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阴阳白骨(十一)

    江顾观摩着萧清焰和白栾对战, 淡淡道:“方才白羿在危难时出手相助,自是要帮一把。”

    何况还能借此探一探萧清焰的底细。

    江顾自然不是什么心地良善的烂好人,他一招既报了方才的恩情,又祸水东引将萧清焰扯了进来, 还能让追杀他们的白栾转移目标, 可谓一石三鸟。

    虽然想明白了这些,但卫风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地不爽, 方才江顾冲白羿伸出手的一瞬间, 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他以为江顾会把白羿推开。

    明明当时就把他推开了。

    卫风知道其中必有缘由, 但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还是不自然地开始痉挛。

    正在观摩斗法的江顾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他, 语气淡淡道:“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卫风沉默地摇了摇头,结果下一瞬就被人攥住了手腕,江顾的灵力不容拒绝的没入了他的经脉,将他痉挛的肌肉舒展开来,而后温热的指腹仔细地摸过他的每个骨节, 确定没有损伤才停下来。

    丝毫没有考虑到这种行为有多么地亲昵越界。

    卫风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任由江顾肆无忌惮地动作——他完全抵抗不了江顾的亲近,师父让他收敛起心思, 他即便万般不同意, 装也要装得像样;师父不让他太过疏离, 他即便克制到几近崩溃也要竭力忍耐,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分毫。

    可明明让他收起心思的是江顾,主动靠近凑上来的也是江顾。

    这未免太不公平。

    卫风小心地抓住江顾的手,低声问道:“师父, 当年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如果当时江顾抓住了他的手, 他就不会被带到望月,更不会遭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被迫与江顾分开五年,他会一直待在江顾身边,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比现在要亲密单纯许多。

    他不应该问,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然而回应他的是江顾良久的沉默。

    “没关系。”卫风笑得有些勉强,“那师父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因为愧疚想要补偿我吧?”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只会让师父生气,让自己难堪,但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的情绪在看到江顾抓住白羿的那只手时达到了顶峰,他胸腔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憋闷,催促着怂恿着他一连串地问出了口。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江顾的冷漠和应付。

    然而江顾却缓缓皱起眉,“我何时对你好了?”

    卫风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不要自作多情。”江顾冷声警告,“凭你也配?”

    他喜欢东西原本的模样,只不过想将卫风养回从前一般,他自觉没对卫风多好,不过是见他可怜稍有纵容,至于愧疚——

    江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被人掳走是卫风自己没本事,他当时的确力有不逮,但还远没到愧疚的程度,此前卫风不过是他养在身边准备用来渡劫的工具,他做这些不过是想要卫风,仅此而已。

    这和他看上件稀奇的法宝或者灵兽想要拥有什么区别。

    江顾这样想着,周身的气息却越发冷冽,他对上卫风愕然又受伤的目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竟下意识想要去安抚卫风。

    但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卫风脸上挤出了个笑,隐匿阵法是不断陨落的修士,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被发现,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但他眼前好像被层朦胧的水雾覆盖,眼睛鼻子都酸疼得厉害,他大概笑得很难看,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了,师父。”

    江顾不再管他,将心思放到了萧清焰和白栾的斗法上面。

    萧清焰虽然只有大乘大圆满的修为,但阵法与法宝却用得格外娴熟,甚至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之下,对付白栾还能游刃有余,白栾的修为比他要高上两个境界,竟然也没捞到半分好处。

    江顾估计了一下,如果是他和萧清焰对战,胜算极低。

    但白栾带来的人多,很快实际个紫袍修士便将萧清焰团团围住,白栾冷声笑道:“烟雨台的小公子,将你带回去也不算亏本。”

    萧清焰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出条漆黑的长鞭,“那也要看你们这群叛徒有没有这个本事!”

    虽然他话说得满,但他对付这么多人肯定会有些吃力,就算他完全能应付,江顾也不会让他继续打下去了——他需要逐步取得萧清焰的信任。

    在萧清焰带着白羿被围攻从半空坠落时,江顾双手结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将二人笼罩进了隐匿法阵,而后整个隐匿法阵盾入他早就暗中布置好的传送阵法。

    饶是萧清焰对他的灵力有些熟悉,但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曜琰,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大约是江顾这张脸,又或者江顾故意展露出来的温和表象给了他错觉,他从心底里还是认为江顾是需要被保护的一方。

    江顾淡淡道:“无妨。”

    “顾大哥,这次真是多谢你,还有这位萧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白羿看向二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江顾身上,红了眼眶,“顾大哥,你实在不必为我惹上这些麻烦,就算没有你们,白栾也不会放过我的。”

    “你是白骨阙阙主的骨灵?”萧清焰这才有机会看到她身下的丛丛白骨,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白骨阙同拍卖场一样分布万千,白阙主将自身白骨分布于各阙,极少数能生出灵识,但却会被囿于柜台之内终生不得出,一旦离开太久便会失去养分枯竭而亡,你——”

    “萧公子所言正是。”白羿笑了笑,“但如果不是顾大哥相救,我恐怕当时便死在了白栾阵法之下。”

    萧清焰惋惜地叹了口气,“曜琰,我已经查探到向云的位置,我们先去同他汇合,如何?”

    “好。”江顾点了点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灵境书卷。

    方才卫风便无声无息地钻进了灵境中,江顾心中罕见地烦乱无措,不同于以往不合心意的烦躁和不耐,他难得陷入了某种无法决断的境地,他想去哄一哄卫风,又觉得实在不必要,可一想到卫风刚才受伤的眼神,他便心中憋闷。

    他不喜欢卫风这样。

    他应该采取些果断的做法,干脆利落地斩断卫风的心思,总比这样别扭又尴尬地相处来得通过。

    “……曜琰?”旁边的萧清焰喊了他一声。

    江顾抬眼看向他。

    萧清焰笑道:“难得看你走神,可曾受伤?”

    “未曾。”江顾看他如同看一个死物,这人虽然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很适合做道侣,但江顾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他分了缕元神进了灵境,最后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卫风,他正在打坐修炼。

    江顾看了他片刻,没有打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卫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出现了个朦胧模糊的水镜,缭绕的雾气弥漫开来,卫风化作原型,掩藏在了雾气之中。

    水镜中传来了道慵懒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去干什么的。”

    “我没忘。”卫风声音沙哑道:“只是我与江顾五年未见,他防备心极强,我总要先取得他的信任。”

    “你解了一次镣铐。”对方声音带上了丝不虞。

    “我得确保江顾活着,否则将尸体带回去也没什么用,不是吗?”卫风哑声道。

    那人哼笑了一声:“江顾对你态度如何?”

    卫风闻言沉默了片刻,冷声道:“不过将我当成他随身的一个物件,我虽不知道他留我到底有什么用,但可以确定,他对我绝无半分男女之情。”

    “啧,这就有点让人失望了。”对方顿了顿,“也罢,就算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以他这幅皮相养在身边也是好的,待他进入阴阳楼,想办法将人带回天地阁,如果你能把江顾带回来给我,我便依言,彻底解开镣铐,放你自由。”

    卫风闻言缓缓抬起了头,冷声道:“主人放心。”

    那人愉悦地笑出了声:“对了,别忘了去沿途白骨阙取元神的解药,别任务没完成元神就烂了。”

    “虽然你这怪物不管是元神还是外壳都丑得恶心。”

    卫风下颌紧绷,“是。”

    面前的水镜缓缓消失,卫风抹掉了镣铐上三叶竹散发出来的外来气息,眼底一片暴戾阴郁。

    太慢了。

    如果以现在修为的速度提升,他不知何时才能杀了楚观山,更不要说在望月大陆护住江顾。

    他必须想些其他办法。

    “你方才在和谁说话?”冰冷的声音兀得在他身后响起。

    卫风猛地转身,隔着雾气对上了双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平日里都极为冷淡,现在里面却仿佛压抑着森然的怒意。

    卫风的声音因为过分紧张变得嘶哑,他挤出了丝笑,“师父,你……没走?”

    江顾眉峰压得极低,周身寒气四溢,“我走了,你好再多喊几声主人?”

    卫风后背的冷汗唰得一声就下来了。

    第142章 阴阳白骨(十二)

    灵境中的环境受主人影响, 连风都静止,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江顾全都听见了。

    卫风大脑一片混乱,大概是这段时间江顾对他太好,又或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 以致于对江顾几乎没有防备, 他险些忘记了江顾是如何聪明谨慎的一个人。

    就算已经将他的性命攥在了手中,江顾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而现在被抓了个现行, 便印证了江顾所做是完全正确的。

    师父会不会以为他之前的亲昵和表白是故意为之?

    师父如此聪明, 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楚观山他们的意图?

    师父会不会以为他会为了自由背叛?

    师父……如果不要了他怎么办?

    如果江顾不要他了,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师父, 他不是我主人。”他冲上去一把攥住江顾的手,将人牢牢攥紧在掌心,眼底满是紧张和惊慌,“我只是因为镣铐才这样喊。”

    江顾眼底一片冰冷,“没用的东西。”

    他早便猜到卫风会因为镣铐不得已做些事情, 自然也料到了这些, 但他高估了自己,亲耳听到卫风喊别人主人, 同别人合谋算计他——就算大概率是逢场作戏, 他也无法容忍。

    有那么一瞬间, 他不想要这个徒弟了。

    他已经在卫风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和心力,尽管事到如今他已经很难理清对卫风的具体感情,但毫无疑问,卫风对他造成的影响太多太大, 无情道有了牵绊, 便是死穴,倒不如趁早斩断。

    追求大道, 他江顾从来不需要任何人作陪。

    他震开了卫风的手,起阵便要解除烙印在卫风元神上的朱雀神印记和卫风身上一切关于他的禁锢。

    断绝师徒关系,放卫风自由,从此他们再无任何瓜葛,也算全了这场师徒缘分。

    “师父,你在干什么!?”察觉到元神烙印在逐渐消失,卫风猛地反应过来他的意图。

    “我不需要有二心的徒弟,你自去寻你的道。”江顾神情淡漠,仿佛他们从未相识。

    “我不!”卫风忽然一把攥住了他起阵结印的那只手,哪怕血肉被法阵冲击得血肉斑驳,他死死扣住江顾的五指阻止他结印,眼泪汹涌而下,“师父,你不能这样,你明知道我只是在逢场作戏!”

    江顾淡淡道:“我知道,只是你已妨碍了我的道心,留你在身边,于我无益。”

    他冷静地剖析着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作为旁观者审视着自己的欲望,单单想要卫风留在身边这一条,便犯了无情道大忌,而他并不需要。

    他冷酷又苛刻地逼迫自己斩断欲望,哪怕他现在望着泪如雨下的卫风,有了瞬间的不舍和不忍,想抬手给他擦掉眼泪,想将人抱进怀里安抚一番,想封住他那些有关楚观山的记忆,想让卫风的一切都只有关自己,想将人护在身后看他无忧无虑嬉笑打闹,想……让他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从来都是坚不可摧的无情道道心,有一瞬间的晃动。

    却又被江顾硬生生压制住。

    但他不需要,如此种种,皆是累赘。

    “江顾!你不能这样做!”眼睁睁地感受着元神中江顾越来越淡薄的气息,卫风情急之下直接封闭了元神识海,哪怕这样做的后果险些让自己魂飞魄散,他呕出了几口殷红的血,忍受着剧痛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江顾立马收了手,拢住了他岌岌可危的元神,脸色漆黑道:“你找死?”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卫风太熟悉江顾的秉性,知道无法动摇他的决心,一旦真被解除了所有的联系,他就会像乌拓一样,被封住关于江顾的记忆随意丢出去,从此之后两个人再无任何瓜葛。

    他恶狠狠地瞪着江顾,只剩白骨的手掌抓着他的手扣到了自己的脖颈上,眼泪混着血淌了满脸,哑声道:“江顾,你就是这样修你的无情道吗……喜欢的在意的不肯承认……稍有不合心意便借口斩断丢掉……我说了,我要在望月活下去,我不在乎我是人是畜生,我也不在乎我喊谁主人……我就只想活着见到你。”

    江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

    “你分明在意我,对我好,你不承认……便也罢了。”卫风紧紧扣住他的手腕逼近他,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绝望又难过,“但你不能借此缘由不要我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二心,你是我师父,是这世上唯一能支撑我活下去的人……我是对你隐瞒了很多事情,但是师父,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就算我没了心脏,师父,你总是这样,我也会疼。”

    他抓着江顾的手,覆在了自己的空洞的心口上,红着眼眶一字一句道:“江顾,我跟你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江顾皱起眉,冷声道:“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卫风不顾那些尚未完全收起的法阵,哪怕身上的衣裳和血肉都被熔炼烧毁,伸出胳膊紧紧把江顾拥进了怀里,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那你至少应该给我个机会。”

    江顾没有将他推开,只是黑着脸停了那些法阵。

    卫风低头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看着殷红的血浸染了江顾身上的白衣,软声道:“师父,封了我来望月之后的记忆吧……我是来望月后……因为太过想念你所以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封印了记忆,别赶我走,好不好?”

    江顾冷声道:“封印了记忆,你元神的毒该如何解?”

