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按照温绛给的地址门牌号,霍卿章开车载他到了目的地,发现是一处影棚。
带着满脑子疑问跟着他进了影棚,在这里竟然碰到了《肋骨》节目组的导演陈暮。
“温老师,来啦,休息得怎样。”陈导热情拉着温绛走到电脑前。
工作人员正在慢镜头回放一段短片。
霍卿章随意一眼,再也移不开视线。
短片中是温绛第一晚录制节目时,边切菜边落眼泪的画面。
这样直观地看到整个画面,霍卿章才发现有多震撼。
那泪珠就像有独立意识一般,可以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又收放自如,明明上一秒泪洒成河,下一秒又没事人一样。
霍卿章疑惑加倍。
工作人员问:“这段可以哈。”
陈导点点头:“继续。”
下一秒,旁白声在屏幕中响起:“流泪,有时并非伤心,也有可能是用眼过度,眼睛酸涩。常对着电子产品,蓝光进入眼睛产生大量自由基,促使白内障或黄斑区退化。”
接着:“科达叶黄素,含有丰富的越橘提取物,过滤蓝光、保护视力、促进眼睛发育,你的护眼专家。”
霍卿章:……
陈导解释:“这款叶黄素是我们节目的赞助品牌,他家负责人也是温老师的小粉丝,所以希望能结合节目片段拍一条gg,不得不说,温老师哭戏厉害啊,而且眼睛亮晶晶的又灵动,看来这款叶黄素的确很不错。”
霍卿章:……
gg最后,还出现了艾澜友情出演,一起推荐这款叶黄素。
霍卿章:……
突然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望着完全怔住的霍卿章,温绛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导一脸懵逼:“怎么了,笑啥。”
温绛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没,就是想起了开心的事。”
陈导:?
当天,霍卿章回公司后命令助理买了五千多瓶科达叶黄素,发给公司所有员工。
虽然这叶黄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温绛代言的产品,还是得支持。
但是,万幸。
他不是因为难过才流泪。
温绛去宠物医院看了小猫。
一个月不见,小家伙看起来胖了些,腹部腹水明显少了,剃掉的毛也长出了短短一茬绒毛。
自带眼线的小家伙可爱到想让人一口吞掉。
都说猫的短期记忆只有十几个小时,可它记得温绛,一见到温绛,迫不及待从笼子里伸出小爪子碰碰他。
温绛主动委身把脸凑过去,小家伙的肉垫毛茸茸热乎乎软绵绵。
医生说小家伙很坚强,恢复的也很不错,再最后做一次胸腔闭式引流,观察几天如果没问题就可以接回家了。
温绛捡到它时,它脖子上还挂着姓名牌,叫什么珊迪,但现在它是他的了,要告别“珊迪”了。
不过,霍卿章也出了力,到时问问他,毕竟他比自己更会起名字。
对吧,令仪。
处理好杂事,接下来要着手准备《赤色的黎明》选角一事。
温绛去见了这部电影的总导演,那个雷厉风行的短发女人,叫夏倾。
花了一个月时间改出来的剧本还在统筹,之后要送到广电审核,但留给温绛的时间并不多了,他还有一纸七亿条约压在身上,必须多方工作同时进行。
晚上,温绛披了件薄毛衣坐在台灯下研读剧本,大编剧操刀加原作者参与改编,细节更加细腻动人,人物设定也更加丰满。
或许是孕期情绪敏感,读过N遍的原文小说明明早已倒背如流,但看到差不多的情节,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突然!
他好像被谁踹了一脚。
温绛停下擦眼泪的手,疑惑地四处张望。
突然!
又被踹了一脚。
他确定,是真的有人在踹他。
恐怖片的氛围霎时涌来,温绛忙起身警惕地看着窗外。
他住四楼,但总觉得下一秒窗户外就会出现一张脸。
直到他被踹了第三下。
呆滞许久,他缓缓低下了头,看向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
哇!!!
是胎动!是小宝贝在里面做伸展运动。
意识到这一点的温绛顿时愉悦上头。
怀孕十八周,他好像还是处于云里雾里,感觉不真实,但今天小宝贝这三脚下来,他只产生了两个想法:
我要当妈妈了;
还是个运动小健儿呢。
温绛捂着肚子,翻出了当时霍卿章托助理送来的安胎补品。
以前他最讨厌这玩意儿,觉得都是智商税,但今天,喝!
