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尤雪珍看着手心的这株绿豆玫瑰, 这自然是叶渐白的把戏,应该是趁刚才拍她肩的时候悄悄丢进来的。
她走过去拿手肘撞了撞叶渐白:“喂,给我这个干什么?”
“哎呀,我说这株玫瑰花怎么不见, 原来掉你那里了。”他装模作样地从她手心里拿过烟盒, 抽出玫瑰, 像被人强制慢动作似的从她眼睛晃过去, “我不太认识这个, 你帮我认认,是玫瑰还是白菜。”
尤雪珍翻了个白眼,顿时了然他演这么一出的意图。说白了还是幼稚,记仇自己刚才怼他的那句话,非要自证一下。
她用毫无起伏的声音棒读:“哇,好漂亮的玫瑰花啊——”
叶渐白这才满意,随手又把绿豆玫瑰丢回她手心。
“那这朵漂亮的玫瑰花送你吃了。”
“我才不要。”她又很故作不屑地把玫瑰丢给他。
“你不要就丢给垃圾桶好了。”说完就径直离开。
送的语气极为不真诚, 尤雪珍盯着手心里的玫瑰, 心却依然被折了一角。
这是他捏出来的最漂亮的一朵, 给了她。
虽然是孩子气的怄气, 虽然是绿豆糕捏出来的,但依然是一朵花。只要不吃它,就是一朵永不会凋谢的花。
尤雪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烟盒里,飞快地揣进口袋, 像怀揣巨款怕被人发现,但依然有眼尖的人察觉到了。
孟仕龙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关上冰箱门。
*
凌晨三点, 他们在暗下灯的孟记烧烤店前解散,孟仕龙回了二楼, 剩下三人走到巷口,按照来时的座位坐进车。
毛苏禾给叶渐白报了个地址,她是西荣本地人,平常会住宿舍,但这种过了门禁的情况就会回家,于是叶渐白就先将她送到,再送尤雪珍。
说是送她,其实是将人直接载回去,他根本没过问她要去哪儿,就直接导航自己的公寓。
尤雪珍在后排拍了拍他的座椅后背。
“干嘛,我订了酒店的。”
“酒店?”他嗤声,置若罔闻地转方向盘开上既定的路线,“那你不如把这钱给我,我给你洗澡水都伺候好。”
“没和你开玩笑,我真定了。”
她知道今晚一定赶不上门禁,所以一早就定好了房间。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你浪费那钱干什么?住我那里不就行了。”
“不要。”她胡诌了一个理由,“你那床太软了,我睡了腰疼。”
“怎么就腰疼?有没有去看医生?”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语气让尤雪珍心虚地摸了下鼻子。
“不用……就是这段时间一直泡图书馆,没怎么活动。”
他的手指点了点方向盘,忽而道:“那就活动一下吧。”
“哈?”
他清了清嗓子,对导航重新报出了一个地址:“荷光汽车影院。”
尤雪珍本来懒在后座,听他报出这个名字不由直起身。
“不睡觉啊你?!明天我们还要摆摊啊。”
“那是晚上啊。反正离天亮也就三个小时了,睡什么睡。我们俩都别回去了,去看一场电影的时间不是刚好?”
他一扫有点困倦的神色,兴致勃勃地在前个路口掉头,车子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
“我才不要……我要睡觉!”
她的抗议随着身体被突然的加速度一起陷进后座。
……算了,随他去吧。
不心血来潮就不是叶渐白了,他比台风还没有规律,也没有预警,唯独没差的,是能将人连同衣角和心脏一起吹鼓。
车子在路灯昏黄的街道上疾驰,不一会儿就开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露天汽车影院。他们之前也来看过几次,下午和晚上这里会放一些实时上映的影片,到了后半夜就会放一些大屏幕没有公映过的电影,比如今晚放映的就是《她》。
这部电影他们两人早都看过,因为叶渐白对人工智能的题材很感兴趣,当时一有资源就拉着她一起看了,在他的房间。
除了记得这是一个人类和人工智能相爱的故事,其他的细节尤雪珍根本不记得了。能回想起来的,是叶渐白起身去拿薯片时挡住了投影仪,荧幕上照出他的影痕,那一瞬他好像是电影里的人,遥远的,注定不能被观众拥有的人。
此时电影还未开场,工作人员挥着荧光棒指引着他们的车停到位,叶渐白熄火,打开天窗,夜晚的鸣虫声便像浪潮扑进车厢。
他松开安全带,头扭向后座:“一起下去买点喝的?”
“好。”
她跟着一起下车,环顾四周,稀稀拉拉的也停着两三辆车。尽头的集装箱售卖可乐,这回他们来发现还多了咖啡,由机器人现磨的。
叶渐白一看机器就来劲,兴致勃勃要现磨咖啡,机器人缓缓从沉睡状态启动,电子屏上眯眯眼便成神采奕奕的两个豆豆眼,用兴高采烈的声音说:“能为您泡咖啡真开心!”
他接话问小机器人:“有多开心?”
尤雪珍斜睨他一眼:“神经。”
叶渐白回看过来,模仿着机器人的腔调:“和你一起看电影真开心!”
她顿了顿,轻哼:“有多开心?”
她本来以为他会模仿自己的那句神经回敬她,结果他取来咖啡,将温热的杯璧往她脸上一贴,说:“就像有点冷的这个夜晚喝到这杯热咖啡一样开心。”
尤雪珍一愣,咖啡已经被他拿开,颊边的热意却还贴着没走。
她回过神,嫌弃地扬手挥了挥空气,咕哝:“……这个机器人还挺有文学素养。”
*
两人看完电影时是清晨的五点四十八分,接近冬天的黎明还很远,整片天幕仍旧笼罩着一股深蓝,车内的蓝牙音响仍播放着电影,尤雪珍朦胧地听到,从睡梦中转醒,意识到已经是尾声。
醒来的时间很巧妙,就像坐电车总能在快到站时醒过来一样,潜意识真是很神奇的东西。
脑子里胡乱闪过这些思绪,鼻子也逐渐苏醒,闻到了一股烟草玫瑰的香气。
她这才感觉到身上很沉,似乎盖了一层外套。
叶渐白的外套。
尤雪珍想睁开眼确认,但身体却没有动,仿佛大脑昏昏昏沉沉地更快一步发出指令,想继续沉浸在这股味道里,胸口蠢蠢欲动。
她轻轻耸了下鼻子,忽而听到车里传来来电的震动,吓了一大跳。
身边是窸窸窣窣掏口袋的动静,尤雪珍赶紧将眼睛闭得更紧,一动不动,耳朵却静悄悄竖起,听着叶渐白接通了电话,心不在焉地问:“你是?”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大,像是在酒吧,震耳欲聋的,夹杂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好,是叶渐白师兄吗?我是黄芊茹的舍友,她喝得特别醉,你能不能来接她一下?”
“黄芊茹?”他哦了一声,“知道了。我帮你们叫个车。”
电话被夺走,换成了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叶渐白——!我要你亲自来接我!”
他语调未变:“你的确喝醉了。”
黄芊茹的腔调变得嘶声力竭:“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说断就断?难道就是因为我开玩笑说想和你用情侣头像吗?”
叶渐白很冷静地说:“你都直接上手要换我头像了,还算玩笑吗?”
黄芊茹噎语,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谈朋友为什么不能换情侣头像?根本就是你微信里养了太多条鱼吧!用情侣头像阻碍你养鱼不是吗?”
她斥责完,叶渐白叹了口气。
“我没有当养殖场主的爱好,每段感情我都是想认真去喜欢一个人,只是感情讲究你情我愿,没意思了就及时止损不好吗。你如果觉得我在养鱼,那你不如就想象自己是一条鲨鱼吧。”
电话那头传来她胡乱的叫嚷:“什么鲨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黄芊茹,你知道鲨鱼最有魅力的时候永远是在海里遨游的时候。”他语调放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难受,“你不用游到我的鱼缸里来,应该去更广阔的大海。”
挂断电话前,他最后说了一句:“对了,我不想换头像和情头没关系。”
说完,电话被他掐断,很干脆。
尤雪珍不动声色地翻了个身,将身体背向叶渐白,面对车窗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刚才全程屏住的呼吸,刚才泛上来的蠢蠢欲动也在这通电话结束后消失殆尽。
她装作才转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打个哈欠:“结束了没啊?”一边坐直身体,胸口上盖着的宽大的外套滑了下来。她一皱眉,故作嫌弃地把外套丢过去,“这香水熏死我了。”
“你倒真会挑时间醒。”
远处的大屏幕上只剩下滚动的字幕条,叶渐白把外套收回来,手指捏着空掉的咖啡纸杯把玩,视线收回来看向她:“开场十分钟你就睡着,小猪佩奇都没你能睡。”
“毕竟都看过一遍了。”她为自己辩解,“而且我对和AI谈恋爱这种故事没什么兴趣。”
他挑眉:“是对AI不感兴趣还是对恋爱不感兴趣?”
“恋爱啊。我倒挺希望真有一个牛逼的AI。”
“那你用AI做什么?”
“帮我写论文。”
“出息。”
“不仅要帮我写论文,还要每天叫我起床,难过的时候陪我聊天,困难的时候帮我出谋划策,开心的时候能和我一起哈哈大笑……”
“那不和电影里的AI一样吗?”
“不一样。电影里的定位是恋人,但在我这里……”尤雪珍一顿,“更像家人的一种存在吧。”
叶渐白哦了一声,尤雪珍本来还掏心掏肺地在那里畅想,听见他敷衍的语气,扭头一看,这人居然已经开始低头在玩手机了。
“……”
她瞬间急刹车,也无语地点开手机看时间,即将六点。
“走吧,回去了。”
他又嗯了一声,尤雪珍忽然看到微信一跳,这么早难道是……?
孟仕龙的名字闪过脑中,点开却发现是身边的这个人。
阿凡达:「尤小姐您好,我是您的专属小助手001号,今日刚刚上线,还处于试运营阶段,感谢您的选择。现在是东八区时间05:58:43分,我检测到您还没有入睡,是因为身边坐着一位帅哥的缘故吗?」
尤雪珍低头,看着屏幕上他编辑的这一长串消息,眼睛不由得弯起。
珍知棒:「果然是试运营,bug好多啊,连我旁边坐着的是丑男和帅哥都分不清」
阿凡达:「你再说一遍?」
珍知棒:「[惊讶]这小助手怎么还急眼了?」
阿凡达:「[微笑]」
叶渐白直接举起手机自拍了一张发送。
阿凡达:「我扫描了您身边的这位男士,经过专业分析,他的五官都是黄金比例,如果这都不算英俊,那这世界上恐怕没有能算英俊的人了。」
珍知棒:「我不相信你的专业分析,除非你再分析我看看」
阿凡达:「收到指令,正在检测分析……」
阿凡达:「没有办法客观分析呢。您在我眼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尤雪珍看到这行字,心跳又陡然加快,虽然知道这只是叶渐白尽职尽责扮演AI才说的漂亮话。
她又继续吹毛求疵地问:「为什么不是最漂亮?」
阿凡达:「因为那是客观分析后的结果。」
尤雪珍切了一声:“少来这套。”
“我没开玩笑。”
她一怔。
“以前你学化妆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你不化也很漂亮啊。就像我就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帅的。“叶渐白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你也要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第22章
他总是这样对她说, 你要相信你自己。
高考前夕,她压力大到胃绞痛,他翘了晚自习骑车带她去看急诊。医生诊断她是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引起的神经性肠胃功能紊乱。从医院出来后他拍拍她的背,语气平淡说, 你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不要紧张, 大不了考砸了我们一起复读, 你不要怕。
高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那天, 校门外人山人海的家长, 等着给“战场”上归来的学子们拥抱。而等尤雪珍的那位“家长”,却是叶渐白。他们被分在不同的考场,一打铃他就冲到了校门外,看见她出来,他上来勾她肩,笑着问她考怎么样。她烦躁地抓抓头,不知道啊, 希望能考上第一志愿。他笃定地说, 肯定可以, 相信你自己。
尤雪珍默默截图了这一个清晨的聊天记录, 尤其是那句,“您在我眼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连同他送给她的绿豆玫瑰,小心地拍了照, 一起存进了手机的某个相册。
为了掩人耳目,她把这个相册取名叫“待删”。只不过这里面的照片一张都没删过,反而越积越多。
存好照片后她抓紧时间睡觉, 虽然市集在晚上正式开张,但他们作为摊主需要提前到场地布置, 所以左丘在群里约了下午就从学校出发走。
定好闹钟,尤雪珍在无人的宿舍里蒙头大睡,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整个头都涨得要命。
依旧是叶渐白开车来接他们,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左丘。他一来,副驾驶的位置就成了他,一路上依旧叽叽呱呱地搭腔关于他们昨天做甜品的事情。
叶渐白懒得搭理他,一句话堵住:“一会儿你自己看。”
他们要先绕道到孟记烧烤去取保存好的露珠,烧烤店下午两点到五点关张准备,门口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不过门还开着,一看就是为了他们特意开着的。
一帮人驾轻就熟地来到后厨,只有左丘走在最后东张西望,最后看到孟仕龙从冷柜里拿出一大盘露楚后,嘴都惊掉了。
“卧槽,这也太牛逼了!这你们做的?”
“是孟仕龙的点子。”尤雪珍颇自豪道,“早说了他很厉害。”
左丘夸张地对着孟仕龙一鞠躬:“哥,你是我亲哥!”
大家把东西搬上车,左丘还主动把副驾让出来说:“哥你坐副驾,我去挤后排!”
孟仕龙摆手:“不用,我不去。”
“诶——”
这声则来自于毛苏禾。
她连忙收声,有些尴尬和尤雪珍对视了一眼。
尤雪珍之前被打过预防针,知道他可能不会来,此刻听他这么说也不算太惊讶,但接收到刚才毛苏禾的眼神,还是小小声替她问:“真的来不了吗?”
孟仕龙不假思索:“应该是。今晚有客人下了大单,估计会很忙。”
“好吧……”
尤雪珍从包里掏出一枚徽章,上面刻着一只奶黄色的小狐狸,还有一行英文小字,The Little Prince。
“那这个还是给你,我上次提到过的徽章!我们小王子摊位的标志!”接着掏出另外几个分别递给其他三人,“大家都有。”
她很细心地按照大家捏的图案分发给每个人,毛苏禾的是星球,叶渐白的是玫瑰,她自己就是小王子。
至于左丘……
“我为什么是悲伤蛙,这个画风不太对吧?”
“因为就只有四个……我就拿这个凑数了。”尤雪珍张口就来,“谁叫你没来捏,而且你不是喜欢绿色吗,这个悲伤蛙你不喜欢?”
左丘哽住:“……喜欢。”
他默默把悲伤蛙别上胸口。
孟仕龙把徽章揣进口袋,挥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尤雪珍注意到身边的毛苏禾情绪一下子变得不是很高,刚才在车上时还不停掏出手机前置检查妆容,现在不折腾了,有些懊恼地盯着车窗外看。
她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孟仕龙留了一条微信。
珍知棒:「市集到12点结束,这中间如果你有空了就随时过来吧!我们等你~」
*
市集的广场两旁已经陆续停了不少车辆,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准备摊位的开张,品种琳琅满目,有卖手工艺品,黑胶唱片,古着手饰和衣服,也有像他们这样卖甜品和饮品的。
左丘抢到的停车位非常好,正正好停在一棵树下,虽然因为快入冬叶子已经七零八落,但枝头绕满了主办方挂的彩灯,为他们的摊位增色不少。
支开后备箱,摊开露楚一一陈列,旁边布置上一些小王子相关的摆件,叶渐白从公寓里拎来了他的蓝牙音响,放上歌,顿时气氛就起来了。
晚上六点,天已经黑透,彩灯五颜六色地亮起来,有人结伴陆续进场。
她和毛苏禾负责包装和收银,左丘自告奋勇地站到最前面拉客,而叶渐白……他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困了,拉开后座躺里面开始睡觉。
客流量比尤雪珍预想得好很多,但绕来绕去,大部分都三过他们的摊位而不入,也有不少女孩子掏出手机拍他们的摊位,直夸甜品可爱,但真正购买的人很少。
尤雪珍琢磨片刻,拿了个托盘把一部分露楚分出来摆好交给左丘。
“这部分拿来做试吃吧,不然你干嚎着也吸引不到人。”
左丘疑惑:“那他们光试吃不买呢?”
尤雪珍义愤填膺:“谁试吃了这个不买谁就是味觉失灵这种人挺可怜的就不赚他们钱了!”
左丘擦汗。
他清了清嗓子,举着盘子大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免费试吃欢迎品尝!”
尤雪珍本来以为这下该有起色,结果愿意停下来试吃的人也不多,可能因为做的形状太别致,大家反倒不愿意轻易破坏这份精致。
“这咋办……”
尤雪珍犯愁地看着旁边摊位,那边后备箱围了一圈人正在挑东西,把顾客都吸走了。
毛苏禾没精打采地坐在位置上,对卖出去多少东西不太有所谓,拍拍尤雪珍的肩头说:“没关系啊,大家就是来摆摊玩的嘛,最后结果不重要。”
“我就是觉得卖不出去很可惜,毕竟大家一起做的。”
尤雪珍别无他法,只好使出最后招数,美人计。当然这个美人指的是叶渐白。
她拉开后车门,朝里头探进脑袋一通吼。
“起来了起来了起来干活了!”
叶渐白缩在后座,脑袋耷拉在窗户边,明明已经被吵醒,但一动不动装死。
这点演技根本骗不过她,尤雪珍将身子更探进去一点,省略无用的语言,精准地挠中他腰侧的痒痒肉。
“尤雪珍!”
