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想把最好的,给你
顾郗一早就醒了, 满头白绒绒的短发炸毛似的宛若一个海胆球,整个人好像还处于一种很恍惚的状态里,迷迷糊糊不知道天空有多高。
在他的身旁, 另一截发凉的躯干紧紧贴着自己,从肩头到腰腹,对方几乎是蜷缩着脑袋、身体,硬生生挤到了他的怀里。
顾郗有几秒钟的迟疑, 他无声低头,看到了埋在自己胸膛前的黑色脑袋。
是赛因。
默珥曼族人乌黑浓密的长发微微卷翘,带着凉意, 像是一丛茂盛的海藻, 覆盖在枕头和大半床铺上;皮肤冷白且莹润, 似乎因为沉沉的睡意而浮现出几分淡淡的红。
明明肌肉饱满、身型匀称, 这种蜷缩的姿势并不适合的赛因,可此时由他做出来却又多了几分依赖感。
像是一对连体婴儿……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是这样的。
顾郗晃神,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在完全清醒后,这具身体的改变、模模糊糊的记忆、有关于“小希”的画稿和相册,都变成了一条可以通向真相的道路。
浅粉色的眼瞳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胸膛似乎还能感受到赛因轻轻的吐息, 但顾郗的思维却围绕着自己所有已知的内容,飘向了另一个层面……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 那么系统所谓的“任务”又算是什么呢?
顾郗躺在床上愣神了很久, 才猛然翻起来冲到了卫生间的镜子前。
被从温暖怀抱中推出来的赛因翻身趴在只剩余温的大床上, 黑发散落在肩头,那双幽暗又遥远的眼瞳不见深浅, 所有的蓝色似乎在顷刻间凝结成了冰,却又在瞬息之间重化为水。
他唇边勾着意味不明的弧度,只是安静地看向卫生间门口印出来的模糊影子。
卫生间——
镜子很清晰,里面映出来一个白毛的青年。
顾郗看得发呆了很久。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五官似乎还是自己的五官,可当发色、瞳色大幅度改变后,原有的容貌也发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变化,以至于顾郗当初在翻看相册的时候,硬是没有发觉“小希”其实和自己少年期还是有些相似的。
他清晰记得相册中“小希”的模样:白发白睫,淡粉色的眼睛,精灵一般的五官,苍白脆弱,以及雌雄莫辨的气质。
那种过于中性的“美”是模糊了顾郗分辨能力的最大阻碍,甚至在得知了默珥曼族人第一性征、第二性征的分化特性时,他还曾怀疑过“小希”也是一位被抓捕的默珥曼族人实验体,可如今……
镜子里的白毛青年也随着镜子外的主人微微拧起眉头,在这张同时杂糅了陌生与熟悉的脸面上,顾郗“看”到了自己作为身体主人却缺失的大部分空白……
而今,在发色瞳色相同后,原本因为色调而被忽略的细节一一呈现,令顾郗有种透过镜子看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
顾郗站在镜子前发呆。
他又一次向系统确认道——这就是我?
【这就是宿主本人。】
顾郗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他就是“小希”,所谓的竹马白月光是自己,小王储撒拉弗暗恋的对象是自己,那么他的身份到底是故事中的人,还是那个创造故事而把自己形象映射出来的作者。
能想明白的事情太少,想不通的占大多数,顾郗用清水拍了拍脸颊,才有功夫回忆昨晚在浴缸里的事情。
在浴缸里,自己似乎是突然变成这幅模样的,但是然后呢……
记忆像是被中途打断后塞进去了什么,此刻顾郗想不到具体画面,只能回想起那种仿佛躺在棉花云朵上,被海妖揉着、舔着耳软骨的颤栗。
顾郗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有这么瑟的联想呢……
正沉思着,拖沓的脚步声传来,下一秒一个沉沉的脑袋就搭在了顾郗的肩头上。
光看个子差距两个人之间并不是很大,如果非要细究,顾郗比赛因高出一两厘米,但只要赛因的头发翘起来点儿,这些差距就不明显了;而赛因身上的肌肉更比顾郗饱满,如果说前者是散发力量感的结实型,那么后者就是覆盖一层性感薄肌的荷尔蒙型。
顾郗透过镜子看到了赛因半抬的眼睛。
很蓝,很幽远,顾郗试图从中看到某些不同的情绪,但失败了。
那双眼睛就像是密不透风的墙,挡去了顾郗想要窥探的一切神情。
“好香。”
赛因偏头,高挺的鼻梁像是探测器一般“咻咻”蹭过白发青年的侧颈。
他的皮肤是干净清透的白,比赛因那种缺乏血气的冷白更多几分暖调,同时温度也更高,对于常年血液被冰冷浸透的赛因来说,就像是一朵开在悬崖峭壁的花,被引诱着也要主动贴上去,采撷那股暖融融的芳香。
于赛因而言,眼前的青年就是他恨不得藏在深海巢穴中的珍宝。
但这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
侧颈被呼吸喷红一片的顾郗撇了撇嘴,他抬手冷漠无情地捏住赛因的下巴,将人从自己的颈窝拨弄下去,并如同直男一般发言:“两个大男人贴着做什么?”
脸颊被捏着挤变形的赛因不言不语,只睁着那双湛蓝的眼睛盯着镜面里的白发青年。
像是一只被套牢的野兽藏起獠牙,冲主人展现着自己的乖顺。
但顾郗却知道,眼前的野兽还背着他藏匿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抿唇,浅粉色的眼珠也与镜子里的另一个人对视。
静谧,默然,以及某些审视。
即使顾郗确定自己隐藏的身份就是小希,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忘记自己最初的任务和目的,他没有小希的记忆,也无法彻底感同身受“他们”的过去。
某种角度上来说,现在的他还不是真正的“小希”。
顾郗歪头,镜子里的白毛青年也歪头。
“赛因,”他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吗?”
被叫到名字的默珥曼族人如同餍足的大猫,下巴蹭过顾郗的手掌,天生长而狭窄的深红色舌尖轻轻卷过青年的指腹,就如同在舔食撒娇,危险中透着温顺。
顾郗捏住了对方的舌尖。
像是逼问时的刑讯官,在美色面前,丝毫不为所动。
顾郗:“赛因,说话。”
他放开了那截潮热的舌。
被捏久的舌尖有些僵硬,赛因卷着在口腔里活动片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顾郗。
两个人之间的对峙是无声无息的,透过镜子,眼神交替,既亲密无间,又相互遮掩。
顾郗遮掩的是自己的任务和来历,赛因遮掩的是……
镜子里白发的青年顿了顿,心底的模糊猜想逐渐成型。
顾郗:“其实你早就恢复了神智吧?”
赛因微顿,眼底的情绪已然彰显了一切。
“什么时候。”
“发情期后。”
“恢复了多少?”
“断断续续。”赛因像是有皮肤饥渴症一般,下巴和耳尖总是蹭着顾郗颈侧的皮肤。
顾郗:“那恢复到什么程度?”
赛因:“……”
顾郗:“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赛因眯眼,他总是为顾郗的敏锐而惊叹,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他道:“……不能说。”
“那你后来为什么从撒拉弗改名为赛因。”顾郗尝试在规则内得到信息。
“以前的‘你’给我取的。”
“以前的‘我’为什么给你取新名字?”
“……不能说。”
顾郗拧眉,“那你可以说多少?”
赛因只是摇头,声音略微干涩,“有些事情,需要时间。”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早在赛因深陷异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
沉默片刻,顾郗忽然问:“有时限吗?”
所有的事情和他的任务,总该有个时间规定的。
“没有。”
“没有?”顾郗惊讶。
“没有。”赛因重复着自己的答案,“你只要向前走就好。”
像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赛因在暗示,“我会在你身边的,陪着你。”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需要,就是永远。”
如同某种誓言或是告白,顾郗有一瞬间的晃神,似乎在很久以前、在潮湿拥挤同时吵吵闹闹的宿舍里,有谁抱紧着他,低声重复道:“我会在你身边的。”
顾郗下意识脱口而出:“圣迪纳寄宿学校……”
赛因:“什么?”
顾郗摇摇头,“没什么……所以秘密需要我自己寻找?”
“是。”
“好吧。”
顾郗并不失望,他也知道自己很难打听出更多的东西,不论是系统还是赛因,他们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某些只对他一个人保密的东西,他不确定系统和赛因是不是双方之间相互知情,但显然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达成默契的。
问完了答案的顾郗像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快乐小渣男,一把推开赛因的脑袋,晃悠着一头蓬松的白发走出了卫生间。
被抛弃在镜子前的赛因咧了咧嘴,眼底跳跃的细碎火光似乎在一寸寸地复燃。
门外,终于不再是小章鱼模样的顾郗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大长腿和肌肉,才格外满意地从衣柜里顺出一套本该给“祖宗”准备的衣裤。
和赛因那副优雅冷峻的贵公子模样不同,顾郗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类型,更加轻快、更加活力,像是从城堡中跑出来的小王子,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会露着一张能迷死人的笑容,向每一个路过他的人释放魅力,然后收获一堆难以抑制的心动。
这样的小王子满身张扬着恣意和自由,他吸引着阁楼上的贵公子注视,于是在不知情时牵走了对方的心脏。
赛因湛蓝的眼瞳中倒映着白发青年的身影,近乎沉溺。
顾郗猛然回头,就看到了反派眼底好不掩盖的痴迷。
眼瞳泛粉的小王子优雅颔首,询问盯着自己发愣的骑士,“我好看吗?”
骑士点头,“好看。”
顾郗瞧着赛因那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幻视成宠妃,而赛因就是被自己迷死的大昏君。
顾郗勾了勾手指,轻声道:“走吧,陪我转转这个深海世界。”
在确定系统和赛因知道的比自己多后,顾郗忽然什么都不着急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两个家长(系统和赛因)悄悄盯着成长的孩子,在一条其实早就被确定好的路上行走着,只待一路寻找属于他的回忆和答案。
至于真相是什么,顾郗有预感,很快他就可以亲自揭开那层迷雾。
想通的小少爷高高兴兴地勾着赛因出门了,以人类视角欣赏这片海下城市是和章鱼视角完全不同的感觉——
奇妙两个字几乎要被顾郗感叹腻了,但在习惯了人类城市的建筑后,深海下的一切都令人无法移开视线,而这一次顾郗是作为路人走过这片土地而感受到的。
赛因安静地跟在顾郗的身侧,如果白发青年迈着雀跃的步伐走快两步,那么赛因也会拉开步子追上去;如果对方因为什么建筑而驻足围观,赛因则慢下脚步,永远都把顾郗烙印在自己的视线中。
这样的小心思很快就被当事人发现了。
顾郗慢下脚步,微微偏头。
“怎么总盯着我看?”
被提问的默珥曼族人只迟疑了几秒,就低声且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喜欢。”
这家伙似乎总能用干巴巴的语气说出让人心跳浅浅加速的话。
顾郗轻哼一声,“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从伯兰得冰谷到北阿尔斯洋,顾郗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名字。
“……小希。”赛因有些迟钝的张嘴,显然对这个称呼并不是那么地确信。
顾郗接受他失去那段记忆的名字,但他更习惯穿书前的另一个名字。
“顾郗。”
他说:“我叫顾郗,希望的希右边是一个耳朵。”
见赛因满脸迷茫,顾郗干脆捏起对方的掌心,修长的手指代替了笔的作用,轻轻划动着——
发痒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的那一瞬间,赛因绷紧了腰背,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咪,却又隐忍下一切反应,努力集中注意力感受着掌心的文字。
顾郗像是老师一般询问:“学会了吗?”
“嗯。”赛因低低应了一声,忽然问,“要,检查吗?”
或许是习惯了长时间的沉默,即使现阶段他已经完全可以完整地通过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但赛因依旧在字句间有着停顿,鲜少全句表述。
顾郗挑眉,白发的小王子神情飞扬,眉眼间是一种掩盖不住的精致感。
“你想我检查?”
“嗯。”赛因点头,“想的。”
“行,”顾郗也爽快点头,他伸手支在赛因的面前,“喏,你写吧,我看看你写的对不对。”
赛因却抬手握住了顾郗的手掌。
那些盘踞在他手腕上的黑色黏液脱离了束缚,如藤蔓缓缓穿越阻隔,攀爬至顾郗的手腕,甚至更加深入。
顾郗想抽手,却在一瞬间被握得更紧了。
赛因说:“不是要,检查我吗?”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赛因道:“手心太小,不够写的。”
顾郗手腕发痒,他感受到了黑色黏液蜿蜒而上,矗立着一截小小的触须,轻巧地滑蹭过结实的小臂内侧……
手心确实太小,根本不够那些黑色黏液的发挥,于是它们延伸到更广阔的地方,找到了大片可以当作是“纸张”的空白,就是偶尔会被两颗小石子绊倒。
撇、捺、横……
每一个比划都格外地勾人,轻柔又满是存在感。
顾郗垂眸,眼睫颤栗,指甲几乎在赛因的手臂上抠出印子。
他感受到了,赛因是个聪明却又狡猾的学生。
忽然——
“祖宗!”
大分贝的呼唤声令顾郗抽了抽手,却因为赛因的力道无法撼动,反而猛地冲向对方。
于是,在尚奇震惊的目光中,他看到自己的“祖宗”扯着一漂亮青年抱在了一起。
尚奇:???
我的祖宗,这么大胆的吗?
顾郗耳朵红了红,他轻咳一声,搡了搡对方,才成功把自己的手腕从赛因掌心里救出来。
果不其然,那里烙印着一片暧昧的红。
最重要的是,他刚刚好像感觉自己和赛因猛然拥抱的那一下,挤扁了一截黏液。
顾郗看向尚奇,“你好啊。”
“你是……”尚奇有些迟疑,他可以确定,现代鱼人族里并没有这样发色的年轻人。
顾郗弯了弯眼睛,笑眯眯道:“我叫顾郗,是你说的那个储备粮。”
“原来是储备……等等——”尚奇险些咬住了舌头,“那个粉色章鱼?”
尚奇眼皮发颤,他看到了藏在白发青年颈间的珍珠项链。
顾郗点头,“不然呢?”
他可是很记仇的。
尚奇尴尬地笑了笑刚想出主动握手表示误会,下一刻就被他祖宗捏住了手腕。
尚奇:?
赛因淡淡道:“别碰他。”
顾郗微笑脸。
尚奇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子,忽然压低了声音靠近赛因道:“这位是……祖奶奶?”
顾郗黑脸,“我听得到!”
尚奇嘿嘿一笑,打哈哈道:“好啦好啦,既然是祖宗的人,那今天要不要感受一下我们的海猎?”
“海猎?那是什么?”顾郗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倒是圈在他手腕上的黑色黏液还悄悄环了环,彰显着主人舍不得离开的心思。
“这边走——”尚奇笑眯眯道:“海猎是从默珥曼族就流传下来的传统,曾经的默珥曼族人会通过海猎来表现自己的能力,于是这个习惯也被保留了下来。”
“我们现代鱼人族虽然没有祖辈那么厉害,仅靠利爪、尾巴就能降伏猎物,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技巧——工具与使用者合二为一。”
说着尚奇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二位还记得第一天那群鱼人手里拿的东西吧?”
顾郗点头,“记得,长矛?”
“对!”尚奇双手比划着,“那是用深海巨鱼的鱼骨做成的,锋利坚硬,上面会刻下每一位现代鱼人的名字,这也是我们在海猎时会用的工具,只有优胜者才能割下第一块深海巨鱼的肉,然后献给自己喜欢的对象。”
顾郗挑眉,“那还挺浪漫的?”
尚奇咧嘴,“那是相当的浪漫!”
两个看起来年纪差异不大的年轻人凑在一起格外有话题可聊,于是上了年纪的“祖宗”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赛因:……
藏在袖子里的黏液蠢蠢欲动,试图对某些没有眼色的后人动手。
尚奇莫名背后一凉,他摸了摸后脖子,一转头就对上祖宗冷漠的眼神。
心头一惊,尚奇忽然后退半步,让出了顾郗身侧的位置,他咧咧嘴,露着一个很上道的笑容,“祖宗可是正正经经的默珥曼族人,到时候要上去露一手试试吗?”
赛因略微收紧下颚,冷淡的脸上似乎闪过某种矜贵,正待他准备开口时,下一秒顾郗摆摆手,“那不就成欺负人了?他上还是算了吧,哪有一把年纪的和一群小辈凑热闹。”
赛·一把年纪·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口有些痛。
尚奇“嘿嘿”两声,找补道:“不至于不至于,到时候祖宗不用工具,但是我们现代鱼人可还自备武器的!”
顾郗眼睛一眯,看向赛因,“你想去吗?”
赛因略微矜持地点点头,小声道:“想把最好的,给你。”
像是赛因独有的说情话方式。
如果是曾经那个竹马竹马长大的“小希”或许会感动,可此刻站在赛因面前的是顾郗,是自诩冷漠无情的任务者,他兼具“小希”的身份,但暂时对赛因还没有生出旁的感情,自然一脸淡定,在尚奇佩服的目光下,沉稳道:“那你努力奥!”
甚至很贴心地加了一个语气词作鼓励。
赛因忽然靠近一步,先前余留在顾郗手腕上的黑色黏液随着主人的心意乱动,孟浪且大胆地勾着顾郗的腕骨和手肘,恍若一种想要将其抢占的欲望。
顾郗手肘轻颤,下一刻被赛因小心扶住了他的手臂。
赛因:“顾郗。”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正式,且有些怪异地叫出青年的名字。
顾郗:“嗯?”
赛因:“有……奖励吗?”
“奖励……吗?”顾郗偏头,看到了在一侧假装看风景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尚奇。
他勾了勾手指,赛因依言靠近,甚至为了方便顾郗还主动佝偻腰背,露出了藏在黑色长发下的耳鳍。
顾郗低声道:“那你想要什么?”
赛因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颤栗,某种跳动在皮肤上的瘙痒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令他忍不住张开手臂狠狠将人抱在怀里,不论是抚摸、舔舐还是亲吻……什么都可以。
不行、不可以!
像是套在嘴上的止咬器,在其准备疯狂的时候,扯回了野兽的理智。
赛因咬了咬舌尖,抵住了那股难耐的痒意。
他说:“什么都好。”
只要是他想要的那个人,就什么都好。
顾郗笑弯了眼睛,“行,赢了给你奖励——你一定会喜欢的。”
虽然对现阶段无法悉知全部,但既然赛因假装神智混沌,那顾郗也打算用冰谷时的态度对待对方,就看是谁先受不住。
虽然撩人是第一次,但小少爷确信自己肯定魅力无穷。
此刻的赛因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一段时间会被小少爷撩得腰软腿软,他只拉满了心底的期待,同样压低声音,像是在背着尚奇讲什么秘密,“会赢的。”
不远处,几乎满脸都写着“八卦”两个字的尚奇脖子都快伸断了,除了看到两个人微妙的神情外,再没听到丁点儿有用的内容。
顾郗似笑非笑地瞥了对方一眼,笑到:“祖宗的八卦就那么吸引人?”
尚奇偷瞄了一眼赛因,见人神色平平,才咳嗽一声回答道:“那可是祖宗的八卦啊,我做梦都不一定能听得到!”
他眼睛发亮,“告诉告诉呗!”
顾郗眼睛一弯,“秘密!”
黑色黏液还赖皮在顾郗身上的赛因也跟着点头,有样学样,“秘密。”
两人并排往现代鱼人涌动的方向走,被落在后边的尚奇抱臂轻哼,“可恶的小情侣……不对,得换个字儿……老情侣?”
他喃喃道:“怎么听着像骂人啊……”
尚·不太聪明·奇:所以祖宗的老婆/老公叫什么?
第032章 .海猎
现代鱼人们进行海猎的场景是在萨卡什卡水膜之外, 在这一天,慈爱又伟大的萨卡什卡水膜会在深海之下变得更加明亮,以支持自己所养育出的孩子们进行每个季度一次的海猎。
在顾郗他们到的时候, 萨卡士卡水膜周边已经聚集了很多年轻的现代鱼人族,有男有女,他们穿着干练,手臂肌肉线条流畅, 手里都握着一杆闪烁着银光的长矛,同时兼具现代和原始交织的野性美感。
就像是一支生活在海底的荒野猎人队伍,顾郗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种区别于人类的蓬勃。
尚奇作为现代鱼人族的首领, 他自然是要站出来主持这一场海猎, 在众人的欢呼声里, 年轻的首领走上临时架起来的高台, 他的幽默和搞怪,以及配合在其中偶尔的严肃沉稳,几乎次次都能赢来底下鱼人们的欢声。
顾郗半依靠在赛因肩头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了那天的鱼人少年, 看到了飒爽且雷厉风行的阿兰达, 也看到了一个严严实实穿戴着防护服跟在阿兰达身后的胖乎乎身影。
顾郗轻声“诶”了一声。
赛因立马询问:“怎么了?”
“那个人——”顾郗微抬下巴,眼睛微眯,良好的视线足以他看到自己想观察的东西。
那件防护服就像是宇宙漫步的太空服, 身体、四肢像是充气的轮胎一般一截一截地膨胀起来, 脖子上连接着一个圆形的头盔,外侧看起来很坚硬, 连着一些顾郗看不懂的装置和设备, 但在对方身后背的东西顾郗却肯定不会认错。
他喃喃道:“那是一个氧气瓶……这里还有人类?”
赛因看向不远处, 只片刻后就附和了顾郗的话,“是人类。”
“怎么?”顾郗仰头, “你能感受出来?”
“嗯。”赛因点头,却无法告诉青年这是他曾经已知的事情。
顾郗心下好奇,倒也没有主动探寻的想法,只是在多看两眼后带着赛因挤进人群,“走吧,他们好像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要露出鱼尾吗?”
