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试炼之境(二)

    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落在保护元神的玉甲上,留下了深刻的灼烧印记。

    江顾直觉不对,属于卫风的那团小元神趴在他身上摸了摸白灼烧的地方,急切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示意他赶紧离开。

    这雪似乎会对元神造成损伤。

    江顾催动灵力, 周身便多了层保护罩,他带着小元神御剑, 在附近找了处山洞躲避, 而后拿出了灵境。

    小元神对灵境很熟悉, 正想将脑袋伸进去瞧, 就被一道刺目的白光冲击地滚了出去,它有些懵地看着出来的女人,气得脑袋冒烟便要冲上去打架。

    江顾抬手拢住它塞回了袖子里,看向又虚弱不少的白羿。

    “多谢你带我进来。”白羿这段时间一直待在灵境中养伤,对江顾很是感激。

    “无妨。”江顾对她点了点头。

    白羿看着外面大雪纷飞, 拢起袖子道:“我是白骨阙阙主分神生出的灵识, 离了白骨阙活不了多久,唯一的办法便是进入淬神境重新淬神, 顾大哥, 你对我有再造之恩, 白羿身无所长无以为报,唯有一双骨眼可看透所有人的元神,这是唯一一个属于我的东西,我愿意分一只骨眼给你。”

    江顾微微蹙眉, “不必。”

    白羿摇头, “顾大哥,我信因果, 我藏匿你一次,你救我一次,如今又冒险将我带入淬神境,我该还了你的恩情。”

    她抬起手,覆在了自己的右眼上,而后掌心便多了只玲珑剔透的骨眼,“此眼离体后,与我不会再产生任何联系,但依旧可观元神,在淬神境中也许能帮到你。”

    那只骨眼停悬在了江顾面前,白羿散落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空洞的右眼,她对江顾扬起了笑脸,“祸兮福所倚,如今我也能追求属于自己真正的自由了,顾大哥,保重。”

    江顾没有再拒绝,“多谢。”

    白羿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化作一阵流光离开了山洞。

    漆黑的小元神跳到了那只骨眼上,拿脑袋拼命地去撞,江顾捏住它的后颈将它提了回来。

    小元神气呼呼地抓住自己的‘眼睛’,抓出来了团小小的黑雾,踮着脚要递给他。

    “……”江顾伸手给它按了回去,“不许胡闹。”

    白羿留下的骨眼不亚于一件极品天阶法宝,江顾将其认主之后,虚虚地覆在了右眼前,原本黑沉的瞳眸透出隐约的骨色瞳眸,在他眼中,外面那些纷扬的白雪全都化作了冒着黑气的碎片。

    虽然玉甲可以保护元神不散,但看上面被灼伤的痕迹,玉甲对这些“雪”并不具备防御能力,而且方才他也试过,灵力罩根本支撑不了太久,必须先找一件防护法器。

    他将目光落在了飞瀑之上的山林中,其间必有生活的灵兽灵植,当有应对法门。

    想罢,他将身上的灵力罩加厚,御剑飞出了山洞。

    ——

    飞瀑上方的山林中灵力浓郁,江顾谨慎地没有放出任何神识,一口气在灵力罩外扔出了上百个匿息阵,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

    不远处传来了阵细微的灵力波动,他沉思片刻,摸了过去。

    是之前在境外大放厥词的那个金鹏玉冠修士和额头覆着火红鳞片的女妖修,而他们面前则是被捆缚得结结实实的三名平泽修士——江顾透过骨眼,看到了那金鹏玉冠和红鳞灰蒙蒙的元神,而那三名平泽修士的元神则透亮干净,色彩鲜明。

    江顾眯起了眼睛,便听那红鳞女修不屑道:“还真以为有玉甲就万事大吉了,不如先将他们收为仆从,待出了第一重境,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金鹏玉冠抱着胳膊点头,“这个是金灵根,给我吧,剩下的火灵根和水灵根给你。”

    “水灵根对我可是大补。”红鳞女修舔了舔嘴角,手中飞快结印。

    江顾依稀认出那应该是某种认主的契约。

    地上跪着的三个平泽修士皆面露怒色,毕竟他们从前在平泽也是呼风唤雨的天之骄子,认主为仆这种事情实在屈辱。

    江顾斟酌过利弊之后,并不想惹麻烦,正准备离开,地上一名平泽修士陡然暴起,厉声道:“想让我为奴,除非我死!”

    “飞光,别做傻事!”旁边年纪稍长的修士大骇。

    “还想自爆,想得美!”金鹏玉冠冷嗤一声,头顶的玉冠瞬息形成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法衣,而后冲地上那叫飞光的修士伸出了手。

    江顾目光微顿,骨眼之下,冒着黑气的雪落到那法衣上瞬间融化成水汽,化作了纯正的灵力涤荡着对方的元神,原本灰蒙蒙的颜色竟有瞬间的明亮。

    是件不可躲得的护身法器。

    江顾没有丝毫迟疑,心中算计过夺宝后逃跑的概率,人已经到了那金鹏玉冠面前,长剑出鞘径直挡住了他袭向飞光的那一击,而后掐诀斩断了那三名平泽修士的束缚,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之前,离火绳已经没入了他们三人的心口,而后将他们三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那三名修士来不及震惊,便下意识出手对抗住了金鹏玉冠的第二击。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飞光吓了一大跳。

    “不想死就听话。”尽管这三人的修为高于他,但他们此前已经受了重伤,而且显然尚未习惯以纯元神的状态斗法,这一切都给了江顾可乘之机,他用离火绳同时操控着三个元神,又有之前半夺舍卫风的经验,三人的动作配合得极其精妙,仿若一人,将修为发挥到了极致。

    金鹏玉冠猝不及防竟落了下风,被击中了玉甲,上面隐隐出现了裂隙。

    红鳞女妖在旁边抱臂观望,显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金鹏玉冠自觉落了面子,咬牙道:“原来是你,我还想去找你,竟自己找上门来,怎么,是迫不及待想送上门做炉鼎吗!”

    他目露淫邪,嘴里说着恶心的话,江顾神色淡淡恍若未闻,操控着那三名修士迅疾地结阵,那三名修士有一人认出了他,“是江家的江七!”

    若放在平泽时,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定然不会将江顾放在眼里,但现下他们身处望月危在旦夕,江顾又忽然现身将他们解救出来,竟诡异地从心中生出了几分信任和庆幸。

    同望月这些杂碎比起来,至少还算是“自己人”。

    他们对离火绳的抵抗减轻了许多,也知道如今唯有齐心协力才能从这两人手中逃脱。

    “江七!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弄死他们这些望月的杂碎!”其中一个大胡子道:“老子死也要拖着他们!”

    江顾倒没有他这般激动,手中的离火绳形成了个巨大的法阵,三名平泽修士在他手中犹如最听话的傀儡,而他身为操控者显然并不在意傀儡的死活,以不亚于自爆的方式将金鹏玉冠围困阵中。

    “想束缚我,痴心妄想!”金鹏玉冠怒喝一声,背后瞬间展开了一对金鹏大翅,将平泽三人震开,他的脸也化作了鹏鸟模样,尖锐的鸟喙大张,吐出一连串烈焰,试图将他们的神魂焚烧。

    江顾操控着三人躲开,从其中一人的法宝中召出了一尊巨大的三足鼎,鼎身暴涨百倍,吸纳了旁边的飞瀑径直朝那烈焰而去,那平泽修士显然支撑不住如此巨大的灵力消耗,元神隐隐呈溃散之势,若是他自己决计不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但江顾用起来却毫无压力,与此同时江顾又操控另一人召出了所有水系的法宝,不要钱似的全都砸了上去,最后那试图自爆的名为飞光的修士,则被迫与自己的灵宠大蛟合二为一,死死缠住了那金鹏的翅膀。

    金鹏无法飞身而起,动作有瞬间的凝滞,江顾趁此机会逼至他眼前,手中赤雪剑贴着他的脖颈径直往上,金鹏大惊,往后一仰,却正给了江顾机会,赤雪剑撬开了他头顶的玉冠,只听清脆的一声铮鸣,发断玉冠掉落,在金鹏试图抢夺之前,稳稳当当落在了江顾手中。

    而飞光则被操控着替江顾挡了金鹏一击,整个人元神险些碎裂,又被江顾的法阵粗暴地归拢起来。

    金鹏披头散发瞬间大怒,发出一声嘶鸣,江顾反手握剑,长剑径直刺入了他大张的鸟嘴中狠狠一拧,鲜血瞬间溅了他满脸。

    江顾神色阴冷地对上他暴怒的目光,沉声道:“嘴巴不干净,可以不用。”

    话音未落,被离火绳操控的三名平泽修士聚集修为,几乎以自杀的方式齐齐攻向了金鹏的眉心,离火大阵铺天盖地压下,江顾反手握剑,手肘横压剑身骤然用力,赤雪剑从金鹏嘴中倏然下落,将他的元神连带护神玉甲径直劈做了两半,巨大的爆炸声让飞瀑都倒流了一瞬。

    金鹏的元神倏然溃散,只剩了一对破损的翅膀悬浮在狼藉的法阵空间。

    而旁边那红鳞女妖见状,意味不明地看了江顾一眼,果断化作一道流光离开。

    一切尘埃落定。

    江顾收回赤雪剑,拿起了那对残损的翅膀,神色冰冷地看向了地面三个奄奄一息的平泽修士。

    他们身上的玉甲全都已经破损不堪,但到底保住了一命,其中一人艰难地爬起来,抱拳行礼道:“在下杨孟,替师兄弟多谢七公子救命之恩。”

    江顾受了他这一礼,挥袖消失在了原地。

    杨孟苦笑,看向地上只剩了一口气的飞光和奚风,将他们从地上扶了起来,“我们三人已到真仙境,竟不如江七一个大乘。”

    “我们三人做不到如此配合。”飞光摇头道:“他操控元神的手段着实……精妙,我有一瞬间险些以为会被他夺舍。”

    奚风神色凝重道:“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江顾虽然救了我们,但也根本没顾及我们的死活,玉甲已经破损,我们必须想其他办法保护元神,这才仅仅是第一重境。”

    听他这么说,其他两人神色都变得无比沉重,三人相护扶持着离开了此地。

    ——

    江顾御剑飞了许久之后,才找了处隐蔽的地方降落。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他膝盖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呕出了口污血。

    卫风那团小元神从他袖子里滚了出来,急切地抓住他的小拇指,想给他渡灵力,但他那点灵力简直少得可以忽略不计,被江顾无情地拒绝了,顿时急得掉泪珠雾气。

    “我没事。”江顾强行拢住隐隐溃散的元神,定住心神,盘腿开始调息。

    同时操控三个真仙境的元神,纵然他们都受了重伤,对江顾来说还是太过勉强,元神经脉灵力倒灌,稍有差池他便会爆体而亡。

    金鹏的玉冠悬浮在他头顶,替代了他原本的簪子,薄如蝉翼的法衣化作了层轻纱,罩在了玉甲外面,阻隔了那些冒着黑气的雪花。

    而金鹏的那对破损的翅膀,则被他用灵力捏成了对小翅膀,放到了卫风那团小元神的后背上。

    小元神踩着他的膝盖,动了动背后的小翅膀,扭头去看,然后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惊讶地捂住嘴巴,又兴高采烈地围着江顾转了一圈。

    “以后再给你寻对好看的。”江顾一边调息,一边张开了手掌,小元神便扇着翅膀踩在了他的手心里,抱住他的手指亲昵地蹭了蹭。

    江顾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它圆滚滚的小脑袋。

    有了护神法衣,他便可以在这漆黑的雪中自由行动,接下来就要寻找淬神之术,他隐隐有预感,如果能找到淬神之术,那他离突破真仙境也不远了。

    他御剑飞到高空,骨眼逡巡过周围的山川湖泊,在一片污浊漆黑中,发现了一点灿金色的光芒——这光芒看起来有些眼熟,同之前在飞舟上看到的古神殿遗址的光芒颇为相似。

    淬神境中也有古神殿遗址?

    漆黑的小元神坐在他肩膀上抓住了他鬓边的一缕头发,激动地扑棱着翅膀,伸出胖嘟嘟的胳膊指向了那里。

    江顾眯了眯眼睛,决定去那点金光处探寻机缘。

    他御剑疾速而行,落下的雪片被隔绝在法衣之外,小元神调皮的伸出手去接,那雪花却猝不及防化作利刃直冲它眉心而去。

    在它吓呆的瞬间,一道强悍的灵力反应极快挡住了那雪刃的袭击,江顾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灵力化作万千细密的冰锥,将周身的雪片全都刺穿绞杀,法衣陡然暴涨,将那小团元神拢进了袖子里,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

    “不要乱摸脏东西。”他淡淡地看了小元神一眼,将它冒出的脑袋按回了袖中,御剑冲破那些黑雪,化作流光朝着古神殿遗址而去。

    血色菩提下,青年面色阴沉,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了个狰狞的笑。

    一团没有意识的东西也配让江顾如此上心——就算是从他分神中分出来的也不行。

    凭什么?!

    他抬起手,抓住了自己的右臂缓缓用力,伴随着右臂离开,细密粘稠的金线显露在空气中,他咬紧牙关,径直将已经缝好的元神扯烂,那条被扯出来的右臂化作一团肮脏浓郁的黑雾,直冲淬神境而去。

    第152章 试炼之境(三)

    虽然那点金光看着并不远, 但江顾御剑飞了一天一夜仍未到达,在高空中观望时仿佛丝毫没有前进。

    江顾之前元神遭受反噬,支撑不了长时间御剑和法阵穿梭,不得已停下来休息。

    有了金鹏玉冠, 玉甲没有再受到那黑雪的破坏, 甚至催动护身法衣之后,能将黑雪中污浊的灵力涤荡至清澈再自动吸收用来保护元神, 一重境中灵力浓郁, 很适合用来疗伤。

    卫风的那团小元神飞在半空中, 它似乎学聪明了些, 不再去触碰那些雪花,在江顾给他捏的灵力罩中笨拙地学着江顾的样子盘腿想要修炼,但大概是本性难移,没过多久就四仰八叉睡了过去。

    江顾调息结束,正准备将它拢回袖中, 背后倏然一凉, 他反应极快地将小元神捞了回来,数百道阵法瞬间结成, 赤雪剑正横在身前挡住了对方这一击, 然而对方来势汹汹, 他持剑硬是被击退了数十丈远,才弓步后撤抵住了棵古木稳定下身形。

    肃杀的罡气将满地落叶掀起,漫天白雪中,江顾握剑抬眼望去, 眼底杀意迸发。

    落叶飞雪里, 身着黑袍的修士身形挺拔,整个人包裹地密不透风, 没有泄露出半丝气息,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厚重的靴子踩在雪地上,那些积雪便如火焰燃烧,泛着黑气涌入了他的体内。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胳膊,袖中露出了只被黑线缝起关节的手,密密麻麻的针脚疤痕缠绕在他腕间,苍白泛乌的手背上浮现出了一枚漆黑的长钉。

    他指尖一点,长钉倏然飞出,及至半空化作了条细长的黑色丝线,径直探入江顾的衣袖,卷起了覆着灵力罩的那团小元神,他杀意毕现,灵力罩应声而碎。

    小元神吓得瑟瑟发抖,嚎啕大哭起来,江顾长剑一翻将那黑线斩断,将小元神一捞塞进了灵境,在那黑线再次凝聚成钉袭来时,纵身凌空单手结印,数不清的阵法在空气中浮现,江顾的身影如鬼魅般在其间穿行,瞬息之间便到了那黑袍人的身后,在对方转身的刹那,赤雪剑已然缠绕住了他的脖颈,江顾的手掌径直穿透了对方的小腹。

    没有元丹?