叶渐白的腰瞬间敏感地往空中弹了一下,整个人连带着坐起来,掀开眼睛看向她,手指一横她锁骨往上一点脖间的位置威胁:“你给我小心一点。”
尤雪珍条件反射地捂了下脖子,这一处和叶渐白的腰相当,被碰到就会很痒。以前她自己并不知道这处皮肤敏感,完全是叶渐白想知道她的“弱点”硬试出来的。
“你自己装死在先,怪我?”尤雪珍打掉他的手,“生意难做,你赶紧起来,和左丘一起去分发试吃的。”
“等会儿,实在太困了。”他又缩下了。
“喂……早跟你说了要摆摊你还通宵看电影……”
他懒洋洋地抬起手指比了个五:“就再睡五分钟。”
尤雪珍无语地合上后车门,车门一关,突然注意到旁边摊位的客人慢慢散去,竟然聚拢到他们这里来了。
她惊讶地走到前一看,聚拢的中心,孟仕龙正拿着一盘试吃托盘在叫卖。
他朝路过的所有人都露出非常nice的微笑,这事儿对他太简单了,一对上别人的眼睛就招呼道:“尝一下吗?不要钱的。”
不出十分钟,试吃的队伍排出一小截。其他人一看这个摊位前居然有队伍,也跟风开始排。
尤雪珍瞠目结舌,还不等惊讶完,试吃完的人已经过来准备买了,她和毛苏禾手忙脚乱地包装收银,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打工经验,中间有客人用现金她们还找零找错,最后左丘被发配过来支援,试吃那儿光凭孟仕龙一个人就搞定了。
好不容易这一大波客流量走完,大家终于能歇一歇。毛苏禾连忙拿着一瓶水过去递给孟仕龙。
“辛苦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孟仕龙接过水道谢:“本来确实不打算来的。”
“那怎么……”
他顿了顿:“感觉比起店里,好像这里更需要我一点,我就过来了。”
毛苏禾点头说:“真的,你一来,我们生意就好起来了!”
左丘看着毛苏禾那样子,看出了点门道来。
他撞了撞尤雪珍的肩头悄咪咪八卦:“我靠!你说她是不是……”
没说完,车门啪一下打开,终于睡饱的某个人从后座大摇大摆出来。他眼皮一抬,视线扫过毛苏禾和孟仕龙。
尤雪珍从他脸上读出一种这个人不是说不来吗怎么会在这里的不爽,尤其还和毛苏禾在说话,估计更不爽了吧。
他随手抄起一个托盘,对孟仕龙扬了下下巴:“我跟你一起发吧。”
“行。”
孟仕龙把托盘里的一半倒给他。
叶渐白掂了掂托盘:“干发有点无聊,比个赛吧,看看谁快一步发完?”
孟仕龙听了后有点意味不明:“先发完又能怎么样?”
“没想好,谁输了就先欠着一个呗。”
孟仕龙显然觉得这个提议很无聊,但也无所谓,点头:“随便。”
于是,两位各拿着一个托盘,像两块精心营业的立牌杵在摊位前,瞬间就吸引了比刚才还要翻一倍的注意。
尤雪珍也打起十二分精神闷头打包。那两人拉客的效果立竿见影,尤其是叶渐白,他有意要分高低,论招蜂引蝶的招数那是一套一套,一边分给人试吃露楚一边夸人可爱,露楚的那点甜根本比不上他的嘴,还主动提出可以合照自拍,这一套下来把排队的小姑娘拿捏得死死。
比较而言,孟仕龙就差了一小截。他和之前那样,叫卖的方式没有什么花头,但态度还是很好,因此当有姑娘看到叶渐白那边可以合照后,也眼睛一亮,问孟仕龙可不可以合照。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尤雪珍。
尤雪珍刚好包装完一个抬头,接收到他的视线,发射疑问光波。
他站过来两步,压低声音问:“和女孩子合照能比V吗?”
尤雪珍忍不住想笑,说:“可以比啊。”
“可是……上次袁婧说很土。”
“这次和上次拍袁婧那个不一样,你随便比!没关系!”
他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站回去,女孩子刚好点开美颜相机,上一次自拍的“妖娆小猫咪”特效滤镜还在,孟仕龙的脸一出现在前置镜头中,镜头识别到他的脸,于是他的眼睫毛变成浓浓一串,头顶两只小猫耳,拿着手机的妹子快被他萌翻。
孟仕龙顶着这张特效猫脸,面目表情地伸手竖起食指和中指,张开,比出一个大大的V。
尤雪珍瞄了一眼,笑得手抖,差点把露楚掉地上。
“你笑什么?”
她一回头,叶渐白举着已经发空的托盘,同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问。
“啥,你发完了?”她敷衍道,“厉害哦。”
他嗤了一声,把空托盘往旁边一扔。
在孟仕龙也把试吃的露楚分完后,剩下的根本就不够卖,不到十二点,后备箱被扫荡一空。
然而排队的人还没散,眼看就要排到自己的两个女生看着空荡荡的摊位,略不甘心地向叶渐白搭话:“帅哥,你们摊位要收了嘛?没得卖啦?我们排了好久的。”
“露楚卖完了。”叶渐白话锋一转,“但我们摊位还有别的卖,要买吗?”
两个女生很兴奋:“还有彩蛋吗?”
他直接拿起空白的价格标签,即兴地写下1000,女生们不明所以,他接着又在后面加了000,女生们满脸问号,最后,他又加了0000,直到标签写不下为止,最后却又把这些0全部划掉,只留下最开头的1。
尤雪珍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正低着头收拾桌子,忽然脑袋被拍了一下。
她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叶渐白指了指自己:“我们摊位的小王子,便宜卖你们了。”
两位女生:“……”
尤雪珍依旧茫然:“……什么东西?”
忽然,脑袋又从另一个方向被碰了一下。
她侧过头,孟仕龙已经伸回手,指尖夹着那张刚粘在她发丝上价格为1元的标签。
他一言不发地将它揉进手心。
第23章
叶渐白抬眼看他:“看不出来我在开玩笑?”
孟仕龙将揉成一团的价格贴扔进垃圾袋:“我觉得把人当商品的玩笑并不好笑, 很冒犯人。”
“哈。”
叶渐白从喉间逸出一丝讥讽的声音。
他站直身体,直视孟仕龙。
“你了解我和她有多熟吗?我和她的关系,不是你们这种刚认识两天的朋友。你当然不可以开这种玩笑,但我可以, 你懂吗?”
原本刚刚还在摊前笑脸相迎的两个人此刻针锋相对, 排队的人没走, 干脆看起了热闹。
尤雪珍万万没想到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连忙先出来打圆场。
“哎, 叶渐白就和我闹着玩的。”她拉了拉孟仕龙,“谢谢啊,但真的没事的。”
孟仕龙看她这么表态,于是不再说什么。叶渐白的脸色倒是瞬间好转,只是在听到她说谢谢后脸色又开始臭。
左丘跟着出来和稀泥:“两位哥哥站一晚上拉客陪笑肯定累了!咱们一会儿去搓一顿,晚饭都没吃呢到现在,饿死了!”
毛苏禾帮腔道:“是啊是啊, 我也饿了。”
尤雪珍举起双手提议:“吃火锅吃火锅!两位, 可以吧?”
叶渐白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孟仕龙摇摇头:“我吃过了, 这里没事的话我就回店里了。”
左丘一拍大腿:“怎么会没事儿啊,这可算是我们的庆功宴!来吧哥!”
“真的不用,你们吃吧。”
尤雪珍当然也不会就这么放人回去,毕竟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个局, 就这么散了下次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她拉住孟仕龙:“当然用,你是我们的chef,主心骨!没有你我们怎么庆功!再说你现在回去店里, 算上路上的时间也要打烊了。”
孟仕龙神色动摇:“……那等一下。”
他走到一边去打电话,接着尤雪珍就被叶渐白拍了下后脑勺。
和刚才往脑袋上一拍贴标签时的力度不一样, 带了劲儿。
她捂着脑袋回头,怒瞪叶渐白:“你干嘛。”
他轻飘飘地用口型比划了两个字:手痒。
妈的,好贱。
尤雪珍反手一个掌拍回去,被叶渐白一个闪身躲过。
最后孟仕龙打完电话回来,说是不回了。大家着手收拾摊位,很快整理好了车子的后备箱。但离凌晨市集结束还有一段时间,车子开不出去,便在广场二楼找了家火锅店。
五人进了圆桌的包厢,除开叶渐白,尤雪珍和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吃饭,但大家都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一开锅像打劫,食材刚煮下去几双筷子跟着进来,锅里瞬间就空了,连吃东西斯斯文文的毛苏禾也在这种气氛带动下大动筷子。最慢吞吞的那个人反倒是孟仕龙,最后捞上来的就剩一些白菜和豆皮。
他就像在那个绿灯口停下来让路给别人那样,也把挑菜的机会先让给他们。
对于总是第一筷子把想吃的东西夹走的叶渐白来说,孟仕龙和他完全是两个反面。
尤雪珍咀嚼着嘴巴里好不容易抢到的午餐肉,忍不住好奇,这样的人自私起来会是什么样?他会有想要去争抢的时刻吗,又是什么会让他萌生争抢的念头。
孟仕龙夹完一块豆腐,对上尤雪珍探究的眼神,一愣。
“你要吗?”
他误会她的眼神,说着就要把刚捞上来的豆腐递到她碗里。
“不用不用,你自己吃。”
尤雪珍赶紧又拨回他碗里。
下一秒,就听见某个人冷飕飕飙过来一句话:“真是新时代的孔融让豆啊。”
尤雪珍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夹了块脑花丢他碗里。
“多补点吧,缺啥补啥。”
叶渐白刚想回击,他手机响了,只好起身去接电话。回来时急匆匆地套上外套说:“我先走了,之前接的一个外包程序说出了点问题,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左丘扬起筷子:“放心去吧师哥,我一定继承你抢菜的衣钵。”
尤雪珍更直接,手意思意思冲他挥了两下,另一只手已经下锅抢肉去了。
叶渐白无语地把车钥匙扔给左丘:“等结束了记得把车开回来。”
这顿深夜的火锅吃得热汗淋漓,一群人胀着肚子出来,楼下的市集还没散。
左丘趴在二楼栏杆上,看着底下攒动的人头打了个饱嗝:“接下来咋办?还走不了,要不逛逛市集?”
这个角度看底下的市集一览无余,感觉并没有什么逛头。
左丘挠了挠头,打开点评软件搜索附近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发时间。
“诶,这旁边有个挺有名的密室。玩不?”
毛苏禾眼睛一亮:“什么密室?”
“SG。有个主题叫怨婴的很好评,我哥们也玩过,说不错。”
毛苏禾很兴奋:“这个我知道!我在小红书上刷到过,一直想玩来着!”
左丘惊讶:“你居然对密室这么感兴趣,那我们就去这个吧?你们觉得呢?”
他转过来询问尤雪珍和孟仕龙的意见。尤雪珍听到怨婴这两个字头皮已经开始发麻,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在大家一起出来玩的场合,她基本不会主动破坏气氛,都是随大流。
最后还剩孟仕龙没表态,左丘抓紧他说:“孟哥你可不能走啊,你要再走就不好玩了。”
孟仕龙一顿:“密室我没玩过。”
毛苏禾立刻接话:“很好玩的!你有什么不知道的话……可以问我。”
孟仕龙回道:“好的谢谢。”
接着尤雪珍手机一震,毛苏禾在微信上私聊她,发了个青蛙发癫的表情。
Susu:「你听到他语气没?我感觉我在和淘宝客服说话[流泪]」
Susu:「他就差没叫我亲了」
尤雪珍差点没笑出声。
她正了正神色,回复——
珍知棒:「不慌,等会儿密室黑灯瞎火,还不拿下?」
珍知棒:「[药水哥抽烟].gif」
事已至此,她更没有说自己其实不是很想玩密室这回事。
左丘赶紧在网上了买了最后一场的票,步行过去十五分钟,大家转场到了SG密室。
本来他们就打算四个人进去,但店主过来问能不能一起拼一拼,刚好有三位客人想要拼场,说着指了指站在等候处的三个人,其中一对情侣,外加一个落单的女生。
大家当然没意见,这个密室的最标准开局就是七个人,因为游戏总共设置了三对双人线,还有一条单人线。
这个以医院为布景的怨婴主题密室是五颗星的恐怖程度,其中还会有工作人员扮演的NPC追逐环节,会手持电击棒追赶玩家,电击棒是真的会带电。可想而知单人线的难度会有多大,谁都不想落单,开始分线时大家很自觉地开始组队想要玩双人线。
但因为大家都是一起过来的,似乎自然而然单线就变成了那个落单的女生。其余的那对情侣一组,他们四个人,尤雪珍主动表示要和左丘一组,毛苏禾顺理成章就和孟仕龙一组。
只是那个女生却很出乎意料,转向他们四个人问说:“请问你们当中有情侣吗?”
左丘很热情回答:“没有,怎么了?”
她不太好意思道:“既然如此……你们当中谁可以带我一下吗?我今天本来是和朋友一起来玩的,但是被放鸽子了,我实在没勇气一个人进去玩单线……”
左丘为难地挠了挠头:“可是我们都是一起来的,都分好组了……”
女生苦笑了下:“那对不起,打扰了。”
“等一等。”
尤雪珍猛地叫住女生:“妹子,要不然你和左丘一组吧。”
左丘惊讶道:“师姐你要玩单线?”
尤雪珍比了个V:“对啊,还没试过单线,感觉很有挑战。”
女生小心翼翼道:“真的可以吗?”
尤雪珍连连点头:“没事。”
她扭头去和店家要单人的身份卡,回来时肩头从身后被人摁住。
是孟仕龙问她:“你一个人进去行吗?”
她脱口而出:“行啊。”
“不害怕?”
尤雪珍稍微侧过身,对上孟仕龙的眼睛。
他在认真询问她害不害怕。
本来笑着说当然的话停滞在喉咙里,尤雪珍清了清嗓子,很含糊地说:“有……一点吧。”她冲孟仕龙笑了笑,“不过也不是第一次玩了!”
是第二次。她在心头默默嘀咕,毕竟第一次体验过后就没想再去,今天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孟仕龙哦了一声。
接着,他突然把她往回扯了两步,她踉跄着向后,站稳时,已经到了他身边。手边的单人卡也到了他手上。
他看向毛苏禾说:“对不起,不能和你一组了。”
毛苏禾拿着双人卡的手愣在半空,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他亮出原本该属于尤雪珍的单人卡:“感觉单人线比较有挑战。”
尤雪珍听到那句话,好一会儿说不出什么话来。
于是,分组又临时调换,变成了她和毛苏禾一组。每一组手臂上都分别挂上了不同颜色的丝巾,红,白,蓝,只有孟仕龙作为单人拿到了一个绿色荧光灯的手环。
准备就绪后,他们先去柜子里把随身物品包括手机都存好。左丘在锁上手机前看了眼微信,发现叶渐白在群里问他们在干嘛。他回道:我们正准备进密室呢[墨镜]师哥你那边问题还ok不?
叶渐白回了三个问号。
左丘犯嘀咕:「怎么了?」
叶渐白又发了一串省略号,随即让左丘把密室地址发过来。
左丘虽然不明白他抽什么风,还是把地址发过去,紧接着在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赶紧把柜子锁了,然后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到了外面的停车场,那里已经停了一辆车。
孟仕龙不明所以:“还要去别的地方?”
工作人员已入戏:“对啊,去我们今晚的目的地——”他压低声音,幽幽道,“第九儿童医院。”
尤雪珍搓了搓胳膊,一摸全是鸡皮疙瘩。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玩了,知道这都是把戏,这辆车并不会真的开往什么儿童医院,只不过是在停车场转几圈再绕回来,要的就是这么个形式感。
车子是辆小型的商务车,驾驶座和后座中间还有隔板,两旁的车窗都贴满了黑色胶布,观感就像一具沉闷的棺材。
怕车子的缝隙贴得不够严密漏进光,工作人员还在上车前给每个人戴上了眼罩。大家摸黑走上去,慌乱中还有人踩到其他人的脚,抱歉和惊呼声此起彼伏。队伍一下子乱了套,尤雪珍也跟着踩到了不知谁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啊!”
她连忙道歉,回应的却是孟仕龙的声音:“没事。”他停了一下,又说,“你抓着我的袖子吧,不要摔跤。”
说着他摸索着向后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腕。
尤雪珍碰到他衣服的布料,柔软的棉,她虚虚试探地攥住,像是在黑暗中摸到了一片云。
她抓着他的袖子前进,终于没有再踩到谁。大家全部坐定后,车子发动,在停车场弯弯绕绕了好几圈,但在感官被剥夺的情况下,仿佛真的开出了很远。冷不丁一下,车子来了个急刹车,工作人员隔着隔板大喊:“快快快,快下车!”
紧接着车门被粗暴打开,有人上来把他们全都带下去。
所有人蒙着眼罩,失去方向感地重新被指引进楼,终于进了主题医院的密室。
“可以取下了。”
工作人员丢下这句话,咚一下锁上了大门。
尤雪珍伸手扯下眼罩,眼前的光线和刚才戴着眼罩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漆黑一片,孟仕龙又不明所以地问:“要一直这么黑吗?”
“要一直这么黑倒好咯,等下就会亮灯……等一亮灯……”左丘故弄玄虚地收住话头。
孟仕龙略微攥紧了手中的眼罩。
左丘撞了撞他的肩头揶揄:“孟哥你可别说是有点怕了吧?”
孟仕龙坦诚地点头:“是有点可怕。”
左丘哈哈一笑:“别怕啊,都跟在我后面!”
左丘走在最前打头推开门,尤雪珍跟在中间进去,眼睛稍微适应黑暗能看清密室轮廓了——眼前是一条医院的长廊,整个装修风格是九十年代的小镇诊所风,墙壁作出了斑驳的年代感,上面还挂了一些医生的照片,但全部的人像都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不像是就诊照片,倒像是遗照。
尤雪珍对上照片上的眼睛,默念着啊哟妈哟立刻闪开视线。
长廊特别狭窄,只能排成一个队列。左丘最前,妹子再后,再是那对情侣,然后是毛苏禾和尤雪珍,最后是孟仕龙垫底。大家按这样的顺序慢慢往前走,逐渐看见走廊尽头的手术室。
在他们看见手术室的电光石火,原本黑着灯的手术室倏忽亮起“手术中”的红灯。
所有人立刻集中精神。
红灯闪烁得非常快,像是人坏掉的眼球一般高频率地眨着,最后啪地一下,转成了绿灯。同时,漆黑的走廊两旁亮起了安全通道的绿色荧光。
绿光交错在一起,烘出墙面上一具硕大的影子。
尤雪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前面那一对拼场的情侣尖叫吓得一激灵。
“啊啊啊啊啊鬼来了快跑!!!”