赛因颔首,“不用鱼尾。”
顾郗知道赛因很强,但却从未见过对方在深海下猎食的姿态,不由得好奇,“可以吗?”
赛因侧头定定看了一眼白发青年,唇边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轻声回答:“准备好奖励,等我。”
“行啊。”顾郗点头,“那我就等着你了。”
不论是默珥曼族人还是现代鱼人族,他们所讲究的“海猎”就是以数千米下的深海为狩猎场地,且据尚奇介绍这里生存有一种名为“红背”的深海巨鱼。
鱼如其名,它通体黑沉,但在背上却生长着反光的深红色纹路,体长最大可超过八米,牙口锋利,脑袋似盾,一身鳞片坚硬似铠甲,但藏在那层深色硬甲下的鱼肉却格外鲜美。
萨卡什卡水膜在这一天绽放出了不同于往日的光芒,几乎照亮整个海底,连绵的微光源源不断向四周溢散着,偶尔还能看到卷着触须掠过的巨型乌贼。
顾郗站在人群之外,目光沉静地落在了赛因的身上。
即使被现代鱼人们包围着,但赛因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个——不论是外观还是气质,他似乎总是能成为焦点。
当然,其实顾郗也同样是人群中的焦点,因为他的容貌和一头显眼的白发。
但此刻的小少爷还习以为常地以为自己是大众黑发,丝毫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少现代鱼人的惊艳侧目。
在尚奇说了“开始”后,现代鱼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水膜,置身于深海,而赛因也在其中。
说是海猎,其实也考验着参与者的速度和反应能力,明亮的萨卡什卡水膜很快就吸引来了深海之下的其他生物,巨大、鬼魅、可怖,在常年不见天日的黑暗下,这些生物就像是相互说好了一般,都一副“随便长长就行”的模样,丝毫不把现代鱼人当外人。
于是,当这一场混乱的躲避、追逐战开始后,顾郗成功被辣到了眼睛——有些深海生物的长相,那还真是单单用“丑”一个字都无法形容的精彩。
忍着嘴角抽搐,顾郗继续盯着萨卡什卡水膜外的战况。
因为红背尚未出现,不少野心勃勃的现代鱼人还紧握长矛,谨慎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躲避其他深海生物的冲撞和攻击;但也有一部分鱼人开始紧张,在短暂的等待后害怕自己抓不到红背,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猎物的身上。
至于赛因则是等待者中的一员。
冰冷的海水之中,略显宽松的休闲服飘逸地散在默珥曼族人的身侧,他就像是一把放松状态下的弓,只沉默且安静地悬于人群之中,黑色的鳞片藏匿在耳后、体侧,完全被衣服遮盖了他的秘密。
就在顾郗以为还需要等待的时候,原本安静蛰伏的赛因忽然动了。
他像是一把开刃的利剑冲了出去,速度比旗鱼还快,几乎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冲到了连萨卡什卡水膜都无法照亮的黑暗之中。
几秒钟后,水膜后的鱼人群爆发出尖叫声——
“是红背!”
“我看到了!它的脊背在反光!”
“哪里哪里?”
“快看那是谁?有人已经骑在红背的身上了!”
顾郗也看到了。
那个几乎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身影骑在了深海巨鱼的后背,手指成爪紧紧勾住那对比自身的庞然大物,双腿有力地夹在巨鱼身侧,像是在驯服一匹烈马。
这样的场景不论是谁都看得热血澎湃,就连顾郗也不例外。
“你好,请问可以打扰片刻吗?”
像是通过某种机器传递、有些失真的说话声,顾郗几乎是不舍地将视线移开,看向自己的身侧。
是前不久看到的全身都裹在某种防护服里的人。
靠得近了,足以看到那副头盔下是一张圆乎乎、颇有肉感的脸蛋。
是个年轻的小胖子,金发碧眼,是胖到可爱的模样,看着年纪可能不超过二十三四。
顾郗一愣,防护服下的确实是个人类。
他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
小胖子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葛林……嗯,或许你在尚奇或者阿兰达那里听说过我?”
顾郗点头,从记忆中揪出了那么一小片不是很明显的部分。
葛林似乎很爱笑,又很容易不好意思,他隔着头盔挠了挠脑袋,“那不然我们一边看海猎,一边谈?我看你很在意那个骑在红背上的人……听尚奇说他是现代鱼人的祖宗。”
顾郗微顿,“我很在意吗?”
他只是纯粹的欣赏而已。
“不在意吗?”葛林反问,有些疑惑,“你一直在看着他,刚刚都在手背上留下掐痕了。”
顾郗低头,果然在手背上看到一截浅红色的月牙痕迹,“好吧,我可能确实在意……”
知道赛因强是一方面,但捕猎牦牛和捕猎深海巨鱼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顾郗作为人帅心善的小少爷,不在意才怪。
想明白的顾郗不着痕迹的点头,然后一边欣赏着赛因迅捷的动作,一边问道:“你想谈什么?”
葛林的声音软乎乎的就像是糕点,他似乎是个不常与人交流的家伙,“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如你所见我是人类,是整个萨卡什卡水膜里唯一的人类,因为这里的压力和氧气,所以我出行一般都是要穿成这样……不过等回海洋基地后,就可以脱掉了。”
他说起话来有些没头没尾,似乎是急于表达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来。
看着海猎的顾郗轻笑一声,“别着急,慢慢说,你要再自我介绍下去,都快把自己的老底接了。”
顾郗喜欢单纯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心眼,甚至还能带来惊喜。
果不其然,葛林深呼吸后的下一秒,还真扔出来了一个现阶段顾郗格外需要的“大惊喜”——
“我曾经黑进白帆实验所的中央网络里,我看到过一个白头发少年的照片,和你的外在特征很相似,但五官似乎更加、更加的……”
在葛林迟疑找不到形容词的时候,顾郗看到赛因翻身而起,可以撕裂皮毛的利爪直指深海巨鱼相对柔软的鱼腹,而其他现代鱼人甚至还被落下好大一截。
顾郗目不转睛地补充道:“更加雌雄莫辨?”
“对对,是这样的。”
葛林猛猛点头,解释道:“我刚开始看到你的样子还有些难以确定,但发色瞳色等特征都对上了,所以想着来问一问……不过等靠近后,我可以确定,你就是他。”
赛因的动作很迅速,他是天生的猎手,当他控制了深海巨鱼的行动时,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顾郗扭头,在葛林的头盔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是怎么黑到白帆实验所的中央网络里的?”
“我喜欢研究电脑。”葛林笑呵呵道:“我是海边的弃婴,当初如果不是路过的现代鱼人把我带了回来,我可能已经被海浪卷走了,所以他们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葛林解释说:“其实白帆实验所一直没有放弃抓捕现代鱼人,只是因为现代鱼人的进化更加适应陆地,所以才导致白帆屡屡失败,缺乏实验体……但他们很执着,整整几十年,这种藏在阴影下的抓捕和搜寻一直存在,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现代鱼人终有一天可能会落入他们的大网。”
葛林微微低落,“我只想尽我所能,在自己活着的时间里,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远处,巨大的红背已经精疲力竭,鱼腹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当它彻底软下鱼尾、任由赛因单手提着鱼鳍时,整个萨卡什卡水膜内侧爆发出了欢呼声,其中以尚奇的声音最大——
“啊啊啊啊祖宗您就是我的神!”
“偶像!偶像!”
顾郗唇角微抽,对葛林道:“那你还从白帆的中央网里查到些什么?”
葛林抓了抓手指,压低声音:“两份实验记录。”
顾郗拧眉,“谁的?”
“撒拉弗和小希。”葛林补充道:“就是现在的祖宗和你……”
顾郗:“有关于长生不老的实验?”
“不,是有关于‘造神’的实验。”说起来这个,葛林的脸色也难看很多,“白帆实验所一直尝试通过实验来创造神祇。”
“这怎么可能实现?”顾郗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在冰谷实验室内发现的手稿,可是“造神”这样的事情,说出来那么离谱,怎么可能实现?
别说神了,在顾郗穿书之前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要不是穿书这一遭,他永远都不会相信小说里的内容会照进现实。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们确实在为之而努力,这样的坚持又令我有种‘造神’其实也是可以实现的。而且,他们试图创造的是海族人曾经信仰的海神——厄希。”
葛林有些泄气,“我目前的能力只能找到这么多内容……不过,我还在他们的中央网里发现一个被放在加密文件夹里的照片。”
“什么?”
“圣迪纳寄宿学校。”
顾郗一愣,前不久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记忆再一次被唤醒。
与此同时——
【异化程度:70%】
【解锁新任务地点:圣迪纳寄宿学校】
下一秒,浑身湿漉漉的赛因站在了顾郗面前,手里捧着那块刚刚从深海巨鱼背上割下来的鲜肉,以及一片血红剔透的鳞片。
他忽略葛林的存在,认认真真地对白发青年道:“我赢了。”
勇士在危险的角逐战力获得了无上的荣耀,他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荣光献给公主。
顾郗冲着葛林做了一个“稍等一会儿”的口型,他转头看向赛因。
赛因执着地看向白发青年,像是在等待夸赞的小朋友,“我的,奖励。”
“闭眼。”
赛因一愣,“什么?”
顾郗翘起唇角,“我说,闭眼,不然不给你奖励。”
“好。”在顾郗面前的赛因总是很顺从,即使他大多数时的温顺是一种试图得到伴侣重视的伪装。
赛因闭上了眼睛,黑色的睫毛有些不平静地轻颤着,顾郗眼中看到了一切,可偶尔的小恶劣却让他将赛因的紧张当作了一种小小的乐趣,只静静地欣赏着。
顾郗浅笑一下,忽然握着垂落在赛因胸口两侧的长发向自己的身侧一拉。
下一秒,赛因感受到了自己额头上一触即离的温热。
他慌忙睁眼,就看到了顾郗笑盈盈的神情,手指仿佛不敢置信般摸着自己的额头。
那是什么?一次抚摸,一种亲昵,亦或是……一个吻?
顾郗只负责奖励不管售后,他看向赛因另一只手里拿的东西。“给我的吗?”
“……嗯。”像是被一个吻给袭击愣了似的,赛因还有些迷迷瞪瞪,于是后来一步的尚奇、阿兰达负责解释。
阿兰达:“放心,口感不会觉得很生。”她似乎已经从尚奇的口中知道了顾郗的身份。
“对对!红背的肉可以直接生吃,味道很不错,你试试?”说着,他挤了挤眼睛,“可不能拒绝胜利者哦!”
站在一侧的葛林满脸笑容,一副围观的样子。
在身体种族转变后,顾郗对于生食似乎也没有很抗拒,他低头闻了闻被赛因捧在手心里的鲜肉,并不是很想亲自动手。
“喂我一块。”
这是赛因早就习惯的事情,他小心撕下一片晶莹发粉的肉,递了青年的唇边。
正如尚奇所说,红背的肉很鲜嫩,口感有韧劲,在咀嚼的同时还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甘甜。
默珥曼族人冰冷的指腹轻轻勾过青年的唇瓣,在顾郗警告的眼神下,又稍微收敛。
顾郗尝一口倒也觉得够了,他接过赛因掌心的红色鳞片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轻声道:“剩下的你吃吧——算我们分食?”
被迷得晕头转向的赛因点点头,湛蓝的眼珠里几乎要爆炸出火光。
顾郗感受到勾在自己手腕间的黑色黏液,他转头看向葛林,“不如剩下的事情我们去海洋基地说说?”
“当然、当然,不耽误你时间就行……”葛林看了一眼视线不离白发青年的赛因,低声道:“祖宗要一起跟着我们吗?”
顾郗都不用看,手指下意识按住了在手腕上调皮的黏液,“他跟着我们。”
“那我们呢?”尚奇举手,眼睛发亮,“可以申请围观吗?”
葛林悄悄看向顾郗,“别问我呀!”说着他偷偷指了指顾郗。
葛林虽然算是0.5个社恐,不常与陌生人交流,但他看得分明,在这两人之间虽然表面看起来更加强势厉害的是祖宗,但真正具有决定权的却是另一个略显单薄、更好说话的青年。
就像是骑士和王子的组合,即使在外面骑士再威猛、再大杀四方,可等会到了家里,还不是要给小王子掖被子?
于是尚奇转着眼珠看向顾郗,一脸希冀。
顾郗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自己笔下的半个主角,虽然不知道《深海遗迹》里隐藏的最大秘密是什么,但顾郗相信主角光环,有尚奇在,他的任务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尚·工具人·奇(真诚脸):祖宗的对象真是个好人啊!
海洋基地是一座耗费了十多年的深海建筑,陆地人想要在海洋数千米下建造出一所基地是很难的事情,其中不乏有海族人进行辅助,即便是在数年后再欣赏这座建筑,依旧叫人会为其当初的设计而震惊。
这里在很久以前还会有很多来来往往的人类身穿防护服,走动在海洋基地的外侧,但自从海族人与陆地人断交后,一切的交往活动截然而止,只是在很多年后又接纳了一个被陆地抛弃的人类婴儿。
进了海洋基地后,葛林熟门熟路地按下长廊间的按钮,在短短几十秒后,他取下自己脑袋上的头盔,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身后几人道:“欢迎来到这里——他们曾经说这里是陆地人的亚特兰蒂斯。”
顾郗仰头看向这近乎高科技一般的建筑内部,“很神奇……”
“我和阿兰达都是老客人了,我俩前面走着,葛林你给咱们祖宗介绍介绍!”尚奇大手一挥,就凑到阿兰达身侧,被人不冷不热地斜了一眼后,又乐呵呵地跟了过去,手舞足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葛林挠头,他褪下厚重的防护服,边走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介绍,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海洋基地已经荒废很久了。”
据葛林说,在海族人和陆地人断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如果不是那时候默珥曼族的王作制止,这座耗费时间、经历和资金的建筑可能会被愤怒的海族人砸掉。
默珥曼族人天生护短又直白,他们的喜恶几乎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虽然他们排斥预言之下的小王储撒拉弗,但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接受小王储被人类掳走、伤害。
因此这样的愤怒是整个族群的。
年纪已经很大、甚至快要死亡的王在那段黑暗的时期里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可他同时也是仁慈伟大的。
他清楚地知道这群生活在海洋基地、三五年都可能见不到家人的交流者只是一群一无所知的学者、研究者,他们只是领取了任务、来到这片奇妙的土地肩负起自己的工作。
在莫大的悲伤之下,王主持大局,将陆地人遣送离去,也留下了这座耗费无数心血的建筑——这其中也不乏有海族人的贡献。
于是,陆地人的亚特兰蒂斯才能一直矗立到今天。
而十多年后的葛林才能在这片深海有自己生存的空间。
葛林笑着道:“当初我被捡回来的时候,幸好还有海洋基地的存在,于是那个时候好几个才成年不久的现代鱼人们都交换地来海洋基地照顾我……”
“我记得!”走在前面的尚奇回头,“那时候我还看过他们给葛林换尿布!”
阿兰达翻了翻眼睛,“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说得好像你小时候不尿裤子?”
尚奇轻咳一声,“至少我没人发现。”
葛林耸耸肩,无奈对顾郗道:“其实我和他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了。”
顾郗讶然,“你们都是一起长大的?”
“是的,”葛林点头,笑容满是温暖,“尚奇和阿兰达的父母,就是最初把我带回深海的人。”
顾郗歪头,轻声道:“那很好啊……”
跟在他身侧的赛因勾了勾手指,还赖皮在顾郗手腕上的黏液也随之收紧。
顾郗微微偏头,低声询问:“怎么了?”
“我们也是青梅竹马。”像是不服输的小朋友,赛因在炫耀。
顾郗挑眉,“好可惜哦,我现在都不记得。”
赛因:&%?#……
第033章 .你的肌肉看起来好有力量
几人坐在了房间里的小会议桌前, 葛林搬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将屏幕投影到了不远处的白墙之上。
平常有些憨憨的小胖子在说起来自己擅长的东西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碧绿如翡翠的眼瞳偶尔会落出凌厉的光,像是个站在演讲台上的行业大佬。
葛林:“我这些年其实都有尝试黑进白帆的实验所,本来这是很容易被专业人士发现的,但好在萨卡什卡水膜提供了最有力的保障, 所以这几次才能这么顺利……当然你们放心,我不会让白帆抓住我的小尾巴。”
说着,葛林点开了加密的文件夹, 里面立马跳出来几个照片, 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照片里的内容几乎全部都是一所寄宿学校, 即圣迪纳寄宿学校。
看起来有种古旧欧式风的建筑感, 像是坐落在荒郊野岭的教堂,照片似乎是在远处偷拍的,以至于捕捉到的人影很模糊, 但即便如此, 也足够在场的人看到拍摄者想要观察的主角。
是……两个女孩?
顾郗盯着投影中被放大的照片,凝神思考。
赛因则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小朋友,只捉着白发青年的手指玩得不亦乐乎。
好在, 其他几人都不曾需要这位“老祖宗”发表言论。
阿兰达眯着眼睛, 忽然道:“可以再放大一点吗?”
葛林:“当然。”
屏幕上的照片被瞬间拉扯放大,露出两个模糊的、手拉手走在花池前的身影。
是两个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女孩, 脑袋上戴着扎了简易布花的帽子, 即使照片很模糊, 但也足以看出他们身上的轻快。
葛林:“我怀疑这两个女孩可能与白帆实验所的‘造神计划’有关……”
阿兰达说:“不,应该不是女孩。”
葛林和尚奇惊讶。
同一时间, 顾郗也开口道:“不是女孩。”
赛因捏了捏白发青年,手腕上的黑色黏液继续向上爬升,卷着顾郗的小臂来回摩擦,像是在对他进行猜对答案后对鼓励。
尚奇还有些摸不到头脑,“怎么看出来的?”
阿兰达:“同样都是少年期,他们的骨骼明显更大一圈,即使穿着裙子,也可以看出来这一点。”
顾郗补充:“看他们的鞋子,有些大不是吗?”
是黑色的皮质短靴,看起来做工粗糙,和裙子有些格格不入。
这所寄宿学校看起来就像是上个世纪专为培养贵族而存在,古朴的建筑风格,以及来来回回走动的男孩儿、女孩儿们的打扮,他们注重外表和行为,在这种背景下学习的女孩,一定不会被允许穿那样粗制滥造的鞋。
甚至于,在裙摆之下迈开的步子都不允许那么大。
尚奇询问:“可以查到这所寄宿学校吗?”
“当然。”葛林点头,“我之前已经查过了,是歌蓝希多利亚区的圣迪纳寄宿学院。”
他停顿几秒,补充道:“一些家庭会将自己的孩子送到里面,让他们接受所谓的‘上流教育’,不过这所学校的教育还算是比较出名的,即使这么多年依旧存在,甚至还在几经翻修后矗立在希多利亚区的郊外,每年还能有不少新生。”
阿兰达皱眉,“但是白帆实验所为什么要关注一所寄宿学校?这几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的。”
葛林点头,“是的,至少五六十年前。”
顾郗盯着照片发呆,他想起了系统的提示音,于是开口道:“我想去那里看看……”
只几张模糊的电子照片太难说明问题了,更何况系统即然已经明说了这是新地图,那么有些东西只有自己去了才知道。
闻言,赛因立马开口:“我和你,一起。”
尚奇一愣,“啊,祖宗你们这就准备走了?”
阿兰达也不太赞同,“就你们两个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顾郗指了指身侧的赛因,轻笑:“应该没有比他更危险的了吧?”
“可是人类有枪械。”葛林皱眉。
“不会有危险的。”赛因忽然开口。
他依旧拉着顾郗的手腕,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其他几人,却仿佛在无形中给予了他们难以承受的巨力。
赛因转而看向顾郗,“相信我。”
“好,相信你。”
顾郗有种直觉,他们在越来越贴近真相,不论是系统的指引还是赛因的暗示,这一场有关于救赎反派的任务似乎已经在什么时候悄悄变质了。
顾郗不确定真实的答案是什么,但他只坚定着自己最初的想法:回家。
至于那些有关于“竹马白月光”的记忆……没有记忆的顾郗只能安慰自己说,等想起来一切再做打算吧。
他没有办法放弃真真切切相处过二十多年的家人。
尚奇挠了挠脑袋,“好吧,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请一定告诉我们,白帆实验所也是我们的敌人。”
葛林从抽屉里掏出一个被改装过的联络器,放在顾郗面前的桌子上,“可以拿着这个,已经重新进行连接过,即使你们离开,但也依旧可以和萨卡什卡水膜之内的我们进行联系。”
“好,谢谢。”顾郗很认真。
尚奇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不是首领,我就和你们一起去了!”
啪!
一巴掌落在了尚奇的脑袋上,阿兰达冷淡道:“异想天开。”
葛林早就习惯了自己这两个发小的相处模式,他乐呵呵地转向顾郗,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叠好的手抄资料,“这些是我整理圣迪纳寄宿学校摘录下来的资料,或许对你们有用,里面还有一份和照片年份对应的新生名单……反正我把资料都留下来了。”
顾郗接过,“谢谢,我想这些一定会起到作用的。”
葛林松了口气,“如果能有用最好,我也想帮到你们……白帆实验所真的不该存在。”
漠视生命,试图以默珥曼族人、现代鱼人族为实验体,甚至妄想创造神祇的地方,早该毁灭了。
尚奇撑着下巴询问:“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顾郗:“越快越好。”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了。
顾郗看向赛因,“明天?”