喝着补品,他还给霍卿章发了条微信:
【代表,宝宝踢我了。[瓜摊老板中刀.jpg]】
霍卿章因为参加节目堆积了太多工作,一整天基本在连轴转,十二点才回家洗漱睡下,迷糊着,听到了微信提示声。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摸过手机打算关机。
但看到是温绛发来的消息后,缓缓坐起身。
温绛说,宝宝踢了他。
霍卿章垂着眼看了这条消息好几遍,来来回回一笔一划地看,就连温绛发的表情包他都要点开大图反复观察。
然后他披了外套,顺手给温绛回消息:【我现在过去。】
快一点了还不睡觉,看来是自己太纵容他了。
温绛:【为什么过来。[被生活鸭垮.jpg]】
霍卿章:【看看宝宝是怎么踢你的。】
温绛:【别来,睡了。】
霍卿章:【睡了还能发消息?】
温绛:【Zzz 是梦话哦。】
霍卿章笑了笑,脱了外套重新回了被窝,最后发了条:
【晚安。】
明明困得要命,可这会儿却总也睡不着了。
霍卿章又翻到温绛说宝宝踢他那条消息,反反复复地看。
思忖片刻,他把原先温绛的备注“温绛”改成了“71”。
小宝贝,妈妈很辛苦,你轻点闹他。
翌日,长藤娱乐会议室。
导演夏倾将资料整理好推到温绛面前,言简意赅:
“本片主要演员有三个,丢失孩子的父亲、追星族女孩和怀揣英雄梦的少年。”
在午梦千山的原著小说中,除了男主外戏份最多的就是这二人。
男主为了寻找女儿,在人多的地方分发寻人启事,首站就是某男团演唱会,碰到了因为迟到没能进会场的追星族女孩,看到蹲在街边哭泣的女孩,男主想到了生日没能得到蛋糕委屈大哭的女儿,便主动请缨想办法帮助女孩进演唱会会场。
结果阴差阳错,女孩错把门票拿成男主的寻人启事,而这时男主刚上公交准备离开,女孩追着车一路狂奔,最后打车追,追到荒郊野外,怨恨男主辱骂男主,最后却被男主感动和他一起踏上寻女之路。
原文设定追星族女孩只有十七岁,为了追星已经辍学在家。
而另一个怀揣英雄梦的少年刚参加完高考,报考了警察学院,他从小热爱刑侦文学,总把自己想象成小说男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彼时年少,看到男主的寻人启事只觉得好玩,执意要跟随前去。
一路颠沛流离看尽人生百态,少年最后大彻大悟,终于明白这不是游戏,更加坚定自己为人民服务的信念。
原文设定少年十八岁,马上要去读大学。
男主的身份比较简单,中年上班族,妻子走得早,留下六岁的女儿,但因男主疏于对女儿的照顾导致女儿被人贩拐走,辞职后用了三年时间走遍大江南北才终于寻回爱女,但此时已经物是人非。
关于男主人选,午梦千山非常中意一位老艺术家,公司已经联系过,但要看对方是否有档期,目前还在商榷。
剩下两名主演,因为年龄设定,要从新人中挑选。
夏倾直言不讳:“当下演艺圈适龄演员身上大多商业气息浓,我昨晚挑了许久也没挑到合适的。”
制片也说:“演员招募消息一经放出,我已经收到了十几份关系户的个人档案,要不你们先看看。”
温绛和夏倾接过制片给的演员档案,不得不感叹,这一个个原装皮都漂亮的像是画中人,娱乐圈的确不缺美人。
制片又道:“这些档案还要发给投资人看,最终演员定档还要遵循他的意见。”
温绛抬眼一想。
哦,投资人,说的是霍卿章。
“这样吧,我建议先去影视学院进行演员试镜。”温绛提议道,“或许比起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而沾染了商业气息的专业演员,他们身上更具有我们需要的那种纯粹。”
“我也建议这样,但是有个问题,试镜时需要劳烦投资人亲临现场提供意见么。”制片问。
“嗯,是说霍卿章代表吧。”夏倾道,“他多半不会来,年关将至,正是公司最忙的时候。”
“话是这样,可如果我们选定角色霍代表看不上眼,不还是白忙一场。”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温绛。
温绛笑笑,耸肩。
能者多劳是吧。
试镜时间敲定在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周五,要赶在学生们放假前结束试镜工作。
温绛给霍卿章打了电话,试探地问道:
“代表这周五有时间么?”
霍卿章终于从电脑中收回他忙于工作的视线,缓缓靠在椅子上,嘴角含笑:“没时间。”
但如果是约会,能挤出一点。
温绛的语气有些失落:“没时间就算了。”
霍卿章反问:“元旦你有时间么。”
温绛:“没时间。”
没开玩笑,真没时间,要赶工。
霍卿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该怎么办,如果元旦你有时间,我周五或许就有时间。”
他想听温绛委屈巴巴跟他说“那我腾出时间就是了”。
但温绛:“哦,那也没时间。”
霍卿章叹了口气,揉了揉鼻梁:“晚上抽出一点时间也好。”
温绛听这意思,不难猜出霍卿章想和他约会。
“行吧,代表把周五上午空出来,到时我给你发个地址,你直接开车过来。”
“知道了。”霍卿章有时候也挺恨自己没出息。
和温绛打智慧战,基本没赢过。
温绛好像很忙,说完自己想说的就要挂电话。
“等等。”霍卿章叫住他,“今天,宝宝踢你了么。”
温绛:“代表别开玩笑,天天在我肚子里打军体拳我还能有好?挂了哦,我在忙。”
说完,毫不留情挂了电话。
望着恢复主屏幕的手机,霍卿章想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什么。
其实,想多听听他的声音来着,怎么比自己还忙。
罢了,工作吧。
周五一早,霍卿章给秘书打了电话通知她照常工作,自己今天有事外出。
秘书:呜呜呜,今天也是没能欣赏到代表那伟大容颜的一天。
随后霍卿章收到了温绛发来的地址:XX路XX号。
没有详细的建筑名称。
搞得神神秘秘,怕不是又想拿算盘珠子崩他。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是国内顶尖的影视学院,而温绛和几个导演制片正被一堆学生围着要签名。
站在学生中间的温绛和他们无异,尽管已经二十四岁,可依然满脸胶原蛋白,在美人遍地的影视学院也依然鹤立鸡群,白到在反光。
笑起来的模样也非常可爱,眉间如柔柔的涟漪,嘴边还有非常漂亮的酒窝。
霍卿章远远看着,恍惚了。
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的小孩好像就站在那里,怔怔望着他车子离开的方向,被日光隐匿了脸颊。
那个纤细纯白的小孩,在某个瞬间与眼前的温绛糅合在了一起。
“天啊!真的是霍代表!”