    卫风低声笑了起来,震动透过胸腔传到了江顾耳朵里,哪怕他现在因为强行斩断阵法元神溃散血肉模糊,但他还是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你看,你明明就对我很好。”

    江顾试图将人推开,但卫风像是血肉都长在了他身上,若他强行动用灵力,这混账怕不是当场就要陨落。

    卫风抬起头对上了他冷淡的视线,“我会将需要做的事情都记下来给你,师父,你权当可怜可怜我,你若将我赶走,我真的会死,离了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他这话说得可怜又暧昧,江顾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他并不习惯轻易更改自己的决定,更不喜欢被人说服,而且——

    “师父。”卫风红着眼睛,扣住他的手,反向催动灵力,硬是将自己元神上快要消失的朱雀纹印记又结结实实地烙印了回去,哪怕疼得额头冒汗,他也没有停下来,低声道:“你若悄悄封印了我的记忆,然后收回印记丢了我,哪怕我不记得了我也能有所察觉,我在望月大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到时候我就自爆而亡,他们杀不了我,我自己想死总是有办法的,到时候我魂飞魄散,连个鬼修都当不了,师父你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找不到我的踪迹……我死得干干净净,师父你也好修你的无情道。”

    江顾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你威胁我?”

    “你在意我才威胁得了。”卫风吸了吸鼻子,“师父,你封印了我在望月的记忆,我就能乖乖待在你身边只当你的小徒弟,绝无半点逾越的心思,而且我原形状态下战斗力很强,哪怕修为很低也不亚于大乘修士,待在你身边会是一大助力,好不好?”

    这已经是他能退让的极限。

    他会不择手段留在江顾身边,偏偏江顾这般聪明狠辣,那他就直白地提出自己的条件,他不在乎江顾算计什么,他只在乎自己能留下来。

    江顾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考量他所说的话。

    “倒是有些长进。”他扫了卫风一眼。

    这厮竟也没他想象中的蠢,已经知道以退为进了,偏偏江顾还对他提出的条件……有些动心。

    他想丢了卫风是因为对方的心思已经对自己造成了干扰,但倘若封印了卫风的记忆,对方便单纯是他的徒弟,只要江顾自己坚守本心,留人在身边也无妨,而且正如卫风所说,原形怪物的确是一大助力,还能顺藤摸瓜追查到天地阁楚观山的线索……可谓两全其美。

    是走是留,皆在他一念之间。

    卫风紧紧搂着他的腰,眼泪顺着下巴滴在了他的前襟上,哑声道:“师父,求求你了,我不想再过那种担惊受怕任人欺凌的日子了。”

    江顾最终还是抬起手,抹掉了他脸上的血和眼泪,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安心当我的徒弟。”

    话出口,江顾便知道自己选了条错路,来日必将酿成大祸。

    他还是没舍得将人放走。

    卫风含着泪冲他笑,笑得难过又庆幸,“我知道了,师父。”

    江顾心情糟糕至极,抬手便准备封印他的记忆,却又被卫风打断,江顾瞬间冷下脸,“后悔了?”

    卫风摇了摇头,哑声道:“封印记忆前,师父,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江顾不耐道。

    卫风喉结微动,哑声道:“师父,我能再亲你一下吗?”

    “……”江顾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以后可能就再也亲不到了。”卫风的神情看起来比方才还要难过,“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师父,你的无情道如此坚固,想来也不会被这些外物所累,我只是想在被封印之前能有个圆满,师父若不愿意……也没什么。”

    只是他嘴上说着没什么,眼泪却掉得更凶,看着江顾仿佛要同他生离死别,元神哭得也要马上溃散,他伤痕累累站在那里,一边哭一边对江顾露出了个惨淡又勉强的微笑。

    江顾被他哭得心烦,抬手便扣住他的后颈将唇贴了上去,顺带渡了口巩固元神的灵气给他,干脆利落地正准备离开,卫风却忽然抬手覆在了他的脑后,将人压向了自己,舌尖扫过唇缝,粗暴又急切地抵开唇齿扫荡一圈,将那口灵力给江顾渡了回来。

    卫风边哭边亲,黏黏糊糊不肯结束这个吻,江顾耐心耗尽,直接扣住他的下巴将人推开,干脆利落地封了他的记忆。

    身形修长挺拔的青年浑身是伤地站在他勉强,俊朗的脸上满是眼泪,嘴唇红肿湿润,嘴角也被人咬破了皮,眼睫上的泪要掉不掉,他神情茫然地望着江顾,似乎对现在的情形一无所知,“你是何人?”

    这混账东西精明得很,说什么只封印望月之后的记忆,大抵早在平泽时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径直将卫风的记忆封印在了朝龙秘境初遇之前。

    江顾看着他清澈又愚蠢的目光,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我名江顾。”

    “是你师父。”

    第143章 阴阳白骨(十三)

    卫风茫然的眼神在对上他眼睛的瞬间化作了惊艳, 最直接的表现便是那双微微下垂的清亮眼眸瞬间睁圆。

    他迟疑地往后退了两步,“我哪里来的师父?!”

    就算对方生得俊美卓绝,如仙似神,那也不能上来就是他师父,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刚下山准备寻找神鸢鲛鳞, 昨日他还和玄之衍侃大山说此生绝对不会拜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顾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纯正的蠢货, 意外地挑了挑眉, 长袖一挥, 两人面前便出现了一面水镜, 映照出了卫风的模样。

    水镜中的青年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一身红衣却伤痕累累,半只手臂都露出了白骨,脸上也有多处斑驳露骨的伤口, 卫风被镜子里惨状吓得大叫了一声, 几乎径直从地上蹦了起来,脸色煞白道:“这是谁!这绝对不是我!我这么好看怎么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吵得江顾耳朵嗡嗡作响。

    江顾皱着眉给他覆上了许多疗愈法阵, 又要给他喂丹药, 但这厮却死活不肯张嘴, 用那骨爪捂着漏风的嘴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毒死我?我不吃,打死都不吃!”

    “……”江顾眯了眯眼睛。

    然而卫风没撑过半刻,便鬼哭狼嚎起来,捂着身上的伤口在地上痛得直打滚, “你到底给我用了什么东西, 疼死了啊啊啊啊——”

    江顾皱着眉看向地上直打滚的青年,他记得卫风极怕疼, 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他到底有没有这么脆弱过,连叠加了止痛法阵的疗愈法阵都能疼得哭嚎打滚。

    “不准哭,起来。”他用灵力将人从地上托了起来。

    卫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红肿着眼睛惊惧地望着他,仿佛他是什么能夺人性命的大魔头。

    一口气堵在江顾胸口不上不下,他以为从头开始至少卫风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在给你疗伤。”江顾神色冷淡地给这个蠢货解释,“已经加了止痛的法阵。”

    卫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带着哭腔道:“我才不信,你究竟对我干了什么?我的身体呢?你不会夺舍或者炼药了吧?我告诉你,我可是阳华宗的人,我有很多宝物和灵石,只要你将我的身体还给我,我可以拿灵石和天阶法宝跟你交换。”

    “……呵。”江顾直接被他蠢笑了,眉梢眼角都沾染上了浅淡的笑意,“那我何不直接杀了你再夺宝?”

    “藏宝阁只有我身上的血契能打开,若我死了,你一样东西都得不到。”卫风眼睛转得溜圆,闪烁着几分天真的狡黠。

    江顾强行压平了嘴角,抬手抹掉了他眼睫上的泪珠,“我对你的法宝和灵石不感兴趣,你此次下山是为了寻找神鸢鲛鳞,借此根治体内无端的燥热奇痒,可对?”

    卫风愣住,这件事情他只有自己知道,连玄之衍都没有仔细提过,对方竟然知道得如此详细。

    “你的魂魄元神皆无损耗,足以证明我未曾对你搜魂。”江顾引导着他的灵力在周身游走一遍,顺手帮他治好了方才经脉受损的暗伤,又带着他去扩大了无数倍的识海和丹田紫府中游走一遭,“如今你虽然只是炼气一层,但经脉识海紫府都与大乘期修士无异,而且如今你已洗髓伐经,成了半天火灵根。”

    卫风听得一脸懵,脑子里不知道在转什么,憋了半晌才问:“什么是半天火灵根?”

    “……介于单灵根与天灵根之间的资质。”江顾耐着性子道:“此事牵涉颇多,我以后再同你详说,你只需要记住,现在距你下山已经七年之久,我们现在在望月大陆举步维艰,你要做的只有活着和修炼这两件事情,明白了吗?”

    他口吻严肃神情冷凝,像极了阳华宗那些爱说教的长老,卫风的思路不自觉就被他带着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先点了头。

    而且对方身上的气息实在太过温暖好闻,他下意识地就放松了下来,甚至想靠得再近一些。

    但最终还是警惕心占据了上风,他将信将疑地望着江顾,疼得手还在发抖,试探道:“师父?”

    “嗯。”江顾应了一声。

    “那能不能再加几个止痛的法阵?”卫风可怜巴巴地去抓他的袖子,“真的好疼啊。”

    “……好。”江顾又给他加了数个止痛的法阵,比疗愈的法阵都要厚上几层,他才不哼哼唧唧地要哭。

    实在娇气到离谱。

    卫风吸了吸鼻子,低头扯了扯身上大了许多的衣裳,又盯着水镜中的人看了许久,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水镜上,待脸上的皮肉长好后,的确依稀看出了自己从前的样貌,只是成熟俊朗了许多,确定自己更好看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江顾刚调息完,便看见这混账东西爬到了树梢上,他刚要开口,结果对方脚下的树枝便咔嚓断成了两截。

    卫风大叫了一声,还没叫完,就被一股强横的灵力卷住了腰,稳稳当当放到了地面上。

    卫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冲他笑了笑,“我看你在调息,就没敢打扰你,师……父?”

    他喊得小心又试探,江顾只淡淡应了一声:“你已会御剑,不必爬树。”

    卫风眼睛里顿时迸发出惊喜,“那我岂不是可以飞了?对了师父,我是不是也已经有了本命法宝了?”

    “嗯。”江顾一挥手,长柄陌刀便出现在了卫风掌心。

    卫风看到陌刀瞬间惊呼出声,“好威武的长刀!我的吗?我的本命法宝竟然这么厉害!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江顾在旁边冷静地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注意着他的灵力流动和引用的方向,在确定最基本的御剑术他都用得磕磕绊绊时,才勉强相信卫风应当是真的被他封印住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眼前的卫风天真无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活泼和朝气,当然也有特有的聒噪和愚蠢,同长大后暴躁阴郁满身戾气的卫风截然不同。

    卫风被那柄陌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江顾冷眼旁观,不自觉地抬手摸到了方才被卫风咬破的嘴唇,神色微顿,又将胸腔中所有涌起的情绪粗暴地斩断压制了下去。

    这样便很好。

    不过是从头再教一遍,所有事情都能回到正轨,卫风只能是他的师承弟子,仅此而已。

    “过来。”他喊了卫风一声。

    “来啦师父!”卫风扛着刀兴高采烈地朝着他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打量着他,“师父,你方才说我虽然是炼气一层但修为已经到了大乘是什么意思?我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嗯。”江顾道:“待出了城找个秘境可一试。”

    “城?师父,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合灌城,有焚台殿的人在追杀我们。”

    “合灌城是什么地方?焚台殿又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江顾偏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想解释太多,啰嗦至极。

    但卫风显然不这样想,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少年人旺盛的好奇心,“师父,你是不是很厉害?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是阳华宗派我们来的吗?阳华宗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在平泽都经历了什么?

    是不是跟话本子里一样跌宕起伏?我们师徒二人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打败天下无敌手,然后来到望月大陆寻找新的机缘?师父咱们现在是不是得了许多机缘和法宝?修为在不断地进阶?师父你有尊号了吗?比如说圣武尊者?师父,望月大陆是不是很好玩——”

    江顾头也不回地抬起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聒噪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呜呜呜……”卫风抬手摸着自己张不开的嘴巴,焦急地去扯江顾的袖子。

    ‘师父!我不能说话了!!!’

    “安静些。”江顾冷冷地盯着卫风,“再多说一句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卫风吓得顿时瞪圆了眼睛,眼底闪过惊惶和疑虑,似乎对他的身份再次起了疑问。

    江顾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头疼过,他迫使自己缓和下语气,“你想问的事情之后我会一一同你解释,待出了灵境,你的身份只是我的灵宠,明白?”

    嘴上的封禁解除,卫风咽了咽唾沫,收敛了许多,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是灵宠?”

    “你——”江顾本来想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但看着他小心的神色话锋一转,“为了保命。”

    卫风点了点头,“那应该不是真的吧?”

    “自然不是。”江顾道:“你是我的师承弟子。”

    卫风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声音不自觉抬高,“师承弟子!!!”

    江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卫风立马捂住了嘴巴,笑盈盈地冲他弯起了眼睛,小声道:“我知道啦,师父。”

    江顾轻笑了一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顺手蹭掉了上面的血迹,“走吧。”

    话毕,他转身便出了灵境。

    卫风看着眼前一人多高的旋涡,攥起拳头蹦了起来,无声呐喊:“师!承!弟!子!”