被询问到的默珥曼族人愉悦地翘了翘藏在青年袖口里的黑色黏液,“听你的。”
于是顾郗对尚奇重复自己的答案,“明天。”
对比伯兰得冰谷的日子,这段身处北阿尔斯洋的日常就像是被开了加速器,很多环节顺利地厉害,就像是暗中有谁在推动着一切往前走。
当然,顾郗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离不开赛因的存在。
在准备离开的前一晚,尚奇在海洋基地内准备一桌子菜,葛林还从柜子里翻出来几十年前那些交流者留下的一瓶白酒,据说是越放越有味儿,便成了他们今晚的下菜酒。
几个年轻人坐在桌子前,气氛轻松,聊着天南海北的事情,中途却不知怎的绕到了“梦想”这两个字眼上。
尚奇手臂搭在椅子上,眼睛因为酒水的缘故而略有涣散,他嘿嘿笑了两声,才道:“我的梦想就是白帆实验所消失!希望每一代现代鱼人族的小孩也能看上动画片!”
阿兰达摇摇头,她道:“尚奇,那是首领的愿望,而不是你的。”
喝晕乎的葛林野附和,“对啊,你要说自己的,就好比我——我想成为最厉害的电脑技术员,然后赚很多钱。”
几杯酒下肚,脸颊发红的顾郗看向葛林,“赚那么钱之后呢?”
葛林摸了摸自己的圆鼓鼓的肚子,“没想好,但肯定不能没钱。如果真的能那么有钱,我想试试能不能找到自己的亲身父母……虽然可能没什么意义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他们过得如何。”
“这样啊……”顾郗点头,“你会成功的。”
葛林笑道:“谢谢,我也这样觉得。”
几人看向阿兰达,“那你呢?”
“我……”阿兰达想了想,“等解决白帆实验所的事情,我想去参加极限运动。”
尚奇摸了摸下巴,补充道:“那么等解决了白帆的事情,我想去环游世界。”
说着他笑了笑,“世界这么大,我才只转过北阿尔斯洋。”
默珥曼族的陨落,现代鱼人族的接替,这群年轻人几乎是一出生就被某些看不见的阴影笼罩着,或许陆地人已经逐渐忘记了曾经以“传说”形式出现的海族人,但白帆实验所却不会忘记。
只要白帆存在一天,那么现代鱼人族就无法享受安定,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地上岸生活,不能享受人类社会的科技,明明已经进化出了与人类无差别的外形,但依旧只能藏匿在深海之下,守护着一片看不到太阳的土地。
不论是作为首领的尚奇,还是阿兰达和葛林,他们都希望现代鱼人族的后代们可以看到更广、更远的东西,也希望他们的后代能够像是人类的孩童一样无忧无虑,过上不用再小心翼翼的生活。
几个谈了自己梦想的年轻人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顾郗和赛因身上。
差不多喝醉的尚奇打了个嗝,他问道:“那、那顾郗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顾郗迟疑片刻,“梦想”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似乎是空白的,他没有回答,反而看向赛因,“你呢?”
酒精对于这位阿特莱德的王储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他眸光清亮,像是蕴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赛因思索片刻,低声道:“还没想好。”
虽然是这样说的,但赛因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白发青年的脸上,那一瞬间顾郗可以确定,如果有“梦想”两个字的存在,那么这份计划里一定存在有他的身影。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起这份感情。
顾郗沉默,他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看向好奇的尚奇几人。
他道:“我的梦想是……回家。”
坐在一侧的赛因张了张唇,最终却什么都不曾说出来,但阿兰达却看到了这位俊美的阿特莱德王储在湛蓝的眼底中露出了几分沉沉的失落。
饭后,葛林阿兰达和葛林扶着已经彻底醉晕过去的尚奇,而看起来都还清醒的顾郗和赛因则自己往房间里走。
从海洋基地出来后,萨卡什卡水膜上的微光早已经变得暗淡温和,她的仁慈是整个海族人几天几夜都诉说不完的神迹。
光影缭绕的海下城市里,习惯早睡早起、作息健康的海族人们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于是此刻宽敞的路上,倒是寥落地只剩下了顾郗和赛因。
辛辣的酒味似乎还在口腔里久久不散,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的顾郗扇了扇手掌,下一秒手腕就被一截延伸出来的黑色黏液拉住了。
顾郗转头,“怎么了?”
此刻离开了海洋基地的光源,赛因才终于显露出几分被隐藏的醉意。
他直勾勾地盯着顾郗,蔚蓝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光,藏着一片云和雾,让人有些看不清背后的真实。
顾郗感觉缠着自己手腕上的黑色黏液紧了紧,酒水晕染出微红的面颊上满是耐心,他再一次询问道:“赛因,怎么了?”
“你……想回家?”很轻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性。
思维还有些朦胧的顾郗点头,“是啊,我想回家。”
“那里有什么,是你还在意的?”最初是涌动的黏液,很快黏液被另一只冷冰的手代替。
皮肤饥渴症的症状在这一瞬间被无声放大,赛因的手指眷恋地贴在顾郗的腕骨上,像是丈量、像是抚摸,指腹按压之下那层薄薄的皮肤很快就晕染出红色。
那也是一种压抑着的占有欲,顾郗无法知道在他说出“回家”两个字后,赛因心底充斥的阴霾有多么浓郁。
顾郗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在微微发痒发麻。
这样的皮肤不论是长在承受者身上还是进攻者身上都有种纯天然的色气,前者让你想要给予出无尽的怜惜,用厚重的羽翼将其拢在自己的守护之下;后者让你想要仰头亲吻,把纯洁无暇的神像卷入怀中。
赛因凝视着顾郗,那双蓝到不见底的眼瞳中藏匿了一切不可言说的欲望。
酒意朦胧,顾郗忍着手腕上的颤栗,歪头思考后,低声回答:“有很多……我的父母,哥哥,朋友,邻居家养的小猫……他们我都很在意。”
赛因一个一个字眼咬在嘴里无声重复。
有养育顾郗的人,有陪伴顾郗的人,甚至是邻居家的小猫也被能青年记挂在心里,可是在所有人里,却没有一个叫做“赛因”的。
即使他很清楚,对于未恢复所有记忆的青年来说,这样的选择和偏向是正确的、无可厚非的,可他却忍不住偷偷嫉妒——嫉妒每一个被顾郗记住、念叨的人。
翻滚的情绪像是一潭忽然沸腾深水,黑而沉,几乎藏匿着赛因一切见不得人的思绪,他想自己或许不该这么着急地嫉妒,说不定等顾郗想起来一切,就会选择他了……
可是,真的会选择他吗?
他所代表的是不见天日的黑暗,是充满绝望的实验室,是疯狂逃离后在雪地里奔跑的狼狈……
赛因忽然想不顾一切、不顾那些规则地留住顾郗,把人藏在深海巢穴之下,不管能不能恢复记忆、改变结局,只要能留下人就好。
忽然,熟悉冰冷的系统音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脑海里——
【反派先生,希望您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
【任何破坏规则的事情都不允许发生,一切选择权都在他自己,您如果强行干涉,整个世界都会被毁灭。】
【——包括他。】
是提醒,也是警告。
其中一方也为此深受桎梏。
赛因猛地抓紧了顾郗的手腕。
“赛因?”被深海下奇妙的晚风一吹,越发感觉醉的顾郗晃了晃脑袋,目光有些呆呆愣愣地盯着身侧的人。
“嗯,我在。”赛因应声。
“你好白。”走路摇晃,却被牵得很稳的青年弯着眼睛,目光灼灼地落在了头发几乎挡住侧脸的默珥曼族人的身上。
被夸的赛因勾了勾手指,脸上神情不显,“是天生的。”
“但是很漂亮……”漂亮青年醉后的直球让人无法抵挡,“我喜欢。”
赛因:“……”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这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喝醉后的顾郗就像是被强行打开了赞美的开关,可偏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直白却又叫人脸红。
顾郗:“赛因,你的手臂肌肉看起来好有力量。”
赛因:“嗯……天生的。”
“我想摸摸。”
根本不会拒绝顾郗的赛因点头,主动把手臂递了过去。
下一秒,醉鬼却伸手拍了拍那副饱满的胸膛,甚至还满脸无辜,像是在征求主人的同意:“我还想摸摸,可以吗?”
赛因喉结滚动,声音微微沙哑,前几秒涌现出来的暗沉情绪也被这一夸、一拍清除得干干净净。他低低道:“……好。”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宠着了。
一路上,赛因半扶着小醉鬼回去,等给人擦脸、换衣服沾染了一身燥气后,原本乱碰乱撩的醉鬼睡着了,反倒是赛因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人半晌毫无困意。
窗外的萨卡什卡水膜向室内透进来几分微弱的光,就像是陆地上的月亮。
赛因伸手轻轻勾勒着顾郗的脸部轮廓,就像是在执笔画一副人像。
他低声询问早已经睡熟的青年,“……所以,你会选择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赛因逐渐会恢复神智的那一天开始,就像是阴云雾霾般笼罩在他的头顶,如果是很多、很多年前,他一定很确定顾郗的答案,因为那时候的他们仅有彼此。
可是现在……赛因不敢确定了。
在他重复等待的时间里,他守护的宝贝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其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者是动物植物……他们在顾郗的世界中占据了太多影子,于是就显得依旧活在“过去”的赛因有些不那么重要了。
曾经凶猛的野兽从不会自怨自艾,可当他识到了回忆的酸甜,想起来曾经和“系统”交易的一切后,即使最初只想求顾郗一切都好,但在重逢后,赛因还是忍不住渴望更多……
他为青年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的另一边,无声无息,不曾惊动睡梦中的人,然后躺在了对方的身侧。
盘绕在赛因身上的黑色黏液开始在夜间行动——
它们迅速扩张、匍匐,宛若一张巨大的、不止何处为尽头的网,从床的左侧到右侧,两床上的两个人紧密无间地包裹在一起。
肌肤相贴,密不可分。
就像是在冰谷之上一般……
深夜,睡梦中的顾郗却“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冰天雪地之下,两个衣着单薄的孩子手拉手跑着,他们狼狈且可怜,睡衣上满是树枝划破的裂口,甚至连部分裸露出来的皮肤也伤痕累累。
昏暗的夜色下看不清人影,顾郗只能“看”到他们几番险些摔倒在雪地中后,有相互搀扶地爬起来继续奔跑,就好像身后追着什么看不见的怪物一般。
本身作为围观者的顾郗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如他们紧紧揪了起来。
雪夜,奔跑,破损的围栏。
两个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的少年一路穿行,落雪也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直到远方的柏油路上模模糊糊出现老旧的货车,他们才在没有尽头的逃亡中得到了一丝帮助。
善良的货车司机让两个孩子坐上了后座,甚至贡献出了一件自己的大外套。
不知道是凌晨几点的天空,货车开往了少年们不知道的方向,但至少令他们暂时可以得到喘息。
远处的天空逐渐变亮,纷扰了整夜的雪花也越来越小,逐渐有了停止的趋势。
两个少年忍着困倦,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车窗边,他们张望着白茫茫的一切,就好像第一次见到。
梦境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顾郗以观众的角度“看”着一切,可缓慢转动的大脑却在告诉他:这其实就是你的经历,你是所缺失的那部分记忆……
是你——小希,和撒拉弗的过去。
梦中——
掉漆的货车摇摇晃晃,驶过无人的郊区,最终在天空将亮的时候,把两个无依无靠的少年放在了黎明下的一座城镇前。
这里古朴却又肃穆,在无人的清晨里几乎针落可闻。
两个少年依偎地站在一起,他们看到了立在城镇入口的木牌。
那落灰的木牌上,刻着几个被涂料染黑的字——
歌蓝,希多利亚区。
第034章 .假孕
北阿尔斯洋的沿岸公路上, 一辆看起来有些年份的深绿色皮卡行驶在烟尘翻飞的路上,偶尔一些不看路的飞虫会猛然撞上皮卡,然后化作一团黏糊糊的液体“装饰”在玻璃面上。
驾驶座上戴着个针织帽的青年深深叹了口气, 他穿着深灰色的夹克和牛仔长裤,棕褐色短靴包裹在脚踝之上,阻隔了这老旧皮卡上因为空调不好用而带来的冷意。
他扭了扭脖子,低声道:“这是一路上的第几只小可怜了?”
“第201只了。”
回答问题的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 更深一色号的夹克和同款的长裤、短靴,区别只在于他脑袋上顶着的是个纯色鸭舌帽,长而卷的头发被低低束着, 从一侧的肩头放在了胸前。
“真可怜。”顾郗轻轻“啊”了一声, 忍不住道:“虫子也太多了吧……这真的是秋天吗?”
明明已经是深秋, 但游荡在郊区的虫子却丝毫不减, 偶尔下车去路边的加油站里购买物资,顾郗都怕自己一张嘴就吃进去一口虫子。
副驾驶座上的赛因并不在乎虫子的多少,他只在乎身侧的青年会不会觉得累, “要停在路边休息一会儿吗?”
顾郗摇头, 针织帽下零星地露出几缕白发,“在坚持一下,葛林给我的地图说是再走两三公里, 有家旅馆, 晚上我们就在那儿凑活一晚。”
“好。”
距离顾郗和赛因离开萨卡什卡水膜已经足足快一周了,在那天决定好去新地图后, 尚奇隔天就主动贡献出了自己曾经在陆地上活动时购买的皮卡——扎眼的绿色、流畅的车型, 以及十年前的老旧型号。
阿兰达给他们在车上装了一大堆食物, 而葛林则赠送了地图以及用于联络的电子设备。
当然,这一趟出门少不得花钱, 在尚奇几人翻翻找找的情况下,终于搜刮出来了点儿路费,贡献给了他们的老祖宗。
当时顾郗手里握着十来张钞票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小少爷何时过过这么艰难的生活啊!
于是一路上走走停停,顾郗几乎是划拉着钱算着过日子,生怕自己在到达希多利亚区的时候身无分文。
好在……赛因给了他惊喜。
一颗默珥曼族人打瞌睡时凝聚的珍珠在上一个路过的镇子上被卖掉了,原本紧紧巴巴的小少爷终于能够坐在饭店里好好吃一顿热腾腾的汤面了。
这一路,是赛因养活的小少爷。
赛因:成就感十足。
或许是因为这份成就感,反派的异化程度也一路降低,直到65%的数据,让顾郗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绿色的皮卡摇摇晃晃走在路上,很快灰蓝色的天空就暗了下来。
暖黄色的路灯照射在远处,终于在黑沉沉的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了几点零星的微光。
是个小镇,不算大,人口不超过三五百,一到了晚上街头巷口几乎不见人影。
呼哧呼哧响的皮卡被停在了小镇入口,顾郗和赛因乘着夜色,走向了灯牌暗淡的小旅馆。
像是五六十年前的建筑风格,木头为主,色调深沉,一楼的大厅椅子都架在了桌面上,只有个昏昏欲睡的老板娘撑着下巴打瞌睡。
“你好,”顾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针织帽,生怕被人看出点儿什么,“我想住房。”
老板娘困倦了哼了一声,“几间啊?”
“一间就够了。”
“好,”她递过去一张房卡,提醒道:“二楼尽头。”
顾郗道了声谢,就拉着后半程一直没出声的赛因往楼上走。
老旧的木质楼梯拥挤窄小,顾郗在前、赛因在后,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叫顾郗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脚把人家的楼梯给踩烂了。
正走着,顾郗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直缠绕在那里的黑色黏液勾了勾。
他脚步没停,早就习惯了赛因偶尔的小靠近。
但下一秒,顾郗猛然回头,抬手勾住了腿软险些滚下楼梯的赛因。
“赛因?你怎么了?”顾郗压低声音,扣住了对方的后背。
“没、没事……”他的嗓音很沙哑,像是熬了几天夜又连着抽了很多烟似的,“回……回房间。”
“好,你稍微忍一下。”
顾郗连搂带抱地将人拖到房间,几乎是在一进门,赛因就彻底软到在地,比顾郗更加密实的肌肉所带来的重量也是成倍的。
“赛因?赛因你怎么了?”
小旅馆的房间地板被清理地很干净,光滑冰凉,包裹在赛因双腿上的牛仔裤猛然发出布帛撕裂的声音,下一刻一条巨大的黑色鱼尾“啪啪啪”地砸在了地板上,鳞片精致,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微光。
顾郗几乎是费尽全身力气,才把人半拖半拉到狭窄的浴缸内。
浴缸小到可怜,赛因的半条尾巴都露在外面,黑纱般的尾鳍如帘子覆盖在两侧,几乎叫顾郗没有靠近的位置。
叫人无果的小少爷满心着急,忍不住询问系统到底是什么回事。
一道深深的叹息响在他的脑海里,下一刻——
【都和你说了,不要纵容野兽的欲望。】
顾郗:???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见人没明白的系统只好再次开口——
【你每天依着他,又摸又抱,还让他摸你抱你,怎么不是纵容?知道什么最可怕吗?最可怕的不是凶残的野兽,而是被养大了欲望的野兽。】
顾郗讶然,这一刻都有些顾不上担心赛因了,毕竟这还是他一次听到系统说这么多话……虽然都是废话。
顾郗揉了揉太阳穴,再一次询问自己最开始的问题——赛因怎么了?
【呵呵。】
【知道什么是假孕吗?】
顾郗:啊?
像是被气急了,系统音在这一刻都有些不稳定。
【默珥曼族人的性别会因为爱人而进行具体确定,虽然反派外在表现为雄性,但他喜欢的对象是同性,自然在第二性征分化的时候也受到了影响。】
停顿片刻,系统没忍住又冷哼了一声。
【你天天摸摸摸,反派不被刺激得假孕才怪。】
话落,系统没声,再任凭顾郗怎么都呼唤也没动静。
顾郗喃喃道:“头一次知道,这系统还是个暴脾气……”
他无奈叹了口气,搬了个凳子坐在浴缸旁边,低头观察着赛因的状态。
此刻,被放了半缸水的浴缸里,赛因半红着脸,鱼尾来回拍打着,他的身体上也晕染着不寻常的薄红,鱼鳍呈现兴奋状态微微炸立着,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可是,在期待着什么呢?
顾郗在脑海里回顾“假孕”两个字,记忆搜寻无果后,他决定善用手机搜查。
整个搜索界面的内容几乎被顾郗翻了个遍,写得很详细,足够顾郗了解这两个字眼背后所代表的意思,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他有用——
人类和默珥曼族人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这些资料让顾郗依旧摸不到头脑,只能遵从着自己的直觉。
他随手摘掉针织帽,半挽起袖子撑在浴缸之上,象牙白的手臂深入冰冷的水面,划开鱼鳍,轻轻抚上了那些冰冷的鳞片。
一面是柔软没有茧子的手掌,一面是坚硬到可以随意砸碎石块的鱼尾,可偏偏就是在这堪称刚柔的对比下,颤抖的不是顾郗的手掌,而是赛因的鱼尾。
狭窄的浴室内很快被浴缸里的水溅出了水印,赛因忽然一把拉住了顾郗的手腕,殷红的唇低声喃喃:“顾……顾郗……”
“嗯,我在呢。”温热的手掌几乎被冷水浸透成相同的温度,但这对于赛因来说远远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赛因低声呼唤着自己唯一能叫出声的名字,“顾郗……小、小希……我要你……”
像是得不到玩具的小朋友在执着地哭喊着,可偏偏这是个过分乖巧的孩子,不懂哭闹撒娇的技巧,只能一个劲儿地呜咽着,像是找到了机会在诉说自己的委屈。
顾郗能怎么办呢?他当然不可能欺负一个小朋友。
于是他轻声道:“好啦好啦,我在的……所以你想要什么呢?”