一声惊叹将霍卿章拉回了现实,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温绛刚给一位学生签完名,听到有人喊了声“霍代表”,抬眼望去,便瞧见了日光下高大的身影,如挺拔的玉树。
他不禁再次感叹:我的暖床工具人怎么看都好看。
霍卿章的出现犹如一枚重磅炸.弹,掀起了巨大的蘑菇云,学生们循着余波找了过来,霎时间将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保安一看,这还得了,撸袖子进去开干,残破的被人抬了出来。
“真的是霍代表!您是来找温老师的么?!”
“天啦撸!是真的!我嗑到真的了!”
霍卿章和孩子们点头示意,目光始终追寻温绛。
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叫我来做什么。”
“演员试镜,要考虑资方建议。”温绛言简意赅道。
霍卿章的嘴唇抿出凌厉的弧度。
还以为要约会。
是自己想多了。
半小时后。
试镜队伍大摆长龙,乱花渐欲迷人眼,温绛不禁感叹现在的孩子营养真好,个个都是出类拔萃。
追星族女孩的试镜队伍中有几个非常漂亮的女生,就连温绛这种弯的都被吸引了视线。
学校老师还介绍说,这几位完全是校花级别,有的还是童星出身,和老艺术家们合作过。
少年选角这边也是一样,一米八以下的来了都是二等残疾,几个男生还在抽空补妆。
温绛注意到队伍里有个极好看的男孩,气质清冷、芝兰玉树,一眼便知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温绛用手机当镜子照了照自己。
也好看,但输在了年龄上。
制片人悄声道:“十八号那个男生看着真不错,养眼,将来必定也是资方的宠儿。”
温绛望着那男生,有点羡慕。
又年轻又好看,气质也不输任何人,说是资方的宠儿毫不为过。
不知道坐在他旁边的“资方”,是不是也被他迷的移不开眼。
头一次,温绛产生了羡慕的感觉。
轮到这个小美男试镜,温绛的羡慕程度+10086。
怎么会有人不光样貌出众,戏也演得好啊,学校老师还在一边喋喋不休介绍:
“是表演系成绩最好的孩子,当初就是保送进来的,有两年舞台经验,非常受女孩喜欢。”
温绛的自尊心-1
夏倾和制片纷纷点头赞同:“很不错,没有表演痕迹,很生动,我觉得这个孩子可以。”
像夏倾这种要求严格的人都点了头,大概霍卿章也不会说什么吧。
温绛收回目光,在打分表上写下“98”。
极其用尽,快要把纸扎透。
“霍代表,您觉得如何。”制片人问霍卿章的意见。
温绛垂着眼,漫无目的地乱划拉着。
能如何,他都觉得好,霍卿章或许现在都移不开眼了吧。
“不怎样。”霍卿章在打分表上写下“59”。
温绛一愣:“这位很不错了。”
霍卿章态度冷淡:“考虑一下原文人设吧,他只是抽到了适合他的选题,运气好。”
温绛:???
资方不同意,制片也不敢有异议。
温绛忽然听到霍卿章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你一直盯着他看是想养养眼,给宝宝创造美好环境,我可以让他通过。”
温绛:?
“可如果是被他迷了眼,劝你收收口水,如果你不想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温绛:???
合着他倒是先吃起醋了?
试镜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几百号人,除了那个被霍卿章大吃飞醋而一票否决的小美男,其他的再没一个入得了眼。
女生那边也是一样。
不是说他们外形不好或者演技不佳,只是怎么看都不对味,不是那个感觉。
试镜结束,温绛整理着打分表,无一例外,全部被淘汰。
夏倾摇摇头:“看来要从别的影视学院重新招募试镜。”
为了防止学生信息泄露,校方要求这些试镜报名表用过后要全部回收。
温绛抱着一沓报名表去找辅导员,一出大楼,看到霍卿章坐在车里等他。
“代表先走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霍卿章点点头,发动了车子,忽然又道:
“按照你的要求,今天我来了,元旦那天可以给我空出一点时间吧。”
温绛哂笑道:“大家都中意的试镜演员被代表一票否决,增加我们的工作量,元旦那天还未必能有时间。”
“他不合适。”霍卿章的反驳听起来几分苍白无力。
如果不是温绛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自己也不会出此下策。
温绛知道他现在醋坛子打翻,非但不知收敛反而继续火上浇油:“是,代表是投资人,最终还得看您拍板。”
霍卿章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抿着嘴,眉间敛得更深了些。
温绛眼见时间不早,也不和他继续纠缠,简单道别后抱着报名表去了学院导员办公室。
下午六点,学生们大多挤在食堂,学院大楼一片阒寂。
穿过长廊,能看到两边墙壁上挂着不少荣誉毕业生的照片,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当下圈子里的熟面孔。
夕阳的余晖飞进走廊,在墙壁上投出规则的几何图形。
寂静的学院楼,温绛忽然被巨大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接着便是房门被摔上的声音,在狭长走廊中不断扩大。
逆光看过去,一道模糊的身影从某个房间跑出来,衣服划破空气发出簌簌声,急速穿过温绛身边。
没来得及躲,温绛被迎面跑来的人装得一个趔趄,忙扶住墙壁才不至于摔倒。
温绛这才看清楚,是一个目测十八九的男孩子。
刹那间,温绛猛地瞪大双眼。
男孩子穿着朴素到起了球的黑色毛衣,纤瘦高挑,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
那一双大而圆的单眼皮眼睛泛着血红,紧抿的嘴唇透着不甘的隐忍。
简单的一眼,《赤色的黎明》原文中那个满脑子英雄梦的天真少年在这一刻与眼前的男孩交汇在一起。
就是他!就是他!
