经抵达了合灌城,然而城中早已变了模样,到处都是穿着紫袍的高阶修士,而这艘飞舟早已进入了城中的大阵,江顾即便逃了出来还是身处阵中。

    “我试试。”卫风化作雾气想要突破那护城的大阵,结果径直被反弹了回来。

    江顾正准备再试,结果已经有紫袍修士御剑而来,卫风见状直接化出鬼纹将江顾笼罩在内,贴着大阵边缘疾速离开。

    那紫袍修饰铺散开神识,皱起了眉,“奇怪,方才明明有个平泽修士。”

    “所有平泽修士留活口!”一道浑厚的声音空中响起,“乾坤楼修士,格杀勿论!”

    厮杀声几乎弥漫了整个天空,而城内的普通散修大都躲进了房屋阵法之中,生怕自己会被波及到,毕竟不管是十楼还是焚台殿,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江顾和卫风落在了处偏僻的巷子里,江顾给两人都扣上了隐匿气息的法宝,低声道:“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卫风点了点头,江顾习惯性地去抓住了他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

    江顾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容拒绝冲他伸手,冷声道:“手。”

    卫风沉默了一瞬,将手递给了他,然后就被紧紧握住。

    江顾带着他开始寻找可以设置法阵的庇护之地。

    街道上的紫袍修士神识无处不在,好几次两人都险些被发现,就在江顾准备先将卫风塞回灵境时,他们身旁的窗户忽然被人打开了一条缝。

    “顾大哥,快进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从屋内响起。

    江顾和卫风对视一眼,化作流光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房间的阵法内,而紫袍修士的神识刚好擦着他们堪堪掠过。

    白骨阙大堂中满满当当,挤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突然被困在城中的散修。

    “顾大哥,你们没事吧?”白羿在柜台后关切地询问江顾。

    “无事,多谢白道友。”江顾道。

    白羿笑了笑,“顾大哥不用客气。”

    “白掌柜最是心善,这半天不到已经救了许多无处躲藏的修士。”旁边一个修士见状开口道:“焚台殿那群人就是些疯子,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平泽修士还是乾坤楼的,只要被他们抓住就会被扔进炉子里炼丹,不知道这次又突然发什么疯。”

    “就是,突然搞这么大阵仗,突然将整个合灌城都用法阵封住了。”另一人抱怨道:“我还打算抓紧时间多下几个秘境呢,这回全都泡汤了。”

    “听说是因为前段时间被点名来望月大陆的那群平泽修士。”有知情者低声道:“那群平泽修士身上都有烟雨令,能进入界乡,这在焚台殿那群叛徒眼里可不就是香饽饽么。”

    “也是,进了界乡修炼和在外面简直天壤之别。”有人道。

    “不止呢,其实更重要的是元神——”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元神怎么了?”

    可惜不管旁人再怎么问,都问不出个究竟来。

    江顾和卫风停留在柜台侧,白羿靠在柜台后叹了口气,就听又有人道:“白掌柜,你快用你那双骨眼看看,咱们这里边没有平泽来的修士吧?可别让他把咱们都给连累了。”

    “对啊,万一被那群紫袍找到,咱们这一大群人全都玩完。”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起来。

    卫风攥着江顾的手一紧,转头看向他。

    江顾微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白羿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乌糟糟的一众元神里干净透亮的几个元神格外显眼,尤其是离她最近的江顾,元神纯澈到几乎没有丝毫杂质,唯一的不足是因为和旁边那个最脏的元神挨得太近,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星半点。

    她冲众人柔和笑道:“放心吧诸位,这里没有平泽修士。”

    第140章 阴阳白骨(十)

    大堂角落里, 玄之衍将化作原型的乌拓揣进了袖子中,看向旁边的曲丰羽。

    “放心,是乾坤楼的人,只要不是逆楼的一切都好说。”曲丰羽传音给他道:“不要自乱阵脚。”

    邬和致低声道:“阿羽, 白羿此人可信吗?”

    “就算她不可信你现在还能跑出去?”旁边的沈庾信不轻不重地呛了他一口, 转而温和下语气道:“丰羽,你受得伤可好些了?”