    江顾一愣,赤雪剑陡然发力狠狠一拧,面前的黑袍人倏然消散不见。

    江顾目光冷凝,神识谨慎地搜寻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忽而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自身后传来,阴冷的触感贴在了他的后脊,那只被缝合起来的手掌死死扣在了他的手腕上,他甚至感受到了对方的呼吸喷在了耳廓——这是个狎昵气息极浓厚的拥抱。

    江顾面色一黑,护身大阵与炼器大阵叠加,强悍的灵力如利刃席卷而过,迫使对方远离了自己,方才他布置下的传送法阵陡然一收化作了失灵阵,将对方困在了其间一瞬,离火绳径直没入了对方眉心,赤雪剑自高空俯冲而下,趁对方动作凝滞的瞬间直刺其头顶百会穴。

    黑袍人险险躲过这致命的一击,身上的黑袍被剑气撕裂,露出了里面劲瘦的腰身,结实的腹肌和赤裸的胸膛处有两道极长的疤痕,被黑线狰狞地缝起,他下意识伸手去扯衣袍去挡,江顾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抓住对方的脖颈一膝盖狠狠顶在了对方的腹部。

    这失灵阵只有半炷香的效果,能暂时隔绝外界一切灵力,他五指成爪,掌心离火绳飞出,便要刺入对方的太阳穴,却被那黑袍人抬手一挡,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灵力失效,在落地之前骤然发力翻身,扣住江顾的手腕将人压在了身下,两条长腿死死绞住了江顾的膝弯。

    他的脸掩盖在黑袍中看不清晰,急促的呼吸喷洒在江顾脸上,江顾眼底厌恶的神色一闪而过。

    对方力道奇大禁锢地他不能动弹,江顾眸光一厉,手腕狠狠一折,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对方似乎愣了一下,但江顾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他抽出手腕聚气往对方侧颈狠狠一抵,骨头复位,他也已抵住了对方后颈的死穴,干脆利落地直接拧断了对方的脖子,离火绳与赤雪剑同时法力,将这装神弄鬼的元神彻底绞杀。

    半炷香的失灵阵堪堪到了时间。

    淡淡的血腥气在雪中弥漫,江顾神色冷凝,他隐约察觉到不对,这黑袍人似乎根本没有用出全力,而且目的不明,但他也不需要知道对方的目的,凡是威胁到他的,直接杀了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此地不宜久留。

    他瞥了一眼灵境中哭得昏天黑地的小元神,跳上飞剑后将它从里面拎了出来。

    小元神扑棱着翅膀就趴到了他的脸上,抱着他的鼻子嚎啕大哭。

    “别哭。”江顾将它提了下来,缓和下声音道:“那不长眼的东西已经死了。”

    小元神坐在他手掌心抽噎了一下,抱住他的手指不肯放。

    江顾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而在他方才杀死黑袍人的地方,一团黑色的雾气重新聚拢成人形,他歪了歪头,将被拧断的脖子复位,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宽大的兜帽之下,露出了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他沙哑地笑出声,抬手法阵起落,整个人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漫天大雪之中。

    ——

    江顾推断自己在淬神境的落点应当比较偏远,他一边疗伤一边赶路,沿途竟也没有遇到多少修士。

    只有雪下得越来越大。

    在临近古神殿遗址时,地上的雪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中露出了半具被雪花侵蚀的元神,透过骨眼,江顾看到了那元神浑浊漆黑的颜色,几乎与那积雪融为一体,身上护神的玉甲早已被灼烧地破败不堪。

    难怪规则中会有元神受损淘汰这一条。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卫风那团小元神被他放进了灵境,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他护身法衣上,悄无声息地融化。

    江顾抬起头,看向了山下那片残破的古神殿遗址。

    这座古神殿比之溪源秘境古神殿要破败许多,只剩了些残垣断壁,然而占地却非常广阔,几乎涵盖了一整片山谷,而在遗址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尊上百丈高的古神像,这尊古神像应当是名男性神祇,鼻高眉深神态冷峻,发冠高束,右手撑着一柄厚重的宽刀,在他周围则是数个由玉石雕刻而成的仆从与弟子,在他披风后面,是一扇半掩的大门,从里面争先恐后伸出了成千上百只扭曲的胳膊,断裂的手指不甘地伸向他的披风,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这是古神冥阴,传闻他掌管万千恶鬼,还为人修时便是以杀戮道飞升成神。”

    一道陌生的声音伴随着数道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江顾藏身在隐匿阵中,躲到了古木中,他将气息放到了最微弱,透过树身看向来人。

    来者甚众,目测有十一二人,其中领头的是名青年,他穿着华贵,周身都是罕见的珍贵法宝,眉心一点血红的朱砂痣,众人都隐隐以他为尊。

    阎淮然身为生楼此次入试炼之境的榜首,无论是修为还是背景都十分强悍,根本就没将第一重境放在眼里,在他左右两边是一男一女,江顾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那身材壮硕戴着拳头大耳环的男修名为罗梵,是名魔修,而那肤色雪白容貌绝色的女人则是名妖修,名唤绮依。

    听他们话里的语气,修为早已是真仙境大圆满。

    “淬神之术只能从神殿中找,不过这冥阴神殿里恶鬼环伺,而且那些恶鬼根本杀不死,他们的攻击是专门针对元神。”罗梵抱着胳膊看向山下的古神殿遗址,“目前能找到这里的修士还不算多,我在此处守了几日,进去的修士没多少能出来的,只有个平泽修士全身而退。”

    “平泽修士?”绮依有些诧异。

    “不必管他们。”阎淮然显然对平泽的修士不感兴趣,沉声道:“第一重境既然规定了三个月的时间,这冥阴神殿想必有些东西,都戴好玉甲和护神法器,咱们进去一探究竟。”

    十几道流光朝着山下的古神殿遗址飞去。

    江顾自古木中缓缓显露出身形,方才他用骨眼看这些人的元神,只是稍有些黯淡,与金鹏和那红鳞妖比起来要干净许多。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望月修士的元神有问题。

    想起之前卫风用来解毒的玉阶髓,他心下微微一沉。

    不过淬神之术近在眼前,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尽量谨慎小心,他心中默念法诀,紧随那群人朝着山下古神殿遗址而去。

    在江顾踏入遗址的瞬间,周围的环境陡然一变,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

    浓郁刺鼻的香粉味让江顾屏住了呼吸,脚下是潮湿的石板路,绵绵细雨在空气中飘散,周围的房屋阴气森森,却有许多人在其间忙碌,叮当声不绝于耳。

    很快江顾便发现那叮当声来自于他们的脚下,每个人的脚腕上都扣着一对沉重的镣铐,他们面色青白或青黑,嘴里不停嘟念着什么话,搬运着包裹模样的东西,丝毫不敢停歇。

    空气中的脂粉味愈发浓郁。

    一行人穿着惨白的衣裳自江顾身边匆匆而过,带头的女子耳边簪着白花,用尖细的嗓音道:“今夜冥阴将军招亲,快些,再快些。”

    “又招亲,又招亲。”

    “会死的,会死会死……不要去,不要去。”

    “夜夜招亲夜夜杀,嚼烂了骨头吞进肚子里怎么办?”

    “得找个法子,保住神魂。”

    那簪白花的女子身后有男有女,大都身量纤细容貌清丽,只是再好的容貌顶着张青白的脸也实在好看不起来。

    江顾略一沉思,落在那一行人之后跟了上去。

    这里并不是幻境,而更像一个实境——某些神祇残存的神力有造物造界之能,会自成一个小世界,但可持续的时间有限,短则几年,长则上千上万年,但神力一旦消耗尽,所谓实境便会烟消云散。

    江顾想起了古籍中的记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实境,通常来说实境中会有极其强大的神器保存神力,借以维持整个实境的运转。

    倘若能再得一件神器……江顾眯起眼睛,突破真仙境有望。

    他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混在人群之中,跟随那一行人到了一栋漆黑阴森的高大的楼阁前,上面挂着白幡与红布,丝竹乐声不绝于耳,两座三丈余高的穷奇石像坐落在大敞的门厅前,巡逻的士兵穿着厚重的甲胄法衣来回穿梭。

    那簪白花的女子带着这群人在门前站定,没过多久,又有十几位簪白花的女子带着人过来,身后无一例外都是纤细漂亮的男女,他们身着缟素面色青白,死气沉沉,不多久,又有十多个簪红花的男子带着人停在了穷奇兽另一侧,他们身后的男女则全都穿着火红的嫁衣,浓妆艳抹面色红润。

    红与白在漆黑的夜色中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让人莫名悚然。

    “冥阴将军请诸位进去。”一个头戴花环的小童出来道。

    江顾认出了他同神像旁边的某个玉石小像生得颇为相似,应当是冥阴的仆从或弟子。

    近百人井然有序地开始进入,江顾掐了个法诀变幻了容貌,混进了那群白衣队伍中。

    他混在人群中,穿过曲折的长廊,来到了阴气森然的大殿。

    殿中央的主座上,斜斜坐着个英武高大的男人,他一只脚踩在桌子上,吊儿郎当靠在旁边女子的怀中,吃着旁边少年递到他嘴边的酒水,锋利的眸子眯起,扫过底下这群人,大笑道:“都收了!今夜洞房!”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大殿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数不清的道贺声。

    江顾释放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灵力,刚准备探寻,座上的冥阴将军忽然怒喝一声拍案而起,“谁!有活人混了进来!”

    大殿中顿时尖叫声四起,一阵骚乱,从潮湿的墙壁中涌出了数不清的手臂,去抓大殿中逃窜的白衣人与红衣人,但凡反抗激烈者,便被撕扯成了碎片,而没有挣扎的却相对安全。

    手臂越来越多,江顾见状不再反抗,任由几只胳膊抓住了他的脚腕和手腕,在他贴到潮湿的墙壁时,一只青白的手臂钻了出来,紧紧勒住了他的腰,前襟衣袖和衣摆被拉扯揉皱,那只手忽然五指成爪覆在了他腰侧,恶狠狠地捏了一下。

    江顾微微蹙眉,阴冷黏腻的触感透过护身法衣浸透进了皮肤里,骨头缝都隐隐发寒。

    此时大殿中的人已经全都被手臂“勒”在了墙壁上,冥阴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他扛着那柄宽刀,缓步走到了一名红衣人面前,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眯起眼睛道:“好香,本座已经许久没闻到过这么干净的元神了。”

    那红衣人脸色骤变,褪去了伪装,赫然是名身穿玉甲的试炼修士,冥阴伸出手,离得他越来越近,他意识到不妙,立马动手斩断了禁锢着自己的手臂,化作上百道分身朝着冥阴攻击而去,但冥阴却精准地抓到了他的本体,宽大的手掌狠狠一捏,护神玉甲便出现了裂隙。

    那试炼修士顿时一惊,法宝与阵法齐下,终于找到了个空档,立马化作流光朝着门口逃窜而去,然而冥阴的速度却比他还要快,他在门口一把抓住了那修士的元神,痴迷地放在鼻间闻了闻,笑着张开嘴咬掉了元神的半边身子。

    那试炼修士瞬间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

    冥阴却笑得愈发开怀,几口便将那元神撕扯开来嚼了个干净,元神中的炼液滴滴答答落在了地面,化作了潮湿的水汽。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目光扫过墙壁上密密麻麻的“人”,深邃的眼眸泛着莹莹绿光,“本座实在饿极了,现在便洞房!”

    话罢,他随手抓起旁边的白衣人便大口咀嚼了起来,整个大殿瞬间哭声一片,冥阴哈哈大笑,“莫哭莫哭,马上就轮到你们,与本座水乳交融是你们的荣幸,好吃,好吃!”

    他一拍手掌,墙壁上那些禁锢着人群的胳膊瞬间活了起来,手掌化作了血盆大口,开始啃噬起被禁锢的“猎物”。

    攥着江顾的那几只手掌也开始发力啃噬,金鹏玉冠的护身法衣已经隐隐出现了裂隙,江顾暗道不妙,心念斗转,方才在古木中仓促准备好的木偶身躯附着在了他元神之外,而后他催动了墨玉镯,准备来一招金蝉脱壳躲入镯内空间。

    然而禁锢他的那五六条手臂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五指化作了尖锐的丝线刺穿了木偶与护身法衣,缠绕在了他真正的元神上。

    勒在他腰间的那条胳膊陡然收紧,带着血腥气的呼吸透过墙壁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耳廓,冰冷干燥的唇毫无阻隔地印在了他的后肩上,咬住一小块肌肤在齿间恶狠狠碾磨舔舐了一番。

    抓在他身上的那几只手掌也骤然放肆,狎昵又暧昧地揉搓过他的腿弯与腰身,将他身上原本还算整齐的衣衫揉扯得乱七八糟。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江顾在进入墨玉镯前猛地转头,只依稀看见了道黑色的身影。

    成功进入墨玉镯空间,他抬手摸向自己的后肩,果然摸到了一手的黏腻,以及一道深深的齿痕。

    江顾的心情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恶劣。

    第153章 试炼之境(四)

    躲在墨玉镯空间内并不是长久之法, 催动神器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就算有匿息阵遮掩,早晚也会露出马脚。

    整座大殿都被冥阴用法阵封住,还有四周墙面的恶鬼手臂, 随着冥阴吃掉的元神越来越多, 他的力量也开始变得愈发强大,那些身着红白衣裳的男男女女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就被他吞吃入腹, 落了个烟消云散的下场。

    江顾接连数次都同他那柄挑人的重刀擦肩而过, 最后躲在了主座后的宽案之下。

    “哟, 七弟?”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江顾定睛一看,便对上了江向云那双桃花眼,对方盘腿坐在案下,周身悬浮着几件护身的法宝,身上穿着的红色衣裳被撕扯地有些狼狈, 他却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上面的碎肉, “我还以为是姚立呢。”

    江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半跪在地面开始结阵。

    “小心些, 灵力太多会将那冥阴将军引来。”江向云提醒道:“这冥阴将军好歹是个古神, 留下的实境怎么这般血腥?七弟, 我们杀戮道也不全都是热衷打打杀杀的,比如你大哥我,性情温和,从不轻易伤人性命。”

    “……”江顾不想搭理他。

    他却仍在喋喋不休, 撩起下垂的桌布从缝隙往外看去, “这些人大都是实境中的恶鬼,我猜测这实境是冥阴将军执念所化, 也许他是想杀尽世间恶鬼。”

    “那他为何要以洞房之名?”江顾淡淡出声。

    “咦,你不知道吗?”江向云眼底燃起了八卦的火苗,兴致勃勃道:“相传上古时期这冥阴将军下凡时,曾爱上过一名女子,但人神有别,两人也有缘无分,待冥阴再找到她时,那女子已经被人配了阴婚,在棺材里活活闷死了。”

    江顾眼底闪过几分厌恶的神色,“荒唐。”

    “更荒唐的还在后面呢。”江向云指着墙壁上那些青白的手臂道:“那女子死得太过不甘,怨气冲天化作了恶鬼,迷失心性为祸世间,冥阴最后迫于世人乞求,将她的元神魂魄吞食入腹,自此再未降临人世。”

    只留下了一缕残存的神力,凝聚了当初的那点执念,生出了实境,想要从这万千恶鬼中找出曾经的那一个人,然而却又无法违背自己身为神祇的职责,在看到恶鬼时便会不受控制地饥饿难耐,将他们吞入腹中,如此循环往复,在实境中是杀不尽的恶鬼,消却不了的执念。

    “你如何知道地这么详细?”江顾转头看向他。

    江向云苦着张脸幽幽道:“我被困在这实境中已经大半个月了,死活找不到出去的办法,有两次同这冥阴交手,险些直接被他吞进肚子里,你还不允许我多打听打听消息?”