男孩子撞到人并没自觉道歉,只低着头闷声往外跑。
温绛疾步过去拉住他:“等一下。”
男孩子匆匆扫了温绛一眼,那双漂亮的眼中已然郁积了薄薄一层水汽。
他忙别过头,颈肩浮现淡淡的青筋:“做什么,要我道歉?”
温绛觉得,这孩子挺没礼貌的。
但他并不恼火,反而笑眯眯问道:“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么。”
“怎么,要找我导员告状。”男孩子一张嘴,似乎浑身都扎满小刺,像一只处于爆发边缘的仙人掌。
温绛抽出一张空白的试镜报名表塞到他手里:“如果你愿意帮我填了这份报名表,我可以考虑不追究。”
男孩子低头扫了眼报名表,手指顿了顿。
许久过后,他极没礼貌的将报名表扔在温绛脚边,低低道了声:“没兴趣。”
说完,他使劲甩开温绛的手,抬手用力擦了把眼睛,阔步跑开。
温绛默默捡起报名表,揉揉嘴角努力摆出笑容。
自己现在脾气越来越好了,竟然没冲上去给他个大逼兜。
但说到底也是自己打扰对方在先,这白眼挨得不委屈。
只是,温绛动心了。
此动心非彼动心。
当下娱乐圈筹拍新剧前,对于参演演员的要求首先是相貌和人气,其次才是演技,最后才是感觉。
但偏偏,温绛看到这男孩第一眼,尚未开拍的剧本画面却一幕幕一帧帧跃然脑中,这就是演员特别的魅力,明明目前只有0,却只一眼就想到了接下来的100。
他确定,这就是他要的少年。
巧的是,男孩跑出来的房间正是他们辅导员的办公室。
温绛进了门,看到辅导员正站在窗前抽烟,丝毫没注意温绛的到来。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激动的一颗光头都是粉红色,骂了句:“什么东西!”
温绛敲敲门,辅导员这才回神,见是温绛,忙掐了烟,打开窗户使劲往外扑拉空气,试图把烟味散出去。
温绛在门口站了会儿,确定烟味散去后才进了屋。
他将表格还回去,开门见山道:“刚才跑出去的男生也是贵校学生?”
辅导员刚稳定的情绪因为温绛提起这男孩又控制不住了。
“哦,任一宇啊,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温老师,是不是他刚才冲撞了你,如果是,我替他向你道歉。”
温绛看清了辅导员的表情,与其说是恨铁不成钢,不如说是惋惜。
温绛摇摇头:“没,就是对他第一印象不错,今天的学生试镜基本确定是全部淘汰了,我很好奇,怎么这孩子没有去参加试镜。”
辅导员两道粗眉中间拧成一股小疙瘩,脸黑的像锅底灰:
“他自己不上进,我们能怎么办。当初他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我们学校,前期我们学校的确给了他很多不错的资源,但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正经干,天天见不到人,现在倒好,说要去参加综艺。”
他越说越恼火,好似忘了温绛还在旁边,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缸子跟着颤了颤。
“这么好的资源他不要,偏跟什么综艺杠上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病!难道想一辈子做个综艺咖?!”
温绛大概猜到了为什么任一宇刚才以那种表情跑走了,多半是和导员因为这事起了冲突。
“没关系,劳烦您给我一份他的个人简历吧。”
导员嘴上说着“他不正干光靠我们努力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但身体却诚实地打开电脑打印了一份任一宇的个人简历给了温绛。
温绛打量着照片中的男孩,小麦色的皮肤健康又干净,大眼高鼻薄唇,放在美人辈出的影视学院的确不出彩,但偏就给人一种“除了他谁也不行”的宿命感。
只是,以这孩子的性格要想劝服他来拍戏,难于登天。
现在这种流量化时代,对于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走综艺这条路的确来钱快出名机会大,比拍戏不知轻松多少倍。但这东西很空泛,就像过眼云烟,如果没有好的作品支撑,大抵最后还是会埋没于人海。
温绛收了任一宇的个人简历,和夏倾他们打了招呼打算先回家休息。
影视学院占地面积大,建筑风格大差不离,第一次来很容易迷路。
温绛穿过操场,却发现自己似乎离校门越来越远。
他刚打算找个人问路,忽然——
“呜哇哇!我不活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混蛋!渣男!”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循着声音看过去,宿舍楼模样的建筑前,围了几个女生。
最中间的女生坐在楼前石阶上,扎着漂亮大气的高马尾,穿着一身短毛呢、小短裙加高筒皮靴,就坐在那,哭天喊地,哭到激动的时候还要使劲晃晃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旁边几个女生围着她劝,有人伸手想拉她起来,她就像得不到玩具的小朋友一样干脆往地上一躺,哭得更凶了: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他!”
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举着手机对着她拍她也不在乎。
温绛这才意识到,这是在男生宿舍楼。
看着女生的举动,他忽然笑出了声。
虽然她哭得脸红脖子粗,但在她眼中还是看到了一丝清澈的愚蠢。
路过的学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笑:
“这都第几次了,上次她不是在三号宿舍楼前哭来着?”