    “我早已帮阿羽疗伤, 不用你操心。”邬和致冷声道。

    他们两个针锋相对互不退让, 玄之衍早就见怪不怪, 他心中默数完五个数, 就听曲丰羽不耐烦道:“都闭嘴。”

    玄之衍耳边顿时又恢复了清静。

    乌拓毛茸茸的脑袋从他袖子里拱了出来,使劲抵住他的手掌,轻声道:“我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

    原本正看好戏的玄之衍一愣,他压平了嘴角,低头看向在空气中用力嗅闻的乌拓, 沉声道:“你是说卫风?”

    乌拓点了点头, 兴奋道:“气息很淡,不过我确定他就是主人!我们快去找他吧!”

    它想要从袖子里钻出来, 却被一只手掌不容分说扣住了脖颈。

    “之衍?”他不解地歪头看向玄之衍。

    玄之衍神色难辨, 过了良久才开口道:“他还活着吗?”

    “当然!”乌拓这一点还是能确定的。

    玄之衍紧绷的神色稍缓, 却没有将乌拓放开,沉声道:“你一直未曾与卫风正式结定龙冲契约,他算不上你正经的主人。”

    乌拓不赞同道:“不对,卫风就是我的主人, 他将我从山洞中带了出来, 还救过我的命,我要给他当灵宠好好报答他。”

    “他根本就没将你放到过心上。”玄之衍下意识收紧了力道, “满心都追着那个江顾跑,这种主人不要也罢。”

    乌拓扒住他的虎口,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因为克制过分用力微颤的手指,“小爹爹,你明明也很想主人的,他就在这里,我们一起将他找出来好不好?”

    自从玄之衍教训过他之后,他便不再喊玄之衍小爹爹,尽管最初他也只是想要逗逗对方,不过显然玄之衍对这个称呼很抗拒。

    玄之衍冷眼看着乌拓。

    “我已经同他恩断义绝,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你若执意要跟着他,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自己选。”

    乌拓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急得转了个圈圈。

    ——

    合灌城东南。

    姚立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外面,街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法阵,尽管街上只有一个紫袍人,但对方修为极高,他似乎察觉到了窥探的目光,猛地抬起头来。

    姚立在他看过来之前率先关上了窗户,加固了层层法阵。

    “如何?”江向云问。

    姚立看向他,江向云身上全是伤,他摇摇头,“焚台殿的人法阵太厉害,根本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而他们也只能通过增加法阵的数量来与对方抗衡。

    “公子,为何非要选择合灌城来和萧清焰他们接头?”姚立不解道。

    “其他地方也未必太平。”江向云将脱臼的手腕按了回去,“我们若一路过去,身上的烟雨令不知要引来多少麻烦,倒不如让萧清焰来找我们,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先一步将烟雨令发放出来,本身这件事情就有猫腻吗?”

    姚立脸色陡然凝重,“公子的意思是——”

    “钓鱼之前都会有饵料来引鱼上钩,你不觉得现在我们这些平泽修士……”江向云敲了敲桌子,“本身就和饵料没什么区别吗?”

    “望月大陆这些人不怀好意,公子,我们何必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姚立声音发冷,杀意弥漫。

    “江家早就树大招风了,望月和平泽离得这么远,我若不来,望月这些人正好就有理由拿江家开刀了,之前的松绥楼还有和灵龙宗开战,就是望月对江家的警告,不过是因为八阁叛乱他们没能腾出手来。”江向云道:“既然来了,我总得为江家寻出条生路来。”

    姚立不懂这些家族势力之间的弯弯绕绕,沉声道:“属下定拼死保护公子。”

    江向云无奈道:“小舅舅啊,你可真是——”

    姚立神色肃然望着他。

    江向云叹了口气,笑道:“好,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白骨阙。

    白骨阙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拍响,“开门!”

    大堂中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白羿的声音在空中缓缓响起,“我白骨阙向来只做生意不沾俗事,焚台殿诸位也有许多是我的客人,诸位何必将事情闹得如此难看?”

    “白阙主,此话说得严重了。”一名身材高挑的紫袍修士落在了门口站定,他撩起兜帽,露出了张可怖的脸,那张脸上半部分是完好的人脸,下半部分却全都是白骨,“我也是从咱们白骨阙走出来的人,自是知道阙主你生了副慈悲心肠。”

    白羿看着对方,脸色微变,“白栾。”

    白栾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真是好久不见了,姐姐。”

    大堂中的修士纷纷警戒起来。

    “白栾?”