    江顾这才勉强相信他。

    “找来古神殿遗址的修士不算少,但大都被困在了这里面,只有一个金仙大圆满强行杀了出去,还是咱们平泽的。”江向云道:“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淬神之术。”

    江顾盯着那些扭曲挣扎的手臂,摩挲了一下指腹。

    那些手臂上都没有黑线缝合的痕迹,但方才抓住他的那几只手臂上面都有密密麻麻的黑线……他终于想起来这黑线在何处见过——他刚进一重境时碰到的黑袍人,身上便缝着这种黑线。

    果然没有将他杀死。

    江顾垂下眼睛,低声道:“你觉得望月的人会将神器留在古神殿内么?”

    江向云目光一凝,思索片刻后才道:“望月古神殿众多,试炼之境内的神殿中应该都留着神器,可以带出去,不然也忒抠了些。”

    江顾点了点头,“淬神之术应该就在冥阴身上。”

    “你如何知道——”江向云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七弟,你是在跟我交换消息吗?”

    “那金仙大圆满既然敢闯出去,说明实力不再这实境中的冥阴之下,他不会空手而归。”江顾看向外面还在吞吃元神的冥阴将军,“不过我们现在修为有限,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愿闻其详。”江向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江顾脑子好使,诡谲的主意多,他早就知晓,虽然按江顾的方法大概率会被扒层皮,但在他看来无伤大雅。

    只是一炷香后,他听得脸色隐隐发绿。

    “你让我?扮女人?跟他洞房!?”江向云又气又笑,咬牙道:“七弟,单论你我容貌,这件事情你去做更合适吧。”

    江顾声音冷淡,“我修为不够,不出半炷香便会被他识破。”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江向云啧了一声,眯起眼睛看向那吃饱了正在歇息的冥阴,“只是我们都不曾见过那女子模样,如何让冥阴认出来?”

    “狐族的魅香可以短暂迷惑他的心智。”江顾递给了他一把扇子,“届时你引他去后殿,放一个替换法阵,我在外接应你。”

    江向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替换法阵?”

    替换法阵是最最基础不过的小型法阵,所耗灵力极低,只要炼气就会使用,灵力波动可以忽略不计,但作用也寥寥,只能在一定范围内以物换物。

    江顾没有同他细说,只低声道:“此次不止我一人进入遗址,顺楼的弟子也进来许多。”

    江向云了然一笑,之前在外面被那群狗东西觊觎的仇他可没忘,猜到江顾的损招,他眼底划过了一抹兴奋。

    冥阴正拄着剑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门框喝酒,大殿中还幸存的那些恶鬼元神都被捂住了嘴巴,束缚在了墙壁之上,如同待宰的羔羊。

    折扇展开,丝丝缕缕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醉意朦胧间,仿佛有一身着嫁衣的女子款款走来,冥阴使劲睁了睁眼睛,喉间微动,吐出了个久违的名字,“温檀……”

    女子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却并未碰到他,忽而折身朝着后殿走去,冥阴赶忙起身,伸长了胳膊朝她追随而去,“温檀,你终于肯来找我了,温檀,温檀。”

    他一声声喊着对方的名字,几乎肝胆俱裂,紧紧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将人拥进了怀里。

    美人在他怀中吐气如兰,手臂柔柔攀附到他颈间,“你不是一直想同我洞房吗?来啊。”

    灵力细微的法阵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冥阴身上,但他已经被眼前的女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眼底挣扎过几分理智,却又被那浓郁的香气冲击地头脑发胀,咬牙道:“不,你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不能……”

    他说着不能,手上的力气却逐渐变大,男扮女装的江向云咬紧了牙根,转头看向江顾所在的方向。

    江顾会意,掐诀催动了与江向云等身的木偶,故技重施通过墨玉镯空间转换,把江向云换了回来。

    江向云绿着脸使劲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江顾疑惑道:“你不喜欢男人?”

    “那也不能是个男人就喜欢。”江向云瘫着脸道。

    江顾挑眉,“陆离雨你都能下去手。”

    江向云牙疼道:“别跟我提那个混蛋,我迟早要将他碎尸万段。”

    江顾满意地点头,“好。”

    江向云隐约觉得后脊发凉,但很快他就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冥阴发现被耍之后瞬间大怒,宽刀无差别地开始攻击大殿内的所有元神,江顾仗着有墨玉镯,带江向云躲过了许多次攻击。

    终于,混迹在恶鬼中的修士被追杀地沉不住气,十多道身影陡然现身,将发狂的冥阴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个果然是之前江顾看到的那个阎淮然。

    “冥阴的血肉有淬神之效,头骨乃是件一阶神器,杀了他!”阎淮然厉声道。

    躲在镯内的江顾和江向云对视了一眼。

    顺楼的弟子果然知道的消息回更多。

    阎淮然身旁的罗梵和绮依修为都颇高,这群人对他更是言听计从,十几人得令后训练有素地开始列阵,不停地变幻着位置,但凡他们踩过的地方,便留下了繁复的法阵,这些法阵复杂多变,却又诡异地和谐,不知觉间便形成了个恢弘的大阵,疯狂地开始汲取冥阴身上的灵力。

    江顾和江向云看得暗暗心惊。

    “他们直接调用的灵力,甚至根本没有动用丹田。”江向云神色凝重,“到底怎么做到的?”

    江顾仔细观察着阎淮然的一举一动,低声道:“他们应该是借用的某种法宝,改造了元神,或者说——”

    “他们本身就是一件法宝。”

    法宝不止能吸收同属性的灵力,关键时候所有灵力都可以灌注供驱使,同平泽修士需要根据灵根涤清自己所需灵力再炼化使用不同,他们直接省去了吸收和涤清这两个步骤,直接对灵力随取随用,自然是迅疾非常。

    如此强悍的法阵下,冥阴霎时间便血肉横飞,阎淮然等人各取了剃下来的血肉,被发狂的冥阴强行震开。

    “再来!取神器!”阎淮然急急退后数步,召出了一把玄晶弓,搭箭上弦,弓身瞬间如满月,直冲冥阴眉心而去。

    与此同时,罗梵双手成印,身后陡然浮现出一圈血色梵语,猛地暴涨成灵力弧罩,隐约的法相中半面恶鬼半面佛,恶语佛音瞬间让殿中所有的恶鬼元神和手臂惨叫出声,吞食了太多恶鬼的冥阴脸上也隐隐露出恶鬼模样,他一个踉跄,被玄晶箭正中眉心。

    绮依踩着脚下轻纱,同其他弟子迅疾地织出了天罗地网,径直割断了玄冥的脖颈,然而玄冥的身躯还在疯狂的攻击,天罗地网霎时落下,将那躯体割做了无数细小的碎块。

    大殿之中瞬间血雾弥漫。

    阎淮然收起玄晶箭,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渍,“这一重境果真没什么意思。”

    绮依娇笑一声,攀住了他的手臂,“毕竟只是个一阶神器,没什么难度。”

    旁边的罗梵已经提起了冥阴的头颅,手掌间陡然升腾起烈焰,将那头颅烧做了白骨,森然的骷髅头泛着浅淡的绿色,“阎哥,这神器你打算给谁——”

    他话音尚未落下,一个小小的阵法忽然闪了瞬间,他提着的白骨头颅瞬间化作了颗木头脑袋。

    绮依皱眉,“冥阴跑了?”

    “是有人抢走了神器。”阎淮然面色陡然一冷,抬手抓过那快要消散的法阵,缓缓眯起了眼睛,“是平泽那边的低阶法阵。”

    “什么!?”罗梵登时大怒,“这是什么破法阵,我全然没有察觉!”

    “我们也没有察觉,这法阵灵力几乎没有,很容易被忽略,何况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冥阴身上。”阎淮然却比他冷静许多,“他没那么快跑出去,追。”

    数十道身影齐齐飞向大殿之外。

    绮依讪讪地松开了他的胳膊,尽管阎淮然没有怒意,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虽然只是个一阶神器,但被个平泽修士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抢去,实在颜面大跌。

    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对方会死得极其惨烈。

    抢了神器的平泽修士本人正将手中的骷髅头一劈两半。

    身边的罡风呼啸而过,江向云被罡风吹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你确定分我一半?”

    “这神器可以分开使用。”江顾已经将这冥阴骨大体摸了一遍,“其间神力可以叠加,骨头越多效力越大。”

    江向云也不同他客气,拿了一半头骨塞进了储物袋,“分开跑。”

    江顾点头,果断同他分道扬镳。

    他借助墨玉镯和隐匿法阵接连躲过了三道流光追杀,但有一道死死咬住他不放,追得十分紧,江顾划破掌心将血融进了冥阴骨中,强制认主,下一瞬阴冷的气息从头顶直窜脚心,森然的鬼气将他元神的气息彻底掩盖,连护身法衣上都隐隐透出了股青白的鬼气。

    与此同时,江顾察觉到了元神的变化,无形之中仿佛被加固强化了许多,不止对灵气的感知变得更强,他甚至察觉到了天地间另一股污浊阴冷的气息。

    元神气息被隐匿,江顾侥幸逃脱了对方的追杀,踩着剑缓缓落到了地面。

    他刚刚站定,却自小腹处陡然传来阵剧痛,那些阴冷污浊的气息开始疯狂的涌入他的丹田识海,试图将其间纯正清澈的灵气彻底污染侵蚀,他心底一惊,立刻掐诀封住了识海与丹田,强行切断了自己与那冥阴骨的联系,而后试图将那股污秽的气息逼出元神。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护身法衣上,一小团元神从灵境中艰难地爬了出来,踩着他的大腿踮起脚,伸出胳膊开始帮他一起驱逐那些污秽的东西。

    江顾睁开眼,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不必如此,你还太小,元神会承受不住溃散。”

    小元神急得直掉眼泪,张开胳膊直接整团都贴在了他腰间,抓着他的衣服更加卖力地吸收起那些污浊的鬼气。

    江顾垂眸给他加了层灵力罩,让他只能吸收一丝半缕,省得它再将自己哭散,而后开始专心将那团阴冷的气息逼得无处可逃,最后一口污血吐了出来。

    小元神紧张兮兮地仰头看向他,江顾抹去嘴角的血渍,低声道:“无妨。”

    只是情急之下动用了冥阴骨这个相对陌生的神器,竟是将天地间的灵力浊气一并吸入了元神,他这种正统修炼出来的元神自然无法承受。

    小黑团子很是松了口气,只是一口气尚未松到底,江顾忽然皱起了眉,捂住了肩膀,方才有一瞬间,仿佛有根极细的黑线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被丢在一旁的冥阴骨被黑雾席卷而过,冥阴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江顾尚未来得及起身后撤,就被对方猛地扑上来压在了身下。

    冥阴身形高大,那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顾,抬手就朝着旁边那团小元神派去,江顾的速度极快,出手挡住了他这一击,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那团漆黑的小元神塞回了灵境,腰间却猝不及防被对方狠狠揉了一把。

    他脸色霎时漆黑,冥阴已死,对方显然不可能是冥阴,而且这恶心人的手段和之前那黑袍人如出一辙,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顶着冥阴的外形——

    “你究竟是何人?”江顾被他禁锢,但护身大阵已经开启,杀阵也缓缓在对方脑后聚拢,在杀死对方之前,他升腾起了一种被戏弄的恼意。

    黑袍人忽然低头咬住了他的肩膀,在脑后的杀阵落下之前,将江顾元神中残留的鬼气与秽气吸了个干净,而后飞快地抬头,往江顾嘴角上舔了一下,卷走了上面污血。

    杀阵陡然炸开,对方的身影消散在了大雪中,只剩了冥阴半块淡绿色的头骨躺在地上。

    江顾缓缓皱起眉,摸向了嘴角,一个荒诞的猜测忽然涌上心头,却又被他极快地否定。

    卫风被他留在了界乡外,他检查过无数次卫风的元神,没有任何问题,更不可能是某个分神,但出于谨慎,他还是冒险连接了界乡外自己的分神。

    一道半死不活地哀嚎声瞬间涌进他的脑海,而后他就看见了眼底青黑双目无神的卫风,“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歇息过片刻了!师父!祖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会被活活累死的!”

    自从被江顾找到强行掳走,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由。

    江顾听见了自己冷淡的声音,“还有三百零五个秘境。”

    卫风痛苦的抱住头哀嚎:“祖宗!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三年结丹,五年化神,十年大乘大圆满。”江顾面无表情道。

    还只是炼气一层的卫风膝盖一软,噗通跪到了地上,破罐子破摔道:“那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江顾心情愉悦地拔出了剑,“满足你。”

    而后凛冽的剑意引风聚雷,朝着跪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青年兜头劈下,卫风霎时惨叫出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躲开那一剑,抱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神色惊恐。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在地上能爬得这么快。

    江顾看着面前簌簌掉着眼泪的卫风,压平了嘴角的弧度,接收了这段时间属于分神的记忆,在看到自己用一块烟雨令换回了卫风时,眉峰逐渐下压。

    在分神的记忆里,卫风的背后是欲言又止的玄之衍和笑吟吟拿着烟雨令的曲丰羽,卫风目光黯淡地走到了他身边,低低地唤了声师父。

    江顾之前切断了与分神的联系,对方的行为便不会由他控制,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找到卫风,更没想到曲丰羽和玄之衍会如此直接地同他交易……不过卫风不肯修炼自己逼迫他下秘境倒是在意料之中。

    “过来。”江顾冷声道。

    卫风死活不肯,他不耐烦地抬手,用灵力直接将人提了过来,抬手扶住了对方的后腰,灵力不由分说钻入了对方识海,一寸一寸细致地席卷过对方漆黑的元神。

    卫风被他“摸”得浑身发颤,一张俊脸红得要滴血,“师、师父,你干什么?”