“我也是佩服,光我看见就四次了,估计又被甩了。”
温绛忽然想到了《赤色的黎明》原文剧情中,因为迟到没能进去演唱会的追星族女孩也是这样,坐在门口嚎啕大哭,保安拉都拉不走,喊着“我要见哥哥”。
围着她的女生好像是她的舍友,眼见劝不动,几人决定尊重他人命运,溜之。
温绛翻了翻包包,翻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看到纸巾,眼中忽然大放神采,一抬头,看到温绛,又肉眼可见地蒙上一层阴影。
她认识温绛,看过温绛参加节目时的片段。
这种声名狼藉的糊咖还有霍卿章这种大佬宠着,她不服,她那么漂亮,家世又好,凭什么那些渣男要甩了她,凭什么她没人爱。
女生别过脸,鼻音浓重:“走开啦!”
“噗嗤——”温绛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像啊,他都要怀疑女生是不是看过《赤色的黎明》原文,怎么连台词都如出一辙。
“你好可爱,可是为什么今天没看到你来参加演员招募的试镜呢。”温绛半蹲在她面前,倔强地举着纸巾。
女生并不知道什么试镜,班级群似乎把她屏蔽了一样,所有活动都没人告诉她。
“关你什么事!”女生当然知道自己被孤立了,但还要嘴硬。
温绛耸耸肩:“不关我事,你慢慢哭。”
他刚直起身子要走,又听女生傲娇地问:“那,我去了能做女主角么。”
温绛:“没有女主角。”
主演有可能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
女生愣了几秒,爆发了更为激烈的哭声:“我不去,我发过誓我只做女主角!”
无理取闹,还很好笑。
温绛忍着笑把纸巾放在她脚边,走了。
刚才围观的学生追上来:“温老师温老师,给我签个名好不好,我好喜欢你的。”
“温绛哥哥比镜头里还好看,哥哥哥哥签个名吧!”
温绛心不在焉给热情的小粉丝们签着名,有些在意地问:“那边在哭的那位,叫什么名字。”
学生们一听,立马露出嫌弃的表情:“她啊,学校的名人,言恩,没人不认识她,这里——”
学生指指自己的脑袋,摇摇头:“有问题。”
“虽然人长得漂亮,但脑子有病,入学一年换了八个男友,次次都被甩,每次都要跑到前男友宿舍楼下来这么一出。”
“学校的男生可都怕了她了。”
温绛眉尾一挑:“有趣。”
“不是有趣是有病。”
温绛签好名字递给学生们,笑道:“有时候,眼见也未必为真。”
或许学生们还不太理解温绛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他们只知道,这个叫言恩的女生就是脑子有病,说她是恋爱脑都抬举她了。
温绛折回到辅导员办公室,又要了言恩的个人简历。
辅导员提起她也是哭笑不得:“温老师眼光独特,净相中这些……一言难尽的。”
温绛望着简历照片中的言恩。
眼神确实清澈灵动。
可也确实看着很愚蠢。
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温绛匆匆吃了几口饭,喝了安胎补品后打算洗漱睡觉。
他翻出手机打算把任一宇和言恩的个人简历传印给夏倾他们,但一打开手机,几十条短信接踵而至。
除了霍卿章的一条“到家了没”,剩下的都是经纪人严锡发来的短信,除此之外还有十几通他的未接来电。
刚才调了静音,没注意到。
温绛给严锡回了电话,语气淡漠:“怎么了。”
严锡谄媚的声音传来:“小温啊。”
小温?明明上次见面还直呼大名,那语气恨不得把他的名字嚼碎。
“是这样的,今天下午红台一档综艺节目发来邀请,希望你能看一下他们的企划案,考虑一下他们的节目,我替你掌过眼了,觉得你肯定喜欢。”
温绛揉了揉自己稍稍凸出的小腹:“等我对赌失败后再来吸我的血也不迟。”
孩子已经十九周了,虽然逐渐稳定下来,但光是演员招募这事都够他忙的,上综艺?怎么想的。
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不是啊!怎么能叫吸血呢,我也是为了你好,考虑到你现在有孕在身,所以特意为你选了这档娃综,很轻松,就是带小孩,对方开出税后八百万一期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这八百万动了心。
“你还可以借此机会提前学习一些育儿知识,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考虑考虑。”
别说,经过严锡这么一忽悠,温绛还真有些心动。
初为父母,不免焦虑,没有教育孩子的经验,不要求他成才,至少要成长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焦虑的源头是未知,如果有了经验,才敢放手一搏。
“企划案发我吧。”温绛道。
“好嘞!温哥!这就发您~”
温绛打了个寒战。
温哥?