    他就知道自己肯定是个绝世奇才!

    他激动得脸颊微微泛红,抬手摸了摸方才被江顾捏到的脸颊肉,疼得龇牙咧嘴。

    师父人美心善,就是手劲颇大。

    他弯起眼睛笑了两声,学着江顾的样子纵身钻出了灵境。

    第144章 阴阳白骨(十四)

    传送阵精准地定位到了江向云下榻的客栈房间。

    正在慢悠悠喝茶的江向云看着房间里突然出现的几个人, 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而旁边姚立脸色则无比难看,他十分警惕布下了重重法阵,结果压根就没察觉到萧清焰的入侵。

    “事出紧急,还望向云海涵。”萧清焰倒是礼数十足, 上来便将话说得很好看。

    “无妨无妨。”江向云笑着迎上去, 看到江顾和他身后的卫风稍稍惊讶,“劳烦清焰, 保护七弟过来。”

    “应该的。”萧清焰看向江顾, “我与阿顾之前有些误会, 现在已经解开。”

    “阿顾?”江向云揶揄地看向江顾。

    江顾神色冷淡, 无视了他探寻的目光。

    旁边的卫风倒是出奇地安静,他正谨慎地观察着在场的所有人,并没有贸然开口说话,只是本能地讨厌喊他师父的这个男人,阿顾阿顾的喊, 实在虚伪又恶心。

    “这位是——”江向云又看向白羿。

    “这位是合灌城白骨阙的分阙骨灵, 白羿。”萧清焰道:“被焚台殿叛徒所伤,是阿顾救了她, 白羿, 这位是平泽江家的大公子, 江向云。”

    “江公子,久仰大名。”白羿的目光落在了江向云身上,与她之前看到的那些平泽修士的元神相比,这位江大公子的元神却污浊许多, 却也远不如萧清焰这种望月修士的浑浊, 她只寥寥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

    若说干净,江顾是她生平仅见最干净剔透的元神。

    几人一一认识过, 便各自找地方坐了下来调息谈话。

    “此次乾坤楼运送平泽修士折损了近半数,不过尚在预计之中。”萧清焰对江向云道:“大半平泽弟子已入阴阳楼,只待大公子前去。”

    “劳烦清焰。”江向云叹息了一声,看向窗户上的重重法阵,“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但讲无妨。”萧清焰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正在调息的江顾,将温好的茶盏放到了他旁边的桌子上。

    站在江顾身后的卫风正抱着胳膊四处打量,鼻子在空气中耸了耸,眼睛转了两圈,看见萧清焰收回手转头和江向云说话,端起那盏茶便咕咚几口喝进了肚子里。

    听见动静的萧清焰转头看向他,眼底微冷。

    卫风乐呵呵地冲他一笑,舔了舔嘴唇。

    这茶灵力充裕,还挺香。

    “这焚台殿究竟为何想要烟雨令?”江向云道:“据我所知,他们早已在五年前叛变逃出界乡,何必又再想回去?即便界乡内资源充裕,但他们修为都颇高,想来另寻出路也不算太难。”

    江向云这话问得委婉又直白,试探的意味十足。

    萧清焰不得已将注意力从江顾身上拽了回来,正色道:“你有所不知,凡是通过试炼进入到八阁的修士,都会与烟雨台生成契约,效忠烟雨台六百年,六百年后自会契约解除还归自由,这是长久以来的规则,契约深入元神,凡违背者渡劫时皆会遭受反噬,此契约唯有重入试炼楼可解,所以他们才会在这种时候争先恐后地想要夺取烟雨令,进入界乡,重入试炼解除”

    “当然,向云不必担忧,你们几位身为平泽重要家族宗门的接任者,自然是不会有契约一说,待试炼过去,你们自可返回平泽。”萧清焰又补充了一句。

    “原来如此。”江向云和姚立对视了一眼,“那这些焚台殿的人为何会叛乱?”

    萧清焰闻言苦笑道:“说来也无奈,向云是知道这十楼八阁烟雨台都是各自分工,其中我们这乾坤楼是负责寻人寻物整合资源,但终归能力有限,从平泽和界乡外搜罗的人才终归太少,所以大部分还是通过顺楼来培育新的修士。”

    “顺逆楼?”江向云说。

    “没错,虽然顺逆二楼经常合称,但跟乾楼和坤楼一样,负责的方向并不一样,逆楼主杀,处理那些叛徒和偷渡者,顺楼则主生,负责培育新生力量,待这些资质优良的幼童长到十二岁,便会被送入阴阳楼试炼,合格者直接进入八阁。”

    旁边的卫风皱起眉,“那不合格的呢?”

    他贸然出声,正在调息的江顾忽然睁开了眼睛。

    萧清焰只当他的灵宠不懂规矩,看向江顾笑道:“不合格的根据资质和属性不同,相对优良的会进入进入虚实楼去研究些阵法符篆或者武器锻造等,再次一等级的也能进入各楼负责日常事务,至于那些不合格的就只能进入生死楼。”

    生死楼不用他多说,在场的人也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魔窟。

    卫风听见生死楼三个字,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浓烈的、夹杂着厌恶和恐惧的恨意,他被这突兀的情绪吓了一跳,还想再问,就被江顾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还想喝茶么?”

    卫风瞬间眼睛一亮,“要!”

    江顾便给他重新倒了一盏灵力充裕的清茶,递到了他手中,卫风咧嘴一笑,声音清朗,“谢谢主人!”

    萧清焰眯了眯眼睛,江向云看得眼睛疼,将话题重新拽了回来,“所以,这些叛变者多出自顺楼进入阴阳楼试炼的那批人?”

    “正是。”萧清焰叹了口气,“他们根本不知道烟雨台为了培养他们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和力气,砸了多少资源才有了他们今日的成就,契约之事是进入试炼前都会明确告知的,可他们不仅不知感恩,还纠结起来组织叛变,他们还以为解开契约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倘若不解契,渡劫必死无疑。”

    江向云等人身为平泽修士,对此也不好多说。

    只有旁边的白羿,望着萧清焰那浑浊不堪的元神,眼中流露出一抹讽刺。

    “这个白栾曾是白骨阙中的成员,遇到大机缘后根骨蜕变,被破例允许进入阴阳楼试炼,最后进入了风阁,结果是最先叛变的一批。”萧清焰话锋一转,“若我没记错的话,白栾曾经是白羿阙主的手下。”

    白羿虚弱地抬起眼来,惨淡一笑,“没错,我……曾将他抚养长大,也是我亲自将他送进了阴阳楼,结果现在他要我死。”

    她身下全是白骨,脸色也苍白难看,难过得像是一碰就会碎裂,卫风见状不忍,端起茶来蹲到了她面前,伸手递给她,“姐姐,喝茶吗?”

    这声姐姐喊得白羿眼眶一热,她看着面前忽然性情大变的青年,心中戒备,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他手中的茶盏,“谢谢。”

    曾几何时,白栾也曾这般体贴细心地趴在柜台前,甜甜地喊她声姐姐,再递给她一盏热茶,然而如今要她性命不死不休的也是同一个人。

    卫风觉得她可怜极了,亲手养大的人险些杀了自己,肯定是心如刀割,只是想想他都快要跟着掉眼泪了,简直比话本子里的人还要惨。

    “卫风。”江顾冷冷地喊了他一声。

    卫风轻轻地拍了拍白羿的肩膀以示安慰,赶忙回到了江顾身边,冲他露出了个乖巧讨喜的笑容。

    “阿顾,你养得这只灵宠倒是心地善良。”萧清焰扫了卫风一眼。

    “见笑,他年纪尚小,平时娇纵了些。”江顾瘫着脸道。

    萧清焰看着面前身形挺拔高大的青年,嘴角微微抽搐。

    一头化了形的畜生而已,到底是哪里来的年纪尚小?

    卫风毫不客气地看了回去,下巴微微抬起居高临下地睨他,实在看不出这人哪里值得他师父另眼相待,他抬起胳膊便将手搭在了江顾的肩膀上,当着对方的面贴近江顾的耳朵小声道:“我饿了,想回去吃东西。”

    他不喜欢这个人,看见就烦,还不如跟师父回刚才那个地方待着。

    “自己回去。”江顾不习惯他靠自己这般近,往旁边微微偏了偏头。

    “不要,你和我一起。”卫风站在椅背后,几乎将他圈在怀里,挑衅似的转头看向萧清焰。

    萧清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曜琰,灵宠虽好,但该有的分寸也不能少,不如你将这灵宠交给我,我帮你调教几天,保管不会再这般骄纵。”

    卫风心底瞬间涌上了股怒意,这怒意中还夹杂着些零碎的怨毒和恨意,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江顾的肩膀,甚至有股想冲上去将对方撕碎的冲动。

    抢了他的东西,还敢抢他师父!

    骨头快要被这混账捏碎,江顾眉头都没皱一下,冷淡道:“我的人我自然会管教,不劳萧公子费心。”

    萧清焰瞬间一愣,“曜琰,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哟我说二位,咱们先别管什么灵宠不灵宠了。”江向云笑眯眯地打圆场,指了指窗外摇摇欲坠的法阵,“我觉得你们口中说的那个白栾——可能已经来了。”

    他话音刚落,窗户上的法阵便应声而碎,守阵的姚立最先遭受重创,被击飞出数十丈远,将客栈的墙壁都砸得粉碎,重重摔到了地上。

    身着紫袍半面白骨的修士悬在半空,转了转只有白骨的脖颈,狞笑道:“可真是叫我好找啊,诸位。”

    伴随着他的话音,几十个紫袍修士在周围倏然现身,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中央,密不透风的法阵拔地而起,将所有人彻底笼罩在内。

    卫风本来站在江顾身边,暗搓搓地想往他身后躲,却忽然被扣住了手腕。

    陌生的指腹温热,他愣了愣,疑惑地转头看向江顾,不太自在地将手抽了出来。

    手中骤然空荡,江顾蜷起了手指,眸光一暗。

    第145章 阴阳白骨(十五)

    强悍的阵法将周围包裹得密不透风, 二十多名紫袍修士悬于高空,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江顾等人头顶之上。

    “他们的修为皆在真仙境上。”白羿撑着身体,从地上艰难地站起身来,裙下数不清的白骨如同无数根系盘踞在地面, “白栾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我们不是对手。”

    在场的人脸色都很不好看,方才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姚立已是金仙境, 却连白栾的一招都没能接住, 遑论同一等级下平泽修士和望月修士的战斗力犹如天壤之别, 而他们中的望月修士萧清焰和白羿也只有大乘期修为。

    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江顾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暗中催动了藏在腕骨中的墨玉镯,敌我差距悬殊,他完全没有拼死一战的觉悟,只要他和卫风能活下来,其他人的死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谁知高空中的白栾咧嘴一笑, 目光紧紧盯在了江顾身上, “原来你就是那个江顾——”

    江顾皱起眉,他可不觉得以自己的本事能让白栾这种八阁天才听闻。

    周围兀然狂风四起, 白栾手中的骨鞭骤然冲江顾席卷而来, 比江顾更快的是旁边的萧清焰, 他祭出了一张灵符径直挡在了江顾面前,神色冷然道:“白栾,你最好适可而止。”

    白栾笑意更深,“小公子还真急上了, 莫非此人真是传闻中你那位命定之人?”

    萧清焰眸光冷凝, 双手结印抵挡住他的骨鞭骤然一拧,丝毫不惧同他战至一处, “你休想伤他半分。”

    萧清焰的修为大不如白栾,然而他身上诸多强悍长老和阁主加持的法脉与保命阵法眼花缭乱,极品天阶法宝更是不要钱一般能往外掏,碎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硬是已一己之力牵扯了大半的战力还不落下风,硬是没让人伤到半分。

    不止白栾,其他紫袍修士也恨得牙痒,这些珍贵的法宝大多是八阁弟子九死一生下秘境抢夺而来,最后却是便宜了这些没用的公子哥,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先抓住江顾!”白栾一边同萧清焰交手,一边将骨爪伸向了法阵边缘试图逃跑的白羿。

    江顾心中暗道不妙,抓起旁边还不在状况的卫风直接钻入了墨玉镯的传送阵中,让那些冲上来的紫袍修士扑了个空,而一直在他们身后的江向云和姚立反倒暴露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这两人身上有烟雨令!”一道声音响起:“先抢烟雨令也行!”

    此话一出,原本在用神识追查江顾下落的紫袍修士们有大半冲向了江向云,显然对他们而言能抢到烟雨令显然更现实一些。

    江向云抓起重伤的姚立,召出了玄阳戟抵挡,咬牙笑道:“七弟,你可真不地道啊。”

    旁人听不出来,他可认出方才那道声音是江顾!