根本不知道自己陷入特殊状态的赛因只想勾着顾郗的肢体,在对方的身上释放出那无处发泄的燥意。
他只重复道:“小希……”
“好吧,真是欠你的。”
顾郗无奈,他直接褪下衣服,翻身也挤到狭窄的浴缸里。
冰冷的水再一次大幅度溢了出来,浅粉色的触手像是一朵开出来的花,猛然出现在浴缸内,它们卷挟着黑色的鱼尾和鱼鳍,像是抵死缠绵地拥抱,正密不可分地缠绕在一起,宛若双生。
赛因得到了体温的慰藉,他的手臂像是藤蔓紧紧缠在顾郗的身上,鱼尾与触手相拥。
浴缸里,这对住宿在小旅馆的年轻人相互拥抱着,顾郗的手掌轻轻拍着赛因的肩胛,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猫。
直到后半夜,赛因脸上的薄红才慢慢退去,他挣扎着将鱼尾转换成双腿,一低头就看到靠在自己肩头睡得正香的白发青年。
那些被释放出来的触手还盘绕在浴缸里,因为没有主人的束缚而吮着吸盘,在赛因的手臂、大腿上留下一串串红印。
本该被照顾的人肩负起一切,把青年从浴缸里抗出来,小心擦干每一条触手,直到它们变幻出修长的双腿。
不算大的双人床上,顾郗被放上去后迷迷糊糊滚了一圈,便伸着手勾了勾赛因的手腕。
腹腔还扩散着热意,赛因深深吸了口气,也靠上了床。
身体刚刚靠近,本来还睡熟的顾郗哼了一声,小声道:“我在呢……”
“嗯。”
赛因轻轻应了一声,回应道:“我知道你在。”
说着,他蜷缩着手指伸进顾郗微微拢的手心,又一点点捏着青年的手指将它们平展,直到自己与它们十指相扣。
赛因看向窗外朦朦胧胧的黑夜,小声学着顾郗道:“晚安。”
睡迷糊的青年听到声音后,也下意识回应,“晚安。”
夜色寂静,对于这样的边陲小镇来说,早已经习惯了过于安静的夜晚。
顾郗被赛因的手臂拢着,在源源不断的温暖中,他似乎听到了某些更加遥远的声音——
【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他好可爱,眼睛像是颗黑葡萄!】
【该给宝宝起一个什么名字呢?】
【对于我们来说,他就像是一个希望,他的小名就先叫小希吧。】
【小希、小希,妈妈的小希!】
【小希,妈妈可能陪不了你了……以后,就由爸爸照顾你了。】
【别走……我和孩子都需要你啊……】
温暖且充满了眷恋,这让顾郗知道自己是在被爱着的。
但在浓郁的爱意背后,却是一种无法改变现实的悲哀。
梦中温柔的女声消失了,婴孩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一夜就生了许多白发的男人又接到了另一个噩耗——
【抱歉古先生,您的孩子患有罕见的基因缺陷病,他可能活不过十岁,甚至整个世界不超过五个例,我们目前无能为力。】
【抱歉先生,我们真的治不了您的孩子……】
【抱歉,请节哀。】
【抱歉……】
【我们建议您,放弃。】
懵懂无知的孩童在他父亲最脆弱的时候,又被发现了无法被医治的病因 ,雪上加霜的艰难一夜就压垮了这个男人,于是在混沌模糊的梦境中,顾郗只能听到这个男人悲痛无奈的哭声。
他在哭诉着上天的不公,带走了他深爱的妻子,又给他唯一的孩子下了死亡通知单,一个美满的家庭在短短几天内就被彻底打散,似乎也应证了这场无解的悲剧。
小旅馆的床上,熟睡中睫毛轻颤的顾郗眼尾滑下一滴泪,却在下一秒被靠近的赛因轻轻吻掉。
赛因抿唇。
又咸又涩,他的小希在难过,可此时的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着倒数的日子……
不论结局如何,他现在只希望顾郗能够幸福。
【异化程度:60%】
同一时间,数千米之外的一家星级酒店内——
海曼·科克西已经连夜看完了有关于伯兰得冰谷实验所内的全部资料,那似乎是他的父辈、甚至更之前的科克西家族成员的研究内容。
默珥曼族的小王储、疑似白化症的孩子、被精心装订起来的“造神计划”手稿……
在连夜的翻找中,海曼甚至还在白帆实验的档案柜里找到了很多陈年的资料,逐渐够他拼凑出一个瑰丽的真相。
“在我创造的‘神’之前,原来还有‘神’的存在,所谓的初代实验体吗……”
但似乎没有成功。
海曼看到了曾经被保密起来的内容,在那些层层叠叠的资料内,被他翻到了几张很多年以前的电子照片。
他喃喃念出了声:“歌蓝希多利亚区……好像没有距离很远,这是什么——”
另一张有着欧风建筑的照片跳了出来。
海曼眯眼,看到了那铜色栅栏上高高挂起的金属门牌,以及漂亮精美的花体字。
“圣迪纳寄宿学校。”海曼轻咳一声,拿起手机打通了电话,“安排下去,明天我要去希多利亚区的圣迪纳寄宿学校……让我妹妹格蕾娜也去。”
电话那头没有不应的,短暂的几秒钟后,海曼挂了电话靠坐在沙发上。
“科克西先生,那里是有什么?”
一直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出现了另一道声音,甚至在他发声前,整个屋子里都好想不曾存在海曼·科克西之外的第二个人一般。
半眯着眼睛的海曼看向沙发的另一端。
那是几乎靠拢在窗帘边缘的位置,以至于光线昏暗,在那层层递进的暗沉之下,一个拥有白色头发睫毛的年轻人正挺直了腰背坐着,身上的西装看起来就价格昂贵,这样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只是,年轻人身上轻微的颤栗和拘谨却难以被华丽的衣装掩盖。
他在紧张。
紧张的同时也在讨好。
讨好海曼·科克西,他的制造者。
“伊利亚斯,坐到我身边来。”
此刻的海曼像是个儒雅的好好先生,他笑意温和,碧色的眼瞳里装得是几乎溺死人的温柔。
“好的。”
伊利亚斯闻言靠近,他几乎只屁股轻轻在沙发边缘靠了那么零星一点。
海曼并不在意,而是抬手捋着伊利亚斯那头柔顺的白色头发把玩,“我的神明,你刚刚在问什么?”
伊利亚斯:“我、我只是有些好奇,您刚刚在看什么?”
“看你的……嗯,”海曼沉吟片刻,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进行表述,“我在看你的前辈。”
伊利亚斯一愣,“我的,前辈?”
在他之前,还有这样被“创造”出来的“神明”吗?
海曼:“自然,不过别担心,他没有你完美……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失败品。”
闻言,伊利亚斯的心脏狠狠一跳,“那他,死了吗?”
“或许吧?”海曼漫不经心道:“哪怕是神明,可如果是失败品,也是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那一瞬间,伊利亚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流动着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他在海曼·科克西的面前确实展露出了对方痴迷的某些神明特质,可只有伊利亚斯自己才知道,每一个深夜他将忍受着五脏六腑被灼烧的痛苦,那种炙热让他有种每时每刻都在燃烧着自己生命的错觉。
不,或许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伊利亚斯,把它们放出来。”
愣神间的白发年轻人迟钝了几秒,“什么……嘶!”
下一刻,他后脑勺的头发就被狠狠地抓了起来。
海曼依旧是那副温柔优雅的模样,可手背却在大力之下绷出了青筋,“我的话,不喜欢重复两遍。”
“是、是……我知道的先生……”
造价昂贵的西装裤被一双苍白的腿蹬了下来,奇妙的异变就发生在顷刻之间——
随着伊利亚斯痛苦的闷哼声,他那双清瘦的双腿上肌肉鼓起膨胀,像是被吹起来的气球似的,很快被鲜嫩的粉红代替,几乎是在人痛呼尖利的同时,这双腿彻底变成了八只肆虐在沙发、地板上的腕足。
形似章鱼,内侧生有吸盘,每一条都好想有自己的思维一般,自由活跃地长在这具气息奄奄的躯干之上。
海曼像是扔垃圾一般丢开了手里的头发,而伊利亚斯则是苍白着脸倒在沙发上,只有那些不太受控住的腕足还轻巧地运动着。
呼吸孱弱的伊利亚斯望向自己下半身的腕足时眼底充满了恐惧,那完全不是在看自己肢体的眼神。
“简直就是神迹……太完美了……”
海曼起身,半跪在地板上,犹如信徒捧起一截肉粉色的腕足,献上了自己的吻手礼。
他这张自带贵气的面容此刻洋溢着不正常的红晕和痴迷,嘴唇颤抖,形似癫狂,像是即将疯魔的瘾/君/子,令虚弱的伊利亚斯不寒而栗。
海曼喃喃道:“我亲爱的伊利亚斯,你知道是什么将你创造出来的吗?”
伊利亚斯低声回答:“是您,海曼·科克西先生。”
“不,不是我。”海曼轻笑,“是厄希石,那是默珥曼族信仰的海神所留下的祭品,几十年前它们被当作是离开的礼物交付给了一位来自陆地的老师。”
伊利亚斯对于那些旧闻没有丝毫兴趣,但他不敢不回应,“那位老师是谁?”
“是古斯宁,上一任‘神明载体’的父亲,同时也是那位默珥曼族王储的老师。”
即将成功的反派总是喜欢大肆诉说自己的计划,而海曼·科克西也是如此——
“海族人以为厄希石是幸运的象征,可却被白帆在厄希石中发现了某些可以操作的奇妙力量——厄希石的力量,默珥曼族王储活性十足的血液,命不久矣的神明载体……”
“三个看起来关联不大的东西在一起却发生了奇妙的反应,他们可以创造出神明。”
伊利亚斯在发抖,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某些秘密。
海曼捧着那截浅粉色的腕足轻轻摩擦,仿佛是在爱抚自己的情人,“可惜最初的神明载体是个失败品,不然应该还会更好,至于你……”
海曼眼底飘过一丝难以被察觉的轻蔑,在他成为神明的创造者那天起,一切都不同了。
他补充完了后面那一句话,“倒也能用。”
足以让科克西家族摆脱基因病的困扰,延续家族荣誉。
第035章 .海神厄希
清晨, 小镇上的第一缕阳光轻轻洒在了陈旧的布质窗帘上,那些布料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的风霜,以至于它们在针织的线绳间隙露着透光的孔洞, 正好落在了赛因的眼皮上。
乌黑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赛因在大块花点后的视线中看到了一片雪白的、微微佝偻的脊背,漂亮的肩胛微微向胸膛一侧缩着, 线条流畅的蝴蝶骨仿佛展翅欲飞,那层薄薄的肌肉格外有种秀色可餐的味道。
咕嘟。
赛因吞咽唾沫,视线就好像胶水一般粘在了那片白皙之上。
假孕的症状还汹涌在他发烫的腹腔之内, 那种炽热感令他想到了曾经在伯兰得冰谷内的发情期, 但似乎又是不同的……在这股热量背后, 赛因感受到自己还有另一种欲望在叫嚣着。
可短时间内, 他却无从辨析。
“我听到你咽口水的声音了。”
晨起微微沙哑的男声响起,那片白到发光的脊背扭动,肌肉绷出了诱人的线条弧度。
下一秒, 顶着白色毛绒短发的青年转过侧脸, 淡淡的粉色眼珠满是笑盈盈的意味,倒是把赛因看得腹腔更烫了。
“我,没有。”赛因低声, 他眸光闪了闪, “你在看什么?”
“是葛林刚刚给我发过来的资料。”说起这个,他微微皱眉, “那时候他曾经说过, ‘造神计划’所创造的是海族人信仰的海神厄希。”
“更准确来说, 应该是默珥曼族人。”赛因解释道。
在很多很多年前,居住在深海之下的默珥曼族人信仰着海神厄希, 那是如同北海巨妖一般的存在,巨大可怖,身体如同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岛屿,祂拥有最睿智的头脑和最灵活的触手,支配着整个海域。
祂本可以成为最残暴的统治者,但却心怀仁爱,帮助了那时候才诞生不久的默珥曼族初代,于是自此往后,厄希成了默珥曼族人的信仰神明。
“但现代鱼人,并不信仰。”
赛因接过顾郗手里的电子设备,却转而将东西放在床头,伸手握住了白发青年的手腕,抚摸、按压,像是过去那样在捏一截一截的粉红色小触手一般。
顾郗:“为什么?”
赛因:“海神厄希陨落了。”
在数百年前的某一天,海神厄希陨落了,没有战争、没有混乱,有的只是世间最后一位神明的冷寂,祂放弃了生命,选择将自己的一切贡献给大海。
于是默珥曼族人得到了光明的延续,只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即使是一个寿命比人类还要长几百年的族群。
神明陨落,记得祂的人会越来越少,于是从某一天起,海神厄希仅存在于记忆之中,但祂留下了沾染神迹的石块,名为厄希石。
顾郗道:“这些资料还是葛林从柜子底下找出来的,他说很多现代鱼人族其实根本不知道海神厄希的存在。”
神明陨落之后,祂曾经的信徒也逐渐走向没落,而新一代的混血后裔逐渐遗忘过往,但无人料到,白帆实验所竟然胆大到试图借用厄希石的存在来创造神明。
顾郗往后看了剩下的内容,“葛林前天又尝试黑了一下白帆实验所的中央网,说是查到了这间实验室的创始者。”
“嗯……是科克西家族?他说,他在当年的人类交流者名单里,发现了一个姓氏为科克西的人……”
【滴,隐藏内容解锁】
大片的文字图片瞬间涌现到顾郗的脑海之中,在他发晕的一瞬间,赛因就像是提早知道一般靠近,拢住了青年劲瘦却充满了力量的腰。
肌肉紧实的默珥曼族人把顾郗揽到了自己的怀里,他趁着青年神智受损的片刻,享受皮肤相贴的快感。
与此同时,前一晚海曼·科克西和伊利亚斯的对话内容以一种更加详细的图画、文字形式传递到了顾郗的脑海里。
叙述性的文字让顾郗了解到了更多一部分的真相——
当年科克西家族的人也是参与海陆交流项目的一员,最初他仅仅是为了这份充满了荣光和新发现的任务而来,可当他知道默珥曼族人的寿命超过数百年,甚至受伤后恢复能力超强,某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便开始逐渐萌生。
科克西家族在很久之前是服侍在君主身侧的大贵族,但不知道是不是先祖享受完了一切好运气,从一百多年前起,科克西家族新诞生的成员几乎全会被查出基因病的问题。
自那以后,这个家族的后人几乎活不过四十岁,便于壮年之时早早逝去,即便不停地尝试娶外地的妻子、招赘异地的女婿改换血脉,也依旧无法逃脱这种诅咒。
但默珥曼族人的长寿和超强的恢复能力,让这位科克西家族出来的交流者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而有关于海神厄希的馈赠更是让整个野心勃勃的科克西家族暗潮涌动。
在过去的数年里,他们为了延长寿命尝试过各种方法,好的、坏的,各种偏远区域的传说、诡迹几乎都被他们找了个遍,而充满了邪恶的“造神计划”便在其列:神明的载体,存在神迹的物品,以及长寿之血。
当时的科克西家主心里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如果自己能够创造出令人长寿的神明,那是不是代表科克西家族也将永垂不朽,屹立在世界之巅。
时间,是积累财富和权力的最好办法。
这一点,科克西家族深以为然。
于是,在阿特莱德的小王储失踪、整个深海世界混乱一团的时候,那位科克西家族的交流者趁乱偷走了一块厄希石。
在巨大的悲痛之下无人发现,而卑劣的偷盗者则在事后被当成“无辜之人”送离了深海。
一切都是科克西家族以及白帆实验所贪婪的计划。
猛然间回神,顾郗握紧了赛因的手,这一刻他恨不得立马炸了白帆实验所。
赛因:“怎么了?”
“……就是有点生气而已。”
“不用气。”
顾郗拧眉,看向赛因。
默珥曼族人睁着他那双蔚蓝的眼睛,短短几秒里好像闪过了很多无法被捕捉的东西,他说:“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在没有顾郗存在的每一次重复中,赛因没有一次忘记手刃仇人。
顾郗深深呼出一口气,“好吧,那你知道它的存在吗?”
这个“它”,自然是指系统。
赛因没有说话,而是用指尖轻轻滑过顾郗的掌心,留下了表示肯定的字符。
“那它知道你吗?”
这一次赛因依旧留下了肯定的答复。
顾郗轻哼一声,“所以只有我不知道?”
【你是结果的选择者。】
“你是结果的选择者。”
——所以你必须重新走过这一段路,再最终做出选择。
系统和赛因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顾郗愣了一下,轻声问道:“这种说法,怎么感觉一切的选择权都在我?”
“确实在你。”赛因握紧了青年的手腕,然后低头留下了一枚吻,“不用有压力。”
“好吧,我尽量。”顾郗拍了拍赛因的手臂,“起床吧,我们可没有时间浪费。不过你……”
顿了顿,顾郗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的假孕状态,还好吗?”
赛因微怔,“什么?”
“假孕,”顾郗重复,“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发情……”
“显然并不是,是它告诉我的。”
赛因想了想,“应该不影响赶路。”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顾郗和赛因在清晨里享受了一碗小旅馆提供的汤面,便又戴着帽子坐上了那辆绿得特别的皮卡。
他们和希多利亚区之间的距离在一点一点拉近,在两天后的中午,顾郗透过有些脏的车玻璃看到了那座依旧矗立在原地的寄宿学校。
赛因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是吗……”顾郗有些迟疑,他脑海中的记忆还是断断续续的片段,以至于亲眼看到这座建筑时,只冥冥中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他道:“下去看看吧。”
穿着严实又压低帽檐的两个人走了下来。
顾郗看每一处的目光都藏着好奇,而此刻的赛因则成了领路的导游。
圣迪纳寄宿学校的开办时间已经有些年份了,最初陈旧的建筑经过翻新,看起来就像是这两年新建的,但据赛因所说,虽然这里经历过第二次、第三次的装修,其实整个变动并不大,仅仅是显得不会那么老旧而已。
此刻的学校很安静,似乎还是上课时间,偶尔能从窗户外看到坐在课桌前的孩子,男男女女,都是少年模样,他们穿着学校提供的校服,读书声会从半开的窗户缝里溢出来。
顾郗和赛因像是两个隐形的到访者,他们走过大开的铁门,漫步在深秋的校园内。
一边走,顾郗脑海里就有一片记忆在被点亮。
他在缓缓想起来着什么……
白色短发被针织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青年轻声道:“从实验室逃出来后,那辆货车把我们载到了希多利亚区,对吗。”
赛因脚步一顿,那双如深海沉静的眼瞳在这一瞬间闪过了惊讶。
他猛然回头,“你想起来了?”
顾郗摇摇头,在赛因略渐失望的目光里道:“梦到了。但是那些有关的记忆,似乎也在苏醒……都是很残破的片段形式。”
“你会想起来的。”赛因的神色很认真。
顾郗颔首,“当然。”
他当然会想起来一切。
——他的另一种人生经历。
赛因靠近顾郗两步,明明已经是同过床的关系,但在异化程度降低、记忆神智愈发恢复之下,赛因偶尔显露出来的小纯情却是令顾郗哭笑不得。
两只手之间只相差三五厘米的距离,只要再偷偷靠近一点,就能彼此拉住,手指相扣。
在这校园的环境之下,有些浪漫地漫步着。
但赛因却怯了。
他没有伸手,反而探出了半截黑色黏液,黏黏糊糊地伸了过去,缠绕、勾拢,然后代替自己的手掌握住了对方。
顾郗挑眉,“拉手?”
赛因点点头,手藏在了袖口之下,但那截黏液却执着地拉住青年的手指,借助袖子的遮挡,正大光明地索取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顾郗笑了笑,“那就拉着吧。”
两人穿过已经落叶满地的前院,在建筑门口看到了一位刚刚走出来的年轻女士。
金发碧眼,一身优雅的裙装,踩着黑色皮质高跟,妆容精致,看起来像是这里的负责人。
“二位中午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年轻的女士微笑。
“抱歉,打扰了。”顾郗回答:“我们只是想先看看。”
“那如果二位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她微微颔首,“我是格蕾娜·科克西。”
顾郗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位格蕾娜·科克西女士。
显然,对比顾郗的惊讶和排斥,格蕾娜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一切,她只是微笑着,“我们需要谈谈,不是吗?”
顾郗拧眉,记忆里的那些事情让他脸上的反感显而易见,“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需要谈的……”
赛因捏了捏身侧青年的手指。
顾郗抿唇,勉勉强强应了一声。
格蕾娜脸上神情不变,“那请问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二位——小希先生和撒拉弗先生吗?”
顾郗面无表情,“我叫顾郗,他是赛因。”
“好,那么二位请跟我来吧。”
格蕾娜·科克西很熟悉圣迪纳寄宿学校的一切,她熟门熟路带着身后两个人通过了学生宿舍门口的检查,然后走向顶楼。
木质的楼梯被踩着发出沉闷的动静,格蕾娜一边领路一边道:“据我后天了解,这所学校其实对比上个世纪,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因此内部设施还保留有原来的模样。”
说着,她站在顶楼的走廊,指了指最里侧的房间,“这里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的宿舍,均是双人间,而我所指的这间房,在很多年前曾经住过两个女孩。”
格蕾娜笑盈盈地看向顾郗和赛因,“他们的名字,一个叫做‘维’,另一个则是‘赛因’。”
·她道:“顾郗先生,那个女孩儿和你的朋友同名,好巧不是吗?”
顾郗脸色微冷,有关于“维”和“赛因”的名字,在他看完葛林给自己的那份名单后就知道了,如果说“赛因”对应“撒拉弗”,那么“维”只能对应“小希”——
这两个逃离的少年伪装性别、改变名字躲藏在这所寄宿学校,只是为了脱离白帆实验所的掌控,但显而易见,这是一场失败的逃亡。
当他们再一次被白帆实验所抓到后,小希不知所踪、生死不详,而撒拉弗则彻底沦为了实验体,日复一日异化成了顾郗在伯兰得冰谷时初见对方的模样,甚至在那些黑暗的记忆中,撒拉弗只记得“赛因”是小希给他起的名字。
顾郗开口:“有些事情的答案,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多此一举?”
格蕾娜轻抚鬓角,她转身打开了那间双人房,“先进来看看吧。”
以木质装修为主的双人宿舍狭窄、阴冷,微微潮湿,米白色的被单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上,简洁干净,甚至一尘不染,好像这些年来一直被小心照顾着。
“这里……”顾郗微愣。
没有住人的痕迹,却又这么干净。
格蕾娜关好门,又检查了一下窗户,才道:“当年那两个孩子被带回白帆实验所后,我母亲后来有来过这里,她花钱买下了这个房间。”
顾郗皱眉,“为什么?”