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 42 章
元旦当天。
温绛正迷迷糊糊睡着,忽然感觉肚子被人踢了一脚,醒了。
最近胎动频繁,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满嘴恭喜,说宝宝非常健康,这么爱动弹,将来定然是个活泼的小朋友。
四个多月的孕肚不算大,温绛本来也瘦,穿着衣服一点不明显,裸着时才能直观感受到胎儿一天天成长的痕迹。
正当他对着镜子美着,霍卿章的电话打来了。
“睡醒了么。”他问。
“代表,你应该问宝宝今天状态如何,我们的关系应该还达不到你关心我睡眠情况的程度。”温绛笑眯眯说着冷血无情的话。
霍卿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避开这个话题道:“今天计划是什么。”
“去公司商讨演员招募的事,然后再统筹下剧本。”
“大概到几点。”
“不知道。”
霍卿章轻喟一声:“好,你忙完给我电话。”
温绛以为,霍卿章最多也就是想和他一起吃顿晚饭。
从早上开始,温绛便收到了源源不断的祝福短信,相识的艺人也在朋友圈发辞旧迎新的小作文。
不管是复制粘贴还是自己东拼西凑出来的祝福短信,看着都挺像那么回事。
唯独艾澜,只有简单四个字:
【元旦快乐。】
有时候,最简单往往也最真挚。
温绛给他回了短信,同样只有四个字:【元旦快乐。】
大概只有云善初,这个元旦并不好过。
节目已经结束了两个周,谩骂声从未停止,可这段时间他也没出来说一个字。
公关团队要求他暂时装死,等网民怒火平息了些再出来发布道歉声明,绝对比现在往火上浇油要有用。
团队养的营销号也在悄咪咪为他洗白,大肆赞扬“真爱无所畏惧”的概念,暗示网民“海崖早就不喜欢温绛,分手也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这时恰好遇见了云善初,心绪一动再难平静罢了”。
等话题热度降下去,再让云善初出来声泪俱下道歉,虐一波粉,起码先把还没脱粉的那些巩固住。
云善初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他老爹心疼,抱着他安慰道:
“没事,有爸爸在,爸爸会帮你摆平的。”
云善初像破碎的娃娃,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嗫嚅着:“是不是温绛一天不塌,我就永远无法再在这个圈子立足。”
“爸爸也同样不会让他好过!”一声咆哮,云父泪洒满床,“你放心,爸爸有办法。”
听闻此言,云善初这才恢复了些精神,能坐起来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爸爸什么时候食言过。”
长藤娱乐。
温绛把任一宇和言恩的个人简历印了十几份,分发给导演组和制作组,还顺便讲了昨天在学校见到的趣闻轶事。
冷冰冰的夏倾听到言恩的壮举,竟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听起来不懂事,但莫名觉得很可爱。”
她将两个人的简历交给助理,要他查一查二人的背景。
可就是这一查,出事了。
“言恩倒还好,家里做生意有点小钱,可这个任一宇……”夏倾皱起眉头。
“夏姐您有话直说。”温绛道。
夏倾将资料推到温绛面前。
温绛看完,明白了夏倾的顾虑。
任一宇是单亲家庭,母亲走得早,父亲是个烂赌鬼,债台高筑,债主加起来能绕地球两圈。好在任一宇出息,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以最优成绩考入国内顶尖影视学院。
当下娱乐圈卖的是人设,大家都喜欢那种家世清白、自己又上进的艺人。可在我国,赌博违法,这事儿可大可小,全凭他人怎么看待。
但一旦叫人扒出来他这个烂赌鬼父亲,他背上“法制咖”的讳名,这辈子就差不多完蛋了。
不仅如此,他参与的所有作品也必然会受到牵连。
就连原作者午梦千山也说:“虽然这个孩子就是我心目中的邵小等,但我也担心作品会因为他受到影响……”
制片人表示赞同:“全国这么多人,不缺一个邵小等,再看看吧,任一宇就暂时不考虑了。”
夏倾抿着唇,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但看得出,一向杀伐果决的她也犹豫了。
“先暂时保留任一宇吧。”温绛还是不甘心,他太想要这个演员了。
“别保留了,温老师,说到底,这个孩子不过也就平平无奇,模样也不出挑还一堆烂摊子,咱们现在应该尽快招募新人,我这有几个不错的童星出身的演员,改天让他们来试镜。”制片人持反对意见。
他认为不该仅凭温绛的感觉就拿整个剧组冒险。
监制也赞成:“更何况,基因这玩意儿很难说,他爸是个烂赌鬼,你觉得他能好到哪里去?”
“我建议保留,本来也不该是父债子偿,任一宇也是独立的个体,不要把他和他爸一概而论。”温绛坚持道。
他很讨厌这种说辞,读书那会儿他又何尝不是,他们认为父亲是强.奸.犯,他骨子里也必然带着犯罪基因。
监制嗤笑一声:“温老师还是太年轻,不撞南墙不回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源头来自任一宇的去留问题。
温绛站起身,垂视着监制等人,笑眯眯道:“是么,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把墙撞破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什么要回头。”
刚出公司大门,霍卿章就跟在他身上装了监.听器一样,电话立马打来了。
“忙完了么。”
“完了。”温绛的声音听起来几分疲惫。
“好,在原地别动,我去接你。”
霍卿章稳定的情绪结合他本就强大的内核,如同一针抚.慰剂,轻而易举缓解了温绛的躁郁。
上了霍卿章的车,温绛依然蔫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霍卿章等了半晌,见他没动作,便探过身子帮他系好安全带,还搞了个软枕垫在温绛肚子上。
车窗表面涂上了夕阳的橘红,随着车子前进变换着不同的形状。
温绛苍白的脸也终于被夕阳染上了一点颜色。
霍卿章没有询问缘由,他猜得出来,温绛多半是和剧组那边闹了分歧。
不提起,是不想他更心烦。
车子穿过拥挤嘈杂的闹市区,道路豁然开朗,温柔的橘色柏油马路上,斑驳的树影朝着中间延伸着。
温绛这才注意到陌生的环境,直了直身子,问:“去哪。”
霍卿章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直到“私人住地、生人勿入”的牌子出现在路边,温绛才意识到不对。
眼前是一栋造型大气典雅的古宅,楼台水榭郁郁葱葱,沉甸甸的历史痕迹扑面而来,铜金牌匾上浮雕两个大字:
【霍府。】
温绛缓缓睁大了双眼。
不得了。
不得了。
这一看,就是旧朝哪个王爷从居的家宅,放到现在够换几套四合院。
霍家不光财大气粗,祖上也是皇亲国戚。
这还得了!