    元神完整,没有任何分神的痕迹,而且元丹已经与灵根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他对上卫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喉结微动,“无事,休息一日再下秘境。”

    卫风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紧接着眼睛里便迸发出惊喜,“真的?”

    “嗯。”江顾抬手抹掉了他脸颊上的泪,“睡一觉再修炼也不迟。”

    “谢谢师父!”卫风开心地几乎蹦起来,扑上来狠狠抱了他一下,然后抱着自己的那柄陌刀倒头就睡,睡得四仰八叉如同一只王八。

    江顾将他身上的伤都治好后,又往他身上加了个安神阵法,才撤出了分神的神识。

    眼前的场景又化作了漫天大雪与飞瀑。

    江顾心神稍定,拿起冥阴骨,踩上飞剑御风而去。

    古木后,一双眼睛阴沉地盯着他的背影,手掌慢条斯理地覆在了树身上,再忍耐一段时间,只要过了一重境,他就可以对江顾为所欲为,不能操之过急。

    他这般想着,在脑海中闪过江顾看向失忆分神微扬的嘴角时,手背的青筋陡然暴起。

    数丈粗的参天大树层层断裂,霎时间灰飞湮灭。

    第154章 试炼之境(五)

    淬神一重境, 某处洞府。

    江向云看着迟迟没有回应的通音阵,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自从进了淬神境,他便没有联系上姚立, 若放在以往, 姚立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他。

    除非他出了事。

    “哟。”一道轻佻的声音忽然从头顶响起。

    江向云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收起通音阵将玄阳戟挡在了身前, 在对上陆离雨那双猩红的眼眸时, 冷笑出声:“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这里可不是平泽大陆, 离了江家, 你能依仗谁?”陆离雨蹲在一块陡峭的岩石上,“不过是一座小小的松绥楼,这等神器望月大陆数不胜数,我再赔给你一个便是,消消气?”

    江向云眯起眼睛看向他, “怎么, 你叛出水阁去焚台殿后落魄了,只能出得起一个神器?”

    陆离雨诧异道:“江大公子消息倒很灵通。”

    “彼此彼此。”江向云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腰间的挂着的冥阴骨, 他虽然已经这半块冥阴骨炼化, 但用起来颇费力气, 陆离雨修为颇高,他未必会是对手。

    “放心吧,我手里的神器和资源养得起你。”陆离雨戏谑道:“要不要加入焚台殿?我可以做你的引荐人,届时我们道侣联手, 也是一桩美事。”

    “我对几百岁的老东西不感兴趣。”江向云冷嗤了一声。

    陆离雨愣了一下, 震惊道:“我今年才二百三十三岁,比起那些动辄几千岁的修士年轻多了!”

    “呵。”江向云面带嘲讽, 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带着大族公子独到的傲慢和挑剔,慢条斯理笑道:“老乞丐。”

    “你还别说,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陆离雨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片刻后笑声陡敛,沉声道:“只要你把江顾交出来,我保你平安出这十重境,如何?”

    江向云沉默了片刻,不解道:“江顾又不在我手里,你们凭什么觉得我能决定他的生死?”

    陆离雨脸上的笑容缓缓扩大,“江殷重既然将他和你一起送来,肯定早就留了后手,你身边的不管是江顾还是那个姚立,哪个不是替你多担一条命?你既然带他们出来便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想要活人找你可比亲自找他们容易多了。”

    江向云神色微冷,“没有人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哈?哈哈哈哈哈!”陆离雨登时捧腹大笑,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哎呦,阿云,江家到底是怎么养得你,你为了我杀吴九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向云握紧了玄阳戟,引灵聚气直冲他而去。

    陆离雨闪身躲开,脚下那块岩石瞬间炸得粉碎,漫天飞尘中,他拦在了江向云暗中布置的传送阵前,森然一笑,“阿云,与我合作没什么坏处,不然你就算自己闯过了这十重境,元神也要被污染得七七八八,永远受烟雨台控制,何苦呢?”

    江向云眸光一厉,“那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玄阳戟猛地朝着他劈下,陆离雨闪身的功夫,一顶斗笠忽然出现将他一罩,待他劈开那斗笠,眼前的江向云已经不见了人影。

    “啧。”他有些头疼顶了顶险些被斗笠划烂的脸颊肉,苦恼到自言自语,“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另一边,江向云意外地看着浑身是伤的姚立。

    姚立没了斗笠,露出了那张阴柔苍白的脸,狭长的眸子如一滩死水,半跪在地上请罪,“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

    “小舅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江向云皱起眉,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将人托了起来,“你还活着我便要谢天谢地了。”

    姚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这些时日都去了何处?”江向云问道。

    姚立如实回答道:“我在淬神境内遇到了个大机缘,便寻了处地方闭关突破。”

    “那你如今岂不是已经突破至了金仙境后期?”江向云惊喜道:“小舅舅,恭喜!”

    姚立抿紧了唇,没了斗笠他似乎很不习惯,垂着眼睛没有同江向云对视,“而且我一来便寻到了淬神之术,却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公子,只顾自己突破,我——”

    江向云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胳膊上,“小舅舅,我也已寻到了淬神之术,还与七弟合作得了一半的神器,可不比你差多少。”

    姚立张了张嘴,沉默了下来。

    “不如你替我护法,陆离雨那个狗东西想利用我活捉七弟,决计不能让他得逞。”江向云道。

    “好。”姚立点头。

    江向云沉吟片刻,“焚台殿的人混了进来,我得同七弟知会一声。”

    姚立盯着他的侧脸,压下心底的不安。

    若是公子知道他暗中已经将主仆契解开了……但想起江殷重对姚家对将姐姐做的那些事情,他又压下了上涌的愧疚。

    ——

    一道带着朱雀神印记的符文燃烧着出现在了江顾面前。

    ‘陆离雨在淬神境现身,焚台殿之人意欲将你活捉,小心行事。’

    一尊六足小炉正在法阵中中被烈火烘烤,火焰中冥阴骨若隐若现,江顾看完符文后,不紧不慢地又多加了些灵力进去。

    活捉他?

    倘若他真的是所谓的玉阶,为何烟雨台的人还迟迟不动手?他们在等什么?稀释过的玉阶髓是天地阁控制灵宠的“解药”,入境之前萧清焰提过凡过试炼者皆要入楼六百年,但五年前八阁却大规模叛乱组建了焚台殿,最后却也不得不通过烟雨令混进来重新试炼解契,金盈袖身为焚台殿的人还要他取样金阁的东西……

    江顾摩挲了一下指尖,也许烟雨台知道的消息比焚台殿还要多,他们并不确定自己是真正的“玉阶”。

    那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来确认的?

    江顾忽然想到了那个藏头露尾遮遮掩掩的黑袍人,对方想绞灭卫风的这团小元神,却又帮他清走了体内的浊气,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显露自己的身份——认识他?会是谁?

    炉中的冥阴骨已然被炼化成了黑白二色的两块骨头,江顾召出了墨玉镯,白色的冥阴骨便化作一指粗细的白骨,如同藤蔓一样缠绕到了镯身,如此一来,冥阴骨便和墨玉镯融为一体。

    墨玉镯可扛雷劫保护元神,其内更有隐匿的空间灵力充足,还有修复好的女神像能够修补元神,但这些都需要大量的灵力消耗,甚至是以消耗寿命为代价,所以江顾并不经常用到墨玉镯元神修复的能力,但有了冥阴骨,它能够吸收天地间一切气息,无论是相对稀缺的灵气还是大量混杂的浊气,而江顾将其炼化之后,剥离出了浊气的部分只取灵气而用,这便意味着只要他能催动墨玉镯,便可以随时修复元神,唯一的缺点便是他现在修为不够,元神修复的速度依旧很慢,但想比之前已经好上太多。

    江顾感受着元神上细微的变化,周围的灵气对他来说不再似从前一般虚无缥缈,而是变成了可见可触的淡雾,磅礴的灵气在他头顶汇聚成了旋涡,金属性的灵力被炼化出来吸入了丹田识海,而他的元神终于呈现出了原本澄澈的淡金色,开始疯狂的吸收灵力,随着江顾的修炼,他隐隐感觉到不再需要玉冠形成的护身法衣,甚至连玉甲都变得有些累赘,天空中漂浮的黑色雪花对他的元神也不再构成任何威胁——

    天空中隐隐传来了雷声。

    江顾把灵境和短笛藏入了墨玉镯中,迅速地布置好了渡劫护身大阵,开始加快对灵力的吸收。

    劫雷眨眼便到了面前。

    从大乘期到真仙境,是修真界公认修士陨落几率最大的一劫,这一劫几乎就决定着修士是否有资格踏入飞升的门槛,资质、道心、修为缺一不可,更要天时地利人和,甚至是气运。

    但江顾知道自己气运一向不好,渡劫时的雷云通常要比别人更猛烈,在他看见紫到泛黑的第一道雷劫时,更加确定这个想法——天道似乎格外看不惯他,可能是因为对区区五灵根竟也妄图逆天改命的愤怒。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元神上催加了上千道护身法阵,进入淬神境后搜寻到的七件天阶法宝列阵在前,第一道雷劫便轰然劈下!

    江顾眼前瞬间一黑,每一寸元神瞬间的酥麻过后便是钻心的剧痛,他下颌紧绷,体内灵力开始疯狂运转,吸收雷劫过后的澎湃灵力化为己用,同时催动墨玉镯开始修复受损的元神。

    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江顾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神已经没有了知觉,那些护身阵法和法宝也全都化作了齑粉,三十六道雷劫已过,却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缓缓抬头,元神隐隐将要溃散,而他头顶的雷云依旧黑浓,刺眼的闪电撕破黑云,那劫雷已然化作了白光,刺目到让人无法直视乃至不可丈量,它似乎厌恶极了江顾这冷厉的目光,急不可耐铺天盖地朝着他劈了下来。

    霎时间,整个淬神境都晃动了一瞬。

    八阁阁主的法相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

    “何人渡劫如此大的阵仗?”水阁问。

    “共有三十多个修士在渡劫。”金阁的目光扫过面前数不清的水镜,皱眉道:“修士渡劫,天道不可窥探,水镜之中无法分辨。”

    楚观山笑道:“无妨,他们只是元神渡劫,待此人一出淬神境,躯壳必定有所反应,而且有劫玉,他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与此同时,淬神境。

    漫天白雪凝固在空中化作了黑色的雾气,将整个淬神境都笼罩在内。

    江顾眯起眼睛,第三十七道阵势浩大的雷劫似乎被什么东西在高空挡了一下,可即便如此,仍然要比前三十六道雷劫加起来都要凶悍,他一贯淡漠的眼睛中闪过怒意,握紧了手中的赤雪剑,元神开始疯狂地吸收周围的灵气,他纵身而起,直冲那道天雷而去——

    修士修仙,从来都是逆天而为!

    他无惧雷劫强悍,更不惧坎坷磨难,无论是不公还是因果,他都一力担承,只要坚守道心,足够强大,就算是天道雷劫在他面前也不得不破!

    赤雪剑锋锐的光芒湮没在万钧雷霆之中,劫雷轰然而炸,天地间恍若万籁俱寂,却有一道挺拔的身影破雷而出。

    浩瀚灵力俱涌入元神,象征着真仙境修士的法相出现在江顾身后,灿金色的巨大法相敛眉垂目,竟隐隐透出几分神力。

    那气势汹汹的雷雨似乎退缩了一瞬,心不甘情不愿还雷声阵阵,然而天地规则却不允许它放肆,最后缓缓消散。

    金色的法相衣袂飘然立于天地之间,抬手接住了从高空坠落下来的焦枯元神。

    宽大的兜帽滑落,露出了里面那张被黑线缝得狰狞可怖看不出五官的脸。

    江顾垂眸看着法相掌心全然陌生的黑袍人,缓缓皱起眉。

    第155章 试炼之境(六)

    墨玉镯悬浮在黑袍人眉心之上, 缓缓修复着被天雷劈得元气大伤的元神。

    然而这具元神上的伤太多,除了被雷劫所伤,还有数不清的伤口,就像是被切碎了又拼拼凑凑缝合了起来, 这人又拼了命将元神熔炼成形……竟然还能活下来。

    江顾抬手想搭他的脉, 不等他碰到,对方周身便升腾起凶悍的护身阵法, 甚至主动攻击, 若不是江顾反应快, 怕元神都会被吞噬掉大半。

    他目光沉沉盯着对方半晌, 没有再贸然触碰,只是加固了一番疗愈阵法,加快了墨玉镯对元神的修复。

    半个月后。

    “一重淬神境试炼结束。”

    “入境者共计三千七百五十六人,通过试炼者两千三百零九人,试炼排名已出, 全部排名请前往试炼广场查看。”

    温和的女声传遍了整个淬神境。

    “请各位修士抓紧时间融合元神与躯壳, 十日后淬神考核正式开始,诸位好运。”

    元神归位身体, 上面的玉甲亮了一亮, 在手背处镌刻下了行小字。

    江顾垂眸看去, 自己的手背上写着“贰仟三百零壹”——他的综合实力被淬神境评判在第两千三百零一名,几乎排名在最末尾。

    在他旁边的江向云是一千三百五十六名,而姚立则排名八百一十二名。

    排名都显露在手背上,只扫一眼便可见, 试炼广场上传来了一阵惊呼。

    “排名第一的是宋崇时!”

    “果然是他!”

    “阎淮然只排到四十七?”

    “不应该啊, 竟然连前十都没有进。”

    “第十这个谢池春是谁?没听过啊。”

    “平泽来的吧……”

    议论声纷纷扬扬,有惊叹有嫉妒有嘲笑有不甘, 更有羡慕和崇拜,大部分平泽修士排名都很靠后,除了闻所未闻的谢池春,姚立和江向云算是平泽修士中排名不错的。

    “十日后考核,后三十名会被淘汰进入生死楼。”江向云和江顾并肩走在回学舍的路上,低声道:“尽快融合好神魂,听说各部学舍内还有练功池和交易阁,可以去寻些机缘,需要灵石告诉我,对了,注意焚台殿的人。”

    “嗯。”江顾淡淡应了一声。

    江向云疑惑地探头看向他,眼底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七弟,有心事?”