对此赛因也脸上出现了疑惑,明显这是他过去每一次都不曾知道的真相。
“我母亲从来都不支持这项造神计划,甚至当初还怀孕的她被我父亲欺骗着喝下了初代的实验药剂。”
格蕾娜冷笑,在提及自己的父亲时毫无感情。
“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目标,连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都可以当成棋子……”
格蕾娜深深呼出一口气,“当初主导‘造神计划’的人就是我的父亲,他在得到了可以延长寿命的实验成品后心存疑虑,所以先骗我母亲喝下。最初什么效果都没有,他以为失败了,于是继续投入到后续的‘造神计划’中……”
“但是第二年,他死了,那两个少年也从实验所里逃了出来。”
格蕾娜勾了勾嘴角,“忘记说,那时候他已经三十二岁了。”
在格蕾娜的叙述中,当初的科克西家主在彻底造神之前,先拿出了一份用默珥曼族人和神明载体的血液制造的药剂——据说可以延长寿命、保持容貌。
但心性多疑的科克西家主生怕失败,于是以欺骗为由,骗着自己怀孕体弱,甚至被医生判断为可能难产的妻子简喝下了药剂。
最初药剂并没有任何效果,科克西家主以为自己失败了,于是将剩下的心力继续投入到造神计划中,希望可以在自己死亡之前得到眷顾。
但在他沉迷不悟的同时,已经怀孕有六个月的简在家里发生了意外——或许是那管药剂的作用,她的身体开始剧痛,被诊断为单胎的肚子里逐渐出现了第二道、第三道心跳声。
怀胎十月,科克西家主为了实验一次都不曾回家,而简为了隐藏自己肚子里的秘密,选择一个人在浴缸里诞下孩子。
她生下了三个金发碧眼的孩子,两男一女——哥哥、妹妹,以及一个体弱到几乎没有呼吸的弟弟。
本可能因为体弱难产的简以自己的下肢行走能力,换取了自己的生命和孩子们的安然无恙,以及后来几十年的身体机能康健和容貌不改。
就像是一场随机却不等价的交易。
科克西家主死在了自己的三十二岁,他的妻子却在欺骗下永远停留在了三十岁的年纪,而那两个作为实验体的孩子们则是在实验所的一场混乱中逃了出来。
至于三个孩子,怪异而美丽,哥哥和妹妹缓慢的生长期让简活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异样;而弟弟过分孱弱的身体则让他没有活过那一年的冬天。
不良于行、甚至不敢出门的简委托家里的仆人帮她安葬那个瘦小的孩子,至此她躲藏在科克西家族的阴影之下,小心翼翼地拉扯着另外两个孩子长大。
他们的名字是海曼和格蕾娜。
狭窄的双人宿舍里,格蕾娜笑容微讽,“当年母亲一直知道那两个少年的存在,她无数次试图说服父亲,但无一成功。在白帆实验所的人将他们带回去后,母亲无能力为,只暂时叫人保留了这间房子,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用途……”
“她大概只是想为他们曾经遭受的一切赎罪吧,只可惜后来就连我母亲都不再能够知道他们被关去了哪里。”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顾郗看向格蕾娜,“所以,你们……”
“母亲活了很久,”格蕾娜接过话头,“至于我和哥哥则是以很慢的速度生长到现在这个阶段,这让我们看起来二十多岁,但天知道,我已经上过五遍初中了。”
站在一侧的赛因听着一切,他缓缓从格蕾娜的口中得到了某些被隐藏的内容,这是他过去不曾知道的。
为什么不曾知道?
因为那时候浑浑噩噩的他,屠杀了每一个姓科克西的人。
【所以这是判定您的理由,反派先生。】
【九十九次,即使我曾告诉过您所杀之人包含无辜者,可您依旧一意孤行,这个世界已经无法再承受伤害了。】
赛因垂眸,他对于这个某天突然出现的系统毫不在乎,如果不是对方提出可以让他再见一次小希,他根本不会答应所谓的交易。
他无声勾唇,冷意乍现。
系统所说的九十九次轮回里,他几乎被所经历、重复的一切逼成疯子,试问哪个疯子会听话呢?甚至第一百次当顾郗出现时,他险些杀了对方……
顾郗不知道系统和赛因的心理路程,他只是看下格蕾娜,目光中带着审视,“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们?”
“白帆实验所内有关于撒拉弗和小希的一切照片资料,当初你们在伯兰得冰谷时曾打开过一个联络器吧?所有白帆出品的电子产品,都会在开机后主动向中央网发送信号,从那时候开始,我哥哥海曼就开始寻找你们了。”
就目前格蕾娜所言,她和她的母亲似乎与海曼是两条路上的人,“他已经猜到你们会回来这里,但我比他先到一步。”
顾郗:“你想做什么?”
格蕾娜面色严肃,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我想寻求合作。”
不论是她还是母亲,都厌恶着科克西家族的一切,可哥哥如父亲一般的执迷不悟,令她和母亲无法反抗。
有时候,长生和青春永驻,并不是神赐,而是折磨。
为了让自己更加可信,格蕾娜补充道:“在找到你们之前,我哥哥已经创造出了新神——但那不过是个假货。在已经得到了暂时的长寿之后,他试图用‘神明’的存在得到更多的拥护。”
顿了顿,她说:“那个假神的名字叫‘伊利亚斯’。”
掺假的神明和虚伪的信徒,海曼·科克西的心思显而易见。
顾郗不解,“可是所谓的‘神明’能够为你们带来什么?”
长寿,科克西家族当前的继承者似乎已经得到了;财富,虽然不比从前,但科克西所拥有的一切依旧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程度;权力,老牌贵族的名号依旧在歌蓝存在着名气和号召力。
所以,在权财命三点都满足后,“神明”的存在似乎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格蕾娜笑了,她的笑容充满了无奈,“是贪婪。”
海曼·科克西找到了父辈遗留的手稿,他自己虽然已经不受基因病的困扰,可笼罩在科克西家族上的阴影还不曾彻底散去,而这些都将是阻挠他的障碍。
海曼年轻且充满了野心,他比他的父亲想要得到更多——于是他试图创造出“神明”将其当作是喂养家族的养分,壮大这一古老的、逐渐衰弱的家族,然后与权力、财富继续拥抱。
“神明”被他用来养育族人,也被他当作是一个虚假的“信仰”,以保证自己至高的地位。
第036章 .谁的蛋?
对于格蕾娜的话, 顾郗无法做到全部相信,但至少也信任了三分,在暂时与其交换了联系方式后, 格蕾娜道:“我哥哥海曼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他必然会找到你们,如果要离开请尽快。”
“不。”
顾郗沉思后摇头,“我们不会离开的。”
“那要怎么样?硬碰硬吗?”
格蕾娜拧眉, 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满是不赞同,“虽然科克西家族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但硬碰硬绝对不会是一个好办法。”
“我想进入真正的白帆实验所。”顾郗没有详细解释, “更何况, 逃又能逃到哪里?难不成一辈子都躲躲藏藏?这种生活我可不喜欢。”
他看向格蕾娜, “比起躲避, 我更想等着他来找我。”
格蕾娜抿唇,“我哥哥……他是个疯子。”
“从他创造神明的事情来看,确实如此。”顾郗耸肩, 拉住了赛因的手, “我会暂时住在希多利亚区,我等他来。”
“好吧。”格蕾娜点头,“那么有什么需要, 可以随时叫我。在我哥来之前, 我会一直待命。”
顾郗:“行,有问题后面再联系。”
在和格蕾娜告别后, 顾郗和赛因没有着急离开, 想着反正已经被白帆实验所发现了踪迹, 倒不如一程多转转。
于是在有格蕾娜打过招呼后,两人便优哉游哉地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随意, 走过圣迪纳寄宿学校的每一寸土地。
仿佛很多、很多年以前……
对于故地重游的人来说,这一趟应该是充满感概的,但对于记忆模模糊糊的顾郗来说,倒像是一场温故知新的课程。
几乎他每看到一个眼熟的东西,就会在大脑中拼凑出属于“小希”或者说是他化名“维”的记忆。
赛因沉默地跟随在一旁,偶尔会牵动青年的手,将人带到对方可能会忽视的地方。
“我在记忆里‘看’到了这里。”顾郗指了指庭院里的一尊石像,“不过那时候,这里摆着的是秋千,对吗?”
赛因看了过去,随即点头。
顾郗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照着某个画面在描述,“那时候的‘我们’五官很中性,为了防止被实验所发现,还专门假扮成女孩儿……当时可有不少男孩子看了‘我们’会脸红。”
说着,顾郗轻笑,“他们似乎还为‘我们’打过架?”
“一群蠢货。”赛因冷冷道。
时至今日,他也无法忘记那些肌肉塞满了大脑的男孩儿们第一次见到小希时脸颊涨红的模样,他们几乎要失去说话的能力,只结结巴巴试图讨好一个看起来脆弱又过分漂亮的“姑娘”。
可他们又怎么知道,那是赛因小心翼翼保护了一路的宝贝,怎么可能叫旁人轻易触碰。
于是一向冷脸的赛因吓退了很多试图搭话的男孩儿,他只小心守着身体日渐虚弱的小希,试图在这场来之不易的自由里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
但显而易见,他们不曾被女神看到。
顾郗弯眼睛,“那只是少年爱慕。”
赛因喉咙微动,手指勾着顾郗的掌心,“他们只是图一时新鲜。”
空气忽然陷入了寂静,赛因话落后不曾听到顾郗的回应,本来放松的神经猛然又提了起来,就连自己的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楠諷
些。
片刻后,他低声道:“难道不是吗?”
“我知道。”不用看顾郗都知道,身边的人一定掉到了醋坛子里,“所以那时候我没有接受他们摘来的花。”
顿了顿,顾郗转头,在赛因逐渐惊讶的目光里,他轻声道:“我知道的,床头那束花,是你给我摘回来的。”
赛因喉咙发干,“你……想起来了一部分。”
顾郗轻轻应了一声,“就在刚才,有关于这一段的记忆,全部都想起来了。”
从他们逃离白帆实验所的那一刻开始到他们如何重新回到那所监牢,在此期间的记忆全部复苏,让顾郗和“小希”的重复率再一次提升。
经历任务前被养育出来的、属于顾郗的性格似乎也在这一刻得到了融合,曾经他觉得缺失的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被补齐,然后形成一个完整的他——即“顾郗”和“小希”的结合。
那片记忆中,“小希”和赛因曾经在圣迪纳寄宿学校度过了最自由、快乐的大半年,那时候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藏起来、躲开白帆实验所的阴影,等成年之后离开歌蓝,去一个遥远的、没有人知道秘密的地方生活。
但那仅仅是美好的畅想。
在那一年的初秋时,本就体弱的“小希”身体开始迅速恶化,脱发、咳血、嗜睡、虚软无力,甚至连手指上的小小伤口都难以愈合。
那个时候赛因才知道,他们无法逃离白帆的控制,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因为白帆的存在,“小希”的生命才能够延续。
从云端陷入深渊也不过如此。
被当作实验体都没有流过眼泪的赛因哭了,他跪坐在地板上,抱着“小希”的手试图唤醒这位睡美人,他恳求对方苏醒、恳求对方痊愈,恳求他所能想起来的一切……
直到白帆实验所的人恍若掐好了时间,出现在圣迪纳寄宿学校的门口。
这一次,赛因是自愿回去的。
【异化程度:50%】
机械音骤然响起的时候,顾郗摸了摸胸口,忍不住猜测系统所谓的“异化程度”或许整体是由他和赛因共同支撑而形成的数据。
——赛因的神智,以及他的记忆。
只不过……
“小希”的记忆总是带有一种沉甸甸的质感,让顾郗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轻声呼吸,和赛因缓步往圣迪纳寄宿学校之外走。
顾郗:“我们是怎么从白帆里逃出来的?”
停顿几秒,他又问:“这是可以问的吗?”
【……】
省略号以图片的形式出现在顾郗的大脑里,但莫名他就理解了系统的意思。
青年抿唇笑了笑,无声在脑海里道谢,转而看向赛因。
赛因:“是……你的父亲。”
刚刚打开车门坐进去的顾郗一愣,“谁?”
“你,或者说‘小希’的父亲,古斯宁。”
记忆的门锁被一把外来的钥匙打开,顷刻之间,才把前不久恢复的记忆整理好的顾郗再一次被汹涌而来的画面淹没。
那是有关于“小希”和古斯宁的一切。
而这一切,又与顾郗先前梦中“听”到的对话重合。
在悲剧降临之前,因为妻子而定居歌蓝的古斯宁以生物研究为职业,他深恋着自己的爱人,和对方共同维护着自己的小家。
但直到他们的孩子降生后,妻子被发现重病无法医治,甚至都没能听到孩子叫自己一声“妈妈”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遭受巨大打击的古斯宁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独自肩负养育孩子的责任,却在不久后再接噩耗——他的孩子、他被起名为希望的孩子也身有缺陷,甚至可能无法活过十岁……
古斯宁甚至无从确定这病因是来自妻子的遗传,还是孩子本身就有的问题。
这个可怜的男人绝望后选择花费巨大金额让孩子接受医院的缓解性治疗,并在高资金的压力下接受了政府指派、去深海交流的工作,只为尽可能地给自己的孩子争取更多的时间。
当然,某种程度上,第一次知道海族人长生的古斯宁,也曾幻想自己可以在这片深海区域发现奇迹。
顾郗仰头靠在驾驶座上,他的大脑一阵阵地发生着钝痛,但那些记忆却不从停下,只一个劲儿地翻涌奔腾,险些挤爆他的整个脑子。
赛因伸手握住了青年的手掌。
下一刻,微微颤抖的象牙白色手指反扣在赛因的手背上,修建干净的圆弧形指甲在光滑的皮肤表面留下了深红的掐痕。
黑色黏液从赛因的袖口探出来,小心地缠绕在青年的手腕上,安抚摩擦,轻轻抚平着对方因为头疼而带来的间歇性颤抖。
脑海中的记忆仍然在继续填充着——
古斯宁将孩子暂时托付给医院,而他则带着友好交流的意愿前往海洋基地,成为了众多交流者中的一员。
后来,他成了小王储的老师。
曾经由尚奇提起的往事一一和顾郗脑海中的一切相互对应:
被排斥的小王储,来自陆地的人类老师,被王允许后离开深海的计划……以及小王储失踪,陆地人与海族人断交,老师双腿残废后的黯然离开……
顾郗本想抬手揉揉脑袋,却发现自己被赛因紧紧握着。
赛因:“还好吗?”
“没事的,”顾郗忍不出靠近,脑袋抵在了对方的肩头。
这是一种力量和温暖的汲取方式,在此之前顾郗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人,可当他接受完那部分属于“小希”同时也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后,那种随之而来的孤寂感几乎能够将他彻底吞没。
他喃喃道:“……我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对于这件事情他们其实并没有隐瞒过我,甚至在我懂事后就告诉了我……”
他们开明且慈爱,把顾郗当作是自己的孩子,赋予他无限的宠爱和关心,养成了一位善良又特别的小少爷。
赛因没有心跳,于是当顾郗的脑袋靠过去时,他感受不到任何来自脉搏的跳动。
但是他知道,他正在被紧紧拥抱着。
顾郗在大脑中“看”到了小王储失踪后发生的事情——
古斯宁的肩头再一次背负上的愧疚,他辞去工作后回到家乡,才发现自己的孩子失踪了,一条神秘的信件则出现在他的行李包中。
信件的落款是白帆实验所,科克西家族。
所有的事情都被串连了起来。
当初打伤古斯宁、掳走小王储的事情是白帆所为,他们更是在古斯宁回乡之前带走了他唯一的孩子。
传闻中古斯宁在外寻找小王储的真相是他同样被带到了白帆实验所,成为了稳住两个年幼实验体的安抚剂。
只是那时候的古斯宁还不知道。
年幼的撒拉弗和小希不知道白帆实验所背后隐藏的真相,而当时的科克西家族以“可以救治小希”为有理由,得到了古斯宁的屈服。
险些一度彻底放弃的古斯宁再一次振作起来,他坐着轮椅,尽可能地在这片黑暗里护着撒拉弗和小希——
他为撒拉弗挡去了惨无人道的记忆清洗、为小希争取接受治疗的可能,他是老师也是父亲。
如果在一个更好的环境下,古斯宁本可以收获更多,但偏偏他落入了名为“白帆”但深渊,当撒拉弗拿着意外发现的实验资料找到古斯宁时,这个可怜的男人才知道原来他所期望的都是谎言:
白帆实验所承诺的救治小希只是个幌子,而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以古斯宁的孩子为实验载体,而赛因则是实验所需血液的提供者。
古斯宁为两个已经长大很多的孩子提供了逃跑的机会,但自己却死在了当时科克西家主的枪口下。
而在雪天逃走的两个孩子则跌跌撞撞,搭上了一辆车到达了希多利亚区,乔装成女孩儿成为了圣迪纳寄宿学校中的两个学生。
绿色的皮卡摇摇晃晃地开进了希多利亚区内部,神色有些疲惫的顾郗随便选了一家不大的旅馆,就和赛因住了进去。
短时间接受大片纷杂的记忆令顾郗眉头皱起一个小小的包,神色也有些郁郁。
从小王储到古斯宁以及小希,两个家庭的破碎白帆都插了一手,越是翻看那些回忆,顾郗对白帆实验所的恶感和恨意越重。
如果不是白帆,很多悲剧本不用发生的……
“顾郗、顾郗……”
熟悉的声音令那一瞬间有些魔怔的青年回神,他一眨眼就看到了双手捧住自己脸颊的赛因。
顾郗愣愣道:“怎么了……”
赛因的手指总是低于正常体温,他轻轻抚了抚青年的眼尾和睫毛,“你在愤怒,愤怒到颤抖。”
说着,一截黑色黏液戳了戳顾郗的手背。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确实在以一种细微的频率发着颤。
赛因:“白帆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的。”
在他独自经过的每一次重复中,从无例外。
“真的吗?”
“真的。”
顾郗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是脱力一般把下巴压在赛因的肩头,蔫蔫的像是被雨水打过的花。
而此刻的赛因也显露出几分暖融融的温和,他的手掌轻轻抚过青年的脑袋、后颈、脊背,那是一种极具有力量感的安抚。
陈旧安宁的小旅馆里,两个人安静地拥抱着,此刻的他们之间并没有更深层次的承诺与关系,却莫名像是两株缠绕生长的话双生花,缺一不可,缺一便是死亡。
沉沉的心跳声从顾郗的胸膛传递到赛因的耳朵里,五感敏锐的默珥曼族人耳尖微颤,在这一刻的静谧中捕捉着对方的心跳。
砰,砰,砰。
在平和的跃动声后,赛因嘴角微翘起,他听到了自己和青年相融许久的声音证明——在那颗心脏的旁边,还藏着他所主动献出的另一颗,它们的频率是重合的。
希多利亚区是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它坐落在歌蓝的边缘,在开车几公里后可以看到柏油路外连接的烟灰色海岸,以及起起落落、颜色略深的海水。
这一片地区进入秋季后,天边总沉沉地缀着雾气,云又远又淡,像是一副上了岁月的冷色调油画。
旅馆里,顾郗侧身躺在床上,而赛因则在无外人的空间下放出了自己身后的鱼尾,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床单。
他假孕的状态不曾消除,反而愈加地明显。
前不久本还搂着顾郗做安慰的赛因几乎没有坚持多久,就捂着发烫的小腹侧身倒在床上,他原本发凉的体温在不断地升高,头皮发麻、腹腔抽搐,某种诡异的渴望汹涌着,几乎占据赛因的全部思维。
于是顾郗侧身躺在床上,赛因则蜷缩着巨大的尾巴感受着身侧另一个人的体温。
“所以你还好吗?”顾郗不自觉皱眉,手掌轻轻摸着赛因的脊背。
“好像……不太好。”藏匿在腹腔中的热意霸道地侵占了赛因的注意力,这一刻他脑袋发懵、耳朵里嗡嗡作响,就连理解顾郗所说的话都需要好几秒钟来反应。
“是哪里不舒服吗?”
“……热。”
确切说来是很热很热,藏在身体内的脏器似乎也开始被灼烧,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因热度而张开,这对于习惯了低温的赛因来说如同一场能够融化自己躯干的酷刑。
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肚子里可能真的出现了一个有着生命的小生物。
太奇怪了。
赛因蜷缩的动作愈发厉害,他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虾子,脊背后腰紧紧弓着,黑色的鱼尾藏在腹部,尾鳍颤栗。
就在顾郗又想呼叫系统的时候,蜷缩着的赛因忽然伸手抓住了青年的手腕。
抓得很紧,几乎印出薄红的指痕。
顾郗:“怎么……”
“摸摸我。”
赛因轻声呢喃,他抓着顾郗的手,缓缓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轻缓又柔和。
顾郗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怪异,他顺从对方的渴望,抬手上下在那块部位抚摸。
这样简单的动作却令赛因得到了安慰。
躁动的热意仿佛也随之镇定下来,赛因安静地靠在青年的怀里,只紧贴着对方温热的手掌。
这一刻的氛围令顾郗觉得既暧昧又古怪,就好像赛因的肚子里真的存在什么,但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某种症状所表现出来的身体反应。
就在顾郗和赛因都以为症状缓解的时候,世间唯一一个默珥曼族血统的所有者身体再一次发生变化——体温在此沸腾升温,腹腔颤栗滚烫,鱼尾鱼鳍不受控制地痉挛……
在顾郗抱住赛因因为打颤而发抖的身体时,对方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令顾郗手掌一僵。
赛因说:“……是蛋。”
顾郗:???
“啊?”反应慢半拍的青年愣了愣,下意识反问:“谁的蛋?”
赛因:“我的。”
默珥曼族人露出了他那双仿佛被雨淋湿的眼眸,原本弧度明显的瞳孔在几秒钟之前变成了竖条状,兽性明显,那一瞬间的对视让顾郗猛然间想到了在伯兰得冰谷上初见反派的情景。
像是一头凶戾护食的猛兽。
顾郗手指微僵,声音都轻了很多,“赛因?”
被叫了名字的默珥曼族人喉头微动,只发出了几声模模糊糊的咕噜声,脊背耸动。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但却足以被顾郗捕捉:“是我们的蛋。”
顾郗沉默片刻,“在哪儿?”