尤雪珍光听这一嗓子吼,根本都不敢细看出现在手术室门口的人,立刻撒腿要往回跑。结果大家刚跑出去,那个鬼居然也瞬移到了另一头。
众人齐齐刹车,赶紧又无头苍蝇地转向刚才的手术室。尤雪珍撒腿跑出几步,忽然感觉到身后凉飕飕的,孟仕龙好像没有跟上来。
她抽空回头一看,惊呆了。
他没跟上来就算了,居然还往那鬼的方向又跑了两步——接着蹲下了。
“你干嘛?!”不会是吓到腿软吧?
尤雪珍满头问号,孟仕龙没回头,她举棋不定地站在原地,此时她也不敢靠近站在走廊那头的“鬼”——医生打扮,衣摆处大片大片的血迹,头低垂挡住脸,手臂上下摆动着一根电击棒。
这根电击棒就是传说中带有电流的武器,但大部分情况下NPC并不会拿来电玩家,只在几个特殊情况之下会采取袭击。比如玩家故意挑衅NPC,破坏游戏氛围,看到NPC故意不逃之类的。
眼下,孟仕龙不跑反而扭头的行为,显然踩中了大忌。
这些条例在进密室前工作人员都强调过,尤雪珍不太理解的是孟仕龙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一点都不像是故意唱反调的那种人。
“啊啊啊小心——!”
眼看着NPC手上的电棒就要挥上去,她慌张喊出声,下一刻电棒就贴上了孟仕龙的胳膊。
他胳膊很明显地抖了抖,手却紧紧地捏成拳头,那副样子感觉要控制不住和NPC干仗,于是NPC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后撤的姿势保证自身安全。
就在这个后撤的空档,孟仕龙赶紧站起身,像是被电棒教训后知错就改,终于乖乖地跑回来了。
尤雪珍一看他过来,这才撒丫子往前跑,直到确认身后NPC没有继续追过来才停下。
她赶紧指了指他胳膊,一边气喘:“你刚才被电棒电到的是这只手吗?还ok么?”
孟仕龙甩甩胳膊:“还好,麻麻的,刚碰到第一下稍有点痛。”
她松口气:“你刚干嘛呢,吓到跑不动啦?”
“不是,是这个掉了……”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幸好找回来了。”
尤雪珍看向他的手心,那枚她给的,却不知何时掉出口袋的徽章。
徽章的别针没有扣紧,戳破了他掌心的皮,泛出一点血丝,在密室的光照下变成了微妙的橘色,就像是……徽章上印着的橘色小狐狸,掉下了一根它的绒毛。
第24章
尤雪珍看着他紧攥在手心里的狐狸徽章, 心脏同他的手心一样,有一种被徽章上松掉的别针扎到的触感。
“……这个干嘛还去捡啊,也不值钱的。还擦破皮了……”
“这是你的东西。”
所以怕丢了不好意思?
尤雪珍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他还是太礼貌还是拘谨。连忙打消他顾虑地补充说:“其实那个徽章等于是是送你的, 你不用想着还给我。等会儿要是跑起来再掉, 你就别再捡了。”
孟仕龙看着她:“送我了?”
“嗯嗯, 送你了。”
他却更小心地放回口袋。
“那更要好好保管。”
尤雪珍讷讷地撇过头:“……随你咯。”
因为刚才的插曲, 他们和大部队跑散, 这个密室总共有三层,一下子也找不到人。两个人又都是菜鸟中的菜鸟,一个只玩过一次密室,一个零经验,根本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只好先随便进一个房间看看。
孟仕龙打头拧开门把手,进去后发现这个房间应该是医院的病房, 几张病床凌乱地排在一起, 诡异的是最后一张病床, 相隔的帘子紧拉着, 藏住了最后一张床。
不知道哪有排风口,吹出一股悠风,帘子便在这股气流中幽幽地摆荡着。
一看里面就藏着“惊喜”。
尤雪珍默默吞咽口水,扭头就往门口冲, 但根本拉不开门。
门是自动反锁的,进来了就无法轻易出去,估计是要他们在房间里找到钥匙才可以。
而这个发现钥匙的线索……怎么看都只有拉开帘子才能知道。
尤雪珍抖着声音, 拉了拉孟仕龙:“咱们……就一起拉开帘子看看吧?”
他说好,声音也透着点虚, 但主动上前一步走到了尤雪珍前头,直接伸手将帘子拉开了。
——里面有一张鼓起的病床,被子下盖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个大小,难道是……婴儿的尸体模型?
恐怖就像俄罗斯套娃一层裹着一层,尤雪珍手心都出汗了,她紧了紧手心,从孟仕龙背后站出来说:“这回我来掀吧!”
她预感到这次肯定会有暴击,不能总是让孟仕龙来承受吧。
不等孟仕龙反应,尤雪珍一鼓作气,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了那团拢起的白色被子。
——里面却只有一只枕头。
“靠,搞什么。”
尤雪珍把枕头拨开,底下就是血迹已经成为铁锈的床单,没有任何钥匙或者线索。
孟仕龙耐心说:“那可能是在其他病床上吧,我们再找找。”
两人搜索其他病床上有遮盖的被子,但依然都没发现什么,但这个过程尤雪珍已经慢慢熟悉了房间的构造,恐惧源于未知,当心里有个大概之后就不再觉得那么害怕,她逐渐放松下来,蹲下身拉开下面一排的柜子,猛地,和一双全是眼白的眼珠子打了个照面。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趴在里头,抬头冲尤雪珍笑。
尤雪珍心脏骤停。
她回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港式恐怖片,叫《山村老尸》,封面的女人就和眼前的NPC一样,嘴巴黑洞洞的,大张着,像是要流出黑色的脓,眼睛却布满眼白。
那是爸爸借来的影碟,那时他创业压力大,迷上了看恐怖片解压,看完就随手放在茶几上,她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客厅,借着月光瞄见碟片封面,然后就走不动道了,和那双白到空洞的眼睛对视了好久,一股潮意顺着腿根流淌开,弄湿了铺着的地毯。
客厅里弥漫开一股难闻的臊味,她裹着湿淋淋的裤子砰砰敲主卧的房门,惊慌地发不出一个字,砰砰砰砰,一味地敲门,越敲越响。
瘦小的拳头敲了十来下才有点声响,房门内传来窸窣的下床脚步,房门被拉开,妈妈皱着眉低头:“怎么了?”她耸耸鼻子,摆出尴尬的表情,“……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尿裤子啊?我的天。”
我的天。
六岁那年的恐惧,如今回忆起来充满了那股臊味——她被妈妈扒下裤子,身后客厅的黑暗里,那双空洞的白眼睛在盯着她看。
从此以后,她的胆子好像就停留在了六岁那年,总是害怕黑暗。
尤雪珍回过神,恐惧将气管塞满,尖叫短促地卡在喉咙里,几乎是手脚并用往反方向一边爬开一边跑,最后,猛地撞上一个人的怀抱。
完全陌生的怀抱。
那瞬间,她下意识以为是另一个从角落里钻出来吓她的工作人员,眼睛都不敢睁开地破音大喊:
“我投降我投降我投降放我出密室吧求你们了!!!”
“是我……”
那个人的怀抱将她裹住,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隐隐的油烟味。于是,记忆中的臊味不知不觉飘散了。
尤雪珍即刻紧扒着孟仕龙胳膊不放,迅速弓起背将额头也抵在他胳膊上,整个人缩成一团,一边碎碎念:“我后面有吓人的,你也赶紧闭眼闭眼!别看了!”
“……哦。”
他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闭上眼的漆黑与密室的漆黑所带来的感官完全不一样。至少这一刻,胳膊的触感被瞬间放大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如此接近。
她的头发很蓬软,像洗碗擦其中一面的海绵,却又比那软多了。
而当她的发丝因为害怕而微微颤动着,在他的皮肤上来回拨动时,很奇怪,这时他又觉得她的发丝像另一面粗糙的硬毡。
有一次洗碗的时候他拿着硬毡的那面,毛渣刺进皮肤,他没留意,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推门的时候,握筷子的时候,搬重物的时候,总有一股突如其来又不能摆脱的骚动。
而这种感觉,在这一刻又突然回来了。
尤雪珍抵着头,清晰地感受到了孟仕龙的变化——他的胳膊肌肉突然间紧绷。
“别害怕啊,你一害怕我更害怕了!”
她理所当然地出声安慰。
他的喉结轻轻一滚,没说话。
两个人在黑暗中像两只小动物凑作一团,一动不动的。只不过其中一人是真的害怕,而另一个人是紧张。
良久,尤雪珍小声问:“吓人的还在吗?”
“不知道……”
“哦,你还闭着眼。”
“嗯……”
“那我们一起睁开看看?我说三、二、一!”
“我已经睁开了。”他说,“不在了。”
“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尤雪珍还是有点小心翼翼地半睁开眼,瞄向刚才柜子的位置,的确不在了,并且帮他们打开了紧锁的门。
原来这个女鬼NPC才是这个房间他们要找的“钥匙”。
她在心里破口大骂这个sb密室,一边松口气,立刻松开孟仕龙刚才被自己抓得很紧的胳膊。
他的袖子都被她抓出了一片褶皱,尤雪珍心虚地伸手将它抻平说:“不好意思啊。”
孟仕龙摇头,也跟着捋她的衣领:“我们扯平。”
她一摸衣领,才发现孟仕龙也将她的领子翻上去了——
他的手臂是故意隔着衣领在抱住她,没有直接碰她的皮肤。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跳又像刚才被锁在房间里时那样沸腾加快,却没有不安全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她往他的手臂那侧靠近了一点点。
他们从密室的上锁房间里出来,在走廊的转角,尤雪珍终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落单的人影,不知道是谁,但好歹终于碰上人了。
她招了招手:“喂,你也跟他们跑散了吗?”
那人越走越近,尤雪珍逐渐蒙圈。
居然是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渐白的脸上露出无语的神色:“你胆子长好了又来玩密室?”
这人上次和袁婧还有一帮人进密室玩,据说被npc追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得鸡飞狗跳,大家推搡着跑,结果尤雪珍前面的那个人没站稳,摔了之后大家跟多米诺骨牌一样都倒了,她被压在倒数第二个,万幸的是没有受伤。
他想,这件事绝对不能再重演第二次。
尤雪珍语塞,叶渐白这才瞥了一眼她身旁一直站着的人,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距离。
走廊这么狭窄,他们不一前一后,而是并行。肩头擦着肩头,胳膊互相挨着,这两人却不嫌挤。
这是原本该放在自己和她身上才不会觉得奇怪的亲密。
尤雪珍对上叶渐白的目光,却并没有那份距离已经和孟仕龙过分靠近的自觉,还在奇怪他突然进来:“那你怎么进来的?做单线吗?”
叶渐白伸手亮出绿色荧光:“算是吧。”
“啊,那就是孟仕龙和你一组了!”她拍了拍孟仕龙的肩,“那太好了,不用落单了。”
孟仕龙情绪并不高昂地嗯了一声。
叶渐白看着他手上的绿色手环:“你也是单人?那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说来话长,反正就是被NPC追……”
说到一半,尤雪珍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瞪大眼睛指着叶渐白后背。
熟悉的电棒医生阴测测地站在不远处,看见尤雪珍发现了他,挤出一个露出牙花的笑。
“嗷——”
她大喊一声就要扭头跑,手却在这个时候被一个人紧攥住。
叶渐白慌乱中抓住她,仓促地说了句:“你跟着我跑,别像上次那样摔了!”
视线依然是昏暗的,只有走廊的淡淡光源,但尤雪珍却清晰地看见了两只手交握的姿势。好像她握住的不是叶渐白的手,而是一颗钨丝灯,光源从指缝里漏出,灯罩被摘除,剩下滚烫的灯芯,烫着她的手心。
她愣愣地任叶渐白抓着她往前跑,他一个急刹车跑向了另一个岔路口,借此将NPC甩开,但NPC咬得很紧。尤雪珍不忘回头确认孟仕龙,看见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没有出现之前那样的状况,放心地松口气。
NPC一直追着他们,几乎将他们刻意逼进了一个房间,三个人立刻准备关门,尤雪珍却发现这回的门跟之前那个截然不同。
——这回的门根本没有锁。
她傻眼了,这个门板就是个摆设,NPC随便就能冲进来。
回头一看,更傻眼。整个房就是简易版太平间,空荡荡的,除了陈尸的冰柜就什么都没有,最底下的一格冰柜开了一道缝。
叶渐白玩这种密室次数多,扫了一眼整个房间就锁定了那格柜子,这肯定是密室过关的提示,二话不说拉开柜门钻进去,喊道:“进来这里!”
尤雪珍毫不迟疑紧跟在叶渐白后面钻进去。
轮到孟仕龙时,他却停住了要进来的动作。
尤雪珍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这个设计的柜子大小仅够双人的。
如果全是女生的话或许还有能挤下第三人的空间,现在塞下她和叶渐白算是正好,如果再加上孟仕龙……这两个人的身型在男生中都是少见的高大挺拔,要挤下怎么看都很勉强。
所以孟仕龙没有勉强,后退一步:“没事,那我就不进去了。”
尤雪珍听着走廊外头传来越来越重的脚步声,很着急道:“不进来你能藏哪里啊?赶紧的,鬼要进来了!!”
叶渐白在柜里弓着背,语气轻飘:“就一个游戏而已,至于吗?他进不来就自己去找别的地方。”
“这和游戏不游戏的没关系。”
尤雪珍的神色变得严肃,不如说因为这就是一个游戏,一个无足轻重没有人认真的游戏,所以被放弃的那个人会怎么想呢?在这样的事情上都不被选择,那在其他更重要的时候呢?会被考虑吗。
她经历过这种太多细小的时刻,一顿没吃到的宵夜,一次没被祝福的生日……说出来也会像现在这样会被评价矫情,“不过是什么什么而已。”
所以,藏在其中同等分量的寂寞只能静悄悄的,像一根针掉在地上,那片地对其他人来说就是坚硬的水泥,可对她而言,是心脏。自己那些像被搁置在百元店里一样廉价的情绪,尽可能的,她希望别人不要有机会体验到。
尤雪珍又往里缩了几分,直接撑住冰柜门示意孟仕龙:“不过就是挤一下,谁坐地铁还没被挤过?进来啊!”
叶渐白此时也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没再说什么,往里头又退了一寸,给孟仕龙让出空间。
孟仕龙在黑暗中盯住她撑开门的那只手,怔了片刻,躬身钻进来。
挤爆了。
柜子里立刻呈现出地铁早八的密度,说是“冰柜”,但并没有真实做出制冷的效果,只是个普通的合金柜,还因为塞下三个人而变得闷热,黑鸦鸦里此起彼伏的呼吸。
三个人挤缩成一排,尤雪珍觉得自己和被闷进烤箱的黄油没差,左边是叶渐白,右边是孟仕龙,他们两个人好像两堵墙,她被夹在中间热到眼睫毛都快滴汗。
他们前脚关上冰柜门,后脚太平间的大门砰一下就被踹开,声势大得吓人,接着外头传来冰柜被持续拉动的动静,咣当——砰,咣当——砰,持续抽出又关上的声响令人想起电影《闪灵》里那个发疯的男主角。
刹那间,一股战栗从后背脊椎骨顺势而上。
不全是因为这个动静,而是,她的左手被叶渐白重新握住了,他从他们相碰的胳膊察觉到她细微的颤栗,示意她不要害怕。
握住的同时,她的右手手背,正挤贴着另一个人的手背,连对方凸起的陌生血管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而他用这个手背,像敲门那样,轻轻地叩了叩她的手背,也在安慰她不要紧张。
第25章
NPC拉冰柜门终于拉到他们这一格, 孟仕龙眼疾手快地往里反拉住门把,两个人隔着薄薄的合金板较劲。
单只手不好使力,但他始终没有抽出里侧那只他们相碰的手。
仅靠单只手,他硬是拉住了柜门, 把外头的NPC给挡了回去。他用劲儿的时候, 里侧那只手也跟着充血, 原本就突出的青筋更明显, 随着他姿势的轻微摆动摩擦着尤雪珍的手背。
很痒。
尤雪珍一门心思克制着想要去挠的冲动, 这个时候,叶渐白忽然低下头,在她耳边气声说话。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别急着跑,我估计这里有任务道具。”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这下好了,连耳朵也开始痒。
煎熬的时间流速总是特别慢,好不容易等到NPC离开, 叶渐白松开手, 孟仕龙推开柜门。这三样同时撤走, 让尤雪珍搞不清楚到底来自于哪里的战栗终于随之停摆。
他们依次钻出冰柜, 果然如叶渐白说的,在拉开的全部冰柜里发现了一把凶器,这是剧情的重要线索。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总算和大部队汇合, 但因为这个密室实在吓人,除了必要的分开任务,几乎大家都紧紧地扒在一起不松开。耗时一个多小时, 所有人精疲力尽地从密室里出来。尤雪珍已经一脸菜色,连最开始兴致勃勃进去的左丘和毛苏禾都一脸大脑当机的样子。
市集早就在半个小时前打烊, 这会儿都收摊收得差不多了,终于能打道回府。孟仕龙骑着摩托回餐馆,左丘刚要打开副驾坐上去,就被叶渐白拎下来塞进驾驶座:“你送她们回去吧。”
左丘惊讶:“师哥你呢?”
他无奈:“那边没完事呢,我先过去了。”
左丘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嘟囔:“他这么喜欢密室啊?这都能中途跑来玩?!”