    江顾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江向云笑嘻嘻道:“当我没说。”

    他还想继续跟江顾聊天,结果在岔路口被旁边的姚立拦住了脚步,“公子,雷部在这边。”

    江向云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同江顾告别。

    没了他在耳边啰嗦,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江顾直接进了传送阵,回到了金部学舍自己的房间。

    将房间中的隐匿法阵加固数遍之后,他才进了墨玉镯内的空间。

    空间内,黑袍人的元神已经勉强修复成形,虽然要修复内里的伤这些时间还远远不过,不过看在他替自己挡了雷劫的份上——

    江顾眸光一定,看着对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一张狰狞可怖的脸上有些意想不到的干净,江顾不自觉蜷了一下手指,对上了他略带疑惑的目光。

    数不清的红色丝线缠绕住了对方缝合元神密密麻麻的黑线,将他整个元神钉得密不透风,数千万记的捆缚阵法布满了整个墨玉镯空间,任何元神来了都寸步难行。

    黑袍人的视线扫过那些离火绳,最后还是落在了江顾身上,感觉到自己的元神在被缓慢地修复,他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墨玉镯中不会被人探听。”江顾道。

    可即便话说到这份上,对方也没有出声,只是紧紧盯着他,试图挣开那些束缚着自己的红线,他挣扎地激烈,好不容易修复的元神又被割出了一道道口子,散出了淡淡的黑雾。

    江顾皱了皱眉,冷声道:“别挣扎了,你的元神已经被我彻底束缚在此空间,你现在身受重伤,逃不出去。”

    对方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似乎在控诉自己帮他挡雷劫,结果他却这样对自己。

    江顾不急不缓地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了手,他登时一惊,下意识戒备,后知后觉察觉到兜帽没戴,眼底闪过几分慌乱,也顾不得将命脉暴露在江顾眼前,偏过头去不想让江顾看见自己的脸。

    江顾摸到了他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淡淡道:“能治好。”

    对方元神一僵,过了好半晌,才慢慢转过头来。

    “我已带你出了淬神境,若是不喜欢待在墨玉镯内,可以进入木偶暂代身体。”江顾道:“我这神器正缺个器灵,时间长了,你就可以被这镯子炼化,成为器灵。”

    “!”对方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江顾眉梢微动,见他不要命地开始挣扎,手中掐诀,一具木偶躯壳出现在屋内,转眼间他与这黑袍人的元神便回归了躯体。

    对方转身便要跑,江顾五指一收,那具躯体便被抓了回来,他从储物袋中随手拿了条银蓝色的腰带,垂眸将他身上松散的衣袍束了起来。

    这木偶是他亲手雕刻的五官,模样同卫风有1水乳交融相似,对方在他靠近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手臂僵在身侧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给他系完腰带,江顾去了榻上打坐,看上去丝毫不担心他逃跑。

    黑袍人站在镜子前,盯着那张和卫风极其相似的脸,神色复杂地看向江顾——莫非已经被认出来了?

    那为什么对他这般冷淡,不直接挑明?

    总不能是真的想要将他炼成神器器灵——成为江顾的器灵好像也不错?但这样一来又要处处受他辖制不得自由。

    卫风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走到了榻边,微微俯身近距离地观察着江顾——躯体和元神总归有细微的差距,分神的记忆和触感总不如亲自触摸来得真实。

    江顾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睁开眼睛,面前却无人靠近,那具木偶人躯壳正安静地待在角落,他微微蹙眉。

    卫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咧嘴笑了笑,弯腰将脸颊虚虚贴在了江顾的侧脸上,偏头若有似无地亲了一下,但他仍觉得不够解渴,分神记忆中与江顾神交的滋味让他妒火中烧又念念不忘,他想把江顾金灿灿的元神抱进怀里抚摸亲吻,想和江顾的躯壳水乳交融沉浸在欢愉中,想让江顾亲眼看着自己如何在情欲里沉沦……

    他喉结微动,又靠近了一些,慢条斯理地舔了舔江顾的嘴唇,猩红的舌尖从唇缝间扫过,留下一道潮湿的水痕。

    微凉的气息扫过,江顾下意识抿紧了唇,对着待在角落的木偶道:“过来。”

    卫风瞬间回到了木偶躯壳中,起身走到了他面前。

    江顾这次终于顺利搭上了他的脉,元神中的气息陌生驳杂,同方才那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截然不同,他抬起眼睛,对上了卫风平静的目光。

    “我可以当你的器灵。”卫风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但是,要用你灵境中的那团元神作为交换。”

    江顾眯起了眼睛,“为什么?”

    “它对我来说是滋补的养分。”卫风咧起嘴,露出了个阴森邪气的笑容,“你的雷劫已经让我淬神成功,有你那个神器加持和这团元神滋养,我很快就能修出属于自己的身体。”

    他缓缓凑近江顾,声音低沉又魅惑,“江顾,十天之后就是考核排名,末位排名能反超他人的情况极为少见,而我可以帮你。”

    他将自己挡雷劫的原因说成了雷劫可以淬神,这是有所依据的,至于能不能打消江顾的疑虑,他并不确定。

    “你如何帮?”江顾目光审视地望着他。

    卫风低头又凑近了他一些,两个人几乎鼻尖相抵,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金部的练功池中有一件神器,名为悲问火,能在短时间内极大地提高修为,但只有我知道拿到悲问火的办法,只要让我吞了那团元神,我就告诉你。”

    江顾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是件高阶神器。”卫风诱惑他道:“足以与你这墨玉镯媲美。”

    江顾将那团小元神从灵境中拿了出来,这团黑漆漆的小元神似乎刚睡醒,金鹏翅拢在背后,一条黑色的冥阴骨炼化成了护身软甲,身边还悬浮着柄用一小块望月玄铁炼成的迷你陌刀,一身红色的小袍子精致漂亮,上面坠着金玉和淬神境里江顾搜寻来的小型法器。

    卫风看得面色一阵狰狞,使劲磨了磨后槽牙,抬手便朝着那团小元神抓去。

    却在半途被江顾扣住了手腕。

    他目光凶狠地看向江顾,束缚着他的离火绳已经被尽数崩断,这具木偶身躯已经快要被他撑爆,他现在只想把江顾掳走锁起来占为己有。

    “它有的你也会有。”江顾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卫风愣住。

    江顾望进了他的眼睛,“我帮你熔炼好元神,你帮我拿到悲问火,如何?”

    卫风满腔妒意和怒火戛然而止,他嗤道:“你如何熔炼?”

    江顾握着他清瘦的腕骨,“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只说应不应。”

    卫风皱眉,想将手抽出来,却被他抓得更紧。

    两个人无声对视,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沉沉出了声。

    “好。”

    第156章 试炼之境(七)

    元神和躯体分开时间第一次这么长, 江顾耗费了整整五天才将二者彻底融合好,谨慎起见,他特意用墨玉镯将元神笼罩起来,没有泄露出雷劫时的气息。

    如果他之前的猜测正确, 那“玉阶”这个身份极有可能就是通过元神来判断, 烟雨台一旦确定他是玉阶,迎接他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几天黑袍人一直安静地待在房间的角落里, 他存在感很低, 但又确保江顾时刻不会离开他的视线。

    江顾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对方是卫风——烟雨台手段颇多, 就算帮他挡了雷劫, 又有种种迹象佐证,他也做不到完全信任。

    倘若不是卫风,那必定是烟雨台放出来试探迷惑他的东西,退一步讲,就算对方真的是卫风, 那他的元神出现在淬神境中, 如此费尽心力接近他,究竟有几分受到烟雨台指使尚未可知……前几日的试探也很难作为依据。

    他头脑清醒地这般分析着, 但看到对方残破不堪的元神时, 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愤怒, 然而这愤怒中又夹杂着本能地戒备和冷静,与当初在拍卖场时截然不同。

    修为难测,目的不明,甚至颇有几分心思, 同之前他从拍卖场带回来的卫风大相径庭——在界乡内行差踏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 而这个人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醒了?”角落里的卫风忽然出声。

    江顾收起周身法阵,抬眼看向他, “你元神的伤势如何?”

    “不好也不坏。”卫风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拧了拧有些发僵的脖子,“被破坏的时间太长,一时半刻没那么快见效。”

    “那便随我一同去练功池取悲问火。”江顾起身从他面前走过。

    卫风摸不准他的意思,但也不需要摸准,他披上那身黑袍跟在江顾身后出了门,阴阳城内不止他们这一批入境试炼的修士,还有许多批闯到不同境的修士,是以阴阳城内十分热闹。

    练功池也是同样根据灵根的不同属性划分,江顾自然是进了金部的练功池,池中升腾着缥缈的烟雾,不同的池子分明别类地标明的功效,有治疗元神、疗愈外伤、淬炼筋骨、拓宽经脉、提升感知……各式各样不一而足,而根据不同的功效,收取的费用也不一样。

    江顾扫过大厅中那明码标价的公告栏,选了淬炼筋骨的池子。

    卫风跟在他身后微微诧异,“你的筋骨强悍非常,还需淬炼?”

    江顾淡定道:“灵石不够。”

    “……”卫风被噎了一下,想起分神的记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走在前面的江顾却猝不及防转过身来,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卫风的手僵在半空,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怎么了?”

    江顾淡淡收回了目光,转身朝着预定好的练功池里走去。

    淬炼筋骨属于炼体的一部分,需要躯体毫无阻隔地接触池水,身上的法衣反倒成了束缚,卫风站在池边,缭绕的雾气从他眼前飘过,岸边多了套整齐的白色法衣,而江顾已经没入了水中,靠在练功池的石壁上,神情冷淡地同他对上了目光。

    卫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去下移,但眼睛却不受自己控制,他见过很多次江顾不穿衣服的样子,但大多时候都是极其惨烈的伤躯,而江顾对烂肉白骨早已习惯,彼时卫风年纪尚小,除了心疼便是无措,哪里还有余力分出别的心思起邪念。

    然而眼前的江顾是少见的完整,他那张脸生得俊美惊人,身材也是极好,宽肩窄腰,身上的肌肉既不过分薄削也不过分夸张,完美到恰到好处,腹肌在水下若隐若现,他双臂展开搭在岸边,肩颈线条流畅有力,雾气在他锁骨上凝聚成了水滴,滑落到了池水中。

    滴答。

    泛起了圈圈涟漪。

    卫风用力地吞咽了一下,舌头狠狠抵住上颚,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江顾身上扯下来,哪怕他曾无数次幻想在这具身体上留下斑驳红痕,一寸寸从鼻尖吻到脚腕,听见江顾在情动时喘息,看见江顾在爱欲里迷乱——然而终归是幻想。

    就连唯一一次的神交,江顾都全程克制冷静,主导着一切,未曾有过半分失态。

    江顾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冷淡的审视,他压下眼底的炽热和欲念,垂下眼睛任由他打量。

    “悲问火被镇压在练功池的池底,连通着所有的池子,但每个练功池池底都有烟雨台设置的封印,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突破不了。”卫风沉声道:“但我可以带你进去。”

    “为何?”江顾隔着水汽看着他,淬炼筋骨带来的疼痛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我有一块元神被镇压在下面,为悲问火提供养料。”他说得轻描淡写,“我改换形态,在不触动阵法的情况下轻而易举。”

    “你想让我帮你取出那块元神。”江顾眯起眼睛道:“为何你不自己取?”

    “我没有躯体,附在其他人的躯壳上也不行。”卫风顿了顿,“而且真要带其他人进去我不放心。”

    “你信我?”江顾语气微沉。

    “不信。”卫风在自己想再去看他时,僵硬着别开了头,“但是我对你有用,悲问火带着我的元神你便不能用,你现在排名太靠后,拿不到悲问火就会被淘汰。”

    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那便走吧。”

    宽大的白色法衣扫过雾气,重新回到了江顾身上,淬炼筋骨后洇出的血迹星星点点出现在了白衣上,又被灵力涤荡了个干净。

    卫风定下心神,纵身跃入了那练功池中,在水中精准无误地抓住了江顾的手,在对方震开他之前开口道:“抓紧我,屏息。”

    一股冰凉潮湿的雾气在水流中化散而开,把江顾整个人都包裹在内,只是中间隔着层薄薄的灵力罩,随着他们潜入池底,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黑,空气也愈发稀薄。

    “池底很深,需要小半个时辰。”卫风的声音贴着他耳朵响起,“我们已经进入了法阵,不要动用任何灵力。”

    江顾依言,收起了所有灵力。

    周围寂静了片刻,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就不怕我骗你?”

    “没必要。”江顾的声音在水中听起来有些失真,“你的元神残缺不全,吞了我的元神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卫风笑了一声:“说不定我想同你神交呢?”

    这话若是放在素不相识的两个修士间,那便是活脱脱地在耍流氓,可即便江顾对卫风的身份隐约明了,这也是赤裸裸的冒犯。

    哪怕他们已经神交过一次。

    江顾并不喜欢回忆往事,但之前神交带来的感官刺激太过强烈,以至于他不可避免地回想了起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卫风在水中是雾气的形态,他正以一个江顾察觉不到的姿势,亲昵地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看来你同别人神交过?滋味如何?”

    江顾眸光微冷,卫风又换了个姿势,从背后将人抱在怀里,贴着他另一只耳朵,语气沉沉道:“是我冒犯了,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对方是怎么说服你的。”

    他语气有些恶劣,带着压不住的嫉妒和扭曲的快意,“是跟那团小元神的主人么?你这么宝贝它,估计也舍不得让它的主人进这阴阳楼受苦,还真是让人羡慕。”

    “你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蠢而不自知,还是喜欢他单纯没有坏心思?不管受了多少苦都对你死心塌地?”卫风嗤笑,“不过人都是会变的,说不定他只是在装模作样地骗你,背地里早就诅咒了你无数次,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要是你知道他这样,还会喜欢他吗?”

    前面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江顾听着耳边的水流声,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但周身的气压骤然变低。

    千算万算,他还是棋差一招,没算到卫风也会有分神。

    他封住了分神的记忆,却没有封住本体的,显然这厮对神交一事记得清清楚楚,并且耿耿于怀。

    而且眼前这畜生的性格简直……乱七八糟。

    “肯定不会喜欢。”卫风像是在替他回答,又像在自言自语,“怕是同他神交都会觉得恶心。”

    “不过没关系,世上你情我愿的事情少之又少,大多都难遂心意……”他低笑出声,包裹着江顾的雾气化出了朦胧的人形,从背后攀上了江顾的肩颈,亲昵地将人抱进了怀里,“自然是谁强谁说了算。”

    察觉到阻隔在两人间的灵力罩消失,江顾不虞地皱起眉,刚要动手,趴在他肩上的卫风就笑道:“动用灵力可就功亏一篑了,你不想要悲问火了吗?”