赛因:“肚子。”
某些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顾郗扒拉开赛因的眼皮,那双竖瞳完全区别于平时,还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联系赛因此刻的行为和言语,顾郗确定,对方大概是有那么点儿假孕带来的不清醒。
——在只拉过手、亲过额头的情况下,赛因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真的怀了一颗蛋。
顾郗尝试再一次解释“假孕”的问题,但现阶段的赛因是“不听不听章鱼念经”的状态,即使在十分钟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症状因何而来。
眼下,略暴躁的“孕夫”只想拥有来自白发青年的摸摸。
顾郗:心累,但也只能宠着,毕竟是他造出来的小毛病。
天色渐暗,暂时充当“蛋爸爸”的顾郗感受着赛因结实有力的腹肌,而同一时间,海曼·科克西见到了他的妹妹,格蕾娜·科克西。
比小旅馆更加豪华的酒店内,海曼和格蕾娜相对而坐,不久前还被奉为“神明”的伊利亚斯则是低头站在海曼的身后,安静且沉默。
格蕾娜皱眉看了一眼伊利亚斯,语气微厉,“母亲呢?”
“自然还在肯瑟维尔的旧堡垒里呆着。”海曼握着手,面色冷淡矜贵,看向自己亲妹妹的眼睛里并不存在多少感情。
“好吧, ”格蕾娜按照和顾郗的约定,将他们的行踪说了出来,虽然她猜测海曼应该早就知道了什么。
“唔,我开始期待这一场见面了。”海曼摸了摸下巴,“从伯兰得冰谷一路追查到现在,出逃到实验体一定是那位来自深海的小王储把……至于另一个人……”
海曼看向格蕾娜,“亲爱的妹妹,你已经见过他们了不是吗?或许你知道那是谁?”
因为顾郗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所以格蕾娜也不曾做隐瞒,“你不是已经查到了吗?”
海曼佯装惊讶,“他不是死了吗?”
“那我怎么知道?”格蕾娜冷哼,面对一意孤行的哥哥毫无耐心,“人就在希多利亚区,想见你自己去见,没事别给我派事情。还有——”
她看了一眼伊利亚斯,白发年轻人身上的恐惧显而易见,有些不忍道:“既然你要把他当‘神明’,就不该让他这么……害怕你。”
海曼低头喝了一口水,余光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身后的人,“不让他恐惧,我又怎么能得到臣服?”
“你……”
格蕾娜看向海曼的眼神变了变,这一刻她再一次有了深度的认知——眼前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彻底不再是她的哥哥了,而是一个无药可救的魔鬼。
正如母亲所说,你永远无法将一只魔鬼拉出深渊。
第037章 .狂热
顾郗本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海曼·科克西, 这位如今白帆实验所的主导者,但显然某些事情的发展和他所想有了出入。
第二天一早,一辆加长款的黑色豪车出现在小旅馆的门口, 显得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站在门口,拉着执着认为自己有蛋的赛因准备出门逛逛的顾郗就被车挡住了路。
顾郗偏头,看到了车的标志和特殊的车牌,心头才悄无声息地闪过什么, 就连拉开的车门露出了一张熟人的脸。
顾郗讶然,“怎么是你?”
格蕾娜翻了个白眼,微微上挑的眼线暴露了当事人完美的化妆技术, 这是和前一天完全不同的风格, “我也不想加班, 但他非要我来接你们。”
“去哪儿?”
“去肯瑟维尔。”
顾郗一愣, “那是……”
“是白帆目前的大本营。”格蕾娜压低了声音,“我哥……海曼他今天一早就回去了,我有些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
“大费周章找到人, 然后自己也不见一面?就直接让我们去他的大本营, 这是什么想法?”顾郗也同样觉得奇怪。
格蕾娜点头,“他昨天才到希多利亚,带着那个‘新神’, 今早离开, 走的时候表情很兴奋,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
说着, 格蕾娜皱起眉头, 脸上的神情并不是很好看, “他上一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新神’伊利亚斯诞生了。”
“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只能先过去看看了。”顾郗看向身侧的赛因,低声道:“上车吧。”
从传书以来到现在,近乎半年的时间,顾郗的生活环境一路从冰谷到深海,再到靠近郊区的小旅馆,曾经千娇万宠的小少爷在体验了无数次各种新奇待遇后,终于又一次坐上了豪车。
软和的靠背和车座充分服侍着顾郗的后腰和屁股,这比起那辆绿色的皮卡车来说,简直太舒服了。
一上车坐好后,赛因就侧身靠着顾郗,这是他近来常有的动作——看起来大大的一只却格外喜欢蜷缩的姿势。
格蕾娜眼睛不瞎,也能大概猜出来两人的关系,她低声询问:“他……怎么了?”
顾郗偏头看了一眼依旧执着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的赛因,也低声回答:“特殊情况,不方便细说。”
“那他这样去白帆,可以吗?”
“唔……应该是没问题的。”顾郗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了昨晚收到有关于尚奇的回信。
在得知赛因这是“假孕”的情况后,顾郗当天通过联络设备询问的尚奇,而最初一问三不知的尚奇在深海之下的藏书里翻翻找找,终于被他找到了有关于记录默珥曼族人“假孕”的内容——
此阶段的默珥曼族人会因为虚假的育养后代情绪而变得暴躁、易怒,总而言之,就是敬而远之、不要招惹。
顾郗看了看沉默,甚至显得格外乖顺的赛因,头一次对默珥曼族人所谓的藏书产生了质疑。
大清早顾郗才赖过一遍床,撒娇要赛因给他倒水、拿衣服、捏手腕,对方脸上都没有任何烦躁,甚至还主动给顾郗买了早餐,怎么看都不是暴躁、易怒,且需要敬而远之、不要招惹的状态啊?
心存疑惑的顾郗习惯性地摸了摸赛因衣摆下形状明显的腹肌,像是在安抚那颗并不存在的“蛋”。
科克西家族虽然在近几十年间走向了下坡路,但曾经所积累的财富却只多不算少。
尤其海曼·科克西在创造出了伊利亚斯后,借由部分人类对于神明的盲目推崇与信仰,拉到了几个老贵族的支持和合作,实验室的资金愈发充足,而这群新的“入股人”也等待着海曼许诺出来的长生不老。
不过事后海曼是否会真的兑现,那么就有待考究了。
黑车一路行至希多利亚区的机场,顾郗、赛因随格蕾娜转换了交通公路,穿过云层,在历时四十分钟后,到达了同样靠近北阿尔斯洋另一侧的肯瑟维尔。
一座古老、有些历史年代的城市,同时也是最初流出有关于海族人传说的地方。
这里保留有上个世纪遗留的建筑风格,古朴的且极具力量感,因矗立在海边而长期被海风吹拂、侵蚀,呼吸之间都夹着一股明显的海潮腥咸的气息。
顾郗站在碎石子组成的道路上,这里一路向上,周边生满了杂草,但在小路的尽头却是一座深色的石堡。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实验所。
“就是这里。”格蕾娜看出了白发青年脸上的不信任,她瞥了一眼对方脑袋上的针织帽,道:“白帆的大本营。”
顾郗想了想,“挺特别的。”
格蕾娜嘴角微抽,“我也觉得。”
在两人对话的同时,赛因也在打量着这个建筑。
深色的,由石块堆砌起来的堡垒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
在遇见顾郗之前的九十九次世界重复中,不论那个来自外界的“系统”再怎么做阻挠、委派各种任务者出现在不同的节点,赛因都可以到达他从始至终的目的地——白帆实验所的老巢。
谁能想到,就是在这看似破败的建筑里,藏匿着科克西家族不为人知的野望。
手掌轻轻蹭过腹部的赛因歪头,蔚蓝的眸光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幽深,几乎完全被黑暗充斥着。
“在发什么呆呢?”
响在耳边的声音令赛因一顿,他眨眨眼睛,那层黑暗褪去,迅速被某种更加柔和的光晕替代。
赛因往顾郗身边走了走,手腕上的黑色黏液黏黏糊糊地缠在了对方的手指尖,拉扯着往自己这边,很快两只不同色调的白肤就靠拢在一起。
格蕾娜眼睛抽了抽,显然已经适应了一路上这两位之间黏糊糊的氛围,那种仿佛被某些颗粒噎在喉咙里的感觉不上不下,一时间叫格蕾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轻咳一声,决定打断此刻莫名温暖起来的气氛,“各位,我们该上去了吧。”
顾郗:“当然。”
在此之前,他们还有正事要做。
这座石堡内部远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破败,相反在跨过了大门后,顾郗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走在某穷尽奢华的王宫内。
太华丽了。
从全国各地敛来的财富共同堆砌出了这座内外大相径庭的石堡,一路上猩红的地毯、精致的石雕、昂贵的花瓶摆件……多到叫人有些目不暇接,过于繁冗的华美令顾郗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被反射出金光了。
顾郗:“这是谁的装修偏好……”
“海曼·科克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格蕾娜已经不再叫海曼为哥哥,或许对于她来说,曾经相互陪伴成长的那位兄长已经死在了对方被欲望吞噬的那一天。
此刻石堡内的走廊很安静,除了领着顾郗、赛因进来的格蕾娜几人,这里寂静到有些不正常。
格蕾娜道:“其实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母亲带我们小心翼翼地生活,就怕被其他人发现我们身上的异状,海曼也很懂事,他会承担很多事情,就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哥哥一样。”
“但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变了呢?”
这个问题不论是对于作为母亲的简,还是作为妹妹的格蕾娜,都无从确定。似乎只是从某一天开始,海曼·科克西开始不似过去那样,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胃口越来越难以被满足,直到他彻底掌握了科克西家族,走上了一如他父亲那样的老路。
在几人走过长长的走廊后,嗒嗒的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带着某种急不可耐的着急和雀跃,下一秒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金发男人猛然出现在走廊的转角处,他的视线像是探照灯一般扫过对面的几人,在看到顾郗的时候“唰”一下就亮了起来。
他快速一个大步上前,抬手就想握住顾郗的手腕。
啪!
一道回荡在走廊里的脆声骤然响起,海曼·科克西的手僵在半空中,鲜红状似鞭打的痕迹落在他的手背上,细看之下还能发现他的手腕在微微颤抖。
而另一边,由赛因控制着的黑色黏液还慢吞吞地往袖口里缩,在聚焦了几人的目光后,它甚至还格外自然地抖了抖,完全就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挑衅模样。
顾郗:……
现在他好像有点儿相信那些藏书里说的内容了。
被抽了手的海曼·科克西轻笑一声,脸上不见丝毫恼怒,甚至那双碧绿色的眼瞳里还闪烁着笑意,只微微欠身,“抱歉,是我唐突了。”
说着,他再一次看向顾郗,眼底闪烁着不正常的炽热。
海曼:“你们好,我是海曼·科克西,或许格蕾娜已经提起过我吧?”
顾郗点头,他拍了拍面色不善的赛因,开口道:“自我介绍就免了吧,我们彼此之间应该都相互知道。”
“当然、当然,”华丽的腔调里是显而易见的愉悦,海曼的目光扫过格蕾娜和赛因,“我现在想和我的贵宾单独聊一聊可以吗?”
说着,他冲顾郗笑了笑,“只有你我。”
赛因的脸色几乎立马就冷了下来,假孕期被兽性填满的思维在躁动着,此刻他所能理解的内容只有一个——有人试图带走他的伴侣。
顾郗面色平静,只轻轻勾了一下赛因的掌心,就成功安抚了暴怒到险些要撕裂敌人喉咙的野兽,“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聊的。”
海曼笑意更深,“怎么会呢?有些事情,只有我才知道。”
顾郗沉默片刻,“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说?”
“不用你问,我什么都会告你。”
听到答案的顾郗只在大脑里思考片刻,就点了点头,他转而对赛因说:“你先跟着格蕾娜好吗?”
“不……”
不等拒绝的话说完,顾郗偏头蹭了蹭赛因的耳廓,很小声道:“放心等我回来,好吗?”
温柔,甚至略带祈求感的问句,成功让赛因一顿,暂时性同意了来自伴侣的请求。
而看着这一幕的海曼则沉了沉脸,似乎有种说不清的阴鸷……就仿佛,自己的神明被玷污了。
捕捉到对方神色变化的格蕾娜心里一紧,某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陡然升起,却叫她不知道该怎么进行理解。
短暂的交流后,赛因跟着格蕾娜去休息的地方,而顾郗则随着海曼·科克西走向了另一侧走廊的尽头。
顾郗不准备浪费时间,他开门见山道:“你准备和我说什么?”
“怎么这么心急?”海曼偏头轻笑,像是位容忍孩子调皮的父亲,只是他看向顾郗的那双眼睛里所表现的情绪,就没有多么清白了。
顾郗手指微动,他并不喜欢海曼的眼神。
如果说赛因看他时是充满感情的占有欲和竭力克制的忍耐,那海曼看他则是一种仿佛在看自己所有物的独占情绪,充满了任性和霸道,如同拿到了喜欢玩具而不愿意松手的小孩——如果不能得到这个玩具,他宁愿将其摔碎在地上。
皮鞋踩过猩红的绒毯,“嗒嗒”的声音沉闷不少,当海曼领着顾郗走过好几次的长廊转弯后,他们站在了一处地下台阶前。
顾郗脚步微顿,他动了动鼻尖,隐约嗅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海曼:“不下来看看吗?”
说着,他已经向下走了几节台阶。
顾郗不再犹豫,跟着走了下去。
这道通往底下的台阶很长,因为周围由石块堆砌而成,矿物带来的冷感穿梭在安静的空间内,越是往下走,便越是阴冷,那是一种几乎要渗透到骨子里的冷意。
随着楼梯继续深入,那些味道也越来越浓郁,甚至令顾郗有种熟悉感。
阴冷,潮湿……
走在后侧的白发青年睫毛猛然一颤,藏在眼皮下的淡红色眼珠转了转,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当初在伯兰得冰谷时,那座废弃实验室里的味道,和现在他闻见的一模一样,而这楼梯下到底藏着什么,也令顾郗心底有了猜测。
最后一步台阶之后再走几步,一座坐落在地下的巨大“监牢”暴露了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巨大冰冷的石块打造的,墙壁、地面、桌子,充满原始风格的石牢坚固且难以被挣脱,就顾郗一眼看过去,不下二十个幽深的牢洞里有什么在窸窣颤动着。
这是一座监牢,也是一座被藏起来的实验室。
顾郗走了下去,距离拉近,他看到了那些躲藏在石栏后的怪异生物。
几个脑袋的、很多只触手的、身上五颜六色的、生长着奇怪肉瘤的……没有一个正常,而它们的眼睛里也被恐惧和绝望充斥着,似乎早就料定了自己的命运——死亡,或者彻底失智成怪物。
顾郗想到了他离开冰谷,一路前往北阿尔斯样时遇见的异化实验体。
“这些都是我的失败作品,没什么值得欣赏的。”海曼摆摆手,目光落在那些实验体身上时,是满不在乎的轻蔑,“过于弱小的东西,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顾郗沉默,他并不说话,只是挨个看过每一只实验体。
海曼倒也不催促,他任由顾郗打量,看向对方时的目光里总有一种粘稠又丝滑的纵容。
直到顾郗看完所有的生物,才转头看向海曼,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冷意。
海曼露出笑容,“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并不喜欢它们?也对,失败品,没有什么可喜欢的。”
“你觉得你自己是上帝吗?”顾郗忽然问道。
海曼一愣,“什么?”
顾郗:“你施加在它们身上的实验,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上帝,所以能够创造出生命吗?”
穿书前作为无神论者的顾郗,忍不住质问眼前这位比赛因更像是反派的家伙。
“我不信上帝。”海曼咧嘴一笑,那张俊美的面庞莫名出现种森冷,“不过我确实认为自己可以创造生命。”
说着,他指了指手边的一个石牢。
“你看它——在我抓到它的时候,它只不过是一条随处可见的鲨鱼,可现在呢?坚硬的皮肤、锋利的牙齿、迅猛的速度,我剔除了它身上的缺点,然后加深它的优点,现在的它完全可以独自猎杀深海下最大的生物。”
海曼又指了另一个。
“你能认出来它最初是什么动物吗?是一只无毒的水母,甚至没有手掌大,很难相信对吗?”
“你现在再看看它,几乎大到无法被关在笼子里,那些柔软的触须相互交错拥挤着,等它进入深海完全舒展身体后,其体型完全可以超过巨型乌贼……甚至我还为它提供了释放毒素的可能。”
说到这些的时候,海曼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愉悦——他在为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而由衷感到快乐。
顾郗后背发凉,此时他眼前站着的大概才是真正没有心的人。
残忍,冷漠,将生命当作是玩具。
海曼继续发表着自己的演讲,“不过很可惜,它们都不够完美。”
顾郗:“那什么才是完美的,你所创造的‘新神’吗?”
“嗯?格蕾娜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啊……不过没关系,你迟早会知道的,不过请千万不要误会,他永远都比不上你。”
海曼看向顾郗的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赞美和狂热,他对“新神”的热情似乎突然转移到了顾郗的身上。
顾郗神情怪异,如果不是他知道伊利亚斯的存在,恐怕他会觉得自己才是被海曼创造出来的新造物。
然后,他听到了海曼有关于“完美”的答复——
“你知道吗?最初我以为你是失败品,所以才没有那么及时地追过来,直到我最近才发现了一个新的事实。”
说这句话的时候,海曼打量顾郗的眼神几乎透出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灼热。
而另一位倾听者则莫名心跳加速。
海曼说:“我发现,你不是失败品,而是成功的那一个。”
——嗡。
大脑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蜂鸣声、碰撞声、裂帛声,乱七八糟的东西混杂在一起,连视觉都在短短几秒钟里开始发生偏转、变幻,就像是两个世界开始融合、亦或是分离。
顾郗发现自己穿书前被模糊的记忆开始清晰了。
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太阳穴,一边接收着本就属于自己的记忆,一边继续和海曼的交谈。
“何以见得?”
“曾经的你本来应该是死亡的。”
海曼慢条斯理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叠文件递在顾郗的手里,“看看这个吧。”
顾郗接过,细细翻阅。
在他看的同时,海曼也没有停止讲述,正如他承诺的那样,即使顾郗不问,他也会全须全尾地告诉对方。
“我在我父亲的加密资料里发现里一份死亡证明,正是来自当初的神明承载体,小希。所以我可以确定,当初你确实已经死了,而死亡原因是全身器官衰竭,明明只是一具青年的体魄,却宛若行将就木的老人,多奇怪啊!”
“所以我最初的猜测和我父亲一样——认为这是失败实验品的表现。随后,当时的白帆实验所把剩下注意力放在了还健康的默珥曼族王储的身上,也就是撒拉弗。”
“只可惜当时谁都没有发现他们的研究方向错了……”
那是赛因和小希被从圣迪纳寄宿学校抓回到白帆研究所后,也就是顾郗最初穿书时所降落的伯兰得冰谷。
当时的小希早在学校身体就已经开始恶化,嗜睡、咳血、虚弱无力、伤后流血不止……在赛因无能为力的时候,白帆实验所的人姗姗来迟,他们反而变成了可以拯救小希的“魔鬼”。
于是为了能够让小希继续活下去,赛因只能选择再一次回到那座牢笼。
他们被秘密带到了更加偏远的伯兰得冰谷之内,荒凉、偏僻、人烟罕至,唯有每年特定季节会迁徙到此的巨型猛兽。
在这里,赛因和小希又相互陪伴、依靠地度过了数年。
直到某天,已经长成青年模样的小希身体再一次衰败,这是实验所都无法拯救的情况。
顾郗凝眉,他看到了那张属于小希的死亡证明。
确实如海曼所说,全身的器官衰竭,外形依旧是青年的模样,可身体内部却老化得厉害,甚至常运动的耄耋老人都要比小希的身体强。
海曼轻笑,“但是,你是活着的。”
他紧紧盯着顾郗的面庞,从对方纯白的头发、睫毛,到淡色的眼珠,以及可能隐藏在双腿背后的触手……
他说:“在确定你身份的那一刻,我有了一个新的猜想——死亡多年的人再一次复活,这是科学都无法解释的事情,所以我想只有神迹了。”
这一刻,顾郗与海曼对视,他听到对方的问题——
“那么,你是怎么复活的呢?”
第038章 .第二颗心脏
“你是怎么复活的?”
海曼·科克西的声音响彻在顾郗的脑海里, 同时在他穿书前的一部分记忆复苏后,某些事情终于自然而然地暴露出了它自己的答案——
很多年以前,还是躺在襁褓里的顾郗被遗弃在孤儿院的门口, 据说是因为身体状况才被抛弃的,当时的孤儿院在政府的帮助下,每年都会安排一次面向孤儿们的身体检查,而被抛弃不久的顾郗正好赶在了这个时候。
当时为孤儿们检查身体的医生们都惊讶了, 他们发现在这具小小的躯干内,竟然生长着两颗频率相同的心脏,自然到仿佛它们本该如此, 甚至除了体弱不曾表现出来其他不良症状。
自那之后, 年幼的小顾郗就生活在了孤儿院里, 直到后来他遇见了顾家夫妇。
顾氏家大业大, 在领养顾郗之前,顾家夫妇是有一个儿子的,只是婚后两个家长总是忙于外界的事物, 感觉孩子缺乏陪伴, 这才生出了想要再领养一个孤儿的念头。
在偌大的孤儿院里,顾家夫妇几乎一眼就看中了年幼单薄,只抱着一只玩具熊坐在床边的小顾郗。
于是他们将顾郗带回了家, 把这位漂亮的小孩儿养成了顾家的第二个小少爷。
顾郗在这个安定温暖的环境里慢慢长大着, 曾经附着在身体上的那一份病弱随着身体的成长而慢慢消失,只是本来属于“小希”的记忆却在这一场如同重生的奇妙经历中被深深地隐藏在大脑的深处, 无法被当事人所知道。
但有些经历过的事情可以被藏匿却无法消失。
顾郗以为是自己创作了名为《深海遗迹》的小说, 又因为赋予了反派过于强大的能力而选择弃坑, 实际上却是《深海遗迹》中隐藏的背景线是他曾经的亲身经历,而被延伸出来的主角则是他在死亡后如游魂般跟随赛因所见证的另一个故事。
只是, 他依旧有很多很多的疑问……
庞大的记忆涌入了顾郗的脑海里,不等他完全消化,就见站在不远处的海曼冲着自己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忍着闷闷的头疼感,顾郗道:“做什么?”