尤雪珍目视着他拦车离开的背影,胸口乱跳。
三个人极限地在门禁前最后一分钟冲进宿舍。尤雪珍第一时间把宿舍的大灯和台灯全打开,这时候她就无比想念还在外地出差的袁婧,只好怒刷几个搞笑视频驱散今晚密室带来的后遗症,妆都还挂在脸上不敢穿越长长的走廊去水房卸。
刷得正起劲,突然跳出微信的消息。
左丘在群里甩了几个分段的视频,尤雪珍点开一看,居然是他从老板那里要来的回放。
绿巨人:「哈哈哈哈欣赏一下大家的怂姿」
她点开的这个刚好是他们刚进去就被追着乱跑那一段,明明当时回忆起来怕得要死,怎么开了夜视的上帝视角会这么好笑。
尤雪珍又接连点开其他几个,看到某一段后,笑容不知不觉僵住,逐渐不知所措。
她看到的,是只有她和孟仕龙两个人进到病房密室的片段。
夜视把两个人照得特别清晰,这个并不算常规意义上的拥抱,却比普通的拥抱更紧密。当时被恐惧包围而忽略的其他感受,慢慢回到她的身体里——像被过滤的杂质又倒进了澄澈的水中,噼里啪啦的,水面激起涟漪,尤雪珍却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迅速关掉了视频。
她担心毛苏禾看到那个视频心里会不舒服,想了想,还是私聊她。
珍知棒:「那个,视频你别介意啊,是当时太害怕了……」
Susu:「这有啥呀,密室常规基操」
Susu:「[视频]」
她转过来的视频是他们分散那个时候的片段,她和左丘在一起,左丘声称自己是坦克,确实是坦克——叫声震耳欲聋,被吓得直接熊扑到毛苏禾身上,两人也抱成一团,旁边还有可疑的白色物体。
珍知棒:「那坨白色的是啥?」
Susu:「他的增高鞋垫哈哈哈哈哈哈」
珍知棒:「哈哈哈哈哈哈」
尤雪珍跟着松口气,原来是这样,怪自己密室玩太少,太当回事了。
毛苏禾把那张鞋垫截图发到群里,再次嘲笑了左丘一番。左丘不客气地截了一张毛苏禾的奇行种跑姿回击,毛苏禾又不甘示弱甩出一张。
绿巨人:「哇靠」
绿巨人:「毛苏禾你再发今晚我们今晚赚的钱你那份我就扣押了!!」
Susu:「啊,我们还赚钱了呀?」
绿巨人:「我刚大致算了下有1k多,牛逼」
绿巨人:「我等会儿就转你们,大家zfb还是wx方便?」
珍知棒:「wx吧」
Susu:「我也微信」
绿巨人:「另外两位哥哥呢」
叶渐白隔来很久才回复了一个wx,最后只剩下孟仕龙。
大家都以为那是孟仕龙常用的微信号,只有尤雪珍知道那只是他临时创的小号,这会儿他应该是又切回大肉串头像号上去了,所以才会一直不回。
她于是私敲了一下大肉串头像。
珍知棒:「你是不是登着这个号呢」
孟仕龙果然登的这个号,一下子,她就看到了对面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孟仕龙:「怎么了?」
珍知棒:「哈哈没什么事,你有空登小号看下群里吧,发钱了!!」
孟仕龙:「钱?」
马上,群里龙上线了。
他姗姗来迟地回复——
龙:「谢谢,我就不用给了」
尤雪珍转去私聊他小号。
珍知棒:「你干嘛不要,晚上辛苦你跑来跑去的,这笔钱你应该拿的」
龙:「不辛苦[微笑]」
龙:「我今晚过得很开心,好像我也在过大学生活一样。」
这句话将尤雪珍轻轻击中。
隔了一会儿,他又发过来一句,谢谢你叫我。
尤雪珍看着这句话,再一次感到似曾相识的心虚。她每次叫他的目的都不纯粹,而她视作无聊的大学生活,在他看来却很珍贵。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这次特别认真地打下一行字,回道。
珍知棒:「那下次再一起玩吧[小树杈]」
随即,她在群里提议。
珍知棒:「那我那份也不用给我咯」
珍知棒:「要不干脆,这笔钱当作我们活动经费怎么样?大家可以再出去干点什么」
Susu:「好啊!!」
绿巨人:「某问题~」
绿巨人:「干点啥好呢,要不……还是密室?」
Susu:「哈哈哈哈哈哈哈」
Susu:「[鞋垫截图]」
绿巨人:「[微笑]」
绿巨人:「这次我必将一雪前耻,你等着」
尤雪珍背脊一凉,眼见真的要再次敲定密室,她得赶紧制止他们的危险思想。
但反对的话还没打出去,另一个她没想到的人替她把话说了,更干脆更直接。
阿凡达:「不玩密室」
阿凡达:「换一个」
尤雪珍抿了抿嘴唇,把小心反对的话语删除,帮腔地回复了一句。
珍知棒:「同意,换一个吧!」
绿巨人:「好吧……换什么?」
尤雪珍卡壳。
她平常其实也不是多么喜欢到处活动的人,此刻也非常茫然,倒是叶渐白直接在群里发了个链接。
阿凡达:「就去这个吧」
尤雪珍点开他发的链接,是一个海边的露天电影放映节,看上去挺不错。
绿巨人:「好酷」
绿巨人:「说起来我还没在海边看过电影」
Susu:「我也没有诶,想去」
珍知棒:「没有+1」
阿凡达:「这个我朋友有策划参与,他有票可以给我们」
阿凡达:「就是来回折腾,估计得在海边住一晚,你们ok么」
西荣并不是临海城市,这个海边放映的地点在邻市边上,搭动车半小时,自驾的话快四个小时,电影放映完十一点多,动车没有班次了,要开夜车回来确实很勉强。
只是在外面住一晚,对他们来说都没问题,但问题是孟仕龙。
他来参加生日会和市集都是挤了碎片时间赶过来的,去外面游玩过夜,对要顾店的他来说显然并不现实。
叶渐白估计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尤雪珍斟酌着回道:「有没有不用出市的啊?大家不一定都有时间」
他迅速回了三个字。
阿凡达:「不知道」
珍知棒:「……」
罢了,她自己找。
尤雪珍打开app刚准备开搜,微信群里,孟仕龙说话了。
龙:「我ok」
她一愣。
阿凡达:「你ok?」
龙:「对」
阿凡达:「……」
龙:「怎么了?」
阿凡达:「没事」
尤雪珍也很疑惑,私聊和孟仕龙确认。
珍知棒:「你店里没关系吗?」
龙:「没事,放心」
龙;「我也从来没看过海边的电影,很想看看」
看来他真的对这个挺感兴趣的……既然如此,尤雪珍也没什么问题,在群里回了个ok的表情包。
大家商量过午出发,自驾过去,依旧由叶渐白开车。其他人各自领了其他任务,像之前出摊一样各司其职。比如左丘负责预定民宿,孟仕龙准备大家看电影时边吃的三明治,毛苏禾就带佐餐的饮料,至于尤雪珍自己,她包揽了这次观影必备的杂货:铺在沙滩上的野餐垫、垃圾袋等等。以及初冬的夜晚,又是海边,肯定很冷,她忙不迭往行李箱里又塞了毛毯。
一边看了许多攻略,一边又林林总总塞了很多东西,情绪也莫名高涨起来,重新拥有了已经消失很久的,小时候去秋游时的期待,久违地尝试到了一种兴奋的失眠。
到了出发当天,大家定好在校门口集合。这回再加上一个孟仕龙,车内一下子挤不少。他身型比左丘更高,原本属于左丘的副驾让给了他,左丘则换到了后排来。
他坐进来的瞬间,尤雪珍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拥挤带来的触碰。对方的胳膊紧贴过来,但触感却很平淡。
尤雪珍一怔,忍不住和之前的记忆做对比,草草的思绪很快被左丘的大嗓门打断——
“出发出发!”
他兴奋地嚷嚷,叶渐白发动车子,同时按开电台,手动输入频率调成了某个频道。
左丘敲了敲叶渐白的车座后背:“师哥,可以连我蓝牙吗,放点歌听。”
“不了。”叶渐白一口回绝。
“……这个广播讲无线电什么的不无聊吗?”
“觉得无聊你就睡觉。”
“…哦。”左丘悻悻缩回手,只好自己塞上耳机听起来。
电台的内容估计其他人都不感兴趣,甚至包括叶渐白本人。
可他却清楚地记得电台的放送时间,以及放送的频率。而最开始,他根本连调频是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他一直有从尤雪珍口中听到这个词,但仅限于听到而已。
尤雪珍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坐上他的车时,如果赶上电台固定播出的时间,她从来不会错过,但那个声音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因此换了个地点出现她竟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连叶渐白也是她习惯里的一环。
尤雪珍抿了抿唇,忽然之间,她身体里的那个沙漏又天翻地覆,倒过来了。
因为她知道要收听那个电台有多麻烦,尤其是对无线电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而言。
每次每次,在她以为能不再在乎他流向谁时,像个小心翼翼钻出脑袋的地鼠想要逃离这份单恋的黑洞,紧接着,就被他渗透在她生活里的细节一棒子打回来。
这份喜欢就好像灰尘,尽管下定决心要打扫干净,但过不了几天还是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堆积,也许是他触碰她的皮肤,突然跑过来的姿态,定点为她调好的电台,喜欢的灰尘就静静飘落了。
电台不知不觉已经结束播放,叶渐白这会儿才往后排打了个响指,示意左丘开蓝牙。
尤雪珍瞄了身旁一眼,替左丘回答:“他睡着了。”
刚才的广播声音大概非常催眠,不止左丘,毛苏禾和孟仕龙也都歪着脑袋,睡得挺沉。
叶渐白哦了声:“你不睡?电台都完了。”
“不睡。”
“不困?”
“不困啊。”刚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他失笑,“你睡啊,嘴硬什么。”
“真的不困。”
叶渐白手点着方向盘:“怕我一个人开车很无聊,想陪我说话才不睡?”
……完全被他洞穿。
尤雪珍的沉默昭示了答案。
他语气变轻,像一阵风吹过来,只说:“睡吧。”
尤雪珍固执地同样回他两个字:“不睡。”
前方红灯转绿,叶渐白启动车子。他们都没注意到副驾驶座,孟仕龙微微侧过脸,随着启动的惯性,假寐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
车子在日落时分终于开到了海边,风变得湿润,夹杂着微咸的气息,离海岸线越近,就越是能听到海浪声,还有举办电影的场地那头传来的音乐声。遥遥望去人头攒动,附近的停车位已经停满。
没办法,叶渐白只能先回一趟订的民宿。他们订的晚,人又多,海边的住宿订不到了,只能将就订到了别处,但距离海岸也不远。
大家在民宿把行李箱都放下,只带必要的东西轻装上阵。再次回到海岸边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了,检票口却还排着长队。
拖叶渐白朋友的福,他们有幸直接从工作人员的通道入场,朋友还提前预留了前排的VIP观影区。
大家进到场内,里面气氛极为热闹,正中央是一块支撑好的巨大电影屏幕,两方摆设了一些饮料和啤酒摊位,还有卖一些简易的热腾腾小食,烤肠薯条爆米……香气混在海风里,似乎还能听到油溅在铁板上的声音——但尤雪珍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有人在身后的海岸边放冷焰火。
不是那种一根烟火棒的冷焰火,而是一根长长的可以拿在手中甩的那种,舞动手臂,冷焰火便转成一个圈。
“好漂亮啊……”
毛苏禾驻足,忍不住盯着看。
“那边也很漂亮!”
尤雪珍对冷焰火的兴趣倒是不大,注意力已经被场内布置的一个小型旋转木马完全吸走。
只是这个装置实在很迷你,一、二、三……尤雪珍悄悄数了下,只有三匹小马,根本坐不过来。
木马周边还排着长队,一看这个队伍的长度,估摸着可能电影开始都轮不到自己,她有些遗憾地打消了想坐的念头,来到位置上拿出准备好的野餐垫。
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帮忙铺,叶渐白把东西放下,说去和朋友打个招呼暂时离开一下,剩下他们四个人在垫子上坐下,把准备好的三明治和饮料啤酒全都拿出来。
等候电影开场之前悠哉悠哉地聊天吃喝,配上场内暖烘烘的灯光和音乐,烟火气让初冬的海边显得不那么冷。一切都很完美——前提是如果海边的风不要这么大。
大到什么程度,几乎头发长一点的,比如她和毛苏禾,头发都像被雷劈过似的在狂风中乱舞。
视线被头发挡得乱七八糟,在缝隙里望去,只有孟仕龙被幸免,但他前额的头发又有点长出来了,上回理发师虽说贴头皮的发型最适合他,但他的表情很勉强,虽然答应,但袁婧还是最后和理发师说剪差不多就好,不用太短。
尤雪珍拍了拍他:“你是不是从那次过去之后就没管过头发了?”
孟仕龙点点头。
她提醒他:“好像又有点长了,你现在这个发型不勤快修的话会不好看的。”
孟仕龙嗯了声,忽然问:“这回剪更短怎么样?”
尤雪珍一愣,说;“好啊。”
“那你可以帮我剪吗?”
“啊?我?”尤雪珍连忙摇头,“我只会剪刘海,让我剪发型我肯定不行。”
“没关系,肯定比我厉害。”
尤雪珍表情犹豫,直到他又说就算剪坏了头发也会再长,没关系,才点点头说那我试试。
一旁左丘一口咬下三明治,一边吃一边又要吹孟仕龙彩虹屁,刚说了一句“真好吃……”一阵风刮过来,糊了一嘴沙。
毛苏禾眼疾手快,赶紧抓拍下他龇牙咧嘴的囧脸,笑得肩膀抖不停:“你怎么这么好笑啊。”
“……祖宗,删了,求你。”
“那你先把刚才偷拍我风中凌乱的照片删了。”
“我哪有偷拍你啊?”
“那你把相册调出来!”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叶渐白拿着一杯啤酒回来了,另一只空着的手里居然还拎了一个袋子,他把袋子把野餐垫上一丢,“玩吗?”
尤雪珍微怔,看到塑料袋里露出的包装袋……
是冷焰火。
毛苏禾大概也没有想到,刚才自己随口的一句感叹,不出一会儿,一包冷焰火就真的摆到了眼前。
她诧异地抬眼:“师哥……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不是买的,我朋友那刚好有多一个,我就顺过来了。”他掏出火机,“玩吗?”
“可是……”毛苏禾蠢蠢欲动,但对于袋子里仅限一个的数量很犹豫,看向尤雪珍,“你玩吗?我看看就行。”
叶渐白替她回答:“她不喜欢玩这些的。”
尤雪珍点点头,推到毛苏禾跟前:“是啊,我不喜欢玩的。”
毛苏禾又问其他两位男生:“那你们要玩吗?”
左丘举起手机:“祖宗,我给你拍美照。你等会儿记得帮我把丑照删了就行!”
孟仕龙则是很干脆地摇头。
毛苏禾这下才没有顾虑,欢天喜地抱起袋子准备往海边走,尤雪珍看了看孟仕龙,他这次也带了相机过来,就是上回买的那一只。她拱了下他的胳膊:“你不去帮忙拍吗?这可是练习人像的好机会。”
孟仕龙哦了一下,拿出相机起身,却看见尤雪珍一个人坐着没动。
“你不过来?”
她拍拍野餐垫:“风太大了,我留在这里看东西吧。”
刚起身的孟仕龙脚步一停:“你过去吧,我在这。”
“不用,我又不喜欢看那个,就不折腾了。”
他低下头:“你真的不喜欢?”
尤雪珍仰头对上他询问的视线,一瞬间仿佛回到密室的门口,他看着自告奋勇的她,认真地问她害怕吗。
她轻轻耸了下鼻子,点头:“这回是真的。”
真的不喜欢冷焰火,可也是真的喜欢冷焰火背后的那个人,所以才会在刚才装出满不在乎,等到大家都起身走了,背对着自己,脸上放松后流露出一些寂寞。
可有个人回过头来,捕捉到了这一点点寂寞。
尤雪珍见他盯着她瞧,察觉到他似乎并不相信,又强调一遍说:“真的!还不如坐旋转木马。别废话啦,你快去拍吧!加油磨练技术!”
他掂了掂手中的相机,收回视线,走上前加入他们。
他们放冷焰火的位置并不远,在尤雪珍的视线所及范围内。她可以看到毛苏禾举着冷焰火,叶渐白帮忙点燃引线,其他两个人,一人拿着手机一人拿着相机,在逐渐暗下来的蓝色夜幕下,星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也许那一刹那烧得太旺盛太明亮了,她觉得刺眼,忍不住低下头揉了揉眼框。
揉了一会儿,其中一只眼睛却越揉越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手指上飘着的细沙揉进眼框,眨一下就像是在眼球上割一刀。
尤雪珍无语地取下左眼的隐形眼镜,那种刀割的异物感顿时消失。她打开手机手电照了一下隐形,发现居然是镜片破了。
怎么会这么倒霉……
难得来海边看一次电影,偏偏最重要的工具出了问题,她这个高度近视摘下眼镜能看清东西才有鬼。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就是,只坏了一只,另一只隐形没问题。
要不只戴一只……这么想着,她干脆就戴着一只的眼睛抬头看向前面大屏幕,视线就像两片不吻合的拼图拼在一起,不行不行。
尤雪珍干脆将另一只完好的隐形也取下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点开外卖软件——好消息:还真有隐形卖!坏消息:显示超出配送距离,且搜不到跑腿小哥可以代买。
她茫然摁灭手机,远方的冷焰火在视线里晕成一团亮晶晶的色块,现在似乎放到了最旺盛的时候。
明亮的大色块下,突然有一团阴影逼近,海风吹起对方乱糟糟的头发。
尤雪珍眨了眨眼,终于看清来人。
他在她跟前蹲下,盯住她的眼睛。
“怎么了?”
“没事啊。”
孟仕龙指着她的左眼:“眼睛很红。”
尤雪珍摆摆手:“隐形出了点问题,现在摘了,真没事。”
“多少度?”
“啊,一只五百一只五百五。”
“那怎么叫没事?电影不是都看不清了?”
“这不没办法……我刚搜了,附近没卖隐形的。”
孟仕龙跟着掏出手机也再搜了一遍,忽然说:“这里有。”
尤雪珍凑过去看他的屏幕,失望道:“这家我也看到了,太远了不给送的。”
“那我们自己过去买?”