霍卿章直接把他带回本家了!
为什么都不事先告知一声,就让他这样空着手过来了。
温绛看向霍卿章的眼神载附了几分幽怨。
门口几个巡视的保镖看到车子开来,立马跑回屋内:“霍董,代表回来了。”
霍老爷子坐在黄杨木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腰板立马挺的像木板一样笔直:“就他一人回来的?”
“看着副驾驶上好像还有别人。”
老爷子突然一下子慌了神,开始摸兜,又摆弄刚染黑的头发,最后又不知道在环伺什么。
“快,扶……扶我起来。”说话都结巴了。
门外。
霍卿章从后备箱提了几只奢华包装袋交给温绛:“就说你买的。”
温绛觉得好笑:“代表一声不吭就把我带回家,是想现在就杀鸡取卵?”
他可不觉得霍家人是什么善茬。
他比谁都清楚像这种大财团不会轻易容许一个戏子进家门,进去后少不了委屈。
“所以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孩子出生?”霍卿章反问道。
温绛认为这很奇怪。
“合同上写了,孩子归你,钱归我,我们互不干涉,回家见父母难道也是合同中的条例?还是说你们想考量一下我这个人,是否有资格生下你的孩子。”
原文中也是这样写的,原主轻信反派谗言跟着他回了家,结果直接被囚.禁,一个不够再生两个三个,一堆人看着他跑都跑不掉。
霍卿章也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如果提前告知肯定没得商量,倒不如先斩后奏。
温绛的肚子日益渐大,自己可以等,可他等不起。
总不能等孩子出生了他还是没名没分,被外界指责成一个借用孩子换取资源的无耻小人。
霍卿章轻轻叹了口气:
“带你回来不是为了让我的家人考量你,他们的意见对我来说本来就不重要,只是因为。”
他拉起温绛的手,揉捏着:“今天是元旦,是团聚的日子。”
温绛怔了怔,鼻根忽的一酸。
他不喜欢过节,尤其在这种代表“团聚”的日子里,就更显得他是多余的那个。
所以自打父母离开人世后,他已经在慢慢学着习惯不去为任何节日庆祝,可霍卿章的出现,打破了他用十几年才养成的习惯。
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什么,心情很复杂。
温绛别过脸,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模糊。
霍卿章看着他快要碎掉的表情,心头紧了紧。
沉默了许久,他伸出手揽过温绛的肩膀,将他揉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脑勺,声音是少见的温柔:
“对不起,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保证不会有下次,如果你不想待,我们吃完饭就走,好不好。”
温绛趴在他肩头,在他看不见时,眼泪终于大胆落下。
像这种重要的节日,不是他闭上眼捂住耳朵就感受不到这种氛围,所以他这一整天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可到头来,处心积虑控制住的情绪被霍卿章毁于一旦。
但还是有一点点的想知道,这种日子里,大家一般都会做什么呢。
真的只有一点点。
温绛低下头,用霍卿章的衣领胡乱擦过眼睛,接过他手里的礼品,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说好了,吃完饭就走。”
“好。”
“代表晚上好,温先生晚上好。”
一进门,保镖齐声问好。
温绛好奇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禁再次感叹:
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入门便是古香古色的庭院,月光穿透庭院中间的池塘,水中石头上漂荡着黑色的鱼影。
经典的榫卯结构看起来结实又华丽,支撑着巨大的府邸。
前方,正堂大门大连四开,浮雕精致典雅,门漆油光滑亮。
一眼,便看到正堂最里面的木框藤心方桌旁摆着两只镀金太师椅,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家正坐在椅中,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
温绛大概猜到,他应该就是霍卿章的爷爷,现任亚士电子董事长。
而正堂两侧的官帽椅中,坐着一男一女,目测五十来岁,同样也是西装革履,珠光宝气。
是谁?
“我回来了。”霍卿章简单一句像是宣告,对这几位长辈连个称呼都没有。
温绛:是霍卿章的作风。
但他总不能也学霍卿章来一句“我回来了”,人家只会:
你谁啊你。
根据年龄,那就:“爷爷好,叔叔阿姨好,初次见面,我叫温绛。”
霍老爷子表面冷冷淡淡,眼中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刚刚中了一箭。
他看着眼前这个衣着时尚还戴着耳钉的年轻男孩,内心咆哮:
他好可爱!!!
我那早早离开人世的老太婆,你看到了么!是我们的孙媳妇呀!你也觉得很可爱对不对。
倒是座上那一男一女,慢慢敛了眉,狐疑地对视一眼。
两人就是霍卿章的父母,虽然霍卿章从没提起过,但不代表没有。
霍家的老管家李叔一见温绛,喜欢的不得了,自以为和霍老爷子足以称兄道弟,没人敢发话他倒先开了口:
“这位就是温先生啊,卿章少爷的小男友?模样真讨喜。”
霍卿章的父母一听,眼神犹如过了电,锋利似刀。
先前他们忙于工作一直定居国外,也是趁着元旦回来探亲,对于网上是是非非一概不知,但一回来,霍卿章就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男朋友?
霍母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温绛,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接着悄悄招呼老管家,低声问道:
“这人什么来头。”
老管家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是卿章小少爷的男友,是个挺有名的明星,而且,二位恐怕还不知道吧,夫人和老爷马上就要做爷爷奶奶了。”
霍父一听自己要当爷爷了,跟着傻乐,忙道:
“卿章可真会瞒,要不是我们这次回国,是不是下次回来就直接抱孙子了?”