    “是不是八阁曾经那个天才风白栾?”

    “应该是他,只有排名前十的人才能保留自己的名字……”

    “竟然是风白栾,我们今天恐怕凶多吉少了。”

    “未必,风白栾叛逃后身受重伤,修为大跌,早就变得半人半鬼……”

    白羿没有理会这些人的议论,而是传音给了江顾和曲丰羽等人。

    “快跑。”

    “恐怕是来不及了!”白栾厉喝了一声,白骨阙的大门终于支撑不住碎裂开来,凶悍的攻击直冲大堂中的修士而来,却被另一道同样强横的阵法堪堪挡在了门外。

    “都快离开!”白羿对众多修士大声道。

    堂内的修士纷纷四散而逃,白栾见状对身后的人下令,“追!

    “几十年不见,姐姐的修为倒是见涨。”白栾单手催动灵力,另一手还闲闲地负在身后,他步步紧逼,声音里满是厌恶,“你宁可帮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不肯对我施以援手,白羿,我劝你还是赶紧收起你那可笑的善心。”

    白羿站在柜台之后,手中的阵法应对得逐渐吃力。

    卫风和江顾混在人群中,没有贸然逃离,毕竟那些逃得最快的一批修士已经被最外层的阵法熔炼,周围已经有修士同紫袍人混战在一起,只是很快就被打得节节败退。

    混乱中,卫风恍惚间瞥见了个熟悉的侧脸,猛地伸手抓住对方,“玄之衍?!”

    对方一下挣开他的手转过身来,恶声恶气道:“找死啊你!”

    卫风知道认错了人,却来不及自嘲,他和江顾在这群人中的修为实在算不上高,只能尽可能地躲避伺机逃离。

    江顾的隐匿阵法加上他的鬼雾,足够让他们在混战中得以喘息。

    “白羿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元神的力量非常强大,白栾想杀她也绝非易事。”卫风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白栾击杀她时势必要动用大量灵力,周围的法阵会有一瞬间的松动,师父,我们可以趁此机会逃跑。”

    江顾点了点头,搂住他的腰将人拽在了身后。

    卫风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神色愈发晦暗。

    不出卫风所料,白羿的确不是白栾的对手,而且已经有几个修为高的散修破开了阵法逃窜而出,白栾见状不再压制自己的实力,起阵猛地朝着力竭的白羿压了过去。

    眼看白羿避无可避,几道灵力从四面八方朝她过去,试图帮忙抵抗那法阵,然而终究修为有限,那法阵还是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白栾见状露出了个阴森的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雪白的剑光径直劈开了柜台,原本已经心生绝望的白羿愕然瞪大眼睛,就看见了江顾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以及他冲自己伸出来的手,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又倏然抽了回去,“快走!别管我!”

    柜台四散而开,之间白羿身下的裙裾被无数支离的白骨束缚,那些森然白骨如同树根一样蔓延到地底深处,将她牢牢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赤雪剑剑锋斗转,直劈那白骨根系而去,一直覆在他身上的卫风咬了咬牙,鬼纹突刺而出,连同赤雪剑一起将那白骨连根绞断。

    而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法阵轰然而落,江顾和卫风带着白羿趁此机会,化作流光贴着白栾而过,逃之夭夭。

    凶猛强悍的神识在身后穷追不舍,江顾眯起眼睛看向高空尚在斗法的萧清焰,将肩上扛着的白羿猛地抛了上去,“萧清焰!接住!”

    正准备绞灭对方的萧清焰听到江顾的声音,愣了一下,下意识接住了他抛过来的“东西”,然后就和惊魂未定的白羿对上了目光。

    追杀而来的白栾看见萧清焰之后脸色陡然狰狞,“找死——”

    抱着人不得已而被迫接招的萧清焰:“??!”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藏入了隐匿阵法。

    江顾并未着急离开,而是眯起眼睛观摩着白栾和萧清焰的斗法,耳边忽然传来卫风幽幽的声音:

    “师父,你为何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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