“就算开车都来不及,电影马上就开始了。”她耸耸肩,“不用管它,这么也能看。”
其余三人放完冷焰火回来,时间卡得正正好,电影映前的宣传广告放完,海滩边的喧闹也逐渐平息。有位置的都回到位置上坐定,没位置的举着啤酒站在最后排看得津津有味,只有孟仕龙重新起身准备往外走。
尤雪珍吓一跳:“你干嘛去?”
“卫生间。”
“哦……那快点,还有五分钟了。”
叶渐白瞥了眼孟仕龙离开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来了句:“你们刚在聊什么?”
尤雪珍摇头:“没什么。”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圈:“隐形摘了?”
“……是啊,破了。”
叶渐白叹口气,也突然起身了。
“你也要去厕所?”
“给你拿美瞳。”
尤雪珍一惊:“你怎么会有?!”
“好像有,我忘记扔了。不过度数应该不是正好,四百?反正差不多。”
叶渐白不是近视,车里的那个美瞳大概是坐过他车的某位前任留下来的。
“差很多。”尤雪珍压抑着语气里的不耐烦,轻描淡写说,“戴上也看不清的。”
“总比你现在这个小瞎子样子强。”
说完他就直接跑去车里把美瞳取回来,在电影开场前一分钟气喘吁吁地扔到她怀里。
尤雪珍仿佛被扔了两颗炸弹,和它们僵持了一会儿,在瞎着眼看了五分钟电影什么都没看清之后,沉默地把美瞳戴上了。
戴上的那瞬间,眼睛又痛了一下,或者说是酸痛。
挺可笑的,她还需要用他前任留下的东西解围。
电影正式开场,大家在野餐垫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尤雪珍下意识看了看叶渐白的位置,他坐到了垫子的另一端,毛苏禾的旁边。中间还隔着一个左丘。
她在暗下来的光线里笑了笑,开始集中注意看电影。
虽然依旧有一百多度的视力差,但屏幕大体能看清了,只不过还是略微朦胧,看的体验不算舒服,像踩着挤脚的鞋子登山,但总比留在山脚下强。
乱七八糟地想着,电影不知不觉过去半小时,她动了动有些僵住的身体,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忽然察觉到孟仕龙一直没回来。
记得他说是去卫生间来着……
尤雪珍想了想,还是抽出手机给孟仕龙发微信。
珍知棒:「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又过去十分钟,一个黑影不停说着抱歉,穿过横七竖八的野餐垫,艰难地回到了他们这个野餐垫上。
失踪人口终于出现了。
尤雪珍朝孟仕龙招招手,不可置信地低声说:“你去厕所怎么去了四十分钟!”
这要给他讲剧情都无从讲起,错过太多了。
他没说话,呼吸带着气喘,朝她张开的手心里塞过来一个纸袋。
里头两盒隐形眼镜,500,550。
远处电影屏幕啪得变亮,忽明的光线打亮纸袋上的logo——是软件上那家不能配送的店。
尤雪珍震惊。
“你不是去卫生……”
她收声,意识到自己被他糊弄了。
这人,根本就是不声不响地去买了隐形眼镜。
海边这条路现在根本打不到车,而海风送来他带着粗喘的气息。
衡量了一下他花费的时间,尤雪珍不可置信地问:“你不会是……跑着去的吧……”
他笑笑,只字不提是不是跑着去的:“快戴吧,别错过电影。”
第26章
“所以你真的是去跑着去的。”尤雪珍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都说了不要紧的……”
“我偶尔会夜跑,还算轻松。”他说,“比起你第一次来海边看电影,看不清怎么不要紧?”
尤雪珍哑声。
他不也是第一次吗?
孟仕龙应该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期待这次的海边电影吧, 却因为她错过了开场的四十分钟, 本来很完美的一次电影体验变成了残缺的走马观花。
她握紧手里的袋子:“谢谢。”
他点点头:“赶紧换吧。”
尤雪珍一手拆开隐形, 一手点开手机的电筒, 怕光亮妨碍到周围看电影的人, 她把腿盘起来,手机放到盘腿的中央,用身体将光亮的范围压到最小,但同时那个光又从底下射得她眼睛根本睁不开。
她刚要调整手机的位置,孟仕龙的手从旁伸过来,指着手机:“我帮你拿着?”
“啊,好哦……”
孟仕龙突然靠过来, 大腿外侧不小心撞到她盘起的膝头。虽然这碰撞隔了两条厚厚的裤子, 但依然让她的小腿肚在这刹那缩了一下。
尤雪珍对他突然的靠近有一点不知所措, 虽然反应过来他是为了不让光亮漏出去。
孟仕龙躬起背, 整个人伏低身子,靠着她,两个人形成一片小小的空间,才点亮手机的电筒。
她也微微弯低身, 靠近他握着的光源,在这片微小的白色荧光中继续拆开包装,这才费劲地把隐形换上。
虽然她低着头, 但却似乎能感受到孟仕龙的视线。他好像一直低头看着她,直到确认她换好隐形后才收起手机, 将目光移到大屏幕上。
尤雪珍眨了下瞬间变回清明的眼睛,忍不住想,又害他错过了几分钟。
隐形换完了,但孟仕龙就这么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电影情节来到了第一个小高潮,交响乐随之响起,随着海风传遍四面,可不知为什么,那些激情澎湃的音乐在她耳边隔了一层,像戴上降噪耳机后外界的声音被抽空,接着耳机里传出另一种清晰的声音——身边孟仕龙还没有平复下来,异常快速的呼吸,很重,又很轻。
刚才一定跑得很累吧。
尤雪珍微微斜过眼,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人。他正被高潮情节吸引,仰头盯着屏幕异常专注,好像从四十多分钟前就坐在她身边,假如,他的身体没有泛着跑动后的热潮,她真会这么觉得。
*
电影在一个小时后结束,大屏幕滚动着黑底白字,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离场。
他们并不急于起身,夜晚还很长,等字幕全滚动的间隙,大家坐在垫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电影的感想。
这部电影是倒叙的结构,开头是电影的结尾,而结尾是故事的初遇,直到看到最后才能体会到最开始的那幕韵味所在。
尤雪珍这下更不好意思了,孟仕龙没有看到前面,也就体会不到电影的精华,大家讨论的时候他没有说话,默默地在收拾垫子上散落的垃圾。
等到字幕全部滚动完毕,周边的人都三三两两起身。左丘摸了摸肚子,提议说:“接下来去附近找个店吃饭?”
毛苏禾担忧道:“可是现在肯定哪哪都是散场的人去吃饭,感觉排队要排很久。”
“直接回去。”叶渐白晃了晃手机,“开场前我就预定外卖送民宿了。”
“靠,师哥机智!”
尤雪珍啊了一声:“现在就回去吗?”
叶渐白看向她:“怎么了?你有想去的地方?”
她摇摇头:“…没,走吧。”
大家收拾好东西往停车的地方走,路过旋转木马时,她放慢脚步,侧头望了一眼。刚才开场前很有人气的旋转木马此刻已经重新再度运转,排起了一小截队伍,但比起开场前已经少了很多,估计排个十分钟就能排到。
但如果让大家饿着肚子等她十分钟,那还是算了吧。
尤雪珍扭回头,加快脚步跟上大部队。
他们的民宿包了一栋小楼,两层楼,五个房间,正正好,还带一个小院子。只不过初冬天气冷了,小院的植物都落了叶,看上去有些荒凉。他们也没去到院子里,聚在一楼客厅,空调打得很旺,刚送到的食物裹着锡纸,一切都热腾腾的。
大家吃饱喝足,也没别的事好做,就聚在一起玩左丘带来的牌,直到毛苏禾打了个哈欠,叶渐白把牌一扣,直接道:“差不多了,休息吧。”
散场前大家还很有兴致地约好明早一起去海边看日出。
尤雪珍根本不困,洗完澡更有精神,走到一楼一看,没人下来。
她瘫到沙发上,一楼有投影,很想再看点什么解解闷,毕竟晚上那场电影她因为隐形的小插曲也根本没能享受其中。
但是担心声音会传到楼上,她想了想还是没打开投影,就这么半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手机。
“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她仰面侧过头,看见孟仕龙正从二楼下来。
他也刚洗完澡,身上套了件清爽的白T,头发湿湿的,摞到后脑勺还有水滴挂在衣领。
尤雪珍慌忙调整了下自己的躺姿,从沙发上坐起来。
“没看什么,有点睡不着。”
“那你现在有空吗?”
“有呀,怎么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前额发:“那可以帮我剪头发吗?”
“现在?”尤雪珍挠了挠头,“但我没带专门的剪发刀……”
“没关系,用普通的剪刀剪就行了。”
尤雪珍汗颜:“你对待自己的头发还是这么随意啊……”
她拍了拍沙发,示意他坐过来,一边跑到厨房搜刮了把剪刀。
回到客厅时,孟仕龙已经乖乖坐在那里了。
这个场景让尤雪珍回忆起第一次帮孟仕龙化妆的时候,他闭眼仰头,五官带来的冲击记忆犹新。
但这回总不会了吧,她信誓旦旦地想着,手撩住孟仕龙的前额发,低头瞄他的脸时……反应又慢了半拍。
她回过神,听到孟仕龙正在问她:“你之前也帮别人剪过头发吗?”
尤雪珍想他估计是在担心她的技术吧,实话实说:“之前袁婧的刘海我帮剪过很多次,不过剪头发是第一次……”
他嗯了一声,眉梢的弧度忽然轻轻上扬,沉默了一下又追问。
“你没帮叶渐白剪过吗?”
“他?”尤雪珍嗤声,“他才舍不得别人碰他那宝贝头发。”
他眉梢扬起的弧度更大了。
尤雪珍却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咔嚓下手剪第一刀,手心都在抖。
虽然明明和第一次化妆时差不多,同样是空旷的房间,他们两个人,她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没有上次的自如,捏着剪刀的手不知不觉沁出热汗,滑得有些握不住。
也许是第一次帮人理发,虽然说剪坏了可以重新再长,但也得养个把月,责任重大。
她轻轻拉远了一寸和孟仕龙的距离,终于感觉没刚才那么紧张。
可是再拉进距离,那股紧张又卷土重来。
察觉到她一直没有下手剪第二刀,闭着眼睛的人突然睁开来,过近的距离盯着她看。
“怎么了?”
尤雪珍支吾:“不知道怎么下手。”
他随意地捋了把头发:“没关系,就算你剪成光头都可以。”
尤雪珍想了下他光头的样子,忍不住怀疑以他的头骨结构,可能光头也会挺帅。所以真的剪坏也没关系吧……?
她的紧张像被扔在海里的漂流瓶,上上下下起伏,这会儿又下去了些。
“okok。”尤雪珍用手掌遮了下他的眼睛,“你快闭眼,我要剪了。”
“好。”
她撤下手掌,却对上一双仍看着她的眼睛。
尤雪珍语气打结:“怎、怎么还不闭上……”
孟仕龙笑了,似乎就是想看她被吓一跳的反应,然后才把眼睛闭上。
最后一刀剪完,她抽回手,走到两步外大松了口气,这根本不是在帮人剪头发,而是在游了一场泳,有种累到精疲力尽的感觉。
“剪完了!”
孟仕龙睁开眼睛,连前置都没开,就着手机黑屏扫了眼,说:“挺好的。”
尤雪珍不满道:“你这是敷衍!”
他语气认真:“真的挺好的。”
“好吧……你满意就行。”
她回厨房把剪刀放好,回到客厅时发现孟仕龙还坐在原位,正低着头很认真地刷手机。
难得啊,很少看到孟仕龙沉迷手机的样子。
尤雪珍叫了他一声:“你不回房玩吗?”
他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这么沉迷。
尤雪珍见状不再打扰,轻轻说了句“那我先上去啦。”
却在她即将踏上楼梯时,身后传来一句:“想不想现在去海边转转?”
“啊?”尤雪珍停住脚步,“你说现在去海边?”
“想把漏掉的开头补完。”他把手机屏幕反过来,“我在这个网站上找到了今晚放的电影,你前半部应该也没看清吧,一起再看一遍吗?”
尤雪珍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再看一遍这个电影的开头,但邀请人是今晚为了自己错过开头的孟仕龙,她很难开口拒绝。毕竟一个人在海边看电影感觉会很孤单。
就是没想到他还挺有仪式感,非要再去海边,哪怕只是在海边拿着手机看。
犹豫两三秒,她拍板:“那走呗!”
两人回房收拾了下,她还给毛苏禾紧急弹了则视频,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出来,但毛苏禾一直没接,不知道是还在洗澡还是已经睡了。
最后尤雪珍只得放弃,出来在门口和孟仕龙集合时碰到了正好下楼的左丘。
他诧异地看着穿上外套的两个人:“你们俩这是要出去?”
“对,我们去海边转转。”尤雪珍听到你们俩这三个字莫名有些心虚,于是问他,“你要一起来吗?”
“不了不了。”左丘意味深长,“你们好好玩。”
最后还是只有他们俩溜出门,这一带民宿区还比较好打车,两人刚上车不久,尤雪珍摸了摸口袋,脸色微变。
“我去……”
“怎么了?”
“手机没拿……”
“要开回去拿吗?”
“算了。”她摆摆手,“反正你拿着手机就行,不折腾了。”
而那个被她遗忘在房间里的手机,此刻正不断跳进微信消息。
阿凡达:「我记得之前还欠你一次海边兜风」
阿凡达:「现在走不走?」
阿凡达:「睡了?」
阿凡达:「[猪] 」
阿凡达:「真睡了啊」
*
别墅内,左丘在一楼转了圈,发现自己的打火机不在这里,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无语地上到二楼,敲了敲叶渐白的房门。
“师哥,睡了不?”
“没,直接进。”
左丘推开房门,看见叶渐白正在阳台上抽烟,一手捏着烟,另一手捏着手机,屏幕光照亮他的脸,他偏过头吐出烟圈,眉头微蹙。
左丘颠颠凑过去,掏出烟:“哥,火机借我下呗。”
叶渐白摁灭手机,从裤兜里掏出火机扔过去。
两人点上两根烟,在阳台上边抽边聊。
叶渐白瞅了眼左丘活蹦乱跳的样子,随口道:“不困?你还挺精神。”
左丘啧声,八卦地同叶渐白分享:“那哪有孟哥精神!”
“孟仕龙?他怎么了。”
“带着你好姐们这个点去海边咯。”
“是吗……”叶渐白闻言笑了笑,附和说,“确实更有精神。”
他手里把玩着返还的火机,轻描淡写附和完,手指突然发力,啪一下,火嘴里喷出一束急促的火舌。
*
车子驶到海边,海岸线上热闹的景象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黑色的安静海潮。如海潮一般汹涌的人潮此刻也退去,但依然也有零星的人三三两两在海边散步。
虽然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散步的季节,初冬,海风,深夜,三者叠加在一起除了冷就是冷。
尤雪珍在海边站了一会儿就感觉被吹傻了,她指了指电影节的场地,心生一计:“不然我们进那里面去吧?”
这里面虽然也是露天的,但商家支的摊位没收,勉强可以挡一挡风。
孟仕龙说好,两人便光明正大地从检票口溜进里头。
里面也是乌漆麻黑一片,孟仕龙打开手电领路,他的光照扫过某一处时,停了一下,然后又绕了回去。
尤雪珍看着手电光打的位置,微愣。
他打亮的是那个旋转木马。
“坐吗?”
他晃了晃灯光指向它。
尤雪珍笑了:“啊,你说坐那上面看啊?太奇怪了吧!”
“你不是想玩这个吗?现在没人排队,我们可以偷偷玩。”
尤雪珍惊讶:“你怎么知道?”
“猜的。”
“……”这猜的也太准了吧,尤雪珍抓了抓头,“可是设施都关了。”
“这种移动的设施应该自带单独的电源系统。”他朝旋转木马走过去,“我找找。”
尤雪珍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他全神贯注蹲下身,一手拿手电照光,一手在旋转木马的底盘处环绕着摸索,有种非要找出来不可的气势。
摸索到另一半边的侧面时,孟仕龙忽然表情一松,抬头喊:“找到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咒语,于是真的,金黄色的彩灯啪一下,点亮了那片海风萧瑟的黑暗。蹲在其中的人跟着现身,被光晕托着,蓝色月色金色,都从他眼神里反射出来。
尤雪珍对上他光亮的眼睛,看到了藏在黑暗里的自己。
风声很大,又很静,吹得似乎连灯光都在抖,又或许是她的眼睛在颤动。
尤雪珍回过神,朝他鼓掌:“好牛啊,居然真的能亮!”
但,旋转木马只是亮着,并没有动。
“好像不对……”
孟仕龙咕哝着,又低下头研究刚才的开关,发现那只是负责控制灯光的,至于启动的开关,他又绕着底盘摸了一圈都没找到。
尤雪珍过去一起帮忙,两个人折腾一圈,才发现那个启动的开关是安装在里面的,打开它的部分装着一个钥匙孔,需要钥匙才能打开。不用说,钥匙肯定被工作人员收走了。
“算了吧。”
尤雪珍倒没有什么失望的感觉,生活反正总是这样的,就算无意间燃起了一些希望,最后基本都是空欢喜一场,人要学会的就是不要在开头就过于高兴,不要去期待就能得到平静。
在这门课题上,自己应该能拿A吧。
她伸手要把灯光按灭,这些灯光似乎已经吸引了海边还剩下的路人的注意。
孟仕龙却没让她关,指着小马说:“来都来了,不如坐一下。”
她摇头:“关着的有什么好坐的。”
“试一下。”
他还是在怂恿她,拍了拍小马的坐垫。
“……那就坐一下。”
尤雪珍不想辜负他费了一番力气打开的灯光开关,意思意思坐上了旋转木马。
她刚坐稳,耳边呼地闪过风声——
旋转木马居然动起来了。
尤雪珍吓得一把抓住木马的抓杆,来不及说话,流成线的光、寂寞地扑着岸的海浪、空荡荡还剩下几个酒瓶没被收走的摊位,还有手动推着空木马让它转动的孟仕龙。
他正在笑着,海风吹着他的头发,一切像走马灯的各个切面,在她的视线里旋转、旋转、旋转。
世界摇摇晃晃,快要飞起来了。
第27章
这座迷你的旋转木马以尤雪珍意想不到的方式启动了。
也亏它是迷你, 孟仕龙才能转动它,就像推秋千那样,转了两三圈,慢慢地有了惯性之后他便收手, 站在一边看着。
尤雪珍本来紧抓着把手不放, 但在一圈过后慢慢试着张开双手, 转动的速度并不算快, 海风簌簌穿过, 很像一场温柔的怀抱。
有一点很亮的灯光忽然闪了一下,她侧过头,孟仕龙正举着相机,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闪光灯又亮了一下。
这个时候都不忘记练习拍照……真有他的。
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悄无声息地静止,小马的位置竟然很神奇地, 从摊位那一面晃到了孟仕龙跟前。
他低下头, 拍了拍小马的脖子, 给她一种像是在拍她脑袋的错觉。
“好玩吗?”