    正躲藏在墨玉镯中的江顾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了卫风身上,声音温和道:“莫怕,暂借你身躯一用。”

    话音未落,他拇指便抵在了卫风的眉心,卫风尚未反应过来,一大团灿金色的明亮元神便钻入了他的身躯,将他的元神包裹在内,只是用一层厚厚的灵力搁在了两人元神之间,随后卫风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些不受控制。

    “放松,并非夺舍。”江顾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已经同他融为一体,“我会带你逃出去。”

    尽管以卫风有限的认知来看,身躯被元神侵占这件事情十分危险,但江顾的声音十分有说服力,让人莫名的信服,不等他应声,江顾已经操控着他的躯体化作了一片湿漉漉的白雾,鬼魅一般钻出了墨玉镯。

    “江顾出不去!别管烟雨令,找到江顾!”白栾已经抓住了白羿,手下的人乱做一团看得他十分恼火,“他是玉阶,能抵万个烟雨令!”

    那些紫袍人听闻纷纷震惊。

    “玉阶?!”

    “传说中的玉阶现身了?”

    “那五年前找到的玉阶呢?”

    “可玉阶都是万中无一的天资和元神,容貌更是如神似仙,他不过是个修为平平的普通人……”

    “不管了,先抓住再说!”

    白羿闻言眼底恍然,拧眉看向白栾,“白栾,不要一错再错了,你们这是逆天而为,继续这样你们又与烟雨台何异!”

    白栾一手掐住她的脖子露出狞笑,“姐姐,少在这里道貌岸然了,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世道,你那套在这里根本不能让我活下去——”

    他话音未落,身后散落的白雾倏然聚拢,一道精悍强横的法阵倏然自他颈后没入躯体。

    白栾一惊,正准备下杀手的招式一顿,掐着白栾猛地转身,然而那雾气已然散落,紧接着江顾出现在了他身后,手中的赤雪剑倏然砍向了他抓着白羿的那只胳膊,登时雪花四溅,然而剑未斩到底,白栾已经反应过来,松开白羿一把扣住了江顾的脖颈狠狠一拧,顿时眼前人化作了齑粉消失不见。

    “木偶?”白栾皱起眉,因为自己被这种小把式戏弄而感到十分恼火。

    江顾已然操控着卫风的躯体化作了白雾,他的修为和卫风的躯体叠加,两个大乘期的修为融合在一起,堪堪也能抵个真仙境,他单手掐诀结印起阵快出了残影,而另一只手中则出现了一尊小小的神像。

    这是他用之前破碎的女神像残石炼出来的小法器,虽然被他喂给了卫风,但方才他却发现这尊神像并没有被消化,情急之下便祭出来准备再二次利用。

    那尊神像上有极淡的神力残留,几近可以忽略不计,他强行将大半修为灌注进了那尊小神像中,神像陡然变幻出巨大的法相,带着浓郁的神力抬掌便冲白栾砸去。

    澎湃无限的神力俯冲而下,不止白栾,在场所有修士都变了脸色,下意识地起阵抵挡。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极品天阶法宝从萧清焰江向云姚立还有白羿手中而出,同时攻击向了围困大法阵中的一点。

    在众人未看见的地方,一团白雾裹挟着几道人影鬼魅般从那点裂隙中钻了出去。

    然而几个呼吸之后,预料之中的攻击并未降临。

    白栾谨慎地缓缓放下抵在眉心的印阵,旋即凝重的神色化作了十万分的恼火,“我们被耍了!这根本不是法相,而是狐族的魅惑之术!”

    众人顿时纷纷反应过来,那根就不是什么浩瀚澎湃的神力和无与伦比的法相,而是魅惑术中凭借精湛的技巧捏造出来的幻象,那江顾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狐族的魅香悄无声息地布满了整个大阵,让他们不知不觉失去了警惕,外加上这庞大精细的虚假法相,让他们有一瞬间的误认——

    而生死一瞬,刹那的迟疑也能成为致命的缺陷,让江顾有了可乘之机逃走,若是江顾的修为再高,怕是他们今日都要命丧当场了。

    众人纷纷陷入了恼火,也难免有些后怕。

    竟能如最低级的魅惑术做到如此程度,此人心思和算计可谓缜密至极!

    而不管是萧清焰还是江向云姚立亦或者是白羿,早已趁此机会逃之夭夭,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栾生生被气得笑出了声:“好,好!好你个江顾!当真是小瞧了你!”

    先是利用卫风原形化作雾气洒满了狐族魅香,又利用萧清焰对自己的好感以魅香引导他砸了所有极品法宝劈开大阵获取通道,最后卷走所有人成功逃跑的江顾本人,正神情严肃地站在飞舟的甲板上,看着自己瑟瑟发抖眼泪汪汪的小徒弟。

    “真的不是夺舍。”他皱眉解释。

    卫风吸了吸鼻子,恨不得离他八百丈远,显然这个师父在他眼中已经成了那些搞歪门邪道的魔修。

    江顾压下心底的烦躁,冷声道:“过来。”

    卫风惊恐地摇头,一个劲地往旁边正在疗伤的白羿身边凑。

    虽然对卫风的初始印象并不好,但现在卫风性情大变,像个十六七的懵懂少年,又因为那盏清茶,白羿忍不住对他宽容了许多,干笑道:“顾大哥,他可能只是有些害怕,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江顾脸色顿时更冷。

    江向云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笑吟吟道:“是啊七弟,多亏了你夺、舍、了他,不然我们还真没这么容易逃出来。”

    他故意将“夺舍”两个字咬得极重,显然还在记恨江顾拿他来吸引火力,而且最后所有人都中了狐族的魅香,他也鬼使神差地拿出了大部分极品法宝,伙同萧清焰一起劈法阵,现在都肉疼得厉害。

    而损失最大的萧清焰,逃出来时整个人脸都是绿的,偏偏又对江顾的行为无可指摘,毕竟他可是救了所有人,这位货真价实的公子爷还在房间里自闭。

    江顾这一手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连白羿都扔了大半身家,不过她心地善良,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不客气。”江顾面无表情地看了江向云一眼,走到了卫风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卫风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下意识地去摸右耳的耳坠,到手却是陌生的触感,但他早就放进了独有的传音符,最后还是催动法阵捏了下去。

    一阵红光闪过,耳坠中的传音符却并未有光芒,只剩长久的沉默与寂静。

    卫风愣住,这是他和玄之衍独创的传音符,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催动,然而现在却失了效,他不死心地又催动了好几遍。

    江顾冷眼看着他求救似的举动,刚要开口,耳坠上的传音符忽然缓缓地亮起了片红光。

    紧接着一道温润又成熟的声音从耳坠中缓缓响起,带着几分复杂和疑惑:“……卫风?”

    卫风顿时大喜过望,带着哭腔嚎出了声:“玄之衍你快来救我!”

    江顾周身的气压瞬间冷凝。

    第146章 阴阳白骨(十六)

    合灌城外。

    毛发火红的猫型巨兽张大了嘴巴, 四条腿绷直了用劲,叼着条绳子从一个狭窄的洞中使劲往外拽,终于拽出了一连串灰头土脸的人类。

    乌拓舔了舔爪子,狠狠松了口气, “要是我不会挖洞, 你们可怎么办。”

    “呸呸。”曲丰羽一边吐掉嘴里的土,一边去扶顶着沈庾信壳子的邬和致, 旁边的沈庾信用邬和致那张脸幽怨的盯着她, 曲丰羽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攥住袖子也给他擦了擦脸。

    乌拓看得脑袋疼, 伸出只毛茸茸的爪子又往洞里掏,将玄之衍从洞中掏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脸,“之衍,回神了。”

    玄之衍捏着耳朵上发着红光的黑色石头, 伸手握住了它柔软的爪垫, “……好像是卫风。”

    “主人!?”

    “卫风!?”

    几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都朝着他凑了过来, 乌拓兴奋道:“主人果然在合灌城。”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活着。”曲丰羽心情很好。

    “还好。”邬和致听上去有些庆幸。

    “你们二人不是已经决裂了么, 他为何还会联系你?”沈庾信倒是出奇地冷静, 他这几年依旧很负责地在教导玄之衍,自然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他秉持着阳华宗护短的优良传统,对伤害了自家徒弟的卫风全然没有好感。

    玄之衍听着通音符中卫风带着哭腔的求救声, 眼底闪过犹豫, “他好像遇到了很危险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想到向我求救。”

    沈庾信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这些年曲丰羽和邬和致同样在教导玄之衍,不过他们的观念就比沈庾信这个正牌师父温和许多, 邬和致道:“当年的事情是江顾与亓凤元的恩怨,卫风既然向你求救,应当还是将你当成了朋友。”

    玄之衍闻言攥起了拳头。

    他这些年虽然四处颠沛流离,却有沈庾信曲丰羽跟邬和致三位长辈一路相护耐心教导,也有乌拓这个灵宠相伴,虽见识过人心险恶,但也真的没有亲身经历过多少困苦,最难过的事情无非亓凤元陨落和与卫风决裂,而随着年纪渐长,他也逐渐理解了当年卫风的苦衷和难处。

    但理解并不意味着能够原谅。

    乌拓急得围着他转圈,用嘴巴含住他的手,“之衍,之衍,我们快去救主人吧,他肯定是走投无路难到了极点,才不得已跟你求助。”

    玄之衍抿紧了唇。

    邬和致跟沈庾信显然又要针锋相对,这时候曲丰羽一巴掌拍在了玄之衍后脑勺上,笑嘻嘻道:“走吧,你不去救,我还想去救我便宜大外甥呢。”

    其余三人一兽闻言诧异地看向她。

    曲丰羽眯起眼睛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咱们得找机会搞个正式身份,不然老是被当成偷渡者,怎么进入界乡?”

    其余人瞬间收回了诧异,显然这才符合曲丰羽的本性。

    领头的发了话,玄之衍自然不会再犹豫,不过曲丰羽展露寻人之术定位卫风之后,他不自觉便御剑飞在了最前面。

    曲丰羽努嘴示意邬和致跟沈庾信看。

    沈庾信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徒弟,气得眼底冒火,邬和致摇头笑了笑。

    “若不去救,恐怕以后要生心魔。”曲丰羽抱着胳膊道:“跟你俩一样。”

    沈庾信与邬和致对视了一眼,各自嫌恶地别开了头,仿佛吞了苍蝇。

    曲丰羽见状大笑了起来。

    ——

    飞舟船舱内。

    卫风耳坠中的通音符早就已经化作了齑粉,甚至为了防止他再往里面放通音符,耳坠已经被疗愈法阵填得满满当当,容不下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

    他抬眼看向正坐在榻上疗伤的人,极力克制着心底的惶惑不安,谨慎出声道:“师父,我方才只是吓昏了头。”

    无论如何,他现在还活着,说明江顾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他。

    然而江顾并没有反应。

    于是卫风大着胆子走到了他身边,凑上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师父,别生气啦。”

    虽然他失去了这七年的记忆,但从方才的对战来看,以他的能力现在绝对自身难保,讨好一下对方总是不会错的,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江顾会如此抵触他联系玄之衍。

    江顾冷冷地睁开眼睛。

    卫风冲他笑了笑,“师父,玄之衍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我有危险肯定会找来的,他也在望月大陆吗?若是在平泽,那实在无能为力,师父,我能不能再联系他报一下平安?”

    “你与他早已决裂。”江顾扯出了袖子,淡声道:“你没有朋友,也不需要。”

    卫风呆住,旋即连连摆手,笑道:“不可能,我和之衍从小一块儿长大,那是过命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我跟谁决裂也不可能跟他决裂啊,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家人,要是真决裂,那我肯定也是为了保护……他。”

    他发现江顾的神色越发冰冷,声音逐渐变弱,在江顾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忽然变得有些心虚起来,“对的吧?”

    江顾冷笑出声。

    卫风后脊一凉,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股强悍的灵力缠住了腰身,被迫跪到了江顾榻前,膝盖砸在地板上噗通一声疼得他面色扭曲。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扣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江顾那双冷厉的眼睛直直望进了他眼底,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轻蔑和嘲讽,“他是你最重要的人?”

    卫风紧张的咽了咽唾沫,直觉大事不妙,但又不知道具体原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伸手抓住了软榻边缘,将上面铺散的衣摆抓出了凌乱的褶皱,学着记忆中那些犯了错的弟子认错的模样,生疏又恭敬道:“师、师父息怒,弟子知错了。”

    既没有笑得乖巧嘴甜地讨饶,也没有吓得吧嗒吧嗒掉眼泪,更没撒娇似的搂住他的腰死皮赖脸往他怀里钻,而是恭敬疏离地认错,不敢靠近半分。

    江顾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松开手冷声道:“滚出去。”

    卫风忙不迭地起身,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江顾的神识隔着门窗看着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又看着他疑惑地皱眉,避之不及般离门口更远了一些。

    这才是江顾印象里正常弟子对师父的态度——恭敬、惧怕、疏离。

    这样很好。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神识,开始专心修炼。

    门外,卫风正扒在窗户边上抓耳挠腮地往里瞧。

    “看什么呢?”

    “看我师父。”卫风小声嘀咕道:“不知道怎么惹他生气了,还让我滚。”

    “让你滚你就滚?”

    “当然不,我才不滚,你别看我师父看起来凶,其实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就是我胆子小,以为他真要夺舍我才吓得要死。”卫风扒开了条窗缝往里看,碎碎念道:“我发现我师父长得可真好看,跟神仙似的,手也特别好看,就是劲儿太大,你说我跪外边儿他能不能看见?会不会心软让我进去?”