    他偏头含住了江顾柔软的耳垂,一只胳膊圈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指向了远处的一点火光,声音含糊不清道:“就在那里。”

    耳垂的软肉被牙齿咬住碾磨,诡异的酥麻感让江顾眉头拧得死紧,在卫风试图将手摸进他前襟时,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扣住了卫风的手腕,“适可而止。”

    卫风诧异挑眉,抱着他笑得浑身打颤,“你就这么想要悲问火?”

    若放在以前,江顾怕是拼上不要神器早就翻了脸,居然能忍到现在,卫风都怀疑这是个假的江顾了。

    他没有运功,只是纯靠力道和江顾博弈,想挣开他的手,但江顾力道却并不比他小,木偶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

    浊气透过江顾的五指,缓缓渗进了卫风的皮肉之中,刺入了他本就破败不堪的元神,卫风心中一惊,仓促之下险险护住了与本体的联系,倘若再迟半息,这些浊气怕会直接渗入他缝合元神的丝线,悄无声息地将他绞杀。

    不能用灵力便操控浊气,卫风险些着了他的道,眼底闪过一抹恼意。

    江顾转过头,目光平静地望着他,“闹够了就去取火。”

    卫风死死盯着他被自己咬得泛红的耳垂,上面还留着深刻的齿痕,他使劲舔了舔刚才咬着江顾的那颗犬齿,不退反进,任由那些浊气肆虐进元神,哑声道:“闹不够,又不是没被绞杀过。”

    他说的是上一次在淬神境被江顾“杀”了的事情,活像块混不吝的滚刀肉,“你先将我的那块元神取出来,否则一切免谈。”

    江顾生生被他气笑了,压着心底的烦躁道:“那块元神在何处?”

    卫风拽着他游向了那点火光。

    第157章 试炼之境(八)

    池底漆黑, 却有巴掌大的一簇火苗在缓慢地燃烧,丝丝缕缕的火苗以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如同盛放不衰的烟花。

    而在这簇火苗的下方,镇压着一块黑色的元神, 这块元神不算小, 周围形状极不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扯下来, 江顾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惨烈的情形。

    卫风松开他的手, 神色阴沉地盯着那块属于自己的元神, “这块是我心口处的元神, 我找了它许久,最近这段时间才堪堪发现,但试了许多次都没办法拿到。”

    江顾转头看向他,“那其他元神呢?”

    “其他元神——”卫风声音一顿,狞笑道:“你想套我话?”

    “不必套也知道, 你的元神肯定早就四分五裂。”江顾心中涌上了股难言的滋味, 他语气冷淡道:“你现在这块元神都是用这黑色线绳强行缝合而成,尚未完全熔炼好, 烟雨台向来都是物尽其用, 他们想拿你做什么?来试探谁是玉阶?”

    卫风猝不及防被他说中, 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却被江顾逼近至了眼前,素来冷淡倨傲的人眼底压抑着几分怒意,声音像是淬了冰, “烟雨台怀疑多少人是玉阶?他们给了你多少时间?”

    “你又将自己……切成了多少份?”江顾眉峰压得极低, 态度罕见如此明显地强势。

    他离得太近,卫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即便全都被江顾猜中,他还是咬住牙根色厉内荏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要么赶紧帮我取元神,要么你就死在这练功池底。”

    江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说你对每个疑似‘玉阶’的修士,都要以神交的方式来确定?”

    “我没有!”卫风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登时怒火中烧,“我只——”

    他在急于辩解时对上了江顾了然的神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对方的计,瞬间恼羞成怒,“你少管我!”

    江顾愣了一下。

    卫风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缜着脸移开了视线。

    江顾倒是隐约听那些很会养徒弟的长老们抱怨过,自家原本乖巧懂事的小徒弟到了一定年纪忽然就变得暴躁又叛逆,对他们管束自己的行为十分反感甚至是厌恶,无论如何都要跟他们反着来……可惜当时他只随便听了一耳朵,并不确定是何年纪,也没听到该如何解决。

    何况他与卫风分别多年,有隔阂再正常不过,像之前界乡外卫风过分亲昵自然的表现才反常。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江顾依旧感到糟心——就算要封印记忆,也得等卫风这些元神都熔炼完成才能有效。

    江顾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误判后冲动行事,留下了和自己徒弟神交解毒这种麻烦。

    “取火。”他语气生硬道:“躲远些。”

    卫风深吸了一口气,退后几步双手结印,弥漫开来的雾气将池底完全笼罩在内,“我的阵法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期间你能暂时动用灵力,悲问火没有认主之说,你只要想办法将它困在识海中炼化即可。”

    江顾点头,炼器大阵在那簇火苗上方缓缓铺散开来。

    “火克金,不要让它靠近你的丹田。”卫风刻意缓和下自己的声音,这种常识他大可不必去提醒,只不过是无话找话,试图打破那股莫名的尴尬。

    江顾淡淡瞥了他一眼。

    卫风清了清嗓子,闭上了嘴。

    悲问火作为神器却无法认主,驯服的难度并不算太大,所以阴阳楼的人才会在它外面加了如此繁复强悍的阵法,不过卫风的存在恰好解决了这些困难,而江顾有墨玉镯这个半空间的法器,将悲问火收拢进连器大阵中可谓事半功倍。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悲问火已经被江顾收到了识海之中,作为神器而言它的性子属实有些软,被江顾蛮横的法力吓得蜷缩在识海的角落里,别说靠近丹田,看样子似乎连江顾的灵力都不想触碰半分。

    江顾没往它身上放多少心思,目光落在了属于卫风的那块元神上,这块不规则的元神已经扎根在了池底的淤泥之中,往上供养着悲问火,往下几乎同池底融为一体,江顾刚开始并没有把握能拿起来,将全身大半灵力都灌注在指尖,谁知不等他触碰到,那块元神便兴高采烈地缠上了他的手指,卷住了他的手腕,生生将自己从那厚重的淤泥中扯了下来。

    站在不远处的卫风咬紧牙关,疼得已经面色狰狞。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卫风的雾气失效,那些繁复的法阵又重新亮了起来,卫风冲过去猛地化作雾气将江顾笼罩在内,“快走!”

    在两人离开池底时,那些看守悲问火和元神的法阵无法再察觉到它们的气息,开始剧烈地闪动起来。

    与此同时,正在练功池内修炼的许多修士也察觉到了异常,负责练功池的长老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悲问火有变,速去查探!”

    愈神池中,两名修士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

    “悲问火的灵力消失了。”说话的是个模样端正斯文的青年,他放出神识片刻又收了回来,“练功池长老已让人去追了。”

    “崇时,你是火灵根,悲问火这神器于你而言属性正好相合。”对面泡在池子里的修士道。

    宋崇时缓缓摇了摇头,“悲问火无法认主只能炼化,效用大打折扣,只会浪费时间。”

    对面的修士嗤笑,“不愧是在试炼里排名第一,连悲问火都看不上。”

    宋崇时也不恼,“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排到了第四十七名?上来便藏拙可不像你的作风。”

    “在冥阴古神殿遗址中了平泽修士的圈套,到手的神器飞了,一重境测定自然高不到哪里。”阎淮然语气傲慢。

    “你竟也能忍下?”宋崇时有些不解。

    阎淮然勾唇一笑,“直接逮住杀了多没意思,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从我手里抢东西,不着急,还剩四重境呢,我要一点点磨死他,最好是能活到五重境再淘汰,这样我就能亲手将他送进生死楼,让他生不如死。”

    宋崇时微微皱眉,“何必在个小人物上浪费时间?”

    “一直赢多无趣,等进了八阁就会被那些条条框框管束,正好趁着试炼多玩玩。”阎淮然眯起眼睛,“听说平泽修士里有几个长得还不错。”

    宋崇时挑眉,“你不管绮依了?”

    “一个妖族,哄着玩而已。”阎淮然浑不在意,“听说萧清焰的命定之人也进了试炼,生得极美。”

    “你该不会——”宋崇时隐约感觉不妙。

    阎淮然泡在池水中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眯起眼睛道:“萧清焰那个废物也配有什么命定之人?第二重境没有规则限制,那美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还是少招惹他。”宋崇时看着外面乱做一团的练功池,眼里终于多了丝兴味,“这是哪个奇人盗了悲问火,这么大阵仗。”

    ——

    哗啦!

    水面被人破开,江顾一个翻身利落地上岸,回头将快要力竭的卫风从池水中拽了出来。

    “练功池的人肯定会查悲问火和我那块元神。”卫风极度冷静道:“墨玉镯空间能屏蔽一切神识探寻,你暂且将他们放到里面。”

    而他与元神同源,自然也是要进去的。

    江顾却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卫风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想卸磨杀驴?”

    “你很喜欢当驴?”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瘫着脸,过了好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神情复杂道:“你在开玩笑?”

    “没有。”江顾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墨玉镯是神器,他们肯定会想到搜查,躲在里面不是完全之法。”

    “那便杀出去。”卫风面色一狠。

    江顾沉默了片刻,“你就是这样把自己的元神糟蹋碎的?”

    这话不可谓不狠,直戳卫风心窝子,他眼底厉色未退,“那你说该如何?”

    一刻钟后。

    卫风的元神被包裹在江顾的元神之内,只隔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灵力,而悲问火则被他黑色的元神包裹地密不透风。

    江顾平静呼吸透过元神传到卫风的四肢百骸,他极力克制住心神,不想被江顾元神的气息干扰,练功池内布满了阴阳楼前来处理此事的长老和弟子,甚至连楼主温自衡都惊动亲自前来——若他带着江顾,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在练功池内的试炼弟子并非全都是同一批,熙熙攘攘挤在一起挨个进入阵法接受检查。

    “七弟?”江向云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江顾,带着姚立立马挤到了他身边,脸上挂着副看热闹的表情,低声道:“听说这练功池内的神器悲问火被盗了,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咱们有好戏看了。”

    江顾淡定地点头,“确实胆大包天。”

    姚立却面色阴沉,略带怀疑地看向江顾,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直觉以江顾的性子,绝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放心吧小舅舅,肯定不会是七弟。”江向云抱着胳膊笃定道:“七弟要有这本事就不会排名倒数第九了。”

    姚立怀疑的目光顿时变成了嫌弃。

    “……”江顾淡淡地扫了江向云一眼。

    江向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毕竟他们从淬神境拿到了神器冥阴骨,低调些总没错,只要江顾能把冥阴骨炼化,往前冲上三十几名不成问题——他完全没有想到江顾这个排名是已经将冥阴骨炼化的结果。

    他们谈话虽然有隔音罩,但架不住修为高的可以探听,落在江顾身上的目光有惊讶有鄙夷,也难免会有觊觎。

    远处,宋崇时顺着阎淮然的目光落到了江顾身上,“平泽修士?”

    “可算叫我找到了。”

    “嗯?”宋崇时疑惑。

    “夺走冥阴骨的那个家伙,不过他竟然排名这么靠后,真没意思。”阎淮然失望之余又闪过几分玩味,“不过长得的确不错,这次排名淘汰拿来做炉鼎不错。”

    宋崇时一贯不喜他这作风,皱了皱眉没说话。

    而在江顾的元神中,卫风敏锐地察觉到了股黏腻的视线,想要操控着江顾的身体转头,却被江顾按着没能动弹。

    气定神闲的声音从元神中传来,“老实些。”

    “有人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你不恶心么?”卫风不爽,冷嘲热讽道:“亏你能忍得了。”

    “不然呢?”江顾看着前面法阵中被搜身的江向云和姚立,平静道:“势弱时冲动行事无异于自寻死路,更会暴露致命的弱点给敌人,雷劫时你完全可以不出手,便不会落到如今受制于我的境地,丧失主动权又被猜到动机,你这暴躁冲动的性子是时候改一改了。”

    卫风强压着被他教训的恼怒,冷声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很快搜身法阵就轮到了江顾,他淡定自若地走了进去,身上所有的法器包括灵境和墨玉镯都被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甚至连识海都没有放过,他甚至还有心思和卫风用元神对话,“蠢货。”

    简简单单两个字,杀伤力却无比巨大。

    卫风恼羞成怒,强行扯开手边那层灵力,抓住江顾的元神狠狠揉了一把,漆黑的元神瞬间融进了那灿金色的元神之中。

    江顾猝不及防,险些被那强烈的愉悦感刺激地闷哼出声,紧接着就粗暴地补好了那片被扯烂的灵力罩,将卫风企图继续肆虐的元神一脚踹了回去。

    “什么气息!?”正在查探的长老面色忽然一厉。

    其他人闻言纷纷望了过来,连温自衡的神识都笼罩了过来,似乎准备随时将他绞杀。

    江顾面不改色地从袖中拿出了一团被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小元神,“从淬神境中收的小灵宠。”

    那长老无语了一瞬。

    什么玩意儿,连神智都没开,半点灵力都无。

    旁边有人出声:“怕不是在淬神境里堆了个小雪人带出来。”

    “噗。”

    嘲笑声四起,江顾坦然地托着那团小元神,感受着周围数道强大的神识纷纷撤去,看向那长老。

    长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走走,怪不得排名这么废物。”

    江顾将刚睡醒还懵着的小元神放到了肩膀上,在温自衡一众修为高深的大能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走出了练功池的大门。

    第158章 试炼之境(九)

    卫风的元神是被直接踹出来的。

    他动作敏捷地在半空翻了个身, 攥着悲问火钻进了木偶躯壳里,强装镇定地抬头看向江顾——以及正坐在江顾肩膀上用两只短胳膊抱着江顾脖子的小元神。

    瞬间杀意迸现。

    小元神吓得哆嗦了一下,抱江顾抱得更紧,脚上的小靴子踩着江顾的锁骨, 绕到了他背后, 只冒出了颗黑漆漆圆滚滚的脑袋来,哭唧唧地抹眼泪。

    “把悲问火给我。”江顾冷着脸道。

    卫风冷嗤一声:“你先把这团没用的小废物给我。”

    “……”江顾不虞地皱起眉。

    他并不想对卫风动手, 毕竟元神已经伤成了这样, 或许还存着几分想维持住自己温柔可靠形象的心思, 但显然卫风这糟糕的性子在触碰他的底线。

    门被敲响的时候, 江顾正一手攥着悲问火一手攥着卫风的脖子,卫风的元神连同木偶躯壳都被离火绳五花大绑,这厮还不服输地瞪着他,一脸地倔强。

    “阿顾,在吗?”门外传来了萧清焰的声音。

    “在。”江顾应声, 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卫风的嘴, 将人踹进了灵境里。

    悲问火被放进了识海,江顾打开门, 便看到了笑吟吟的萧清焰, 他看上去很开心, “阿顾,听说你过了一重境,我特意来道喜,只是路上耽搁了几日, 莫要怪我。”

    江顾让开门, 请人进来。

    “咦,这屋里是怎么了?”萧清焰被满地狼藉吓了一跳, 整个房间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连床柱都被人踹裂了一根。

    “灵宠不太听话,简单收拾了一顿。”江顾笑了笑,“萧公子近来可好?”