“嘿嘿, 还不错。”尤雪珍从小马上跳下来,伸手向他讨要相机,“我看看你刚才拍的,没有像上次那样丑吧?”
他把相机递放到她手心:“上次丑吗?”
“明明就很……”
尤雪珍按量相机的电子屏, 哭笑不得地卡了壳。
她的头发也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他抓的时机真秒,刚好是将脸挡得七七八八的时候被定格下来, 加上煞白的闪光灯,很适合拿去做鬼片的封面。
还有一张就更绝了, 她的身体被旋转木马的柱子挡得结结实实,只照到伸开的两只手,比上一张更像鬼影。
“拍得挺好的。”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孟仕龙的肩膀,反手按了删除键。
“……”
两张照片删除,电子屏接上的是他在开拍电影前拍的毛苏禾玩冷焰火的照片,尤雪珍瞟到,无可救药地摇了摇头。
拍她的那两张照片好歹还是“人像”图,而这张照片连人的半个部分都没没见到,只有白亮亮的冷焰火。
真是构图奇才。
他语气闷闷:“拍得很差吗?”
尤雪珍语重心长:“虽然我觉得我也没有拍得很好,但至少比你强点。要不这样,我给你示范一张。”
她干脆举起手中的相机对准孟仕龙,示意着他摆姿势。
他依然对怎么摆pose一窍不通,像上次袁婧拍摄他时那样直勾勾地盯镜头,但盯了几秒,他忽然摸了下鼻子,揣着口袋侧过头去。
尤雪珍按下键,拍下他的侧脸,拍完却意识到自己又忘记开闪光灯了。
“哎不行不行,重新来。”
“怎么了?”
“这张也拍得不好。”
“我看看。”
他却直接探过身子来看照片,歪斜下来的侧脸快要靠近她的头顶,像将她笼罩起来。
她不自在地翻转手腕,将相机屏幕面向他。
孟仕龙笑了笑:“拍得很好啊,我喜欢。”
“什么啊……哪里好。”
“整体的氛围很好。”
虽然被夸很受用,她还是秉持着实话实说的原则,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千:“怪不得你拍不好,你要练的不止技术,还有审美!”
他难得反驳,很确凿地看了她一眼,说:“我觉得我审美很好。”
尤雪珍无话可说,自信也是一种本领。
余光里瞄到刚才被灯光吸引的路人正在往这边靠近,才想起旋转木马还是偷偷打开的,立刻做贼心虚地压低声音:“快,把灯关了……”
好奇的路人还未完全走近,灯光骤然暗下,两道背影拉着手臂匆匆往远处跑去,没扣好的外套抖动着衣角,被迎面的海风吹飞。昏暗的夜色下,也许会错看成两只欢快的,准备起飞的海鸟。
*
深夜两点,民宿别墅内。
两只飞回巢的海鸟一前一后静悄悄地拉开院落大门回来。
尤雪珍以为大家都睡了,因此刚走近客厅,就被坐在沙发上的黑影吓一跳。
她瞪圆眼,客厅关着灯,投影仪亮着,却开着静音,沙发上的人半支着脑袋看电影,眼皮微微下耷,脸上没有任何随着情节波动的表情,只有荧幕的光影在他脸上动来动去。
身后孟仕龙跟着进门,停在她身后,轻轻挑了下眉。
“这么晚还没睡啊。”
尤雪珍听着自己的招呼,声音还残留一股着在海岸边的那种心虚。
“不太困。”叶渐白这才扭过头,将她和孟仕龙看了两眼,似乎对两人居然一起从外面回来感到惊讶,“倒是这话问你们俩比较合适吧?不止没睡还出去。”
“哦……我们就随便出去转转。”
叶渐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鼻音,重新扭过头去看投影,一副只是随口一问的神色。
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尤雪珍并不多做解释,迅速结束了话题:“那我们先上去了,你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看日出。”
孟仕龙象征性地冲叶渐白点了下头打招呼,叶渐白斜斜飞过去一个眼神,皮笑肉不笑地也点了下头,目送两人一齐上了二楼,消失在各自房间,嘴角的笑立刻松垮下来,抿成一根直线。
不一会儿,被他扔在一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潘多拉:「啊,我手机落房间了,才看见……」
潘多拉:「[冷汗]」
叶渐白摩挲着手机,嘴角紧绷的直线软化了一些些。
手指在键盘上游移一圈,最后又没什么都没按,转而点进她的头像看了看朋友圈,倒是和往常一样。她的朋友圈是一个月可见,但什么时候点进去都是一片空白,懒得发的状态。
看来今晚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不值得发什么的夜晚。
他摁掉屏幕,关掉投影边打哈欠边起身,上楼梯时又不痛不痒打开手机,确认了下群聊里约的看日出时间。
左丘下面是孟仕龙回的一个ok表情。
他没有加孟仕龙好友,但不妨碍他可以看他朋友圈,这个人的微信根本就是出厂设置,不是好友点开也能看到他的最近十条状态。上次点开看过一眼,发过一张头像的食神截图,很无趣的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
叶渐白面无表情,手指仿若随意一点,恰巧点进这个头像。
没有更新新的。
他立刻退出来,却在个人资料界面那里急刹车。
“……”
头像换了。
那张随手一截的电影截图被偏深蓝色的海岸取代。
再返回看群聊时,孟仕龙的头像已经更新成这张,和他的头像挤在同一个界面里。相似的海,相似的深蓝,相似的,出自同一个人之手的侧脸构图。
*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尤雪珍的意识还沉在梦里。
她迷蒙地睁开半只眼,白纱窗外的天色仍暗着,整个世界只有轮廓。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被子从肩头滑落,冷空气从缝隙里钻进来,好冷。
空调开得不够足,尤雪珍被这点冷意冻清醒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套上衣服仍旧觉得好冷。
此时离黎明还有一点时间,她的闹钟比其他人应该都闹得早,特意预留出了一段时间来收拾自己。洗漱完化了个简单的淡妆,戴上隐形,把睡到翘上天的刘海打湿又吹干,一切准备就绪,下楼时反倒成了最晚的那个。
她和其他人打招呼,叶渐白戴着耳机,好像没听到她的招呼,抱着臂面无表情。
气氛很微妙的尴尬,尤雪珍莫名其妙,全当他起床气,转头去指左丘手中抱着的大被子转移冷场。
“你拿这个是……?”
他很得意:“带去海边啊。”
“啊……?”
“这个点海边冷死了,这个被子够大,可以把我们都塞进去,裹着被子看日出,想想就暖和。”
尤雪珍嘴角一抽,很难想象他们五个人真的卷在一床被子里看日出的画面,有点嫌弃地说:“哪有这么冷,你不嫌麻烦你就带着吧。”
叶渐白将车开到海岸边时,天色亮了许多,但太阳还未露头。大家将车子停下,徒步走到海岸边,短短几百米的冷风刮得人想扭头钻回车里。虽然昨天半夜在海边也冷,但绝没有此刻冷,大概人刚睡醒的时候热量太稀薄,感受到的温度差也就尤其明显。
刚才还嫌弃左丘带被子的尤雪珍直想夸他有先见之明。
左丘察觉到大家希冀的眼神,立刻抖开被子。
但被子很大,他一个人撑不开,还没出声让帮忙,孟仕龙已经示意他把被角递过来。
尤雪珍瞟到这个动作,心想,原来他总是能不动声色地察觉出对方的需要啊,不论对象是谁。
她抿了下唇,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受浮现又消散。
在她分神的刹那,毛苏禾已经在左丘的招呼下钻进了被子里。她借着故意和左丘唱反调,嘴上说着:“才不站你旁边!”有些拘谨又顺理成章地站到了孟仕龙身边。
尤雪珍条件反射地用余光瞄叶渐白,他也正在看孟仕龙,眼神微眯,像极了动物世界的片头,下一秒两只豹子就在黄昏的原野里厮杀起来,只不过此刻是日出。
至于吗,只是看到毛苏禾站到人家旁边就露出这种危险眼神……?
尤雪珍觉得夸张,内心噼里啪啦滚过很多小石头,胸口咯得慌。她侧过脸看见孟仕龙和毛苏禾站在一起的画面,石头滚动的速度更快了,快演变成一场突如其来的滑坡。毛苏禾仰起头正在对孟仕龙说话,然后孟仕龙将带过来的相机递给她,她又低头查看相机。也许是快升出的日光很猛,孟仕龙微微躬身,将被子的阴影压下来好让她看清。
怎么会这么心烦。
她将这一切都归咎到叶渐白身上,看着他动身走到了被子中间,也就是毛苏禾身边的位置,只剩下他和左丘中间的空位,她怄着气不愿意站到他身边去,怼了怼左丘的胳膊:“我来拿被子,你挪到里面去好了。”
左丘狐疑:“干嘛?你hold不住被子吧。”
“换不换?”
他忽然恍然大悟:“要和孟哥搞对称位哦?”
“……”
什么跟什么,左丘脑子有泡吧?
他嘿嘿笑着松开手,挪到了叶渐白和她中间,任她接手被子。但他说的没错,她有点hold不住,身高差男生们一大截,被子到她这儿开始一股脑倾斜。
尤雪珍连忙举高双手,将被子顶起来,甚至还踮了踮脚尖。
海风猖狂,他们撑起的挡风被子却让这一小块沙滩成了一片白色巢穴,虽然她撑得有点吃力,不过日出撑死了也就十来分钟吧,坚持这么点时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海平线已经染出金色流线,左丘兴奋地掏出手机准备开始录像,她没空手去拿手机拍,索性也懒得拿,全神贯注地眺望远方。
宽阔的视线里,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旁插入,将她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尤雪珍不爽地抬起头,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你干嘛?”
叶渐白面对着她,一抬下巴:“换位置,我来拿。”
哈,他居然舍得离开毛苏禾身边那个暗中较劲的位置。
尤雪珍心头碎碎念,被角已经被叶渐白扯过,不耐烦地示意她走开:“你这么拿着被子中间都塌下去了,冻不死我。”
好吧,原来是嫌她撑得不够高。
尤雪珍看着他臭脸,随他去地一把将被子都塞给他,挥了挥开始泛酸的手臂要走到他的空位上,挥着的手臂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侧过脸:“你就站我旁边。”又看向左丘,“你站过去点。”
左丘一脸问号,不是你们要换位置吗,关我什么事。
但在叶渐白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他哦了一声,下意识就站过去了。
兜兜转转,尤雪珍没能逃掉,又站回他身边,仿佛他能感觉出来她的不愿意所以故意跟她对着干,看到她吃瘪的表情才开心。
他脸上的天气也和日出一样同步到来,眉头的冷意随着光照在脸上的痕迹一点点升温。
四周的温度并没有随着太阳的到来有所升高,海边的风比刚才更猛。
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尤雪珍一边缩着脖子一边拨头发,太阳光照进眼睛的瞬间,身边的叶渐白一把揽过她的肩,将她卷进被子里。
尤雪珍吓一跳,抬头看向叶渐白。
他弯曲胳膊,将支撑着的被子拽到更前面,帮她挡风。
但他这么一拽,另一侧的被子就得被迫挪位。抓着另一侧被子的孟仕龙措不及防,手中的布料一松,被子滑出去一小半。
孟仕龙扭过头看向那侧,视线就再也没有收回去。
站在他身边的毛苏禾感受到他视线的偏向,也悄悄侧了点身,用余光去确认他看的方向。
太阳在正前方,但在年轻人们的世界里,太阳在四面八方。
第28章
尤雪珍从来没见过这么灼热的日出。
海风烈烈, 她缩在无比拥挤的被子里,怀疑那一瞬间太阳不是从海平面升起,而是从她和叶渐白挨着的身体间。
可让她方寸大乱的这个人却神色平静,就好像初中的时候他们一起坐最早班的公交, 踩着太阳的尾巴去海边看日出, 她冻得瑟瑟发抖时他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这次, 只不过是将外套换成了被子,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他心思已经在欣赏日出上, 在太阳完全升上去的最后一刻,游刃有余地掏出手机拍了下海平面。
*
从海边回来后尤雪珍又开始宅,尤其袁婧不在,没人拖着她外出社交,她心安理得地在宿舍、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唯一期待的娱乐就是收听时隔两周的无线之声。
她躺在宿舍床上刷手机,登上电台的官网去找今晚的频道, 结果却意外发现了一则公告。
“一直收看无线之声的朋友们, 我们怀着遗憾的心情向您宣布一则重要消息。由于一系列问题的出现, 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无线电台将不再继续运营……”
尤雪珍心情一沉。
这大概是官网论坛最热闹的一天, 许多人在帖子底下表达疑惑,惊讶,尊重,挽留……尤雪珍也迫不及待地留言, 拜托他们不要关闭电台。
算不上特别震惊,其实早在电台推迟频次时她就有种悲观预感,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 她仿佛又一次经历得知爷爷时日无多的噩耗那时的茫然。
不知道也不能够做什么,眼睁睁看着陪伴自己人生的重要的一部分被抽离。
这个公告让她在床上萎靡不振了好几天, 袁婧结束出差回来,看见尤雪珍瘫在床上的鬼样子吓了一跳。
她把尤雪珍拉起来去后门吃宵夜,逼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是因为电台关闭,略无语地说:“这有什么,你就当追星塌房了,寻找下一个更乖。”
“这完全不一样的……”
她知道袁婧是在安慰她,只是这件事在她看来无足轻重,但对尤雪珍而言,这是她从小和世界的第一次连接,也是她和故去的爷爷的连接。
尤雪珍不想解释那么多,也不想把气氛搞不愉快,干脆转移话题,问她这次出差怎么样。
袁婧开始大吐苦水,虽然大部分都已经通过微信聊过一遍,尤雪珍正听得有点走神,突然听到她提到港岛,一下子又回过神。
“——你圣诞要去港岛?”
袁婧很兴奋:“我那个组合圣诞在港岛开con,本来票都买不到!结果这次出差我老板犒劳我送了我票!所以我就立马订机票了!”
说完,袁婧又扔下一句让她更意外的:“到时候就拜托孟仕龙带我玩了。”
“孟仕龙?”尤雪珍听得很懵,“他怎么带你玩……?”
“哦,他圣诞节会回港岛啊,好像是回去陪他家人过生日。”
尤雪珍将吸管吸扁,这才勉强回忆起……好像有次他们去半山腰看夜景时,他的确聊到过圣诞节是他阿婆的生日。
但他没跟她提过要回港岛的事情。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们私下也联络得很勤吗?
脑子里冒出这个意识时,嘴巴已经跟着脱口而出。
袁婧倒没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有点刨根问底,随口回答:“这不是想找他问问攻略嘛,结果他说他也要回去,这不巧了。”
“还有更巧的。”尤雪珍稍作犹豫,“我这次圣诞也去港岛玩。”
袁婧睁大眼:“啥,你一个人?”
“……还有叶渐白。”
“啊,他啊,居然不和妹子一起过哦?”
“这次还没找到可以过的人而已,不然怎么会找我。”尤雪珍摆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偷偷和你说,他在追人,还没追到。”
袁婧深表震惊,继而拍腿幸灾乐祸:“居然有他还没追到的!”
尤雪珍也跟着幸灾乐祸:“人家不喜欢他这款的。”
“哦?听语气她有喜欢的人啊?”
脑海中闪过日出时毛苏禾挨在孟仕龙身边的画面,笑容在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淡下来,摇摇头说:“没有啊我猜的。”
从海边回来后她和毛苏禾没有过多聊天,她察觉自己有点抵触和她继续谈论孟仕龙相关,大概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人溜出去的那个夜晚,事后回忆起来,似乎有点“背叛”了毛苏禾要帮她追人的意味,因此难免些心虚。
“切,你嘴巴还挺紧,连我都不说。”袁婧才不信她这套说辞,见她不说就算了,“那你酒店定了没?咱俩刚好可以拼一间房啊。”
“行啊。”
虽然有些可惜原本计划里和叶渐白的二人旅行不能成行了,但她更不可能放任袁婧落单。
吃完宵夜回宿舍的路上她赶紧把袁婧也要一起去港岛的事情告诉了叶渐白,顺带提了一嘴孟仕龙或许可以带他们玩。
等她回到宿舍,叶渐白回了她一个微笑的表情。
阿凡达:「行,人多热闹」
阿凡达:「既然这样不如更热闹一点」
尤雪珍还没理解他这话什么意思,转眼就看见西天取经群被顶上来,叶渐白在群里发问其他两个人圣诞节想不想去香港。
在尤雪珍看来,他是巴不得想邀毛苏禾一起去,这下终于让他逮到机会了。
那两人一拍即合,最后的结果,只是两个人的圣诞之旅变成了六个人一起的小团队游:她、叶渐白、袁婧、毛苏禾,左丘,还有跟他们不一道的孟仕龙。
尤雪珍却没有很遗憾的心情,只要能去港岛,以怎样的形式去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把袁婧拉进了西天取经群,二次利用,将群名改为“西天取圣经”。
大家提前二十三号出发飞港岛,孟仕龙和他们行程不同,和他们约定好平安夜那天晚上再来找他们。
袁婧在机场见到毛苏禾,之前没从尤雪珍口中探到的八卦顿时熊熊燃起,在排队安检时偷偷撞尤雪珍的胳膊说:“这师妹是不是就是那个还没追到的。”
尤雪珍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那也难怪了。”袁婧的眼神在前面排队那三人之间游移,“那我更好奇,她喜欢的款是谁啊?难道是那个左丘?看着也挺帅的。”
排在前面的左丘此时轮到安检,他摘下绿色帽子,一根睡翘的呆毛顶在头上。
“……”袁婧收回前言,“好了我知道不是。”
尤雪珍哈哈一笑。心里想,如果要让袁婧知道那个真正的人是谁,她会做什么反应呢?会意外吗,还是会认为他们足够相配。
*
飞机在傍晚时分落地港岛,等出机场时天已经黑了。
一出机场就感觉到一股温和的风,刚从湿冷的海边回来,靠近赤道的港岛显得异常温暖。
这个时候身上的大衣就过于厚重,尤雪珍等不及回到民宿再换,等车时拉着行李箱到角落准备抽出开衫换上。
她刚拿出开衫,叶渐白跟着走过来挡在她面前。
她的视线被他的背挡住,疑惑道:“你干嘛?”