    “估计不会。”

    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卫风不爽地转头,就对上了江向云含笑的眼睛,吓了一大跳,“你谁啊?”

    “不知道我是谁还跟我聊半天?”江向云靠在窗户边跟他一块儿往里瞧,“我七弟心肠硬得很,你跪外边还不够,你得使劲磕头,一边哭一边磕,磕得头破血流估计就能让你进去。”

    “……”卫风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江向云勾起唇冲他露出了个戏谑的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想得美。”卫风哼笑了一声。

    江向云见他没上当,挑了挑眉,“知道咱们要去哪里吗?”

    “阴阳楼。”卫风道:“进什么试炼之境呗。”

    江向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出什么破绽,“你就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都比我厉害。”卫风破罐子破摔,十分混不吝道:“能活一天赚一天,人生在世,及时享乐,死了拉倒,对吧?”

    “……”江向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是终于被江顾给逼疯了么?

    江向云不死心又同他聊了半天,依旧没能挖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虽然他对卫风甚少打交道,但也知道对方能留在江顾身边绝非等闲之辈,但这交谈许久,卫风表现出的全是与年龄不符的天真和不思进取,有种让他想替江顾抽人的冲动。

    江向云离开时不确定道:“你莫不是撞到了脑子?”

    卫风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刚要反击,房间内忽然传来了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他瞬间脸色一变,推开窗户便跳了进去,“师父!”

    江向云紧随他进了房间,“发生什么事情了?”

    房间内,数根尚且黏连着血肉的白骨盘旋在法阵之中,周围悬浮着大量的幽石,一具惟妙惟肖的木偶人正端坐在法阵中央,那木偶生得了张同江顾一模一样的脸,闻声和榻上的江顾同时睁开了眼睛。

    白骨与幽石连接在一起,形成了副人体骨架,而后缓缓融合进了那具木偶人中,那木偶的皮肤逐渐变得与真人无异,从阵中缓缓起身站立,神色冷淡地转头看向江向云,“无事。”

    榻上的江顾开口:“只是做了具傀儡替身。”

    “大公子原来习惯走窗户。”傀儡替身轻嗤。

    江顾瞥了卫风一眼,“你进来做什么?”

    “蠢货。”傀儡扫了他一眼,站在了江顾身边。

    卫风神情错乱地看看江顾,又看看与江顾一模一样气息相同的傀儡替身,使劲揉了揉眼睛,对江顾道:“师父,这真的只是替身傀儡吗?他还会骂人。”

    “我还会杀人。”傀儡扯了扯嘴角,“你要试试么?”

    卫风一下躲到了江顾身后,却听江顾幽幽出声道:“我才是那个傀儡。”

    卫风头皮瞬间一炸,从榻上蹦了下来,冷汗津津地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江顾。

    旁边的江向云也神色微凝,这两个江顾身上都有木偶和幽石的气息,却都不明显,连他都分辨不出来真假,“七弟既然让我看见,想必其中也有我的份?”

    两个江顾微微一笑,异口同声道:“自然了,大、哥。”

    这回别说卫风,连江向云头皮都隐约发麻。

    江顾一笑,准没什么好事。

    卫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闷声道:“师父,你将骨头从体内抽出来……不疼么?”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真正的江顾,掌心覆在了他手臂的伤口上,涌上来的心疼和难过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江顾皱起眉,方才心中憋闷的那口气忽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疼。”

    他听见了自己生硬的回答。

    第147章 阴阳白骨(十七)

    三个月后。

    近十丈长的飞舟缓缓停悬, 流云仿佛巨大的羽毛将飞舟托举,自甲板处往外看去,高空之下,广袤无垠的森林与山川, 深黑色的灵力屏障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左右更是绵延出了千万里望不到尽头,如同一道清晰深刻的分界线, 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而这条分界线漆黑神秘, 根本让人窥不见屏障之内的景色。

    凛冽的风将红色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上面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卫风靠在栏杆上,神色懒散地望着远处,掌心的通音法阵悄无声息地闪过一抹红光。

    上面缓缓浮现出数十个连在一起的位置坐标。

    这是玄之衍这段时间陆续传递给他的逃生法阵位置,但江顾盯得他太紧, 而且飞舟上随便拎出个人来都比他修为要高, 他大部分时间都会被关进灵境中修炼,根本没有机会逃跑。

    就连这一刻钟的休息放风时间, 都是他连哭带跪从江顾那里求来的。

    他不太相信这个叫江顾的、自称是他师父的人。

    而跟玄之衍联系上之后, 得知江顾杀了亓凤元, 牵连阳华宗险些灭门,留他在身边只为利用……他对江顾仅剩的那些好感更是急剧下降。

    虽然他现在失忆,心智倒退回了十五六岁,但他也不是傻子, 明显江顾对他不怀好意, 不管之前他因为什么留在江顾身边,也知道天底下没上赶着让人糟践的买卖。

    他眯起眼睛, 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不着痕迹地将通音符碾灭,转过身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师父,时间还没到呢。”

    江顾神色冷淡地站在了他身后。

    “随我下飞舟。”江顾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傀儡,傀儡会意,对他点了点头,退回了舱内。

    卫风诧异道:“下飞舟?可我们已经到了界乡,不进去吗?”

    “界乡的通道打开需要十天的时间。”江顾道:“我们还有事要办。”

    卫风眼睛一亮,知道逃跑的机会已经近在眼前,佯装激动道:“太好啦,我在这飞舟上真的快要憋闷死了。”

    江顾看了他一眼,“过来。”

    卫风心里打了个突突,却还是笑嘻嘻地凑了上去,他谨慎地不想离江顾太近,然而在靠近他的一瞬间,却本能地贴了上去,攥住了他的手。

    而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卫风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身体却诚实地要命,就算下一秒会被江顾挣开,他依旧乐此不疲。

    这回江顾也没有纵着他,用灵力震开了他的手,带着他化作两道流光下了飞舟。

    三个时辰后,界乡边缘,永源城。

    永源城地处界乡边缘,城内修士鱼龙混杂,而且不乏许多修为高超的散修,其中以魔修和妖修居多,他们大多是为了寻找机会进入界乡修炼,因而此处的交易场所也格外繁荣。

    江顾和卫风披着两身灰色长袍,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城内。

    江顾在身边,卫风谨慎地没有再用通音符联系玄之衍,他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却全然没有陌生的感觉,甚至不等看清招牌上的字,心中便已经知晓这是什么地方,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样。

    “师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他忍不住问。

    江顾看着玉牌上卫风失忆前留下的地址,沉声道:“来此处取一样东西。”

    卫风的元神又毒素牵引,但这几个月江顾探查了许多次,都没能查出端倪,更不知道毒发的后果如何,这种受人牵制的状况让江顾感到十分棘手。

    两刻钟后,两人停在了城内一处偏僻的院落前。

    这宅院坐落在狭窄的小巷中,斑驳破落的木门看起来摇摇欲坠,门上的屋檐挂着两个生了锈的镇魂铃,门口凸出来的木杆上坠着个缺了角的牌子,上面用篆书写着“遂心坊”,一阵阴冷的风吹过,生锈的铃铛发出了喑哑的声响。

    卫风本能地挡在了江顾身前,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怎么?”江顾并未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卫风却神情紧张,他早已经知道自己嗅觉出奇,他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又令人厌恶的恶臭味道,调动了自己微薄的灵力,试图把江顾的元神笼罩起来。

    江顾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用灵力将两人的元神笼罩了厚厚的一层,甚至谨慎到连道心丹田都全然封闭起来。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跳出来了个纸皮人,与江顾在拍卖场看到的巴掌大的纸皮人不同,这个纸皮人身形与真人无异,只是薄薄一张泛着枯黄,用墨在脸上点了两个漆黑如豆的眼睛,血红的朱砂画出了嘴巴,咧起来拉到了耳根,几乎要将那张脸劈成两半。

    “天地阁,玖肆叁号灵兽取药。”那纸皮人直勾勾地盯着卫风,鲜红的嘴巴开开合合,露出了泛黄纸皮后狭窄幽长的小径。

    它转身往前走去,浓郁的雾气笼罩不知大小的院落,空气也变得沉闷潮湿,江顾和卫风对视了一眼,卫风显然还在状况外,他低声道:“师父,这个地方不对劲,我们还是走吧。”

    江顾没有理会他,而是催动出了卫风体内的离火绳,结结实实缠绕在了他的腰间,另一端没入了自己的手腕中,“跟上去。”

    他发号施令太过理所当然,卫风心中不爽,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那纸皮人。

    走了不知道多久,雾气中隐隐传来了谈话声,江顾连带着那根离火绳一起隐匿了身形。

    卫风转头没看见他,心底一慌,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了江顾冷淡的声音:“按照我说的做。”

    卫风心神稍定,却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心底对这个地方的厌恶,他跟着纸皮人到了间空旷的屋子,里面只有简单的一排桌子,桌前已经有两个人在等待,其中一个生了对招风尖耳,半透明的嘴唇被黑线缝得严严实实,见到他也只是微微颔首。

    另外一个额头上长着圆润的麟角,眸色金黄,“玖肆叁,好久不见。”

    卫风下意识害怕想跑,但却本能地皱起眉,冲对方点了点头。

    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会死——这个念头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绪,他沉着脸,站在了麟角旁边。

    “前些日子主人心情不好,玖肆贰不小心撞见,被缝住了嘴。”麟角低声道:“你出任务出了这么久,也算逃过一劫。”

    “嗯。”卫风冷淡地应声。

    麟角却并不介意,“我元神上的毒越来越难以压制,遂心坊给的解药每次都不够,恐怕撑不了几个月便会元神溃烂消亡,看在我们曾经共事的份上,你帮个忙,别让我变成纸皮人。”

    卫风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江顾隐藏在暗处,没有给卫风任何指示,但看他却表现地滴水不露,微微蹙眉。

    很快长桌后出现了个颜色稍微鲜艳一些的纸皮人,他黑豆一样的眼睛在三人身上逡巡,将方才那个引路的纸皮人折了起来塞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天地阁玖肆贰号、玖肆叁号、玖肆陆号灵兽,解药各一滴玉阶髓。”

    他话音未落,招风尖耳和麟角眼底便出现了抑制不住的渴望,争先恐后地凑近了桌子,卫风也忍不住想要靠近,身体内的血液在疯狂的叫嚣,但他却生生忍住,强迫自己没有失态。

    那纸皮人翻开手掌,掌心便出现三滴乳白色的液体,招风尖耳一把抢夺过一滴,迫不及待地张开嘴想往嘴里塞,将缝住的嘴唇撕裂得血肉模糊也毫不在意,麟角更是激动地化出了原形,却是一头被剥了半张皮砍了蹄子的残兽,他用力地舔走那颗自己的玉阶髓,不死心地又往那纸皮人手掌上舔,却无济于事。

    麟角残兽发出了痛苦的哀嚎,浑浊漆黑的元神从身体中缓缓浮现,一滴玉阶髓显然已经无法扼制住元神中的毒素,他血红着眼睛看向卫风,“玖肆叁!求求你,将你那滴玉阶髓让给我吧!反正你完成任务之后会得到更多的髓液——给我!!”

    他嘶吼了一声,便直冲卫风面前那滴玉阶髓而去,卫风见状一把攥住了那滴乳白色的液体,疾速往后一撤,麟角踉跄着撞到了墙面,不死心地又冲向他,“我不想死!求求你给我!”

    旁边的招风尖耳拿到解药,早已离开,纸皮人显然也不理会灵兽之间的抢夺,收起了桌子在旁边安静地等待,江顾在隐匿阵法中没有贸然现身,哪怕卫风已经被那麟角伤到。

    “杀了他。”江顾道。

    卫风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会迟疑,然而却没有,他甚至在自己没反应过来时,直接化作了原形,在麟角冲上来时嘶吼一声,锋利的獠牙径直穿透了对方的脖颈,利爪刺穿了对方的心脏,而后干脆利落地掏了对方的元丹,最后拧断了他的脖子,以极快的速度结束了战斗。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卫风又不受控制地变回了人形,他一手攥着玉阶髓,一手攥着那颗血淋淋的元丹,鲜血溅了他满脸,殷红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滴在了他脚边那颗丑陋又硕大的头颅上,方才还在跟他说话的麟角死不瞑目地大睁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而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旁边的纸皮人走了过来,敛起了麟角的尸体,手中阵法闪过,尸身便化作了一张薄薄的纸皮,被他折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周围雾气弥漫,长桌和纸皮人一起消失不见。

    而卫风和江顾又回到了那两扇破落的木门前。

    卫风喘了口气,转头看向了江顾,染血的嘴唇动了动,眼底茫然而惊惧,“师父……”

    江顾拿走了他手中紧攥的玉阶髓,掐了个引水诀洗掉了他脸上的血,冷声道:“没事。”

    卫风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用力地攥紧了江顾的衣袖,唇齿间还残留着恶心的血腥气,“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掌心里的通音符又开始悄无声息地闪烁,他却无心再看。

    卫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顾也许早就知道他在干什么,却笃定他不会轻易离开的原因。

    他失去这七年记忆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你是我徒弟。”江顾垂眸看向手中的那滴玉阶髓,声音愈发冰冷,“其他什么都不是。”

    他知道该如何解卫风的毒了。但同样,他已经陷入了楚观山的圈套,尽管他们素未谋面。

    而卫风让他封印住记忆,究竟有几分对方的授意,他不得而知。

    江顾攥紧那滴玉阶髓,抬头看向远处的界乡屏障,那屏障如同一块庞大的黑色天幕沉甸甸地垂落下来,裹挟着腥臭的血液和肮脏的气息,朝他席卷而来。

    第148章 阴阳白骨(十八)

    镇魂铃喑哑的声响在冷风中飘荡, 不知镇压的是何方恶灵。

    遂心坊是白骨阙的分支,专卖各种灵药丹丸,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遂心坊的后门,江顾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卫风身上。

    卫风神情惶惑, 浑身戒备紧绷,一副马上就想跑的架势, 却还是强行镇定下来问道:“他们说这玉阶髓能解我元神的毒……师父, 我中的是什么毒?”