“你是如何复活的答案,我终有一天会知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请你看一场戏。”
顾郗:“什么戏?”
海曼勾唇,“嗯……大概是我的心血来潮吧。”
说着,海曼按下了放在了桌子上的遥控器。
随着“滋”的一声动响,悬挂在墙壁一侧的屏幕闪了闪,露出了一间装修豪华的房子。
但重点并不是房子看,而是站在房间内的两个人。
赛因,以及一个白色头发的青年。
顾郗定神看了看,“你创造出来的‘新神’伊利亚斯?”
“是啊,”海曼抱着手臂,语气惋惜,“在此之前,我以为他是我当前最能达成的神迹,但当我发现了你后,才知道落在正品面前的赝品有多掉档次。”
明明前不久还是被自己精心创造出来的“神明”,但此刻海曼却能将其弃之如敝屣,心思变动之快就是顾郗都忍不住侧目。
顾郗:“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安排老情人见面——虽然是假的。”
海曼的语气中满是兴味,“有关于撒拉弗和小希的事情,在整个白帆实验所内并不是秘密,甚至就连当初撒拉弗写的日记,我们的电脑里都有备份。所以某种程度上,背诵过一切的伊利亚斯也算是半个‘小希’了 。”
“我很好奇,这位默珥曼族的王储在见到记得曾经一切的‘老情人’会有什么反应。”
说着,海曼眸光微闪,“我猜测,你应该没有那部分记忆吧。”
顾郗抽了抽嘴角,一言不发。
好巧不巧,记忆刚刚都想起来了。
只不过……撒拉弗的日记?这个他还真没看过。
并不知道真相的海曼·科克西声音里充满了诱惑,“顾郗,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一无所有的默珥曼族人呢?如果是这个种族还繁盛的时候,你的选择无可厚非;可现在呢?他什么都没有。”
“既然你没有了那一段记忆,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不是吗?”
海曼以自己的口吻评价着赛因的价值,“地位、权力、财富,他一个不占,当你和他在一起后,你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在海曼·科克西的眼中,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利益至上”这四个字。
但对于顾郗而言,他赞同利益的交换,却不会把利益当作是生活的一切。于是顾郗道:“我能得到一颗蛋。”
虽然是假孕时期的空气蛋。
海曼皱眉:“什么?”
顾郗微笑:“我说——我能得到一颗蛋。”
与此同时,站在赛因面前的伊利亚斯说话了。
他道:“撒拉弗,你还记得我吗?是我啊,我是‘小希’。”
卑劣的伪装者试图穿戴起他人的衣服,来成就这一幕被围观的戏剧。
屏幕里,站在原地的赛因沉默不语,他甚至都懒得把自己的视线放在伊利亚斯的身上,只半垂着眼皮,有种恹恹的困倦感。
屏幕外,海曼还在思考着顾郗那一句话的意思,他喃喃:“一颗蛋?什么意思?难道默珥曼族人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是我没有发现的吗?”
他忍不住追问顾郗:“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蛋?”
抱着手臂欣赏屏幕内画面的顾郗懒洋洋道:“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蛋,充满了奇迹,甚至可以孕育出源源不断的生命,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去。”
一颗不存在的空气蛋,硬生生被顾郗满嘴跑火车跑出了神秘感,其他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海曼是信了,恨不得抓住顾郗把对方知道有关于“蛋”的秘密全部倒出来。
顾郗:是个蛋都能孕育生命!
顾郗懒得理会,只继续盯着屏幕,他倒是有点儿好奇赛因见到另一个被海曼包装出来的“小希”会有什么反应。
画面里,伊利亚斯缓缓靠前一步,低声道:“我知道你还记得我,我们曾经一起长大,那些事情你都忘了吗?”
“撒拉弗,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明明在日记里说过最喜欢——唔!”
话还不曾完整地说完,伊利亚斯忽然被赛因伸手卡住脖子抵在了墙壁上。
他看到了那双蔚蓝的眼瞳,冰冷到不近人情,像是一座终年不化的冰川,屹立在遥远的海洋之上。
伊利亚斯打了个哆嗦。
赛因威胁道:“闭嘴。”
被吓住的伊利亚斯惊慌点头,生怕自己晚一步就被眼前的人掐断脖子。
——他有这种直觉。
站在房间里的赛因松开手指,缓缓抬头、扭动脖子。
于是在海曼刚刚脱离自己的思维看向屏幕时,就在猛然之间与一双冰蓝色的竖瞳相互对视。
那完全不是人类有的眼睛,甚至说是怪物也不为过。
一直以来保持优雅的海曼·科克西所维持的面具似乎有了轻微的裂纹,他压下那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不着痕迹地深呼吸。
显然,他被赛因的眼睛吓到了。
——冷漠且毫无人类应有的感情,甚至缺失欲望,海曼一贯认为没有欲望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毕竟,没了欲望,就失去了控制一个人的工具。
房间内的赛因冷然地扫过监视器所在的位置,他只抬手轻挥一下,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随后只能听到一声清脆的“咔”,整个屏幕就完全黑了下来。
【异化程度:45%】
海曼皱眉,脸上不虞的神情显而易见。
顾郗倒是没什么反应,某些自信他还是有的,赛因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假装出来的人”身上犯迷糊?
“你就不怕他们做些什么吗?”
听到海曼的询问,顾郗不可思议地看过去,“那你觉得他们能做什么?”
海曼试图挑起顾郗和赛因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他很乐意见到这两个人产生分歧的场面,即使他发现有些事情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但依旧嘴硬,“或许刚才那些画面都是做给我们看的,旧情人见面难道不需要悄悄说些秘密吗?”
顾郗觉得,海曼或许更适合当个编剧,而不是野心家。
正当他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咚”的一声巨响猛然炸开在阴冷的地下室内,下一秒熟悉的声音自幽暗的楼梯间响起——
“可以把我的伴侣,还给我了吗?”
顾郗扭头,看到了乘着阴影走下来的赛因,而处于暴躁状态的默珥曼族人的拳头才刚刚从墙壁上拿下来,随着垂手而落下簌簌的碎石片。
海曼的脸色难看极了,这几乎是他最为失态的模样。
而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顾郗则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从监视器被捏碎到现在,其间走过的时间不出三分钟,整个石堡庞大且走廊复杂,一个初次来到这里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
看来,某些人隐瞒的东西可不少……
赛因脚步很稳地走到了顾郗面前,此刻他就像是跑出来捉奸的愤怒丈夫,明明肚子里揣着蛋、腔子里压抑着暴躁,可当他伸手拉人时,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很轻很轻,甚至小拇指尖还撒娇似的勾了勾顾郗的掌心。
像猛兽在躺平,把自己的肚皮摊给了饲养者。
赛因低声道:“我不想一个人。”
顾郗:“所以就找过来了?”
“嗯。”
“那伊利亚斯呢?”
赛因的眉头压低,脸上闪过排斥,“把他扔出去了。”
“没伤着人吧?”
“……应该没有。”
顾郗轻叹了一口气,在赛因有些着急的目光里忽然抬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至少目前为止,他是无辜的,懂吗?”
脸颊被捏变形的赛因愣了愣,然后慢吞吞点头。
完全被无视的海曼抬脚走过来,他刚想亲昵地拍一拍顾郗的肩膀,能给那位默珥曼族的王储添堵最好不过,却连手掌都没碰到白发青年的肩头,就被一道快如闪电的黑色掀飞出去。
砰!
人狠狠地砸在了石牢外缘,整齐的西装蹭到一层灰,原本被关在石牢里的实验体也被一惊,尾巴“啪啪”甩出来很多水珠。
顾郗弯了弯眼睛,他对趴在地上,好半天没缓过来的海曼道:“科克西先生,今天就先不打扰了,等下次有空再聊吧。”
说着,他也等对方回复,就反手拉过赛因重新走进了那黑漆漆的楼梯廊道中。
嗒嗒的脚步声远去,海曼缓慢撑着手臂站起来。
对比前几秒钟的优雅,此刻他满身狼狈,侧脸、手背被剐蹭出血痕,西装满是褶皱,甚至连宝石袖扣都被磕花了一枚。
捂着发痛发闷的胸口,海曼咳嗽了一声,震动牵扯着整个胸骨都在发疼,几乎没咳几下,血腥气就从喉头涌来,沾湿了他的手掌心。
海曼·科克西皱眉,眼底的阴鸷像是萃了一层幽光闪闪的毒,恨不得扒了赛因鱼尾上的鳞片将人倒挂起来,才能缓解他的心头恨。
他深深吐出一口带血腥的气,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鱼肉好不好吃……”
受惊的实验体还蜷缩在冰冷的石牢之中,各种各样的变异形态令它们看起来或是狰狞,或是可怖,但在一只只眼睛里,却都装着不同程度的死气沉沉。
海曼冷眼扫过这些对于他而言的“失败品”,神色郁郁,那是一种被赛因挑衅过后的羞恼,更多的则是一种计划没有按照自己设想进行的愤怒。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身上的狼狈,直到几分钟后,又变成了那位优雅、从容,难以被揣摩的科克西家族的年轻继任者。
另一边,赛因拉着顾郗离开低下楼梯,在走过几条几乎长得都差不多的长廊后,顾郗看到了一个蹲坐在地上的身影。
浑身雪白。
是伊利亚斯。
蹲在墙角边的年轻人仓皇抬头,白色的头发、浅色的眼瞳和顾郗一般无二,但五官面容却更加柔和,有种小希过往照片中的雌雄莫辨感。
像,却也不像,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赛因皱眉,刚想上前就被顾郗拦了下来。
顾郗:“你想做什么?”
“赶走他。”赛因对于伊利亚斯的排斥几乎比对海曼·科克西的还大,像是看到了天敌而炸起毛发的猫。
顾郗看得稀奇,按理来说,一个伊利亚斯在赛因面前应该是绝对不够看的。
顾郗询问:“你很讨厌他?”
这一次赛因没有开口,而是沉沉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在此之前,顾郗总以为赛因会更讨厌海曼。
“他的身上……”赛因顿了顿,试图寻找到一个更加贴近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意思,“他的身上有你的味道,但不是你。”
“我的味道?”
顾郗看向墙角的年轻人,对方在短暂的抬眸对视后,又立马瑟瑟缩缩地低下了头,明明害怕到了极致,可却不敢离开,这很容易就让顾郗联想到了海曼——或许是来自创造者的命令?
“对,你的味道。”
赛因皱眉,俊美的五官上几乎每一寸都在显示着“排斥”两个字。
他解释道:“可能是你的血液,或者别的什么……他全身上下都是你的味道。”
顾郗好奇,压低声音:“某一瞬间,你难道不会觉得他才是真正的‘小希’吗?”
毕竟比起顾郗本身长大后的变化,伊利亚斯在某种程度上才更加贴近相册里“小希”的模样和气质。
“不会。”赛因加重语气:“从来不会。”
自始至终,赛因永远都不会认错的人就是顾郗,他们从六岁开始相处,在古斯宁的陪伴下度过充满了虚假的数年,又在少年期手拉手逃离实验所,于圣迪纳寄宿学校假扮为女孩儿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再到重新被白帆发现、带回去,隔绝在伯兰得冰谷内,只能日日夜夜对着铁窗外的冰原、盐湖、巨型猛犸发呆,打发着日复一日重复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赛因只在初始的轮回里了经历过,却要用后面的九十九次次来缅怀、回忆,无数次地被异化后的记忆和神经中拉扯着,一点点寻找自己曾经缺失的记忆碎片。
那九十九次重复的轮回里,每一次都没有顾郗的身影,却总有一个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出现在赛因生命里,男人、女人,年长者、中年者,漂亮的、俊美的、仁慈的、智慧的……
每一个人都带着最鲜明的特点和吸引人的魅力,他们似乎有着必须接近赛因的任务,一个接一个,世界重复了九十九次,于是赛因也遇见过九十九位性格迥异的人。
最初,赛因排斥且抗拒,并也如话剧中的角色一般不知世界在重复,只如被操纵的木偶人般一次次经历着相同的事情,混混沌沌,只背负着厚重的污黑如鬼影一般游荡在这个世界。
但在世界重复了二十多次后,他逐渐开始有了间歇性的清醒——
第二十八次的时候,赛因彻底确定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在重复,甚至他无从确定之后还会继续重复多少次。
第三十五次的时候,赛因逐渐可以“听”见另一种声音,它们总是会说一些和赛因息息相关,可他却无法理解的事情。
第三十九次的时候,赛因弄清了所谓的声音,它们是系统以及任务者,而任务对象就是未来会导致世界走向崩盘的自己。
赛因讨厌这样一成不变的重复,可他大部分的思维依旧僵持迟钝,于是所有的行为都遵从了本能的目的:毁掉白帆。
这是在他失去小希后唯一能够支撑自己的目标。
于是每一次世界崩溃、回归伊始后,会再一次重复相同的事情——
生活在伯兰得冰谷的异化实验体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也缺失了一部分最关键的记忆。他浑浑噩噩、理智不在,只凭借本能重回北阿尔斯洋,以仇恨和模糊的回忆作为支撑,只执着找到白帆这一件事情。
他会在打伤尚奇等人后得到有关于白帆的消息,然后如失魂的复仇者跨越数千里,来到肯瑟维尔的石堡进行一场血腥的屠戮,不论是罪魁祸首还是无辜之人,失了智的野兽不会放过一个。
直到最后,赛因会选择在血泊中了解自己的生命。
他希望自己能够和小希以另一种形式重逢。
第五十次的时候,赛因“听”到任务者和系统说世界还剩余的刷新次数,它们大大咧咧地交流说还有几十次,不用着急的时候,赛因混沌的大脑里逐渐诞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对于他来说,那是一场赌局,但如果赢了,赛因就能得到和系统对话的机会,而他需要这个机会。
从第五十一次开始,新上任的任务者忽然发现整个世界故事线的进程都加快了,过去前辈们需要两三年的时间被压缩成了一年,甚至是半年。
随着世界刷新次数的增加,赛因从离开伯兰得冰谷再到肯瑟维尔之间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六个月、四个月、三个月……到一个月,甚至是十多天。
即使这具身体不甚清醒,但潜藏在大脑内部的执念不可小觑,当一切事情与“小希”扯上关系后,不用赛因有意控制,异化状态下的他也可以拼了命地完成。
于是,在第九十九次的时候,赛因仅仅用一周就到达了肯瑟维尔,他一如既往地选择死亡在这座石堡里,闭眼的瞬间他不曾感受到习以为常的拉扯感,而是在一片静谧后睁眼。
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漂浮着的诡异生物。
对方说——
“你好,反派先生。初次见面,我是系统。”
那一刻,思维终于脱离了身体混沌的赛因笑了,他知道自己赌赢了——他用自己九十九次的死亡,换来了和系统对话的机会。
而做这一切的目的,也逃不开“小希”这个名字。
记忆回笼,赛因看向顾郗,罕见地郑重道:“我或许会认错别人,但也绝对不会是你。”
——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我曾带着你的记忆独自死亡过九十九次,每一次陷入黑暗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你的脸。
【异化程度:40%】
顾郗有一瞬间的恍惚,在赛因那双蔚蓝色的眼瞳里,他有几秒钟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只冷白的手掌托着心脏,像是在和神明祈求着什么……
他在脑海里询问系统——我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吧?
【是的。】
【宿主的记忆只差最后一部分了,请加油。】
【胜利在望。】
第039章 .故事的故事
顾郗笑了笑, 他脑海中闪过那一几秒钟的画面后,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却仿佛一个烙印镌刻在他的每一寸神经上,每每想起都有一种难言的心悸。
他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膛, 那里跳动着的心跳声是重合的,所以当初医院检查出来的另一颗心脏,是属于谁的……
顾郗抬眸,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赛因。
从伯兰得冰谷的初见到现在, 赛因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而对方的性格、神情也越来越与顾郗才恢复不久记忆中的“撒拉弗”相重合,野性、敏锐、聪慧, 以及面对顾郗时总想扛起一切的使命感。
轻叹声从白发青年的唇边溢出, 他伸手勾了勾赛因的小指, 细微的瘙痒一闪而过, 顾郗才扭头看向蹲在墙角,怯怯看着自己的伊利亚斯。
顾郗:“起来吧,你想在这儿蹲到什么时候?”
“我、我……”白发年轻人结巴了两句, 就慌慌忙忙地站了起来, 却因为踩到过长的袍子而险些身子一歪倒下去。
顾郗眼皮子一跳,才刚刚伸手准备扶人,下一秒就被赛因勾住小腹扯了回来, 而比他速度更快的黑色黏液则挑起半截尖尖, 充满了嫌弃地捏住伊利亚斯的后衣领,把人提了起来, 避免摔倒在地的狼狈。
伊利亚斯知道赛因讨厌自己, 他立马站稳, 在黑色黏液撤离后抿抿唇,小声道:“谢、谢谢。”
是一阵空寂的沉默。
顾郗最怕替人尴尬, 他戳了戳赛因拢住自己小腹的手臂,“和你说话呢。”
半截身子藏在顾郗身后的默珥曼族人眯了眯眼睛,才不情不愿道:“不用。”
顾郗再一次接替了交流对话的工作,“你在这里等着是有什么事情吗?”
被询问的人睫毛颤了颤,那双和顾郗同色的眼睛立马被惊惧代替,“你、你们……”
才说了两句,他就小心翼翼看向走廊的墙角,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
顾郗:“你是怕监控器?”
伊利亚斯很小声道:“科克西先生多疑,在很多地方都安装了那个东西……”
赛因脸上的不耐烦格外明显,“这里没有。”
顾郗挑眉,示意伊利亚斯有事说事。
“求你们……”白发年轻人下一秒猛然跪着准备抱住顾郗的膝盖,却在下一刻叫赛因拉着手臂狠狠挡开。
后背撞在了墙壁上的伊利亚斯断断续续喘了口气,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求求你们……救我离开这里吧……”
那种藏起来的恐惧和惊怕完全不是能装出来的。
顾郗慢条斯理道:“你不是他创造出来的‘新神’吗?按理说留在这里,你可以享受很多。”
“不、不是这样的……”伊利亚斯喃喃:“他就是个魔鬼!他是骗子!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
眼见白发年轻人即将陷入崩溃,顾郗拍了拍赛因的手臂作安抚,便蹲在伊利亚斯面前,声音柔和了许多,“别着急,慢慢说,如果你的答案够真诚,我或许会答应你的一些小请求。”
在顾郗看来,这位成为“新神”的伊利亚斯似乎也是个被胁迫的可怜人。
看得出来伊利亚斯想要逃离的心情非常迫切,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颤抖着声音把藏在心里的事情全盘托出——
“我只是个流浪的孤儿们,靠拾荒捡垃圾为生,在三年前被、被科克西先生带回来,他、他承诺说,只要我能帮助他完成一件事情,他以后就可以资助我上学,所以我答应了。”
流浪在人间的小孤儿心底藏着一场梦,他也想像那些孩子一样穿上整整齐齐的衣服、坐在教室里读书写字,等长大后可以参加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不用再过到处流浪的生活。
但他却不知道,这一场交易却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他把我绑在地下室里……你们应该刚刚从那里上来,到处都是和我一样实验体,在我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地下室里已经拖出去好几具尸体了……我怕自己也会变成其中的一个,所以一直都在坚持着……”
伊利亚斯喃喃道:“我不想死的、我真的不想死。”
顾郗皱眉,“那后来呢?”
伊利亚斯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实验成功了,我也活了下来,只是……”
白发年轻人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两个衣冠整整的人,他喉头滚动,“你们可以看我……”
话落,裂帛声骤然响起,在伊利亚斯白色的衣袍下,冒出来几只乱动的粉红色触手——或者说是章鱼腕足。
顾郗低头。
这些触手和他的相同却又不同,颜色更深、更贴近于现实中的章鱼,明明主人正发颤地站在原地,可这八只触手却格外活跃,丝毫不通主人的心思,只一个劲儿地在地上翻滚着,有种想要吞噬一切的贪婪感。
伊利亚斯喃喃:“科克西先生说它们是我的一部分,可它们根本不受控制,我不能随意行走在外面,只能呆在这里……甚至时常会疼痛到痉挛……”
顾郗看到了那些触手上的痕迹,像是掐痕亦或是齿痕,血迹斑斑。他忍不住问:“这些痕迹,是你弄的?”
伊利亚斯低头看向那几只蠕动的触手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科克西先生。”
这一刻,顾郗对海曼·科克西的变态有了更新的认知。
“所以,求你们带我离开吧,我真的不想继续活在这里了。”伊利亚斯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和渴望,“我只是不想再过流浪孤儿的生活了……”
顾郗把伊利亚斯拉起来,“先站起来吧。”
畏畏缩缩的年轻人努力收回了张扬在四周的触手,他身着长袍掩盖了没有鞋袜的事实,只小心地看向顾郗,眼底微光闪烁,“您需要我做什么吗?只要可以离开,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曾经伊利亚斯厌恶流浪拾荒的生活,可当他彻底坠入深渊后,才发现原来能够自由地呼吸外界的空气都是一种享受。于是在他主动进入牢笼后,付出了代价,又疯狂地想要逃离。
顾郗拍拍伊利亚斯的肩膀,“那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然后不要被海曼发现我们的交谈。”
伊利亚斯的眼睛猛然睁大,先是不可思议,很快这种神情立马被压抑替代,他慌忙点头,努力藏匿着自己的惊喜,然后冲着过顾郗点点头,小心离开。
见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赛因从袖口探出一截黑色黏液,小心地勾了勾顾郗的手腕,沉声道:“你相信他?”