“给你当换衣间。”
“神经……脱个大衣而已。”
尤雪珍无语,他偶尔会发一些这种神经,见怪不怪地把脱下来的大衣甩到他肩上。叶渐白感受到肩膀一沉,回头看她把衣服穿上,才蹲下身把她的大衣叠好塞进行李箱。
圣诞酒店紧俏,临时加出三个人不好定,最后选了跑马地的一间大公寓,正好五个房间,还有一个小阳台。
五个人分成两组打车,尤雪珍理所当然和袁婧一辆,可略让她意外的是,关车门时,叶渐白也钻到了她们这辆的副驾上。
微信一震,袁婧指了指副驾上的人,偷偷发了四个字过来:
欲擒故纵。
尤雪珍恍然。
车子往跑马地驶去,尤雪珍内心还没有真实的已经落地的感觉,似乎还飞在云端上,看这座城市像从万里高空眺望下去一般。
路遇红灯,出租停在岔路口,街口有一家正在排队的食铺,繁体的招牌写着荣记撒尿牛丸。
尤雪珍登时联想到《食神》,继而又联想到那个用着食神头像的那个人。
虽然孟仕龙已经换掉了他的头像。他换头像的事还是在她飞港岛前一天发现的,大家在群里聊港岛的安排,没在群里说话的孟仕龙突然私发了一份攻略过来,列了一些他觉得好吃的餐厅给她。
她这才发现他换了头像,换的还是那张她拍的并不算好的照片。
尤雪珍没有问他为什么换上了这张照片,是真的觉得她拍得好吗,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把这份攻略单独发给她,而没有发在群里。
发呆的须臾,红灯转绿,车子往前开,尤雪珍急急忙忙按开摄像头,用一种拧巴的姿势探手向后,将这家店拍下来。
她戳开孟仕龙的聊天框,将这张照片发给他。
珍知棒:「[图片]」
珍知棒:「像不像食神里那家店?」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从外面吃完晚饭回到公寓,尤雪珍才收到他的回复:「挺像。不过这家我没吃过」
珍知棒:「哈哈哈,不是问你这家好不好吃」
珍知棒:「就是突然看到发给你」
又隔了好一会儿,尤雪珍收到孟仕龙的消息,一张图片。
居然是她的学校大门,左下角露出一角他的摩托后视镜。
龙:「路过这里想到你」
龙:「也发给你」
想。
这个字被他打出来,尤雪珍慢了一拍,意识到原来自己那句话,突然看到发给你,用语文的缩句做题,原来就是“想”啊。
“联想”不一定会促使人表达,但“想”会。
她的心脏在那瞬间急速收紧了一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惴惴地将手机揣进口袋,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那个字压回脑袋。
街头到处都是圣诞夜的气息,他们正在前往朗豪坊的路上,为明天的平安夜挑选交换礼物,为了保持神秘,大家在商场门口散开,各自去买各自的礼物,半小时后再集合。
不知道谁会抽到自己的礼物,最后也有可能是自己抽到自己,不如就买个自己想买的。
尤雪珍没有过多犹豫,直奔化品柜台买了一盘圣诞限定眼影,前后花了不到十分钟,剩下的时间就随便在商场里乱逛,路过一家精品店时,看见摆在橱窗里的某样东西,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思考了几秒,买走了摆放的这样东西。
时间这会儿差不多过半,尤雪珍拎着两袋东西准备往门口走,迎面一个人从化妆品的专柜晃出来。
叶渐白也眼尖地看到她,抬手挥了挥。
看来他买的圣诞礼物是化妆品啊……尤雪珍暗自在心里估量,不像她是为自己买,他肯定是想送给女生。
还能有谁,这个答案就像1+1等于2一样好猜。
她手都没抬,提不起劲地走下扶梯和他汇合。
他瞅了眼她的袋子似乎想偷看里面,她连忙把袋子往身后一挡,戒备地摆手:“不许偷看。”
“谁说我在偷看?”
“你就是。”
幼稚的对话翻来覆去,两个人继续走下行扶梯时,看见了同样买好东西的毛苏禾。
尤雪珍正打算出声叫她,但她已经快一步上了同样往下的扶梯,接着,有另一个熟人跟在她身后,站在她后一截阶梯上。
他手上拎着两个购物袋,毛苏禾双手空空,显然,她的袋子落到了他手上。
他虽然双手不得闲,却还要抽出一只手,像小学男生抓前桌女生辫子那样,忽然在毛苏禾头顶上弹了一下。等毛苏禾转过头时,他又将脑袋转向别处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于是,毛苏禾气鼓鼓地打了一下他的小臂。
下行电梯是相对的,转回身的时候,尤雪珍隔着远距离,模糊地看到毛苏禾有些可疑的笑脸。
她收回视线,消化着心头的惊讶。
并不是多惊讶这略显暧昧的一幕,而是,这略显暧昧一幕的主人公,这位熟人居然是左丘。
她以为毛苏禾还陷在对孟仕龙的一见钟情里,但将回忆倒带,毛苏禾确实在她和左丘密室搭档之后开始慢慢不再提及孟仕龙,至少微信上是这样,反而和左丘熟了很多。
但在看到这一幕的前一秒,尤雪珍还归咎为那只是一种朋友间的熟稔。
只不过现在看他们两人独处,从旁观者视角看,似乎有一点点微妙的,超乎于朋友的暧昧。
尤雪珍下意识看了叶渐白一眼,他当然也看到刚才那幕,脸上露出无语的神色:“这两个人怎么,她不是……”
注意到尤雪珍看过来,脸色此刻突然涌现出一点点恼怒,瞪她一眼:“你什么眼神。”
她故意用贱贱的语气回复:“可怜你被偷家的眼神。”
他脸色一黑,学着左丘的样子在尤雪珍头顶弹了一下,只不过力道不是左丘的小打小闹,尤雪珍吃痛,立刻捂住头,回身无语地剜了他一眼,两人的气氛简直下一秒就要拔刀相向。
叶渐白宣称:“什么叫偷家!我根本没在追行吗?”
她点头:“是是是。”
都把人喊来港岛还说没在追,算了,保护一下他受挫的自尊心吧。她意思意思给他留点面子,毕竟这人现在显然很受打击,又瞥了一眼已经消失的那两个人,眉头都微微皱起。
*
两人走到大门口其余三人都买完了,袁婧一看这两人黑漆漆的脸色,就明白他们八成又在里面吵了一架。她拍拍尤雪珍的肩,凑过去问她买了什么,尤雪珍把袋子一遮:“保密,嘿嘿,看你到时候能不能抽到了!”
最后大家在商场里吃了顿饭便打道回府,一整天赶路下来已经很疲惫,尤雪珍却依旧兴奋地睡不着,跑到阳台上看窗外港岛夜色下的车水马龙,却依然没有自己已经到达梦中情地的真实感。
一个地方向往太久,是不是就会有失真的感觉呢?
身后的阳台门被轻叩,尤雪珍闻声扭头,是毛苏禾。
她拉开阳台门,指了指楼下:“我要去楼下便利店买点东西,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带的?”
尤雪珍看了眼手机时间:“这么晚你一个人下去吗?我陪你吧!”
“不用不用。”毛苏禾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道,“左丘说他陪我一起。”
尤雪珍刚才看到他们在商场的那一幕画面又涌上来,她犹豫片刻,将毛苏禾拉进阳台,关上门,神情略略严肃。
“你和左丘现在是……”
尤雪珍抓了抓头发,欲言又止,觉得自己这么问不太妥当。
但毛苏禾能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摇头说:“现在还只是朋友啦。”
“哦……那……”
那你还喜欢孟仕龙吗?
她想,自己会在意这个也不奇怪吧,毕竟之前她勇当牵线人,如果毛苏禾已经改变心意,她再争相给两人牵线就不太好。
毛苏禾背过身,趴在阳台边缘,声音突然变得闷闷的。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喜欢我的。”
“那不一定吧?”
“其实在海边看日出那一天,我们俩没什么话聊,我就问他要照片看,看完后他说他把照片传给我,结果一传完,他就当着我的面把那些照片删掉了。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完全不会喜欢我。”
“有可能是那几张照片他觉得拍得不太好,所以才没留呢?”
毕竟她看过照片。拍得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毛苏禾晃了晃脑袋,声音越来越轻:“如果我没翻到最前面的两张照片,我还能这么说服自己。”
“最前面的两张?什么照……”
毛苏禾没说话,只是扭头望过来,无言地告诉了她答案。
第29章
毛苏禾离开后, 尤雪珍又独自在阳台坐了一会儿,但已无心观看夜景,满脑子都是毛苏禾最后看着她的眼神。
她想起来了,她陪孟仕龙去买相机时, 他试手时拍下的照片——她的照片。
那他为什么不删掉她的照片呢……是没听见她当时在车上对他说的删掉吗?可是毛苏禾甚至都没主动要求让他删, 他却删除了。
最简单的一种可能, 就是那晚上他忘记删了。
还有一种可能, 那是他的新相机里最开始的两张照片, 也许比较有纪念意义。
但是毛苏禾离开前,却又很轻描淡写提了一个小细节,她说,那天看日出的时候,他全程都在看你那边,我也是在那一刻决定放弃了。我发现我还是比较适应别人来追我。
尤雪珍却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自己也能像她这么潇洒放下叶渐白就好了。
沾床时都是这些念头在打架, 以致于睡前她都忘记给手机上闹钟, 直接导致第二天她从梦中惊醒, 发现睡过头了。
慌张去看手机, 已经过十点。
不至于吧,大家都没醒吗?就算没有闹钟也会该有人来叫她一声。明明约的是九点下楼吃早茶,集体磨蹭也不至于到十点都没有动静。
她正疑惑,点开微信, 有一条来自叶渐白的留言。
阿凡达:「醒了扣1」
珍知棒:「你们难道已经去吃早茶了?」
他没回,她又给袁婧发了个疑问的表情包。
袁婧倒是回得很快,说是啊我们都快吃完了。
珍知棒:「???」
珍知棒:「怎么不叫我!」
袁扒皮:「我要叫你的, 叶渐白不让我叫,说你……」
此刻坐在餐厅内的袁婧顿了顿, 想了一下他的原话——“她就是很猪现在叫她不一定起得来起来化妆还要一个小时我们还吃不吃饭了走吧帮她打个包就行了”。语气像是饿死鬼,结果屁股都没坐热就说你们吃,他有点别的事。
说出来尤雪珍估计会气死。
她默默在聊天框敲下:「说你比较爱睡……」
尤雪珍大翻白眼,早已猜到叶渐白根本不会说这么好听,这人心眼比针孔还小吧,肯定还在记恨昨晚所以故意不叫她。袁婧说别担心我已经帮你打包了,一会儿给你拿上来。
肚子在空荡的房间里叫出很大的声响,像代替这股委屈在发出声音。她踢开被子,揉着头去刷牙。
电动刷头的声音盖过了又抗议了两三声的肚子,也盖过了大门开关的声音。
尤雪珍洗漱完出来时,毫无防备地被客厅里的人吓一跳。
叶渐白正站在桌边,将手里热腾腾的袋子剥开,端出里面的两碗撒尿牛丸。
他抬眼看她,拉开椅子拍了拍椅背:“吃早饭。”
尤雪珍撇撇嘴,语气还夹枪带棒的:“哟,你没在楼下吃得爽啊?谢谢你还记得这里还躺着一个人哈。”
他没吭声,慢条斯理扯开竹筷摩挲,尤雪珍坐下,看那袋子莫名眼熟——荣记撒尿牛丸。
“这是……?”
“你昨天还拍它你没印象了?”
尤雪珍一愣:“啊……是那家店啊。”
“你不是喜欢才拍的?”
“不是啊,就……”想到是拍给孟仕龙,她说话声音不自觉小下去,含糊道,“随手拍拍。”
他点了点桌子:“好了,赶紧吃。”
不等他说,尤雪珍已经夹起一个囫囵塞进嘴巴里:“这家店不是挺远的?你跑这么远干嘛?”
他却不急着开动,盯着她咬丸子时鼓起的半边脸颊肉,顿了顿,视线移回自己手上那份:“哦,楼下的茶餐厅不好吃,我就想吃点别的,想起昨天看这儿排队人挺多的那肯定很好吃。”
“确实挺好吃。”尤雪珍满足地咂嘴,“塞翁失马啊,要不是睡迟了还蹭不到您这顿叼嘴的早饭。”
叶渐白一副你想得倒挺美的表情,伸手在她眼前比了个五。
“友情价给你去掉跑腿费,50港币,支付宝转我。”
“……”
两人在楼上解决完撒尿牛丸,在楼下和其余三人汇合,正式开始今天的平安夜之旅。
虽然夜晚还没有到来,但街头的节日气息已经溢满,商店的橱窗外随处挂着槲寄生的铃铛花环,最普通的苹果摇身一变,摆放在最耀眼的位置,像一颗水晶。
到了傍晚气氛就更热烈了,他们一直在中环逛,本来决定去西九龙。那儿有一樽巨大的圣诞树,可以去蹲点灯。但是商量了一下,又觉得那个地方肯定人挤人。
最后叶渐白想了个点子,决定去坐中环边上的摩天轮。从高处看过去也能看到对岸维港的圣诞树,虽然距离有些远,只能看个大概氛围,不过总比人挤人舒服。
然而真的到了那里,才发现来得值。
摩天轮上的视野比想象中壮观,洒满夕阳余晖的维港一览无余,远处的巨型圣诞树衬着这布景,模糊地像在燃烧。
五个人挤满一个包厢,轮流换着面向维港的位置坐,遥远地和圣诞树合影。尤雪珍单独拍了一张纯是圣诞树的风景照,发给了孟仕龙。
他是今天清晨的飞机,出发前给她拍了一张飞机的侧窗,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延续着昨天的“突然想到你所以发给你”。
她因为睡过头的关系当时正在怄气,看了这条消息却忘记回,此时连忙补上了这张圣诞树。
摩天轮晃晃悠悠往上转,不一会儿,孟仕龙也发来了一张同样的圣诞树,只不过角度在对岸那一侧,距离也很远,全赖这棵树够庞大,他拍到了一小截树尖尖。
龙:「在阿婆家的阳台这里也能看到」
珍知棒:「已经到家了啊!」
龙:「嗯,在陪阿婆」
珍知棒:「昨天买交换礼物的时候我给阿婆也挑了件礼物!晚上见的时候拿给你」
珍知棒:「提前祝她生日快乐!」
微信那头反反复复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最后她收到的只是两个字,谢谢。
珍知棒:「哈哈哈,你就不问我送的什么吗」
龙:「你送了什么?」
珍知棒:「相框~」
珍知棒:「说起来你给阿婆拍照片了吗[偷笑]」
龙:「[图片]」
他发来一张老人在看电视的背影,倚在翠绿色的沙发上,后脑勺的头发乌黑锃亮,别着一枚木雕花的发簪。
珍知棒:「你技术越来越好了,这张拍得不赖」
珍知棒:「看背影就是大美女」
龙:「那这个呢?」
尤雪珍看着屏幕一愣,那头的对话框发来另一张背影,宽阔的肩背肌,卷着袖子在阳台松植物的土。她放大照片,还能看到头发丝被冬日的暖阳照得毛茸茸。
珍知棒:「喔唷!谁给你拍的?」
龙:「阿婆」
珍知棒:「阿婆拍得比你好」
孟仕龙直接发来一条五秒的语音,前两秒是沉默,后三秒说,那我继续加油。
尤雪珍在输入框里敲敲删删,最终又打下一行字发送:「对了,之前我的那两张丑照你是不是忘删了啊?」
孟仕龙很快回了两个字:「没忘」
「要删的时候觉得很可爱,没忍心删」
这句话紧接着发送过来,尤雪珍的心在高空上紧急停滞了一秒。
可是他夸得过分坦然,反倒让人觉得可能答案就是这么简单,没有更多不该有的心思了。
她陷入怔忪,身边袁婧推推她,示意轮到她和圣诞树合照了。
尤雪珍清空思绪,和上一个拍的叶渐白换位置。但他没坐回去,而是坐到她旁边,直接举着手机说我帮你拍吧。
然而,他话音刚落,滋滋滋,包厢内部的音箱突然有电流穿过。
接着传来工作人员的播报——摩天轮出了点小故障,会尽快修复,但需要在空中停留一分钟左右的时间。
大家本来还没觉得摩天轮已经停了,这么一提醒,前后左右一看,才发现真的停了,尤其他们还停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未到顶点,但就离顶点差一截车厢,有参照物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高的高空。
尤雪珍瞄了下窗外,恐高的情绪一下子被高高吊起,脚瞬间软了半截。
不过包厢内的其他人都表现良好,拍照的拍照,刷手机的手机,没觉得这是个事儿。尤雪珍吞咽了下口水,继续对着镜头挤出个笑脸。
叶渐白却放下手机,忽而抬了一下手,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视线被一片黑覆盖,听见他轻描淡写道:“怕就不要低头看了。”
摩天轮停了一分钟,他就这么举了一分钟的手。
但是,一分钟过后,摩天轮再次启动,叶渐白还没有放下手。
他慢了十秒左右,太阳正正好从海平线上掉落,天空被蓝色接棒——那刹那,他松开手,维港对岸的圣诞树点灯绽放,天地在尤雪珍的侧身后亮起来。
尤雪珍眨着眼睛,从黑暗切换到金光满目,神色不免怔然。
不知道叶渐白是不是计算好的,还是巧合放下手,总之放下手的电光石火,已经暗下去的维港被满树的灯光点燃,再次燃烧,影影绰绰延伸向这里。像是整个港岛都在为之制造这一份惊喜。
无意间的浪漫简直令人震撼。
尤雪珍回过头,叶渐白咔嚓拍下照片,扔给她:“平安夜快乐。”
*
在摩天轮上看完了圣诞树的点灯,吃完饭,他们为了和孟仕龙汇合特地又绕到九龙的半岛酒店搭开篷观光巴士。
今晚是圣诞的特供巴士,车头尾都挂着彩灯和花环,像游乐园的花车。
他们排到第一批上了车,占据了上层末排的六个位置。其中一个位置是为孟仕龙预留的,但到了快出发时间还不见他人影。
最后一分钟,他在群里很抱歉地说阿婆还没睡,他抽不出身,估计来不了。
叶渐白在群里回道:「没关系[大拇指]陪家人最重要」
尤雪珍回了一条省略号,当然,针对的是叶渐白的回复。
这货要不要变脸这么快,知道孟仕龙不再是潜在情敌就一下子好脸色了,居然还发一条这么贴心的回复。
入座时她和袁婧并肩坐到最后一排的左边两个位置,而左丘和毛苏禾也坐到了一起,落单的叶渐白倒是很无所谓地坐到最后一排,和尤雪珍挨了一个过道的距离。
她忍不住侧头看他,心里还在想刚才摩天轮上那一幕。
愣神间,她对上他眼神,他眼睛微眯:“干嘛?”