    “不知道。”江顾说。

    卫风心底一沉, “那你能不能……把这滴玉阶髓还给我?”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元神也无比躁动,恨不得直接扑上去从江顾手中抢来那滴解药,却也明白自己根本打不过对方,只能强行忍耐,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不能。”江顾淡淡道:“先回飞舟。”

    然而卫风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不过是瞬息之间, 元神便开始传来剧痛,卫风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但当着江顾的面, 他还是在硬撑, 胳膊控制不住微微颤抖,他哑声道:“给我,不然我会死的。”

    江顾没有挣开,只是冷然道:“忍着。”

    卫风眼睛里瞬间冒出火来, 他带着怒意和渴望, 逼迫自己缓和下声音,“我忍不了, 师父,你难道想看我也跟方才那怪物一样变成纸皮人吗?”

    江顾看了他一眼,长袖一挥,将人一同卷进了脚下的法阵消失不见。

    片刻后,曲丰羽和玄之衍站在了遂心坊的后门。

    “已经离开了。”曲丰羽道:“江顾将人看得太紧,卫风估计逃不出来了。”

    玄之衍皱起眉,“那我去救他。”

    “别犯蠢。”曲丰羽摇头,“我们至少得拿到一枚烟雨令才能进入界乡,直接暴露在江顾眼前太不划算,而且看样子卫风也没受到伤害。”

    玄之衍神情凝重,“一定要通过卫风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容易的办法,之衍,卫风就算失忆了,他能在望月大陆孤身摸爬滚打五年活下来,能是什么等闲之辈?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曲丰羽语气认真了下来。

    玄之衍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最开始,他的确是火急火燎想去救卫风的,但是卫风周围高手云集,他们根本无法靠近飞舟,只能通过通音符来传递消息,确认卫风安全后几人都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曲丰羽便想通过卫风拿到烟雨令,尽管玄之衍并不赞成,却也无法开口反对。

    这一路若不是曲丰羽和师父还有邬宗主相护,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

    焚台殿。

    夜幕漆黑,数十根粗壮的石柱在峡谷中耸然挺立,若是仔细看的话,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修士,他们大部分还活着,却被无数锁链穿透了血肉,缠住了血肉经络,露出了被洞穿的白骨,灵力自他们的丹田处源源不断地顺着锁链涌入石柱最上空的阵法,在阵法周围,上百名修士皆着紫袍,吸收着经过阵法提纯后的灵力,全然不顾底下修士的哀嚎与惨叫。

    但很快那些被挂在石柱上的修士便叫不出来了,他们的灵力被吸收一空,身躯变成了干瘪的皮囊,空荡荡地飘在冷风中,只剩凸出的眼球,死不瞑目地瞪着夜空。

    阵法中最后一点灵力也被吸收殆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金盈袖缓缓睁开眼睛,“这些修士的灵力只够再支撑我们半年。”

    “不是抢到了许多烟雨令么,直接过界乡进阴阳楼。”白栾冷嗤一声:“楼里那些废物还能拦住我们不成?”

    金盈袖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你想得倒是容易,咱们这么多人,却只抢到了十三枚烟雨令,怎么分?”

    “自然是谁强谁去。”白栾抱着胳膊道。

    “呵,烟雨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怕是知道咱们焚台殿没有主次之分,故意放出这么多烟雨令来离间咱们,最好能内讧打起来才遂了他们的心意。”一个大胡子修士粗声粗气道:“老子就不信没有烟雨令进不了那破界乡!”

    “老胡,息怒息怒。”旁边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修士笑眯眯道:“咱们这不是正在想办法么,大家同病相怜,怎么会因为几块烟雨令打起来呢。”

    这话说得实在是虚伪,白栾嗤笑道:“陆离雨,你少在这里说漂亮话,之前你故意放走江向云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

    “这话就奇怪了,他身边那个姚立也不是等闲之辈,我元神毒发,总不能拼着身死道消去抢他那块烟雨令吧?”陆离雨从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后露出了双猩红的眼睛,“倒是你,先是利用职务之便私自封锁了合灌城去杀你前东家,几十个三阶紫袍都没能回来,莫不是你知道了什么消息,将他们都灭口了吧?”

    白栾眯起眼睛,“他们没本事还要怪到我头上,陆离雨,你别太离谱。”

    “行了你们两个,现在不是吵嘴的时候。”金盈袖打了个圆场,看向了法阵最中央的紫袍人,语气不自觉恭敬了许多,“小九,你拿个主意吧。”

    不管是陆离雨白栾还是老胡和其他紫袍修士,都纷纷看向了法阵最中央的那个人。

    一道稚嫩的孩童声从宽大的紫袍中响起,“那就由我点人吧。”

    周围霎时一静,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白栾、陆离雨、老胡……”孩童一连点了十个人的名字,“外加上我,还有我新收到的仆从。”

    他话音落,在他身后出现了个青年人,赫然是路自明,他目光冷冽,阴沉地望着那小小的紫袍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喊道:“主人。”

    “他是罕见的一体双魂,又是烟雨台从平泽灵龙宗亲点过来的人,有他在我们行事会方便许多。”那孩童用稚嫩的声音道:“金盈袖,你留下来,看守焚台殿。”

    “好。”金盈袖没能去也不恼,笑得眉眼嫣然,“那就预祝你们此行顺利。”

    ——

    永源城外,月黑风高。

    卫风死死压制着元神的疼痛,恨恨地瞪着江顾的背影——他已经快要疼死了,这人竟然还要他修炼。

    偏偏他还不能反抗。

    这些日子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天只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便也罢了,每天都感觉自己要累死过去,万万没想到还能有更新的死法在等着他。

    江顾无视背后想要杀人的目光,仔细研究着法阵中的那滴玉阶髓,这东西应当是从修士的元神中提取而来,但上面元神的气息极淡,像是被稀释了成千上万倍,饶是他抽丝剥茧,也只能推断出与元神的识海炼液相关,再深入的却是找不出线索了。

    当日在灵境中,楚观山显然并不相信卫风所说的话,恐怕早在江顾从拍卖场高价拍下卫风时便被他看透了心思,虽然不知楚观山为何一定要试探自己是否对卫风有男女之情,但楚观山一定已经知晓他十分在意卫风,所以会提醒卫风来白骨阙取玉阶髓解毒——只有这样,江顾才会在知道自己可能是玉阶的情况下,来给卫风解毒。

    一旦有效,便印证了他是玉阶的事实,如果无效,恐怕楚观山也另有打算,江顾从白栾和萧清焰给出的信息可以推断出,自己绝对不止玉阶一个用处,而且卫风没有失忆前也一直遮掩拖延时间,显然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事情……

    江顾垂眸盯着那滴玉阶髓,心中转过了无数心思,最后眸光一定。

    卫风正在无声地痛斥他惨无人道的行径,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虚张声势地正色起来,“怎么了?”

    他不过在心里骂骂,总不能江顾还能听见他心里的声音——

    “过来。”江顾道。

    卫风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上前,却见江顾抬起手,他以为自己要挨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颈间却忽然一重。

    他试探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颈间多了条金灿灿的长命锁,愣了一下,摸着长命锁上的铃铛,抬头看向江顾,“这是……”

    “生辰礼物。”江顾淡淡扫了一眼,将法阵中的玉阶髓收了起来。

    卫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今日是自己生辰,兀得红了眼眶,虽然他不知道江顾为什么会送自己条长命锁——这通常都是那些凡人送给自家孩童的东西,要他们长命百岁吉祥安康,这对他一个修士来说实在没什么意义,但他还是从心底涌出了股纯然的欢喜和释然。

    就好像在很久之前,也有人送了他这么一条长命锁,他却没能护住。

    “谢谢师父。”他爱惜地摸了摸那把锁,冲江顾露出了个灿烂明亮的笑容。

    方才对江顾的怨恨和戒备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连元神上的痛楚都消减了许多。

    记吃不记打。

    江顾看着他傻兮兮的笑,眉头微皱,单手结印按在了他眉心,在卫风尚未反应过来时,起阵将两人笼罩在了一起,元神直接进入了他的识海。

    “师父?”卫风猝不及防,被灿金色的元神侵袭入识海,漆黑肮脏的一大团元神被裹挟而住。

    这次没有了厚重的灵力隔绝,他的元神几乎瞬间便融进了那团明亮干净的元神之中,前所未有的愉悦席卷过四肢百骸,让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他却被江顾一指虚虚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江顾的元神强悍明亮,化作了金色的雾气缠绕在卫风的元神上,陌生的、激烈的愉悦让他不太自在地皱起了眉,他从未与人神交过,一直觉得所谓双修是种投机取巧十分累赘的修炼方式,对所谓的欢愉和情欲也嗤之以鼻,事实上这次若不是因为想给卫风和自己的元神一并将毒解了,他决计不想用这种低俗的方式。

    这种超出掌控的愉悦感让他感到了不安。

    但显然卫风比他更加不适应,脏污漆黑的元神一开始极其抗拒,试图逃窜,被他一把箍住腰按了回来,强行逼迫他化作了黑色的雾气,然后江顾慢条斯理地开始剔除他元神中的毒素。

    “……师父。”卫风的气息几乎无处不在,极力试图保持着冷静,“不行……我们是师徒……”

    “不能这样。”

    就算他再失忆,也知道这是道侣之间才能做的神交之事,他还想留着跟自己的道侣做,却又控制不住地沉沦,甚至无师自通地缠绕包裹住江顾的金雾,他下意识地想要元神化出人形,却又被江顾强迫着保持着雾气的状态。

    “无妨。”江顾的声音克制又冷静,他的元神太过强横,他甚至有种将卫风的元神揉进自己雾气中的冲动,但显然卫风会承受不住丹田碎裂,他强行忽略了那诡异的感触,开始引导着卫风双修逼出元神中的毒素。

    然而卫风并不怎么配合。

    他的元神之前受过伤,与江顾的元神想比稍弱,但行动却蛮横,他的意志力不如江顾强悍,又修习六欲道,很快便沉沦,黑色的雾气陡然暴涨,饿虎扑食般将金色的雾气圈拢住。

    江顾被刺激得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沉下声音警告,声音却罕见地有些不稳,“……卫风。”

    “师父,我,我——”卫风的目光沾染上了浓烈的色彩,神交无形,他无处不在融进了江顾的神识中,却又无法被捕捉到具象的实体,沙哑又干涩的声音在雾气中浮沉。

    “师父,你亲亲我,求你了。”

    “我好难受,师父。”

    他哭得元神雾气都在颤抖,江顾好不容易理清的毒险些又被他哭乱。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化形。”

    卫风啜泣着化出了人形,赤裸精壮的上半身在金黑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几乎在江顾化出人形的瞬间,他长臂一捞便紧紧将人箍进了怀里,粗暴又不得章法地去亲江顾的脖颈和肩膀。

    江顾眉头皱得更深,抬手扣住他的后颈迫使人抬起头,卫风眼睫湿润,眼睛鼻子都哭红了,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师父,我应该是要死了……你亲亲我,不然我会爆体而亡。”

    江顾额头的青筋狠狠一跳,心念一动,灵力化作白纱缠住了他那双可怜泛红的眼睛,压住他的后颈吻了上去。

    卫风得偿所愿,一边亲一边用猛劲把江顾扑倒在了识海中,一只手胡乱地扯着眼睛上的白纱,另一只手急切地摸上江顾的后背,将解开那些烦人碍事的衣裳,却被江顾按住了爪子。

    他趴在江顾身上,将脑袋拱进江顾的颈窝,气息灼热,声音却可怜,“师父……师父……我还想——”

    他还想干什么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只是强势地把江顾圈揽在怀中,不想让他变回金色的雾气,只是雾气神交还远远不够,他的本能告诉他还有更舒服的方式。

    然而江顾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元神中的毒素已经被逼至了一处,排出去大半,但还有余毒无论如何都无法清理干净,也许更进一步可以,但江顾却停了下来。

    能暂时压制住也在他的预期之内,他私心并不希望同卫风纠缠过度,更何况若不是不想被楚观山牵着鼻子走,他也不会选神交这条路。

    极致的欢愉戛然而止,金色的雾气干脆利落地撤出了卫风的识海。

    元神归位,清冷的月光洒在了两人的衣袍上,阵法中,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江顾的指腹甚至没有碰到卫风的额头。

    卫风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江顾冷淡的眼神,一张俊脸霎时爆红,那要人命的愉悦感尚未退却,他鼻尖沁出了汗,磕巴地开口,“师师、师父……我们——”

    “只是为了给你解毒。”江顾冷声打断他,“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卫风在心中咆哮,脸红得要滴血,他鼓起勇气大声道:“师父,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江顾抽了一下嘴角,“多事。”

    卫风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什么话,只小心地去抓他的手,“我们结为道侣吧,师父。”

    江顾瘫着脸,“我已有道侣人选。”

    卫风顿时如遭霹雳,旋即恼怒道:“不行!我们都神交了!是不是那个萧清焰?师父,你都对我这样了,你不对我负责吗?”