“一半一半吧。”顾郗不是傻子也不是圣母,怎么可能完全信任一个认识不到一天人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万事大吉,如果是假的……那他不得不赞美一声海曼培养出来个影帝级别的“新神”。
“那你准备怎么办?”
赛因看似在询问顾郗的决定,但另一种程度上,也是在等候对方的选择。
顾郗没有回答,而是转变了话题,“我好累,想去房间里休息休息。”
上一秒还对答案迫不及待的人下一秒就转变了态度,他小心拉住顾郗的手腕,一边遵循着记忆往格蕾娜安排的房间走,一边小声问:“那等等早点休息,我会守着一切的,很安全,你放心睡觉就好。”
顾郗挑眉,赛因这话一出,立马让他想起了前不久在地下室里的怀疑。
他问:“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赛因一顿,捏着顾郗腕骨的手指颤了颤,在即将推开房间门的一瞬间,才低低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在门板的“咯吱”声下,如果不是顾郗离得近,这声音完全可以被忽略过去。
“心虚了?”
彻底推开门先一步进去的顾郗看了看房间的装修,是和石堡大厅相同风格的华丽,先前透过屏幕看还没那么金光璀璨,等此刻真正站在房间里,顾郗才发现这是一片视觉重灾区。
——灿烂到顾郗短时间内再也不想看到金灿灿的东西。
半晌等不到赛因的回答,顾郗扭头,就见对方低眉顺眼,一副躺平挨骂的姿态。
鲜少露出这副姿态的赛因成功引起了顾郗的兴趣,他靠近一步,温热的手指拢住对方的手腕,一步步抬起来,然后缓缓捋平对方的手掌,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那片肌肉虽然不比赛因的饱满,却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如果能够透过衣服的遮挡,必然可以窥视到一道极好的风景。
赛因咽了咽唾沫,身后的门早就被延伸出来的黏液悄无声息地关上。
他的手掌下是“砰砰砰”的心跳声,眼睛里映着白发青年的五官,胸腔里洋溢着滚烫,腹腔内偃旗息鼓的热度卷土重来……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赛因本就略竖的瞳孔收缩,几乎完全变成了针锥的模样。
是即将失控的野兽。
顾郗身上的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危险”,可他本身却丝毫不惧,只笑盈盈地将那只手更加紧密地按压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他说:“赛因,你仔细地听。”
咕嘟。
竖瞳微颤的默珥曼族人再一次吞咽唾沫,声音沙哑到有些难听,“听……听什么?”
“听我的心跳声。”
顾郗问:“你觉得熟悉吗?”
赛因还处于整个人都发烫的状态,眼珠慢吞吞地动了动,视线下移,看向了白发青年的胸膛。
那只冷白的手正好盖住了胸腔下心脏的位置。
顾郗重复问:“我的心跳声,你觉得熟悉吗?”
像是讲述故事一般,顾郗道:“我刚才忽然想起来了一部分记忆。”
赛因愣了愣,落在顾郗胸膛上的手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却被对方狠狠按住,不敢随意挣脱。
顾郗的手腕用劲,落在皮肤上的经络隐约可以看到淡青色的浮痕,配着这只象牙白的手,瑰丽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但此刻,一向为顾郗痴迷的赛因却嘴唇微颤,冰蓝色的眼珠中浮现出一丝恐慌。
他在害怕着什么。
或者说,这件事情的答案,他并不想让顾郗知道。
可偏偏有时候的顾郗就是喜欢反其道而行。
就前不久和系统的对话让他知道自己的记忆仍然不是完整的,而正缺失的那一部分则正好与他胸腔内的两颗心脏,以及自己的死亡之后的复活。
而这一切,与系统的联系又在哪里呢?
顾郗带着疑问看向赛因,这双褪色成淡粉的眼瞳里很平静,似乎只是在安静地等待一个答案。
无疑,这样的情景令赛因发急的呼吸声微微平缓,不再是刚才的那副模样。
顾郗的手还扣在赛因的手背上,“我知道,有些问题的答案你不能回答我,那就换一种方式——我来说,你听着就好。”
“至于这些答案的对错,我自己会判断。”
顾郗看到了赛因藏在眼底的脆弱,于是他决定仁慈一点。
他说:“那么就说一说我的猜测吧,我想起来的记忆发生在遇见你之前——也就是我到达伯兰得冰谷之前的日子。”
赛因睫毛发颤,他慢吞吞垂下眸子,躲开了白发青年的视线。
但顾郗并不在意,而是继续着自己的思路——
“在以往的记忆里,‘小希’死亡在几十年前,死亡原因是身体器官衰竭,而白帆实验所还保存有‘小希’的死亡报告。”
“可事实上,我却在几十年后又活了过来。”
“那么我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让我从死亡转变为复活的契机,应该只有一个。”
在说话的同时,顾郗仔细观察着赛因的神情。
这位常年生活在荒野的默珥曼族人其实并不太会掩盖情绪,尤其是在他紧张的时候,很轻而易举,顾郗就看到了对方藏在眼皮下悄悄转动的眼珠。
他继续道:“所以,契机就是你,赛因。”
“砰砰”跳动的心脏还在赛因的手掌下散发着悸动,那股鸣颤格外熟悉,让这没用灵魂的美艳怪物都得到了一瞬间的抚慰。
顾郗放下了自己的手臂,但这一次赛因的手掌却不曾从他的胸膛上离开,而是继续紧贴着衣料之下的皮肤,像是在留恋着什么。
“我有两颗心脏,而其中一颗来自于你。”
顾郗一字一顿,说出了他所得到的答案。
赛因手指微动,这才缓缓撒开,抬眼与之对视。
【异化程度:40%】
在系统的声音刚落,朦胧在顾郗记忆上的那一层薄膜随着他亲自揭晓答案而被轻轻剥开。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他胸腔内两颗宛若双生的心脏,有一颗来自赛因。
当初的青年‘小希’因为身体器官逐渐衰竭,被白帆实验所的研究员们判定为失败品,于是原本专注在‘小希’身上的注意力被转移,开始落在了赛因的身上。
但在日渐吐血虚弱、长久嗜睡的状态下,‘小希’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他的身体衰竭如老者并非是因为失败,这恰恰是成功的体现。
试问神明的含义,不论是传记还是典故,它们对于“神”的描写总包含着无穷的幻想,长生不老、超越时间、非比寻常……所有的形容词叠加起来,才能造就出一个被世人认为是完美的神。
在难以计数的很多年前,默珥曼族人信仰的海神厄希陨落,选择祭献的神明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分散赐予了自己的信徒,于是默珥曼族人得到了漫长的生命、不朽的容颜以及纵横深海的力量。
一神的陨落,换来了一整个族群的繁盛,可这样的繁盛并非永久。在默珥曼族中流传出那则有关于“黑色鱼尾”的预言后、在他们的繁衍率越来越低的时候,所有事情的走向都有迹可循了——神明赋予的礼物终于消失的一天。
这是神的馈赠。
而白帆实验所想做的是创造神——相当于把海神厄希和默珥曼族人之间的联系反转一下。
神明陨落,族群长生;族群献祭,则生神明。
正如海洋之下流传的一种现象:一鲸落,万物生。一只鲸鱼的死亡足以养育数以万计的生命,那么想要造就一只鲸鱼,也同样需要等价的生命来做养分。
当时身体衰弱的‘小希’是成功的产物,他仅有一具实验改造过的身躯、来自阿特莱德王储的血液以及厄希石的支撑,这些不足以支撑起神明的降临,因此他的身体才以一种格外迅猛的速度衰败着——‘小希’自己成为了创造神明的养分。
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小希’已经虚弱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他只能拖着实验导致的八只触手,终日倚靠在小小房间内,看过一成不变、格外拥挤的儿童房装修,透过竖着铁栏杆的窗看冰谷内的风雪。
他看日出日落,看暴风雪降临,也看到了一头从莽撞成长到稳重的母象。
就在‘小希’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时,他发现白帆实验所的人并没有放弃造神计划,而是偷偷把实验对象换成了赛因。
——实验方向是错误的,于是赛因的身上开始出现无法摆脱的黑色黏液,它们冰冷滑腻地吞噬着一切。
最初害怕‘小希’担心,赛因总穿着长袖长裤、高领衣衫,小心翼翼地遮挡住那些附着在四肢上的黏液。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黏液越来越多,当有一天它们爬升到赛因的脸颊之上时,一直困在房间里无法动弹的‘小希’终于发现了被隐瞒的事实。
原本压抑在胸腔内的火气被彻底点燃了,‘小希’在这种愤怒之下,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如果他以冰谷实验所内的研究员们为祭品,是不是可以摆脱这种悲惨的生活。
于是,他尝试了。
神明的胃口很大,‘小希’用实验所内除赛因以外的所有人,换取了阿特莱特小王储恢复正常、获得自由,而这代价里第一个包括的就是他自己。
“所以第一个死亡的是‘我’。”
此刻,顾郗已经坐在了床上,他盘着腿,仰头看向靠在墙边的赛因,在对方微微空茫的神情下道:“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死亡的,是那些研究员。”
“同一时间,实验所内的其他实验体们也发生了暴动。”
新海历1895年,‘小希’死在了二十岁的年纪。
同年,赛因得到自由、异化恢复,却孑然一身,而实验室内的大多数实验体则逃了出去,只出了少部分。
当时的赛因还记得‘小希’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对方说:“如果可以,你替我看看这个世界吧……”
赛因答应了。
新海历1905年,用十年时间代替‘小希’看世界的赛因回到了北阿尔斯洋。
他去了亚特兰蒂斯城,看到了久别的父母,也知道了一个有关于阿特莱德王室的秘密。
当时,看着自己孩子的王眼底充满了回忆和疼惜,他不知道这些年自己的孩子经历了什么,也不忍去询问眼底藏着脆弱和悲伤的赛因,便只是告诉对方:“孩子,阿特莱德唯一的王储,拥有借助心脏许愿的机会,这是海神厄希对我们最后的、最隐秘的馈赠。”
睿智的王活了很久,他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在与赛因重逢的那一刻起,不论是他还是自己的妻子,都做好了与这个孩子再一次分别的准备。
因为他们谁都知道,默珥曼族人真爱至上。
那时候,赛因问他们:“如果我用自己的心脏去做交换,你们会怨我吗?”
怨我这么多年之后才回到家乡,却不是团聚,而是再一次离别。
默珥曼族的王和王后摇了摇头,他们只告诉自己的孩子:不论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于是在新海历1905年,赛因告别了父母,重新回到了伯兰得冰谷内的实验室里。
他亲手挖出自己的心脏,如同在向神明许愿,希望换取‘小希’的重生。
而这一次的代价是赛因的一颗心脏,‘小希’的三只触手、他曾经拥有的记忆,以及无法见面的遥远距离。
赛因的身体可于新海历1895年时脱落的污黑,在1905年以更加黏稠的模样重新覆盖了他的全身,在痛苦之下,赛因被异化为怪物,躯干被污黑侵蚀,变成了一头没用心脏、没用灵魂、没用理智的野兽,肆虐在伯兰得冰谷之内。
而遥远的阿尔斯洋的彼岸,一个拥有两颗心脏的婴孩被抛弃在孤儿院的门口,即将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这一刻,顾郗在大脑里与系统对话——所以,我从来都不是穿书,我本来就生活在这个世界。
【恭喜宿主,所有谜题的答案都已经被您找到。】
【接下来,我将静待您的选择。】
顾郗伸开手臂,“所以——撒拉弗,你不打算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
时隔多年,长大为顾郗的‘小希’,终于又一次叫出了赛因最初的名字。
第040章 .我想要一个吻
赛因在原地站定了很久, 他的目光扫视过顾郗伸开的双臂,像是在揣度着什么,直到顾郗笑着说他手臂有些酸困时, 沉默的阿特莱德王储才猛然扑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奔赴向顾郗所给出的这个拥抱。
砰!
两个人重重地倒在了柔软的欧式大床上,晃动的流苏和掉落的抱枕在这一刻变成了点缀,没有丝毫引起他们的注意。
顾郗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赛因的身上——
此刻对方才像是褪下了脸上、身上的全部伪装, 拥抱着他的力气大到几乎让顾郗有种自己会被嵌入到对方胸腔内的错觉,聚集在一个人身体内的两颗心脏齐齐跳动着,在同一时间彰显着两个人的心绪。
赛因的侧脸埋在顾郗的颈窝里, 他的鼻腔之间全部都是白发青年身上的味道, 柔软干净, 像是淋了糖霜的浆果, 甜之下还带着几分青涩的甘和酸,那是支持赛因曾经熬过实验所内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支撑。
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压抑, “我以为……你会生气。”
“我生气什么?”
仰躺在床上, 双手交叠落在赛因后腰轻轻抚摸的顾郗看向床幔,那些花纹复古而繁冗,是海曼·科克西喜欢的华丽风格, 可对于更喜欢简约装修的他来说, 这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压抑和沉闷。
赛因的唇几乎压在顾郗的侧颈,于是说话的时候有种沉沉的感觉。
“我没有遵守和你的承诺。”
在‘小希’临死前, 他曾经要求赛因答应自己一件事情, 那就是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回到伯兰得冰谷内的实验所里, 这是‘小希’所希望赛因能够获得的自由,同时渴望赛因替他看看这个世界。
但赛因只完成了后一个承诺, 他在看完风景后,又选择回到了最初发生一切的地方。
顾郗闷闷笑了一声,“可是你救了我……”
不论是‘小希’和‘撒拉弗’之间的关系,还是顾郗和赛因之间的关系,他们是那种恋人未满的状态,谁都不曾戳破那一层薄薄的、完全可以看到彼此的膜,只小心维持着这一段联系。
当初在实验所内,‘小希’和‘撒拉弗’之间面临着种种危机,他们别无选择,更不敢被研究员们看出其他不同,于是只能努力维持着青梅竹马的感情。
而现在的顾郗和赛因在经历一切后重逢,像是一份拼图里遗失的那两个,在长久的分离下,终于重新组合,没有生分和疏离,有的仅仅是契合和暧昧丛生的暗涌。
顾郗拍了拍赛因的后腰,“其实当初我没有想象过自己还能活过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和赛因搂着侧倒在柔软的床铺上,两个人目光相对,前者温和清亮,后者野性下透着驯服,几乎契合到了一种极致。
赛因蹭了蹭顾郗的额头,“什么秘密?”
顾郗总是很喜欢看赛因的这双蓝色眼睛,它们干净又漂亮,即使曾经被黑暗浸染,但依旧藏着亘古不变的深情,那是仅对一个人有的特例。
被特殊对待,谁能不喜欢呢?
顾郗是俗人,所以他享受来自赛因的特别。
他伸手撩开落在赛因脸上的黑色长发,它们卷而密,被顾郗绕成一缕一缕的小麻花绳的形状缠绕在指腹之间。
顾郗:“或许因为我的身体里拥有你的血液,在我选择祭献出自己的生命、器官衰竭而死后,我的意识没有离开,而是跟在了你的身边。”
浑浑噩噩、混沌茫然,像是一个无知无觉、最初诞生时的纯净生命体,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会说话、不会思考,只能如游魂一般跟随在赛因的身侧。
那是血液架起的桥梁,也是灵魂惦念的声音,在赛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其实他的‘小希’早已经陪伴着他行走过一路了。
赛因愣了愣,嘴唇微颤。
好半晌,他压低了声音,“我想……要一个吻。”
像是在申请,赛因道:“一个就好。”
“这么容易就满足吗?”
顾郗笑了笑,忽然翻身而起,他半骑在赛因的腰侧,抬手揪住对方的衣领,便低头吻了上去。
最开始只是生疏地、唇瓣轻蹭的摩擦,后来顾郗逐渐大胆,开始探索更深更远的秘密花园。
而猛然收获亲亲的赛因懵了半分钟,在短暂的失神后,他立马反应过来什么,反客为主,比顾郗更加绵长的气息于这一场心跳加速的拉锯战中得到了胜利者的冠冕。
于是最初主动的那个人开始挣扎。
他的气息在被掠夺,他的呼吸在被攫取。
几秒后,赛因的唇瓣缓缓后撤,而原本还撑着膝盖、骑在他身上的顾郗则狠狠喘了口气,干脆坐在了对方的腹侧。
他的嘴巴很红很红,有些肿,那是大力摩擦而造成的后果。
可偏偏这些红色的造成者却痴迷着一双眼,蔚蓝色的虹膜下浮着藏不住的爱意,他抖着睫毛看了又看,视线几乎没有从白发青年的唇上挪开过。
在恍若掉色的青年身上,任何一分艳丽都会让他变得更加诱人,这是美人独有的魅力。
赛因被勾得腹腔发烫,他的手指颤了颤,嘴巴张合,似乎在无声表达着什么诉求。
顾郗喘匀了气息,眼角还生着红,他低头靠近,“你说什么?”
“顾郗。”
赛因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在呢。”
赛因:“顾郗。”
他喃喃道,那双眼珠又蓝又亮,清透透得润着水光,有些朦胧,“……要我。”
他抬起手臂,勾住了顾郗的后脖子,收起尖锐利甲的手指轻轻蹭过白发青年的耳后,“我想让你要我……”
两个人的欲望都在暗中蠢蠢欲动,但顾郗却于箭在弦上的时候压住了冲动。
他抿抿唇,只又低下了脑袋亲了亲赛因的嘴巴。
顾郗:“现在不是时候。”
一边说着,赛因一边仰头追了上来,比之顾郗更加冰冷的唇跟在他每一寸皮肤之上,像是在撒娇而取得更多的优待。
但顾郗很坚决,“不行哦。”
安抚的手捏着赛因的耳朵,一下又一下,试图用这种方式抚慰对方汹涌在腹腔内的热潮。
赛因想要的有很多,可他又甘愿顺从顾郗的选择。
在几个沉重的呼吸之下,他勉强压下了那股热意,但却聪明得换了一个办法来获取来自顾郗的亲昵。
从默珥曼族人小腿延伸出来的黑色黏液环绕住顾郗的脚踝,又一寸一寸圈着上攀。
赛因贴近顾郗,捏住对方的手腕,把温热的掌心压在自己的小腹上。
——衣摆都无法阻隔肌肉起伏的线条。
顾郗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吗?”
“……要摸摸。”颜色略深一个色号的竖瞳在闪烁着,“我们的蛋,需要摸摸。”
假孕状态下的赛因找到了能够从顾郗手里获得更多抚慰的借口,即使偶尔脱离那种腹腔发烫的状态后,他知道那是假的,但借口不在于真实性,而在于能否达成他想要的结果。
顾郗轻笑,“行啊,那我就摸摸你肚子里的小家伙。”
明明是一场什么都不存在的虚假状态,可赛因坚持、顾郗配合,两个人便你来我往地搂在一起,卷着柔软的被褥缓缓沉入睡眠。
他们肢体相互交错着,紧紧相拥,一如几十年前在圣迪纳寄宿学校一般睡在同一张床上。
肯瑟维尔的夜里可以听到来自北阿尔斯洋的海风声,在古旧石堡的另一边,还有间房一直亮着微弱的灯光。
格蕾娜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母亲,轻声道:“他还活着。”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他们都还活着。”
靠在床上、容貌不改的简笑了笑,她的神情很温和,与格蕾娜相比是完完全全的另一种类型。
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当初的事情,简只能算是半个知情者,她最初曾以为丈夫的实验是符合规定的,可后来,真相才让她认识到自己爱着的男人竟然罔顾人性,就像是一头变成人后而肆意释放欲望的野兽。
简惧怕这样的丈夫,可那时候的她却无力阻止,只能变成围观者,更是因为腹中诡变的孩子而担惊受怕、自顾不暇。
在丈夫死后,简以为那两个孩子可以自由,却不想科克西家族依旧有人主持着白帆实验所的一切,更是在几十年后等到了下一个继任者——简的长子,海曼·科克西。
简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养育出一个恶魔,还是说父亲的血统会那么重要。
靠做在床上的女人轻声叹气,“那接下来准备怎么办?白帆实验所这样的地方,真的该消失了……”
“海曼他已经彻底疯了。”格蕾娜面色难看,她对于自己亲兄长的亲情早就在这些年因为对方坚持走歪路而消耗一光。
她道:“我选择和他们合作,我想大家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他们都想让白帆消失。
简沉默片刻,“海曼那孩子……大概不会放弃。”
作为母亲,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聪慧、敏锐,同时也兼具偏执。
格蕾娜伸手握住了简的手,轻声道:“母亲,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啊,谁的路不是自己选的呢……”简知道自己的丈夫做错了,那时的她无力阻止,只能尽可能小心弥补;后来的她发现自己的儿子也选择了同样的路,她收起了自己的不忍心,只希望将这个错误扭曲过来。
她低声道:“错了,就要付出代价的。”
格蕾娜一顿,知道简又想起了伤心的往事,“母亲,那不是你的错,那时候的你无法选择。”
简目光微微恍惚,像是在透过格蕾娜的容貌怀念另一个人——她那早夭的小儿子,也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天使,笑起来的时候很甜,可却没有熬过那一年……
格蕾娜伸手抱了抱自己的母亲,在这世间只能彼此相互依偎着,不论是她们中的谁,都期待着在脱离这一场噩梦后,人生可以恢复正常……
常年不改的容貌和缓慢的生长期,对于她们来说不是追求财富和权力的恩赐,而是一种无法正常生活的惩罚——她们从来都不敢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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