尤雪珍立刻换上嬉皮笑脸,努了努前排那两人坐一起的背影,示意你真输得彻底。
在叶渐白要动手弹她脑袋前,她就迅速从车过道缩回身体,巴士刚好启动,她斜倒进袁婧怀里,视线旋转,入目一片亮堂堂的夜空,没有星星,城市的灯光却足够照亮每一片流动的薄云。
袁婧嫌她重,拿腿顶了顶她的背,她耍赖地躺着,直盯云朵,仿佛这样就不会错过圣诞老人驾着麋鹿从这朵云跑到那朵云去。
她处在港岛的中心,移动的车站人来人往,彩灯挂满街道,鲜花,火鸡,热红酒,多么庞大的节日。
脑海里最后落幕的,依然是摩天轮上那一簇火树银花,还有叶渐白覆在她眼皮上的掌心。
*
入夜后的油麻地依旧熙攘,水果摊、旧戏院、老书局……路灯下昏黄的空气仿佛能摸到只存在于胶片上的颗粒。
孟仕龙从阳台上将晾晒了两天的床单床套取下,这是阿婆知道他要回来时特意洗的,棉质的布料上漂浮着皂角的香气,盖过了楼下冰室飘上来的油烟味。
他盯着远处的圣诞树尖尖,低头看着手机群里某个人回复的省略号,心不在焉地将被单折好收进房间。
客厅里阿婆正在洗苹果,对于平安夜的仪式感上她比他强,一早就出门挑选了红润的大苹果回来,然后会将苹果洗好再用丝带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送给他。
以往他接过后丝带都不会拆,直接将之剥到一边不妨碍咬就行。阿婆看了就会说他不解风情,怎么一点都不重视过节。
可在他的概念里,这个所谓的平安夜不过是阿婆生日前一天的夜晚而已。平安夜是世界上所有人的节日,比起阿婆,他并不在乎其他人。
因此,从来都不在乎这个夜晚的人,在今晚接过阿婆的苹果后,居然捧着它没有下口。
阿婆眼睛微眯,笑着晃手:“你咩事咁怪呀?”(你不对劲啊)
孟仕龙将苹果往桌上一放,摸着鼻子摇头:“冇啊。”(没啊)
阿婆轻哼一声:“仲想呃我,係唔係拍紧拖啊?”(别骗我啦,是不是有在谈恋爱啊?)
“……真係冇啊。”(真没有)
“唔使陪我啦。”她举起手掩住哈欠,“我要去训靓觉啦。”(不用陪我了,我要去睡美容觉了)
孟仕龙觑见她掩住的嘴巴根本没有哈欠打出来,摇摇头,蹲到电视柜旁边拿影碟,翻出其中一张《甜蜜蜜》。
“你头先唔係仲话要睇呢个碟嘅咩?”(你刚才不是说要看这个碟吗?)
阿婆走过来抢过碟盒往他脑门上一拍:“睇呢个不如你真係畀我嚟一段‘甜蜜蜜’!”(看这个不如你真给我来一段甜蜜蜜!)
“唔好乱諗啦……”(你别乱猜了……)
“我仲唔识你咩?你听日成日都可以陪我,唔差呢一下。”阿婆又改口, “听日都唔需要你过嚟。”(我还不知道你?明天你可以陪我一整天,不差这一下。其实你明天都可以不用来。)
“我特登飞嚟同你过生日,唔係陪你过节做咩啊?”(我特地为你生日飞来的,不来陪你过干什么?)
“我过生日又唔一定要你陪,生日最重要嘅係許願唔係你。”(我过生日又不一定要你陪,生日最重要的是许愿不是你!)
孟仕龙失笑:“你每次许愿都要许好耐,我睇你係唔知许咩愿望喎?”(你每一次都要许好久,我看你是不知道许什么愿了吧?)
“係呀,就许得三个愿望咂,太少啦,唔知捡得边个许。嚟到呢把年纪,我先发现我有好多好多嘅遗憾啊……”阿婆笑了笑,眼皮耷拉下来,远方灯影幢幢,她走到阿公的灵位前,擦了擦明净的桌台,一边呢喃,“可惜呢啲時日过去就过去啦。阿龙,人唔可以返转头再靠许愿生啊。”
(是啊,只能许三个愿望,太少了,不知道挑哪个许。到了这把年纪,我才发现我有好多好多的遗憾啊……可惜那些时日过去就过去了。阿龙,人不能回过头再靠许愿活着啊。)
夜风很静,阿婆好像在叹息,听上去又似乎只是风的声音。
她再出声,语气里的寂寞早已经跑光,不耐烦地催他:“快啲走啦,我要训觉了!”
孟仕龙抿了抿唇,抬眼望向墙上滴答竞走的时钟,手心开始出汗。
他的棒球服口袋里装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盒子,和桌上摆放的苹果一样,上面系着漂亮的蝴蝶结丝带。
“知啦……咁我就走咯——”滴哒,嘀哒,时钟不停摇摆,孟仕龙起身飞速抱了下阿婆,食指勾住苹果上的系带揣进另一只空口袋,压上舌帽,一气呵成,“听早陪你食早餐!”
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随着啪嗒嗒跑下楼的脚步声飘远。
“臭小子……”
阿婆笑骂,慢吞吞走到阳台上目送他。这么短短两步路的时间,孟仕龙已经冲到楼下,背影很快活。街角戏院正在火热上映今晚的圣诞特辑片单,白底的海报上红彤彤的字体,青年人从海报前跑过,路灯打下的影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挡过去——在,圣,诞,夜,见,面,吧。
在圣诞夜见面吧,他跑出这条街角,朝想见的人飞奔。
第30章
“现在来交换礼物吗?”
观光巴士刚过两站, 坐在尤雪珍和袁婧前排的左丘就迫不及待侧过身,晃了晃带了一天的礼物袋。大家为了在圣诞巴士上交换平安夜礼物这个环节可是拎了一天。
“来来来!”
袁婧期待这个环节已久,把脚边放着的袋子拿起,尤雪珍被迫起身, 跟着把袋子拿出来。
“我们稍微增加点趣味性吧。”叶渐白把准备抽签用的纸条拿出来, “1代表下一站, 2代表第二站, 车子开到站, 抽到那个数字的人才能抽礼物。”
大家附和:“行啊。”
尤雪珍随手一抽,看到纸条上的五,心想挺好,免得苦恼抽哪张,落到最后的就是她的了。
袁婧在旁边摊开纸条洋洋得意:“我是第一!”
开篷巴士悠悠停在朗豪坊,他们昨晚挑选礼物的商场,很适合作为他们来交换礼物的初始地。
袁婧闭上眼睛, 在打乱了的礼盒中随手摸到一个袋子。
“让我来看看是啥!希望贵一点贵一点贵一点……”
她碎碎念地苍蝇搓手, 从袋子里将礼物拿出来, 还没完全拿出来, 尤雪珍就小小惊呼出声:“喔唷,抽到了我的……”
她自己轮到垫底抽,她买的礼物倒是拔得头筹。
“真的假的。”袁婧一看居然是香奈儿的圣诞限定眼影,“哎, 我手气真烂。”这化妆品对她来说吸引力实在不大。
尤雪珍气鼓鼓:“靠,你不要给我。”
“那不行,这是游戏规则!”
两人交头接耳, 巴士停到了永兴里。
抽到第二顺位的左丘不等车停稳,闭上眼就在礼物里一通乱摸, 拎起中间的一个袋子,拿出来一看,里面是一套洗发水。
“这谁买的?”
尤雪珍一看那包装上的明星,手指向袁婧:“肯定是她啦!”
袁婧嘿嘿认领:“我爱豆代言的洗发水包你不秃头。”
左丘摸摸头顶:“……我头发很多好不好你别咒我。”
礼物现在还剩三个,下一个抽的人是叶渐白。
随着巴士驶到西贡街,他背过身去,反手随便抽出左边的一个袋子,打开来是一顶绿色帽子。
不用认领,大家自动把目光投向左丘。
左丘拍了拍叶渐白的肩头:“师哥咱俩有缘啊,你抽到了我的。戴上看看帅不帅?”
说完,拧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帽子。
叶渐白嘴角一抽:“帅,你最帅。”说完直接把绿帽子往左丘头上一扣。
“抽到的礼物你不能不要啊!”左丘乐呵呵地把帽子取下来,礼尚往来地也倒扣到叶渐白头上。
叶渐白:“……”
最后还将剩下两份礼物,袁婧打乱再打乱,推到毛苏禾跟前:“该你啦。”
尤雪珍盯着那两份礼物,细数着刚才三个人抽到的礼物,意味着这两份礼物的主人是叶渐白和毛苏禾自己。
毛苏禾怀疑:“不会我运气那么好抽到自己吧!”
左丘帮腔:“要真抽到了一会儿下车你去买张体彩咯。”
毛苏禾的手在两份礼物上游移来游移去,尤雪珍偷偷看了一眼叶渐白,心想他肯定希望毛苏禾能抽到他买的那份礼物吧,她可没忘记是在化妆品柜台那层撞见他出来,司马昭之心不用多猜。
尤雪珍赶紧又把眼神收回来,假装不在意地看手机。
这一看,发现孟仕龙在群里十分钟前在群里问他们在哪里,但没有人回他。
她赶紧回:「我们刚到百德新街」
回复完抬起头,毛苏禾已经选完礼物。
她悄悄捏紧手机,像镜头慢放,看着礼物从袋子里一点一点被抽出。
毛苏禾笑笑:“哎呀,还真得去买张彩票了。”
叶渐白挑挑眉,视线转向尤雪珍:“看来我的礼物要糟蹋到你手里了。”
尤雪珍切了一声:“谁稀罕哦,你买东西品味差死了,我抽到是我倒霉好吧?”
这话不是骗人,她宁愿抽到毛苏禾的礼物,也不想抽到叶渐白想着别人买的那份。
虽然礼物没有悬念了,但还是要遵循游戏规则。等巴士驶到下一站,她才能去拿最后那一份来自于叶渐白的礼物。
铛铛铛,巴士驶到时代广场,整点的钟声响起,尤雪珍的手指摸索到袋子一角,装出不急不缓的姿态勾到自己跟前——
视线里,却有什么比期待之中的礼物更冲击地撞进来。
“你怎么不拆?”
叶渐白见尤雪珍恍神,顺着她视线往下望。从二楼往下看,时代广场的人流里有一只黑鸟,气喘吁吁地飞跑着,在巴士即将启动的前一秒,他攀上了这一辆车。
那人跑上二楼,额头还在滴汗,热得摘下帽子,和他们打招呼。
“嗨,我来晚了。”
大家看着突然现身的孟仕龙表情不一,袁婧最先反应过来,惊讶道:“孟哥!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他笑笑:“毕竟说好的,不想失约。”
“哦哦,反正能来就太好了!”袁婧没心没肺拍手,“节日快乐啊!”
他回道:“大家都节日快乐。”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节日快乐,除了叶渐白,他没说话,左手不知道何时掏出了已经没油的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摁钮。
尤雪珍的手横过走道拍了下叶渐白示意他让位:“你愣着干嘛,往里坐一下啊。”
他定睛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看得尤雪珍发毛。
叶渐白撇过头,慢吞吞往里一坐,将自己的位置让出,看着孟士龙皮笑肉不笑开口:“我们真的以为你不来了,所以都交换好礼物了。”
所以你的出现有点多余。
尤雪珍听出他的潜台词,心里纳闷,他怎么对孟仕龙的敌意还是那么强……刚在微信上可不是这样的。
左丘自觉很聪明地建议:“没事,我觉得孟哥的礼物可以当彩蛋嘛!大家再抽一遍,看谁是那个幸运儿,抽到的那个人今晚请夜宵。”
毛苏禾吐槽他:“我看你就是想蹭夜宵吧。”
左丘哎哟道:“这话说的,你抽到了由我来请夜宵,成不?”
毛苏禾轻轻哼了一声。
孟仕龙打断他们的对话:“既然是我的礼物,无论谁抽到都我来请吧,毕竟我迟到了。”
左丘哦耶一声:“孟哥够意思!那我们就黑白猜吧?”
大家手心手背,尤雪珍伸出手背,在第一轮就被PASS出了局。
她不自觉地扁了下嘴。
最后挺进决赛的两个人,袁婧和左丘,剪刀石头布决定礼物的去向——最后赢的人是袁婧。
她兴高采烈地从孟仕龙那接过礼物,得意道:“看来等会儿下车要去买彩票的人是我咯!”
尤雪珍好奇地把头伸过去:“看看是什么。”
袁婧打开袋子,一股食物的香气立刻四散开来。
她把袋子里的食物取出来:“哇,这是撒尿牛丸吗?”
孟仕龙点头:“嗯,荣记撒尿牛丸。”
尤雪珍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侧过头看了孟仕龙一眼,他却正在看她。眼睛看着她,嘴上对着袁婧说:“不知道交换礼物送什么好,就买吃的,大家可以分着吃,这样每个人都能分到。”
袁婧开玩笑道:“哎呀呀,孟哥好心机,每个人都不得罪。”
她探身把撒尿丸推到过道中间,嚷嚷着还很热,大家快点拿,不然她就独吞了。
尤雪珍局促地收回视线,夹了一颗咬进嘴里。
大家七手八脚都来夹撒尿丸,叶渐白又搞特殊,没去拿,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荣记的包装盒。
左丘招呼说:“师哥你吃啊。”
叶渐白立刻回绝:“吃过这个,一般吧。”他的视线转向尤雪珍,“别光吃了。”
尤雪珍半边脸颊鼓着,含糊不清道:“怎么了?这个很好吃啊。”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一打岔,叶渐白的礼物没来得及拆。
她啊了一声,赶紧拿起被冷落许久的袋子,拉开往里一看,懵掉。
这是……?
里面居然装着一盒刚才已经被拆出来过的圣诞限定眼影,如果袁婧刚才抽到的那份还放在一边,她都怀疑自己拿错了。
尤雪珍看向叶渐白:“你也买了这个?”
“你不是想要这个?”
“是想要没错……”
叶渐白模仿她刚才的语气:“所以我买东西品味差死了?”
“……”
回旋镖扎到自己头上,尤雪珍却很想翘起嘴角,但不行,得压抑住,然而捏着袋子的手指代替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
虽然她觉得,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冲着送给她而买的。毕竟眼影这个东西,被毛苏禾抽到也是不出错的礼物,他分明是偷懒,通过她知道时下该买什么容易讨女孩欢心。
她高兴的是,这个圣诞限定眼影是记不得哪次聊天时她随口提到过一句,之后再也没有提过,她不是那种喜欢把想要的东西叫嚣在嘴边的那种人。
但是他却记得了。
巴士快驶到香港岛的尽头,即将往对岸的九龙半岛开,“轰”一下,车子驶入红磡海底隧道。
光线陡然昏暗,她慌忙把那两样礼物集中放到袋子里,刚收好,小臂被人碰了碰。
尤雪珍侧过头,用询问的视线看向刚才碰了她一下的孟仕龙。
他将帽子重新戴上,一双眼睛在隧道昏黄色灯压下的阴影里分外明亮,看着她。尤雪珍以为他有话要说,但他却没说话。
隧道安静又吵闹,没有鼎沸的人声和商场滚动的jingle bell,风声和无数车流擦来擦去的气流霸占了通道。巴士即将冲出隧道时,正在举办演唱会的红磡场馆将歌声送进来,隐隐约约的,“蝴蝶满心飞,不过未走近。多想一见即吻,但觉相衬,慢慢抱紧……”藏在歌声里的,是孟仕龙一声不响递过来的小盒子。
尤雪珍惊讶地接过。
孟仕龙不动声色收回手,随后埋头按手机。
紧接着,尤雪珍的口袋震了一下,消息来自于他。
「担心交换礼物送不到你,所以又带了一只苹果给你。」
「平安夜快乐。」
巴士的末尾过道,温热的隧道风中,一首歌还没唱完,秘密的交接已完。
当然,也不全是秘密的,总会有一两个目击者,比如坐在尤雪珍旁边的袁婧,又比如,坐在孟仕龙旁边的叶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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