    他笑得极淡,转瞬即逝,但萧清焰还是看得愣神,许久才迟钝地点了点头,“尚可。”

    “修炼可还顺利?”江顾问。

    “啊。”萧清焰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你在阴阳城应该也听他们说过了吧?”

    江顾沉默,他这些天除了逃命就是修炼,还真没有闲心去打听他的事情。

    不过萧清焰倒是很上道,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语气低落道:“我出生便资质奇差,只是个三灵根,母亲甚至想要掐死我,好在父亲疼爱我,亲自将我养大,还洗髓洗成了天灵根,他给我找了最好的师父,又给我最顶级的法宝和资源……可惜我悟性极差,也不够勤奋刻苦,如今已二十三岁,却还只停留在大乘大圆满的境界。”

    他带着一丝忐忑看向江顾,“很废物,对吧?”

    “……”江顾神情略有些复杂。

    三灵根在萧清焰口中成了资质奇差,二十三岁修到大乘大圆满成了废物,若是将萧清焰放在平泽,怕是家族宗门都得小心供起来的“天才”。

    萧清焰苦涩道:“而且我也不想要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宝和资源,师父师兄弟们也只是捧着我,不管去哪里都有人保护,根本遇不到任何困难和危险,我只想母亲能多看我一眼,想父亲多陪陪我,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江顾也不明白。

    这个混账东西到底在苦恼什么?

    萧清焰兀自苦恼了半晌,才后知后觉抬起头,对着江顾歉然一笑,“抱歉,我不该拿这些琐事烦你。”

    “无妨。”江顾理解不了烟雨台小公子的苦恼,毕竟萧清焰只用纠结父亲母亲爱不爱他,但他却需要考虑五天之后能不能活着出考核进二重境。

    他早便知道人与人的差距犹如鸿沟,心中波澜不惊,“或许你可以找机会,向你父亲母亲证明,你并非他们所想地那般柔弱。”

    但他可以给萧清焰制造更大的苦恼。

    萧清焰眼睛微亮,“阿顾,你有办法吗?”

    “只怕有些不妥。”江顾沉吟片刻,又拒绝。

    “不要紧的,你说出来我听听。”萧清焰有些迫不及待道:“我身边那些人都只会阿谀奉承,唯有你肯与我说实话。”

    江顾停顿片刻才道:“何不去闯一闯试炼之境?”

    萧清焰愣住,犹疑道:“可是以我的修为——”

    “我进到一重境时也只是大乘期。”江顾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能让他们闭嘴的方法只有实力。”

    萧清焰心头一颤。

    几个时辰后,萧清焰有些神情恍惚地同他告辞,离开前神情凝重地握住他的手,眼底满是深情,“阿顾,你说得对,我不会再退缩了,哪怕只是为了你,我也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不是废物!”

    江顾笑着送走了他。

    合门转身,脸上真情实意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倘若他的猜测没错的话,萧清焰恐怕也是所谓的“劫玉”或“玉阶”的一种,只是他还不清楚萧澹如此重视萧清焰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萧清焰这般安宁下去了。

    望月这些人将他的徒弟折磨成如此惨状,断没有他们的子弟还能如此平安的道理,这些账他都会一一还回去。

    就像阳华宗那些曾经折磨欺负过卫风的长老弟子一样,江顾想起至今还被关在狭窄黑笼中日日搜魂却无法失智被迫保持清醒的那些人,摩挲了一下袖口。

    当然,这种事情未免显得他有些狠毒——他看着从灵境里阴森森冒出脑袋的人,瞥见卫风依旧乱糟糟的头发,他眉梢微动,“冷静下来了?”

    “冷静?”卫风狞笑出声“江顾,你真是不挑,连萧——”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江顾淡淡道:“你喊我什么?”

    卫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硬气道:“别以为我真打不过你,若是我本体在此,你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江顾凑近他,缓缓扯起了嘴角,“那你有本事倒是过来。”

    卫风往后仰了仰脑袋,眼底怒火中烧,正准备张嘴咬他,却被江顾整个人按到了座椅上,他身上的伤绝大多数是自己想要挣开离火绳割出来的,疗愈法阵和止痛法阵挨个落了上去,江顾按住他的肩膀走到了他背后,伸手拢起了他乱糟糟的头发。

    梳齿摩擦过头皮时,卫风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显然江顾没干过这种精细活,手法略显生硬,他扯了条红色的发带将卫风的头发束成了马尾,沉声道:“打斗动作如此僵硬,手指连发都束不好,你的本体元神这几年都不曾在躯壳中待过。”

    像是疑问,却又像是某种笃定的陈述。

    卫风想愤怒地反驳,结果刚想开口鼻腔和喉咙便传来一阵酸痛的干涩,他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咬紧了后槽牙。

    他的沉默验证了江顾的猜测。

    从卫风一开始迫不及待地进到木偶躯壳时他便起了疑心,直到方才他同卫风打了一场,发现他动作相对元神来说僵迟非常,甚至连头发都束不好——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显然卫风不会想到用法术解决。

    江顾给他理顺头发,沉声道:“我的确来迟了,你现在在何处?”

    啪!

    卫风忽然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江顾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立刻起阵结印,然而卫风的动作却比他还要快上几分,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凶残的卷走了墨玉镯内正在安睡的小元神,江顾手中的离火绳化作了万千丝线想要将他捆缚。

    “卫风!”江顾冷喝一声。

    卫风反抗的动作停滞了片刻,紧接着又不管不顾拼着魂飞魄散也要离开,眼看他元神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江顾呼吸一沉,松开了离火绳。

    黑色的雾气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卫风模样的小木偶人没了元神,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江顾垂眸望着那木偶半晌,长袖一扫,那些碎裂的木块便化作了齑粉,同卫风的元神一起消散不见。

    悲问火依旧缩在他识海的角落,只是多了十几张陌生的炼化符咒,那符画得十分潦草却灵力惊人,极大地加快了炼器大阵的熔炼速度,周围笼罩着淡淡的黑雾,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江顾看着那些符,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

    血色菩提树下,一大股黑色的雾气席卷过打坐的青年,补全了他缺失的手臂,连带着心口处的元神空缺也一并补齐。

    蠕动的鬼纹化作纤细的丝线,将那些元神缝合到了主体的元神里,缝合元神的滋味并不好受,卫风脸色惨白,身后的血菩提都在微微震颤。

    “你确定了几人?”背后的血菩提中传出了楚观山的声音。

    卫风冷淡道:“只确定了两个人不是玉阶。”

    “谁?”

    “林飞白和江顾。”卫风道:“林飞白资质虽好,但对我的元神没有丝毫反应,而且他已经和那个姓周的女人结了道侣契,两个人恩爱非常……之前我对江顾的怀疑最大,但你也看见了,我的分神在界乡外多次试探都无果,我在一重境里也仔细试验过,他现在也不过是个洗成的单灵根,资质奇差无比,元神也灰扑扑的毫无光泽,充其量气运好些。”

    “呵,好歹是你曾经的师父,你这样说他会伤心的。”楚观山笑道。

    “呵,他才不是我师父,若不是他我也不会被陆离雨带到望月,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想杀了他。”卫风冷声道:“少在我面前提他,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啧,白浪费我这么多精力。”楚观山有些遗憾,“不过你也利用他拿到了悲问火下的那块元神,温自衡没有发现吧?”

    “当然没有。”卫风道:“我已经将悲问火炼化进了元神,总不能便宜了那些人。”

    “啧,不错。”楚观山道:“剩下的几重境继续探查,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卫风抬眼看着面前的无尽血海,“你就不怕我动作太大被萧澹发现?”

    “不会,焚台殿现在牵扯了他大部分注意力。”楚观山沉吟片刻道:“他应该暂时不会注意到试炼之境这边。”

    “江顾鼓动萧清焰进试炼之境,也许咱们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卫风不急不缓道:“这样一来萧澹麻烦会更多。”

    “可以。”楚观山轻嗤道:“他那么宝贝萧清焰,玉阶若真的现身,看看到时候他要玉阶还是要他宝贝儿子……看来江顾还是有些用处,暂时先留着他别动。”

    卫风不爽地啧了一声。

    “行了,等找到玉阶,他随你处置。”楚观山笑道:“你的躯壳不打算召回来了?好好的壳子非得再进生死楼折磨一遍,不愧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徒弟。”

    “散散味道。”卫风语气生硬道。

    楚观山道:“行,反正那壳子丑得很,你看看试炼之境有没有合心意的躯壳,有喜欢的我可以帮你拿到。”

    “好。”卫风点头,“谢师父。”

    楚观山笑了一声,气息彻底消失,那棵菩提树也恢复了静止。

    过了许久,卫风才从雾气里掏出来了一小团漆黑的元神,它神智未开,又在江顾身边待得久了,对本体的感知几乎为零,只剩惊恐,瑟瑟发抖团成了一团。

    卫风盯着它身上精致的外袍、冥阴软甲和那些护神的法器装饰,翻腾而起的妒意让他手指不自觉地开始用力,小元神发出痛苦的哀嚎,眼泪簌簌而落,红色的小发带扫过卫风的手指。

    攥着它的力道戛然而止。

    神情阴戾的青年眼眶倏然一红。

    第159章 试炼之境(十)

    五日后。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广场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修士, 他们头顶悬浮着数不清的擂台,其上有身着阴阳楼服饰的弟子与长老,广场中央试炼之境巨大的法阵还在缓慢地转动着,而在法阵前面, 是在不停滚动着的排行榜, 上面记录着试炼弟子姓名与名次。

    林飞白神色凝重地看着那排行榜,握紧了旁边女子的手。

    周听然脸色极为难看, 排行榜滚动到了最末尾, 江顾的名字过去没几个人, 便轮到了她, 而在她下面的只剩了一个叫张肖屏的人,通过试炼一共两千三百零九人,她排到了两千三百零八,最后三十名就会被淘汰进入生死楼,就算她是平泽周家的圣女, 也不会有例外。

    林飞白排名一千八百三十二, 显然把握更大些,早在昨夜他便将所有高阶法宝全都给了周听然, 但结果如何两人都心知肚明。

    周听然转头, 看向了不远处的江顾。

    江顾正在听江向云说话。

    “考核赛十日一共十场, 第一天完成阴阳楼最基础的真仙境灵力测试就算通过,剩下九场便有九次挑战的机会,前面六次每名试炼者都可以向排在自己前面两百名之内的修士挑战,如果赢了对方就能取代其名次, 如果全部挑战成功, 后面三次可以选择弃权避赛,也可以随机选择排在自己之前任何名次的修士进行挑战, 排行榜上的名次会随着挑战进行实时更新,挑战与被挑战的次数都是九次,挑战可自由决定,被挑战无权拒绝……”

    江向云看着水镜中一连串详细的规则,沉思道:“也就是说我们不止要挑战前面的修士,还随时会被后面的修士挑战。”

    “只不过淘汰最后三十名,如果能安排得当,完全可以避免——”江向云看着水镜的目光一顿,“第二重炼心境只能进一千人?什么意思?”

    “排名靠后的一千多人会重新进入一重境试炼。”江顾看着水镜上写着的规则,“前一百名可入二重境,其余人进分入八阁做杂役。”

    江向云和姚立齐齐陷入了沉默。

    好歹毒的规则。

    “分明就是养蛊。”姚立沉声道。

    没人愿意再重走一重境,更不会愿意做八阁的杂役,这些人势必会为了进入前一千名厮杀,至于被淘汰进入生死楼的后三十名,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般重要的规则在考核前才公布,显然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广场上许多排名靠后的修士都面色惨淡,前一千名的修士也不好过,毕竟他们后面的那些修士会拼了命地来挑战他们。

    一片愁云惨淡中,有些修士便十分淡定从容了。

    宋崇时阎淮然几个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考核赛兴致缺缺。

    “简直是浪费时间。”罗梵皱眉道。

    绮依懒懒地靠在石柱上笑道:“也不一定啊,没准还真有人想找咱们的麻烦,来挑战一下,九场也不算少。”

    宋崇时笑道:“切磋切磋也无妨。”

    “可惜不能向下级挑战。”阎淮然看向江顾的方向,“萧清焰会让他相好进生死楼?”

    “你大哥不是掌管生死楼么,你若真想要,打点一下就悄无声息送到你手上了。”宋崇时道:“别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抓住把柄。”

    阎淮然哼笑了一声,绮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目光落在了江顾身上。

    话里话外,这些人俨然笃定了江顾会被淘汰进入生死楼,就算侥幸没被淘汰,也会进到八阁当杂役,那就更是在劫难逃了。

    第一日的考核很快过去,灵力测试并不难,江顾压着炼化的悲问火,堪堪合格,很快便到了第二天。

    一天两场比赛,他排名靠后,挑战了也没有希望,没有人挑战,江顾便直接擦着线,挑战了第两千一百零一名。

    好巧不巧,对方正是之前与那金鹏妖修一起的红鳞女妖。

    看见是江顾,红鳞惊讶了一瞬,“想不到你竟然还能活下来。”

    江顾没有心思同她叙旧,背后的赤雪剑陡然出鞘。

    与此同时,高空中数不清的擂台同时出现了灵力罩,将斗法的试炼修士笼罩其中,试炼法阵前巨大的排行榜的名字在飞快地更换滚动,更有许多名字由原本的亮光变成了灰色,消失在了空气中。

    广场上方,血气弥漫,甚至比天地间的灵气都要浓郁几分。

    温自衡站在试炼法阵前,神情自若地看着红雾弥漫,站在她身边的修士递上了一张名册。

    温自衡淡淡扫了一眼。

    “温楼主,这些是疑似玉阶的名单,八阁那边的诸位阁主请您留意一些。”那修士低声道:“还有这几位——”

    他又拿出了份名单,“是各楼楼主家中的子弟……”

    温自衡略有不虞地皱了皱眉。

    “还烦请您多担待些。”他笑得苦涩,“不然咱们阴阳楼也不好向诸位同僚交代。”

    “既然这般瞻前顾后,又何必将人送进我阴阳楼。”温自衡冷下脸,“你回去告诉他们,玉阶之事关系我望月命脉,我自会留意,至于这些人生死有命,考核已开,连我也做不得主。”

    那修士苦恼道:“温楼主,若放在以往便也罢了,但这回还有八阁几位阁主的弟子,您看这——”

    “那不如让他们来做这阴阳楼楼主。”温自衡心念一动,还在喋喋不休的人便径直被弹飞了出去,元神受到了重创。

    她偏头扫了一眼,对方便抓着名单连滚带爬地跑了。

    ——

    一连三日,江顾都没从擂台上下来,而他的排名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两千三百零一跃到了一千七百零五名。

    最后一次挑战结束,江顾没能杀死对方,只和对方交换了名次,他不得不下来休息半日。

    广场上或坐或躺着许多正在疗伤的修士,江顾没有停留,直接回了金部的学舍。

    他体内炼化悲问火之后压制的灵力已经开始溢出,显然要突破真仙境初期,必须找个合适的地方来突破渡过这一小境界的雷劫。

    阴阳城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阴阳楼没有规定修士在考核赛不得外出,他看着脚下逐渐成形的传送法阵,一挥袖消失在了原地。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阎淮然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金部学舍之外,他眯起眼睛感受着金属性灵力的波动,微微一笑,“真有意思。”

    他朝着江顾离开的方向追寻而去。

    阴阳城外。

    察觉到陌生的神识逼近,江顾心底一沉,骤然转身双手结印,堪堪挡住了对方一击,急急后撤,却还是撞断了数十根粗壮的树干,卸了力道停了下来。

    阎淮然抱着胳膊停悬在半空中,饶有趣味地盯着他,“我很好奇,你这三场挑战赛如何打得如此悄无声息,甚至都没人注意到你。”

    江顾抹掉了嘴角的血迹,神情冷淡道:“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了?我可是将冥阴骨让给了你。”阎淮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几日我观察许久,你的确有些小聪明,选的对手都是有致命弱点的人修和妖修,可惜在望月以实力为尊,只靠这点小聪明你进不了前一千名。”

    江顾丝毫不避对上了他的目光,“那你有何指教?”