    江顾被他吼得头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卫风被他看得后背发凉,本能地想要后退,却置气般扬起了下巴,吭哧吭哧细数他的罪状,“师父,明明是你逼迫我神交,缠住我的元神,还不肯让我离开,又亲了我,还摸了我,你还——”

    江顾冷笑一声,背后的阵法已然成型,直接钻入了卫风的眉心。

    卫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他的眼神再次变得茫然清澈,低头摸了摸自己脖颈上挂着的小金锁,笑得灿烂,“谢谢师父还记得我生辰!”

    江顾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蠢货,他能封印一次记忆,当然能封印第二次。

    卫风只需要当他的徒弟就够了。

    夜风习习,吹过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袍袖,席卷过茂密的山林,穿透了漆黑高耸的界乡,越过千万里广袤无垠的大陆,落在了一株血红的菩提树下。

    树下,正在打坐修炼的青年倏然睁开了眼睛,脸颊上泛起了可疑的潮红,神交过后的余韵让他的气息微微颤抖,他愣了许久才接收到第二次被封印的感触与记忆,咬牙切齿地笑出了声:“……师、父。”

    那赫然是一张与卫风一模一样的脸。

    第149章 阴阳白骨(完)

    再次被封印记忆的卫风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爱不释手地摸着那长命锁, 元神上的剧痛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绵长又酥麻的舒适,空气中仿佛涌动着丝丝缕缕浅淡的暗香,缭绕在他元神周围, 而后脊和丹田处则散发着诡异的灼热, 让他的喘息声不自觉地重了几分。

    卫风有些疑惑地耸了耸鼻子,本能地想要靠近江顾, 若不是他还有半分理智, 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贴上去。

    “师父, 我……”他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 眉梢眼角还残留着浅淡的绯色,同他清澈无辜的眼神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我有些不太舒服。”

    江顾在他靠过来的瞬间后撤了半步,躲开了他的触碰,冷淡道:“无妨, 解毒的后遗症。”

    卫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喉间干涩地吞咽了一下。

    自然不是什么后遗症,神交到正激烈的时刻戛然而止, 决计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江顾初尝情欲的滋味, 现在指尖都附着着卫风元神滚烫的气息和粘稠的触感,他眉头微蹙。

    愉悦和舒适重叠,欲望和本能交融,带来的刺激和享受无与伦比, 即便是江顾也不得不承认, 卫风化作黑雾扑上来舔舐时,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甚至有种想溺死其间的冲动,即便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上风,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失了神。

    神交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淡金色的灵力蛮横地肃清了体内所有的舒适和欢愉,江顾眼底覆上了层淡淡的寒霜,沉声道:“调息片刻便好。”

    卫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伸手去抓他的袖子,却被一层无形的灵力罩隔绝在外,他不死心地想要突破那层灵力,委屈道:“师父,我不会,这种调息之法没学过。”

    ‘师父……我不会……你教教我怎么……双修。’

    沾染着欲望和急切,卫风方才带着哭腔的声音猝不及防和现在的话重叠在一起。

    江顾脸上寒意更甚,他催动灵力粗略地给卫风演示了一遍,“可看清了?”

    卫风点头,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江顾见状,给他多加了几层防护法阵之后,化作流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卫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而眼前却空无一人,阵法虚空中只留在两行小字:

    ‘今夜在此处安歇。’

    ‘遇急事,明日归。’

    这字迹凌厉旷峻,如江顾其人,他怔愣地看了许久,才猛地反应过来江顾不在——简直没有比现在更绝佳的逃跑时机了!

    可是……卫风又有些纠结地低头看向颈间的长命锁,虽然江顾在修炼上对他是严苛了些,但其他方面待他的确不错,毕竟这世上能记住他生辰的人实在没几个。

    卫风这般想着,掌心中的通音符忽然闪烁了几下,他刚要解开,两道人影却倏然出现在了阵法之外。

    “卫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卫风愕然抬头,眼睛中顿时迸发出惊喜,“之衍!!!”

    玄之衍已然长成了青年模样,同他记忆中的少年人模样差了许多,出落得愈发温润俊秀,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成熟,他并没有表现地如卫风般惊喜,而是拧眉观察着法阵,转头看向曲丰羽,“羽长老,这些阵法应当是江顾留下的,能解开吗?”

    “可以解开,但需要卫风从阵中帮忙。”曲丰羽笑着看向阵法中的卫风,“大外甥,真是好久不见啊。”

    卫风依稀知道她的身份,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小姨?”

    “诶,这才对嘛。”曲丰羽拍了一下手,开始解决江顾留下来的阵法,“你师父去何处了?怎么突然留你一个人在此?”

    “他有急事要处理。”卫风心中涌上了股不安,他直觉自己不应该这样做,但当玄之衍让他解阵时,他还是压下了那些不安,按照曲丰羽的指示,两个人里应外合一起将这些棘手的护身阵法给解开了。

    “之衍!”卫风扯着嗓子径直扑到了玄之衍身上。

    玄之衍被他撞得一个踉跄,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丹田道心。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卫风使劲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眼眶泛红,“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这段时日他们只能通过通音符简单交流,玄之衍并未提及他们决裂之事,卫风自然不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年少时最纯粹热烈的友情里,熟练地勾住他的脖子往他肚子上拍了两巴掌,“你果然也长得这么高了,不过还是我更高一些,你快跟我仔细说说这七年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那个便宜师父又寡言少语不肯多讲。”

    玄之衍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欲言又止,不习惯地拿开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卫风没放在心上,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咱俩是不是合作得亲密无间,一起下秘境寻机缘夺宝无数?”

    “没有。”玄之衍语气生硬,咬紧了牙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卫风被他冷淡的态度吓了一跳,“肯定啊,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

    玄之衍不再说话,旁边的曲丰羽笑着出来打圆场,“行了,叙旧的话以后再说,先离开这里,江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她召出了飞剑,示意玄之衍和卫风跟上。

    卫风有些犹豫地回头,“小姨,其实师父待我也没那么差,我想——”

    “你还想留下来任他磋磨?”玄之衍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留你在身边不过是别有所图,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他的神情和语气跟卫风记忆中嘻嘻哈哈的少年人大相径庭,卫风有些呆愣地望着他,“之衍?”

    玄之衍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上了飞剑。

    卫风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不知为何,尽管江顾在玄之衍口中是个十恶不赦极其危险随时会取他性命的人,但他从心底里还是不想离开。

    只是玄之衍和曲丰羽没有给他机会后悔。

    几日后。

    界乡边缘,飞舟。

    江向云看着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幽幽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旁边八风不动的江顾,“七弟啊,这傀儡分神好是好,但生割元神进去再养起来,不知要用多长时间,而且将傀儡放在界乡外实在冒险。”

    江顾对面是他自己的分神,正在一刻不停地修炼。

    “以自身骨肉养元神的确太慢,但总比进了阴阳楼彻底被人掌控来得强。”江顾沉声道:“大公子,此时说这些话太晚了。”

    早在江向云同意剔骨养傀时,就该明白他们的处境。

    江向云摸了摸下巴,他知道自己这个七弟一向狠毒聪明,保命的手段他远不及,连姚立都自叹不如,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你也早就看出来了?”

    “嗯。”都是聪明人,江顾没有再打哑谜,“界乡内的修炼方式肯定有问题,白羿曾暗中提点过,界内修士的元神都很污浊,而且他们很擅长用毒来控制元神,其中必然有联系,留一招无伤大雅。”

    “那你可想过这傀儡分神的去处?”江向云沉吟道:“不入界乡,分神与本体联系紧密,如果要躲开阴阳楼的查探,这联系必须暂时切断。”

    江顾抬手,掌心便浮现出了一滴乳白色的液体,正是之前他与卫风去遂心坊取的解药,“这是天地阁控制灵宠元神的玉阶髓。”

    江向云一挑眉,分了缕灵力探查,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这东西……是用元神做的?”

    “而且是极其纯粹强悍的元神。”江顾道:“只是已经稀释了千万倍,里面元神的气息很淡。”

    江向云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你想用它做什么?”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如果元神是解药,那控制元神的毒恐怕也与元神相关。”江顾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下手为强,直接将傀儡分神炼制成毒?”

    江向云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又变得兴奋起来,“如此一来,分神在界乡外便成了行走的毒药,就算我们的分神被阴阳楼找到,他们怕也无从下手,倘若本体元神被他们控制,我们还能以毒攻毒寻条生机……七弟,此计甚妙。”

    除了对自身太过残忍阴损,当真是有种不要命的狡猾。

    江顾虽然寻找机缘心切,但他习惯性地先探查清楚留下退路才会动手,走一步算十步,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能活下来。

    江向云早便留了后招,只是他的办法同江顾比起来实在不够漂亮。

    曾祖父让江顾做他的替死鬼,实在暴殄天物。

    “此行如此凶险,七弟还打算带着你那小徒弟进阴阳楼?”敲定好了计划,江向云总喜欢打听些八卦,“我瞧着他修为好似倒退了不少。”

    “不劳大公子费心。”江顾冷淡地挡了回去。

    他留的护身阵法已经被破开,卫风早已离开,同他预料地分毫不差,不过以曲丰羽的脑子恐怕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若不是因为那场神交,他还能用更隐蔽自然的方式将卫风交出去。

    他并不打算带卫风进阴阳楼,楚观山已经知道卫风是他的弱点,定然会以此为突破口下手,如今卫风元神上的毒已经被压制,性命暂时无忧,而以分神傀儡制毒,在界乡外足以护住卫风。

    他不会让卫风成为自己的阻碍——哪怕他真正想做的是将卫风塞进灵境,天天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而且卫风留在界乡外,待他试炼归来,那些因为亲吻和神交而出现的种种心绪也会彻底烟消云散。

    江顾那双仿佛浸了冰水的眸子漆黑沉静,倒映出窗外庞大幽深的旋涡。

    飞舟外,流云四散,灵力大震,进入界乡的通道缓缓开启,烟雨令化作了万千流光涌入体内,护住了这些脆弱的元神,望月大陆终于缓缓揭开了这层神秘的面纱,向这些外来者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天地灵气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是从未有过的浩瀚磅礴。

    至此,他们终于踏足了真正的修仙大陆。

    第150章 试炼之境(一)

    江顾一行人乘坐的飞舟并不算小, 然而与空中那些各色法器比较起来,却微不足道。

    高空之上,各式各样的法阵密布,将流云冲得四散而开, 这些法阵有大有小, 通常间隔很远,如同蛛网上的连结, 身形着装各异的修士自法阵中进出, 有御剑者, 有乘飞舟者, 有御飞行法器者,有骑灵兽者,也有凭靠自身翅膀,还有许多凌空而飞者……他们似乎有规定好的路线,繁忙却井然有序。

    而在他们脚下, 则是修建得十分宏伟规整的城池, 这些城池占地颇大,但都方方正正, 紧挨在一起, 每座城池中都闪烁着一处耀眼的金色光芒, 其上则各有颜色不同的法阵将其笼罩,自高空鸟瞰而下,如同棋盘上数不清的方格,区别不过是有大有小。

    他们乘坐的这艘巨大的飞舟, 同这恢弘的城池群比较起来, 犹如沧海一粟,而界乡外的倒海城合灌城之流, 在此处甚至连城门大小都算不上。

    “这些便是烟雨台管辖之下的城池,共有九百九十九座,你们所熟知的十楼八阁便分布其中。”萧清焰站在甲板上,微笑着对江顾等人介绍。

    他似乎毫不介意之前发生的事情,身体微微侧倾,离江顾要稍近一些,他指着那些金色光芒道:“这些金点便是古神殿遗址的神像,待你们从阴阳楼中出来,便可以根据自己的属性到不同的神像前获得赐福。”

    江向云攥紧了栏杆,眼底闪过惊讶,“望月大陆竟然有这么多古神殿。”