    “若你能心甘情愿做我的炉鼎,我可以帮你顺利渡过后面四重境,进到金阁也不成问题。”阎淮然的目光在江顾脸上停留许久,轻声笑道:“不必急着拒绝,你跟萧清焰那个废物,还不如跟我。”

    江顾目光中带上了丝嘲讽,“愚蠢至极。”

    阎淮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抬手揉了揉耳朵,笑容阴沉道:“你说什么?”

    江顾懒得废话,他原本的计划是一层一层往上挑战,名次约莫能到八九百名便能成功进到二重境,但阎淮然排名四十七,一味逃命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拼一把杀了他。

    阎淮然实力远在他之上,普通斗法他定然不是对手,必须取个巧——阎淮然对他的狂妄不屑一顾,甚至为了他这幅好皮相都没舍得用上全力,可即便如此,阎淮然对江顾的压迫也堪称恐怖,江顾刚开始只能竭力逃开他的攻击。

    “何必呢?我可舍不得伤了你。”阎淮然从容地化作流光,倏然出现在江顾身后给了他肩膀一掌,江顾半边身子瞬间失去了知觉,眼前骤然一黑,从高空跌落下去。

    但不等他落地,阎淮然又比他快一步出现在他面前,一膝盖直接顶在了江顾后腰,脊椎断裂的声音在空中清晰可闻。

    “放心,我会给你治好的。”阎淮然不甚走心地说着,便要去揽江顾的腰,却被江顾翻身一脚踹在了心口,上百道法阵齐刷刷落了下来,周围瞬间狂风大作,雷云四起。

    “呵。”阎淮然毫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拂袖便将那些阵法轻易化解,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在空中缓步朝着江顾走去,混不在意道:“我已是金仙境,而你不过刚到真仙境,别再挣扎了,听说平泽修士的元神滋味不错,不如趁着空闲就在此处,你若伺候好了,我赏你件神器也未尝不可。”

    江顾冷笑出声,撑着剑从地上站起身来,丹田元神的剧痛让他濒临失去意识,“大言不惭。”

    阎淮然可惜地摇头,“我没时间陪你玩了,既然你不肯,那我也该给你点颜色瞧瞧!”

    他说完,整个人倏然出现在了江顾身后,指尖灵力化作银锥便要刺入江顾的太阳穴。

    强悍的禁锢阵法将江顾包裹密不透风,锥子刺破了薄薄的皮肤没入了头颅,就在那冰锥快要全部没入的时候,原本没了动静的江顾手中忽然掐了个引雷决。

    周围江顾一开始布置的避雷阵破开,外界的雷声轰然响起,紫黑色的劫雷积攒多时,怒意正盛,铺天盖地疾冲而下,径直朝着江顾劈去。

    “什么——”阎淮然惊愕抬头,被那刺目的雷光照得失明了一瞬。

    江顾没有丝毫迟疑,手中引雷决纹丝不动,以自身躯壳为容器,将那道天雷径直没入了身体,墨玉镯迅速护住了元神,天雷被他头颅中那根银锥径直引入了阎淮然的经脉,阎淮然急忙后撤,然而却被他设置用来捆缚江顾的阵法挡住了脚步。

    只一瞬,却定了他们的生死。

    江顾手上的引雷诀改换成了爆雷诀,他在漫天劫雷中对阎淮然露出了个阴沉的笑,转身一掌拍在了他的丹田,天雷瞬间在阎淮然识海炸开,在阎淮然试图挣扎的瞬息,他一膝抵在了阎淮然心口,从高空带着他轰然坠地。

    劫雷声震耳欲聋,随着炸开的碎石周围山摇地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止住。

    巨大的坑洞中,半跪着的焦黑身影勉强动了一动,江顾五指成爪扣在阎淮然焦黑的脖颈上,居高临下垂眸望向他,声音微哑:“凭你也配?”

    阎淮然眼底满是怒意和不甘,他惊怒于自己竟着了江顾这种废物的道,更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轻易死去,但江顾显然不会给他还手的机会了。

    江顾手中骤然用力,阎淮然被劫雷炸烂的身体瞬间化作了齑粉,虚弱试图聚拢的元神被江顾毫不犹豫地吞噬进了识海化作了灵力。

    排行榜上,一个名字忽然开始疾速上升,引得广场上的修士纷纷抬头,而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江顾两个字稳稳当当地排到了第四十七名。

    瞬间哗然一片。

    江顾从地上起身,身上被劫雷劈得焦黑的衣裳逐渐变成了雪白的布料,他抬手抓住了太阳穴内被整根没入的锥子,慢条斯理地拔了出来。

    殷红的血瞬间脸颊淌下,一滴一滴砸在了枯焦的地面。

    银锥深深插进了泥地,灿金色的灵力席卷而过,将其彻底碾成了粉末。

    第160章 试炼之境(十一)

    江顾刚回到阴阳城就被人拽进了空间法宝内。

    他正要反抗, 就看到了江向云和他身后臭着脸的姚立。

    “七弟……”江向云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你怎么做到的?”

    “他先找我麻烦。”江顾看他一脸牙疼的表情,淡定道:“顺手就杀了。”

    “这能是顺手的事情吗?你知不知道阎淮然是谁,他是生死楼楼主阎淮安的亲弟弟, 好, 就算抛开这个不谈,你一下从一千七百名到了四十七名, 那就说明你赢了前六场挑战赛, 三天六场加上这第七场, 那你根本没有被挑战过。”江向云皱眉道:“九次被挑战的机会, 望月这些人怎么弄死你都行。”

    江顾对上他的目光,“你为何如此关心我的生死?”

    “……”江向云冷不丁被他噎了一下,“你是我七弟,我不关心你去关心狗吗?”

    江顾面无表情道:“没有血缘关系。”

    江向云沉默片刻,“那你也是江家人, 我既然把你带出来, 就得好好带回去。”

    江顾眉梢微动。

    “挑战赛按修士挑战时间排序,来之前我和姚立已经递了挑战你的牌子, 又联系上了林飞白和另外三个能空余出来机会的平泽修士, 好在时间及时, 这样一来你九次机会就用掉了六次,还剩下三次。”江向云盘算得飞快,“只要那三次不是过于强大的对手,其间就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江顾抬眼看向他, “挑战的机会这么重要, 你能说服他们?”

    “哈。”江向云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矜傲的神色,他笑吟吟地拍了拍江顾的肩膀, “七弟,这你就不懂了吧,平泽来的修士我都了如指掌,给你举个例子——”

    “林飞白现在已经杀到了九百多名,还剩四次挑战的机会,但他想要救周听然,那我便让姚立被一个一千多名的修士挑战失败,然后再让周听然挑战姚立,姚立输给她,两个人名次就能互换,而姚立还剩八次挑战的机会,以他的修为,再回到一千名易如反掌……只要操作得当,平泽的修士在我手里起码能保住一些。”江向云笑眯眯道:“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没什么在乎的东西,既得利益面前大家还是愿意在一定范围内退让些的。”

    “我们平泽修士一定要守望相助,这样才能——哎!”江向云看着转身就走的江顾,一个闪身挡在了他面前。

    “多谢。”江顾道。

    “没了?”江向云一脸看负心汉的表情看着他。

    江顾点了点头,躲开他便出了空间法器。

    “你起码喊声大哥听听啊——”江向云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

    江顾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嘴角,充耳不闻,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

    得益于江向云的操作,后面几场被挑战赛江顾进行地异常顺利,而且他找的都是诸如姚立林飞白这般实力相对强横的平泽修士,他们排名本身就相对靠前,打消了不少想要捡漏却没胆子的修士的念头。

    阎淮然的元神强悍,江顾日夜不停炼化了许久,又借助冥阴骨将元神中的杂质排除,原本渡劫后真仙境中期的修为已经隐隐摸到了后期的边缘。

    但江顾并不急着突破,他将识海中澎湃的灵力一压再压,没有将那蹊跷的劫雷露于人前的打算。

    后面三场被挑战赛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林飞白之后,是个望月魔修,在江顾同归于尽的打法之下很快便败退下来,没有拼命的打算。

    绮依望着擂台上江顾的身影,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别冲动。”罗梵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劝道:“他既然能杀了阎哥,实力定然不在你我之下,擂台上一对一的方式太不保险,待进了二重境,有的是法子杀了他。”

    “不错。”宋崇时在他们身后道:“他既然在平泽的修士里冒了头,八阁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么好的苗子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绮依脸色黑沉,“我知道,八阁一向优待这些平泽修士,这种考核方式分明是在给他们机会。”

    “都死了多没意思。”宋崇时轻笑了一声。

    江顾最后两场挑战赛打得甚至格外轻松,挑战者都是些没进到前一千名的修士,他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肯定是被八阁盯上了。”江向云皱眉道:“在外面这些望月修士碍于上头的意思不会动手,但进了试炼之境就未必了。”

    “玉阶。”江顾说。

    江向云点点头,“二重炼心境恐怕更加凶险,一旦他们确定你是玉阶,也许会直接将你带走。”

    “你知道玉阶是什么。”江顾语气笃定。

    江向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笑了起来,“我也是刚查清楚。”

    姚立抱着剑守在法器空间入口,闻言微微侧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世人都知道祖境大圆满后可飞升成仙到上界,但上界的神仙们也是要下来人间渡劫的,大多都是投胎为人,各自的劫数不尽相同。”江向云压低了声音:“这些人通常都根骨奇佳,元神极其纯净,所以望月这些人便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玉阶。”

    “能助普通修士一步登天的玉阶。”

    江顾抬手摸了摸侧颈上的疤痕,当初在朝龙秘境遇到卫风,他只想起来自己要渡情劫才能飞升,当时怀疑过真假——得多倒霉才能投成个飞升无望的五灵根。

    若真如此,他估计也只是个上界默默无闻根骨奇差的小仙。

    “而劫玉就是和玉阶牵扯最深之人,通常他们命数相缠密不可分,是玉阶渡劫的关键,我猜望月应当是有找到劫玉的手段,继而找到玉阶。”江向云摸了摸下巴,“所谓的玉阶髓又和他们的元神密切相关……相传七万年前三族大战后神祇便不再降世,你说是他们厌恶了厮杀,还是因为不能再现身?”

    江顾心底微微一沉。

    “要是让平泽的普通修士们亲眼看见望月的这些资源和神殿,你猜他们还会不会心甘情愿待在平泽?”江向云抬眼看向他。

    江顾神色平静地同他对视,“与我无关。”

    “怎么能与你无关呢?”江向云笑眯眯道:“七弟,我早便知道你看不惯江家的做派,望月这些人就更不必提,他们这样做实在有违天道,总该有人来收拾他们。”

    这位一直看着懒散无害的大公子终于缓缓显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向江顾发出了邀请。

    “蚍蜉撼树。”江顾冷静到极致,利害关系看得明明白白,“原来你修的是苍生道。”

    就算侥幸做成了,也无人会领他的情,

    “咦,少咒我。”江向云嫌弃地撇嘴,而后叹了口气道:“也不全是为了平泽,你知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吗?”

    江顾并不想知道,却阻止不了江向云开口。

    “她是平泽不世出的天才,姚家藏拙,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直到他嫁给了我父亲,生我时暴露了根骨。”江向云说得很平静,“然后她就被望月点了命,江家把她送了过来,送回来时只剩了半截指骨。”

    靠在入口处背对着他们的姚立倏然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虽然你父亲死时我年纪尚小,但也隐约知道些内幕,当时望月也是想点他的。”江向云低声道:“望月从来不缺天才,被点来的人是什么,你应该也明白。”

    他定定地望住江顾,“我们都是所谓的预备玉阶。”

    从踏上来望月的飞舟开始,他们的生死便不再由自己决定,一路上死的那些修士,不过是烟雨台和焚台殿心照不宣地在做排除法。

    而整个试炼之境,就是一件筛选玉阶和培养死士的巨大法器。

    “而要找玉阶,这件法器便需要有所谓的劫玉来探查,为什么陆离雨当初非要来江家拿到松绥楼,为什么你那小徒弟和松绥一起被带走五年后,望月忽然开始大张旗鼓地从平泽点人?”江向云点到为止,又恢复了平日里散漫的笑脸,“这试炼之境里的劫玉,是谁还不好说呢。”

    江顾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冷沉。

    “我不在乎什么玉阶什么劫玉,修真界虽免不了打打杀杀,但也不该这么恶心,都没什么热闹可看,连好玩的都没多少。”江向云碎碎念道:“大家都活得痛快肆意些多好,这些破试炼我真是够够的,修仙不该是逍遥快活——”

    “好。”

    江向云诧异地抬头,而后脸上缓缓露出了个意味深长又极其八卦的表情,笑眯眯地凑近他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从你在倒海城借我灵石去拍卖场就注定了你挑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哈!”

    江顾只留给了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江向云笑够了,才直起身子走到了姚立身边,气定神闲道:“怎么样小舅舅,我就说过江顾最后肯定会为我所用,如何?”

    “公子聪慧。”姚立沉声道。

    江向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了他怀里。

    姚立疑惑地抬头看向他,便见他神色忽然柔和了下来,“这是母亲仅剩的半截指骨,我离开江家时从祠堂带了出来,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比起我这个江家人,她应该更希望留在你身边。”

    姚立拿着盒子的手倏然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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