    在平泽大陆,古神殿极其罕见,大都沉入了海底,之前只是出了溪云秘境一座古神殿,便引得各大宗门家族出动抢夺,在望月竟然有成千上百。

    “这只是目前被发现的古神殿,这些城池便依托古神殿所建,向云,阿顾,你们看那边。”萧清焰抬起胳膊,遥遥指向了大陆西面。

    他手中的法阵形成了面巨大的水镜,映照出了西面的场景。

    他们都是修士,目力极好,又有水镜放大,但饶是如此,西面也离他们太远,只能从水镜中模糊看到一个大概——那是一片广袤无垠没有尽头的大陆,浓重的绿意与山脉绵延到了天际尽头。

    “如今望月也不过开发了十之一二,那里有更多的古神殿遗址与上古秘境等待探索。”萧清焰笑道:“待你们通过了阴阳楼的试炼进入八阁,便可以随他们一起去探寻秘境,届时神器法宝与天材地宝应有尽有。”

    江顾和江向云对视了一眼。

    踏入真仙境之后,修为提升会变得极其缓慢,在平泽大陆诸如江殷重这些世家主等人,千百年都停留在一个境界并不罕见,便是姚立这等修仙天才,也已停留在真仙境三百年之久得了大机缘才勉强挤进了金仙境。

    而江向云也停留在真仙境初期足足五年未有寸进。

    ‘到了境仙,难如登天。’这句俗语精准概括了他们修行的难度,便是在灵力与资源都如此充裕的望月,绝大部分修士也只是堪堪在金仙境。

    真仙、金仙、太乙、大罗、道祖五境,即便是万中无一的天灵根,每一境都难上加难,高阶的法宝与神器变得尤为重要,有时甚至能起决定性的作用,这时候充裕的资源便是最大的后盾。

    江顾和江向云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灼热与势在必得。

    ——

    飞舟穿过法阵,缓缓停靠在了一座城池前。

    这座城池在一众大城里并不显眼,而且城内并没有所谓的古神殿遗址,从高大的城门进去,里面是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同平泽相对浮华精致的建筑风格不同,这里似乎更追求高大恢弘,古拙的风格与江顾之前进过的古神殿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阴阳楼本部所在的阴阳城,东半边为阴城,西半边为阳城,你们的学舍在西边阳城。”萧清焰带着他们往前走。

    “学舍?”江向云看着周围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屋,唯一的不同是上边写着的编号。

    “学舍就是根据你们的灵根属性不同分配的住所,不同的学舍下方有不同属性的灵脉,比如说向云你是雷灵根,学舍就被安排到了阳雷一三号房间。”萧清焰道:“通常来说学舍都是三人一间,但向云你身份不同,给你安排的是一整间房。”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屋子前便浮现了一个传送法阵,而后从里面走出来了几个人,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一个更是被毁了大半躯壳,哀嚎声凄惨,被同伴搀扶着进了屋子。

    “这第四重境实在太他娘不是东西了,没了元神玉甲根本就是在等死!”扶着他的修士骂骂咧咧,被旁边的人捣了一下。

    他们终于看见了旁边的萧清焰一行人,冷淡地瞥了两眼,察觉到他们的修为时那冷淡化作了傲慢,无视他们径直回到了房间。

    “那阴城住的又是什么人?”江顾问道。

    萧清焰不经意压低了声音道:“阳城住的都是人修,阴城则是住的妖、精、怪、魔修还有罗刹族的修士,还有少部分的鬼修,他们大多脾性古怪手段诡谲,在城内无事的话不要去东面,难缠得很。”

    江顾点了点头。

    “平泽大陆此次点来的修士一共还剩四十二名,你们应该会同顺楼这一批的新修共同进入试炼之境。”萧清焰说着,在阳雷区域停下了脚步,“向云,这便是你的学舍了,你的烟雨令可进入房间,我便送你到这里了。”

    “多谢。”江向云点了点头,便要往前走,姚立紧随而上,却被萧清焰喊住。

    “姚公子,你的学舍在阳土九五。”

    姚立皱起眉,不赞同地看向江向云。

    “小舅舅,你也是被点来的人,不必再跟着我。”江向云道。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公子安危。”姚立沉声道。

    江向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在雷部,底下埋的是纯正的雷系灵脉,你如何修炼?修为不进阶又谈何保护?”

    姚立被他堵住,萧清焰见状道:“姚公子不必担心,进了试炼之境,届时还是可以保护向云的。”

    姚立这才停下了脚步。

    待送下姚立,萧清焰才带着江顾去了金部的学舍,编号七三的房间在五层楼的最顶层,江顾一踏入金部区域便感受到了纯正浩瀚的金属性灵力,这与他在平泽大陆接受到的天然灵力截然不同,天然灵力驳杂,五行俱全,需要丹田和灵根剔除杂质才能游走经脉继续修炼,如此便要耗费掉修炼的许多时间,但在这里几乎将这个步骤全然省略,而且金灵力的充沛程度完全不亚于平泽顶尖的洞天福地。

    “阿顾,你可想好了?”萧清焰送他到了房间里,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天地阁的修炼环境比此处还要好上百倍,你若随我回去,我的资源便是你的资源。”

    “多谢,好意我心领了。”江顾尽量缓和下语气,却难掩周身冷淡。

    萧清焰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有前车之鉴在先,他也没有再送江顾法宝,而是在空中飞快画了个小型法阵,虚虚覆在了江顾掌心。

    “若有性命危险,可催动此法阵,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萧清焰似乎是想碰他的手,但半途又强迫自己蜷起了手指,他对江顾温柔地笑了笑,“我等你试炼出来。”

    他应当是动用了什么特权,江顾的房间是内外的套间,甚至上面还带了个可以炼药沐浴的池子,比江向云的房间还要好上许多。

    江顾知道自己应该给他些回应,才能更好地利用对方,但眼前却闪过卫风那张泫然欲泣的脸。

    ‘师父……你同我神交了,便不许再同别人有牵扯……’

    ‘师父……师父你摸摸我……不能再摸别人……’

    江顾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发热的指尖,到底没有伸出手去碰萧清焰,只是点头缓和语气道:“好。”

    萧清焰眼底的笑意便又加深了几分。

    待萧清焰离开,江顾便随意找了处地方开始修炼,因为上次神交,他的元神中多少被掺杂了些卫风的元神雾气,这段时日他驱散出去不少,但依旧有残留。

    识海中只剩了一小块黑色的雾气,他用元神拢住,那块雾气却化作了圆头圆脑的小人,从他虎口中挤了出来。

    江顾愣了一下,卫风竟然留了一小块元神在他识海。

    元神归位,那小团元神跟着他出了识海,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然后吭哧吭哧抓住他的袖子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团元神太小,没有自己的意识,和本体也联系不到,捏散了对卫风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小元神颤巍巍地抓住他鬓边的一缕头发,踮着脚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大概是因为太用力,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吓得飙出了两串雾气凝聚的眼泪。

    江顾抬手将它接住,它抱着小脑袋团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来看,一边掉眼泪一边心有余悸地抱住了江顾的小拇指。

    “……”江顾面无表情地给它加了个笼罩元神的小法阵,将它放到了桌子上,闭上眼睛继续修炼。

    ——

    翌日午时。

    阴阳城中央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最中央是个近百丈高的法阵,细看的话里面又蕴含着八个大型法阵,里面嵌套着成百上千个小型法阵,它们在一刻不止息地转动着,隐隐透出上古时期的神力。

    江顾站在人群中,旁边是同他汇合的江向云和姚立,在他们周围几十个人大多都是平泽点来的修士,隐隐都以江向云为首。

    而在他们之外,则是望月大陆的人族修士,他们看起来大都非常年轻,甚至有十一二岁的少年,但修为已经不低于真仙境。

    “呵。”有人看着江顾他们发出了声嗤笑。

    “一群土包子。”

    “烟雨台到底怎么回事,今年搞了这么多平泽的人来,本来神器就不够分。”

    轻蔑的声音传进了江顾的耳朵,他循着声音望去,是两个穿着墨绿劲装的青年,他们的目光扫过江顾,其中一个目光微顿,眼中闪过了几分玩味,“别是走错了地方,这人分明该去生死楼做炉鼎啊。”

    “嘶。”旁边又有几人响起了抽气声。

    “做炉鼎多可惜,该收为仆从。”另一个簪着金鹏玉冠的修士脸上全是惊艳之色,“日日把玩。”

    “别的不说,平泽这些修士长得倒是都不错。”有个穿着短裙的女修笑出了声,她额头处生着火红的鳞片,显然是个妖修,“采补起来定然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了,试炼之境只能进元神,又有玉甲护身。”

    “没关系,过了一重境玉甲就能抢夺,届时……”金鹏玉冠的目光就没从江顾脸上挪开过。

    他们的恶意丝毫不加收敛,连江向云都被人提前“预定”好,姚立险些冲上去同人拼命,被江向云一把拦住。

    “七弟,早知道就用易容术了。”他道。

    江顾神色淡淡,“以他们的修为能轻易看穿,无用之功。”

    江向云啧了一声,被那些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反胃。

    就在这时,大法阵前出现了个穿着粉紫纱裙的女修,她容貌极其妍丽,眉眼间顾盼生辉,身边是同她生得一模一样的法相,她们身后都有着半人高的法相光环,轻柔的声音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广场。

    “我乃阴阳楼楼主温自衡。”

    话音落,人群便发出了嘈杂的欢呼声。

    “温自衡今年六百岁,已经是太乙大圆满的修为,今日开试炼之境竟然亲自道场了。”江向云在江顾耳边低声道:“据说她极少露面。”

    江顾眯起眼睛,看向大法阵前的女子。

    她对嘈杂的欢呼声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道:“我身边便是试炼之境的开启法阵,试炼之境一共十重境,只要诸位能过了前五重境,便算通过试炼,可以进入八阁,当然,后五重境也可自由挑战,过境数越多,之后的排名便会越高。”

    她长袖一挥,广场上出现了面巨大的水镜,水镜上分别写着:淬神、炼心、忘丹、唤灵、锻骨。

    “每一重境试炼期为三个月,三个月未出则视为淘汰,成功通过试炼者,休息十日之后参加考核赛,考核采用排名制,排名后三十者淘汰,所有淘汰者一律进入生死楼。”温自衡的目光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试炼之境只允许元神进入,诸位的肉身将由阴阳楼统一保管,进入试炼之境前,每人都会发放一件护神玉甲,玉甲可以保护元神不受外界影响,不会被强制神交抑或吞噬污染,第一重境界淬神玉甲不可抢夺,违反规则者直接淘汰。”

    “诸位,好运。”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法相陡然暴涨数百倍,轻纱如梦似幻笼罩过所有人的头顶,这些修士的元神便自动脱离了肉身,他们的身体被收拢进了巨大的法相光环之内,而元神则被覆盖上了层细软的薄甲,融入元神化作了可触的实体。

    江顾在元神脱离身体的瞬间便催动了墨玉镯,墨玉镯自动掩盖了他灿金色的元神,化作薄薄的灵力阻隔在了玉甲和他的元神之间。

    温自衡轻轻一挥手,所有修士的元神便化作绚烂的流光,一齐涌入了试炼之境。

    而在离阴阳城千万里之外的主城,恢弘的古神殿中,几千面水镜整齐地排列在大殿中央,里面正是此次进入试炼之境的修士们,里面时时刻刻显示着他们元神的动向。

    在水镜周围,分散着八个或大或小的法相,他们漂浮在空中,目光齐齐落在了那些水镜中,正是八阁阁主。

    “这批进入的修士中有玉阶。”金阁道。

    “观山,如何?”水阁出声。

    八个法相中最大的一尊轻笑,“尚未确定,你们也知道,玉阶并不好找,尤其是下界来渡劫的玉阶,已经上万年没有出现过了,我更倾向于他可能是渡劫失败的伪仙玉阶。”

    “台主的卜算之术不会出错。”风阁道:“万年已过,总该有新的渡劫玉阶现世。”

    “但我们找的可未必对,之前的卫暝州不就找错了?”水阁摇头,“还是再仔细探查一番,少做无用之功。”

    楚观山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莫不是忘了我们还有杀手锏?”

    “呵,你那个小灵宠。”金阁冷笑。

    “非也,我也只能束缚一下他的躯壳,他的元神可是万杀不死与玉阶相系的劫玉,只要那渡劫之人进入试炼之境,他必然会有反应。”楚观山道。

    “这次怀疑是玉阶的共有七人。”一直没有出声的土阁道:“一一去试?”

    “不必。”楚观山笑道:“我早已将劫玉元神肢解镇于试炼十重境,如今算来也快有五年,该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希望他不会成为下一个松绥。”金阁冷嗤。

    八阁法相齐齐陷入了沉默。

    虚空,试炼之境。

    温自衡的声音远远传入了水镜:

    “淬神一重境,凡元神修为低于真仙境者,淘汰。”

    “凡境内陨落者,淘汰。”

    “凡元神受损者,淘汰。”

    “凡未能找到淬神之术者,淘汰。”

    飞瀑自峭壁倾泻而下,天空中飘着细雪,江顾攥紧了手中的剑,一团漆黑的小元神从他袖子里钻了出来,接住了一片落下来的雪花,伸长胳膊给江顾看。

    江顾垂眸,轻笑一声,伸手把它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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