然而霍母的脸色并不好看,像生了锈的铁,朱唇紧抿,内里一口银牙咬得几乎快碎掉。
老爷子即将卸任让贤,这时候霍卿章整出个孩子可以称得上是天大喜讯,但孩子,谁没有,老二老三家里也马上要诞下子嗣,人家娶的可都是名门望族,不说能和亚士财团比肩,但也逊色不了。
可霍卿章娶回来个什么东西?
小明星?
他疯了?
不行,绝对不行。
不知哪里来的十八线野生戏子妄图子凭母贵,天下还有这种道理?!
霍母心中的媳妇人选,只有云善初。
温绛进了门,看到大家虽然算不上热情,但也没为难他,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这时,佣人过来通知现在可以开饭。
老管家极有眼力见,搬了张椅子在霍老爷子左手边的下座,继而招呼温绛过来坐。
老爷子还在那紧绷个脸,藏在桌下的手微微颤抖。
“情深将至”!嗑到真的了。
可他不能张口,他要维持一个家主的伟大形象。
霍卿章紧随温绛而坐,对面坐着霍父霍母。
他看了眼温绛面前的菜,鲍鱼排骨汤、油焖大虾、宫保鸡丁,全是腥辣。
“李叔,麻烦你把菜换一换,温绛现在忌口,这些都吃不了。”
管家李叔敲着脑袋,手脚麻利把温和的菜品换到温绛面前,嘴里还念念有词:
“瞧我这记性,温先生处在孕期,沾不得腥辣。”
霍老爷子内心:就是,你怎么做事的,扣你工资。
温绛笑笑:“没关系,叔叔也是希望我什么都吃一点才能保证营养均衡。”
李叔心口中箭:可爱!
霍父很是热情,手全程没停下,不停往温绛碗里夹菜。
他倒是觉得孩子就是争权夺位的筹码,甭管谁生的,有总比没有强,何况私心里讲,他还是很想快点抱孙子。
温绛不停说谢谢,不卑不亢。
霍母瞪着一对凌厉的瑞凤眼打量着温绛,良久,她摆出亲切笑容,主动同温绛搭话:
“温先生,冒昧请问你今年多大了,在哪里高就?”
温绛实话实说:“二十四岁,现在就职长藤娱乐。”
“那你是艺人?”
“是的。”
霍母眉眼一挑,笑得像只狐狸:“听说艺人都很忙,而且这圈子乱的很,什么剧组夫妻什么金主包养,和别人家的太太聊天时,我也听过那么一嘴。”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霍老爷子听的。
这两人的事,只要霍老爷子不同意,谁也不敢反驳。
都是千年的狐狸,温绛岂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
他扬起嘴角,精致的眉眼弯弯似月牙:
“阿姨多心了,我和霍代表八字没一撇,意外怀孕,孩子还不一定能留下,今天过来也是因为代表心善,知道我无父无母一人孤单,好心请我来吃饭,这两件事并无关联。”
霍卿章倏然看过来。
霍老爷子筷子没拿稳,掉在桌上。不留?不留你想弄哪去?我老头不同意!
这女人可别说话了,一张嘴只会刺激我的宝贝孙媳妇。有没有人行行好把她毒哑?
“温绛,别开玩笑。”霍卿章给他夹了一筷子笋丝,试图用吃的堵住他的嘴。
霍母的嘴角愈发扩大:“能为霍家增添子嗣,我当然高兴,只是同为人母,也要劝温先生你想清楚,将来真和卿章结了婚,就得收了一切心思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这是霍家传统。”
来个下马威,不怕温绛不顾虑。
温绛回以笑容:“传统不是封建,现在可不流行相夫教子。”
霍母脸色微愠,被他说得有些不舒服。
霍父还在那跟着傻乐:“不必用过去的规矩束缚现在的年轻人,温先生以后想留在家里照顾孩子或者想继续工作,你自己决定就好,旁人也只能给给建议,强求不得。”
眼见着无人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霍母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表面维持着中年人的自尊,笑得如沐春风:
“不知道温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孩子月份也不小了,该收心了吧?”
一个糊咖还妄想什么通告?说个没有让大家乐呵乐呵呗。
最好识趣点自己主动退出,别骂到你脸上才知道什么叫自尊。
温绛放下筷子,道:“接下来有个综艺节目,之后还有新电影的监制工作。”
此话一出,霍卿章再次看过来。这次他的神情明显夹杂着不悦。
霍母冷笑,还真有?
“既然如此,温先生也该好好想想,毕竟怀孕和工作不能兼得,我是建议,年轻人先以工作为重心。”
这种话一旦说出口,意思就很明显了。
温绛也不是傻瓜,当然知道霍母不想要这个孩子,更瞧不上他。
只是想起进门前霍卿章对他说的那句“其他人什么意见对我来说不重要”,便有了些无所畏惧底气。
他还没开口,霍卿章不轻不重放了筷子,目光森寒地凝视着霍母:
“我带温绛回来是吃饭的,不是听你来插手他的人生。”
当着外人的面让儿子怼了个大红脸,霍母差一点就要拍案而起,她捏着筷子的手,指节苍白,可见用劲之大。
她深吸一口气,莞尔:“是我多事了,吃饭吧。”
看着温绛食之乏味意兴阑珊的模样,霍卿章知道他待不住了。
随手捞过外套,问他:“吃饱了么。”
接收到离开的信号,温绛也立马放了筷子:“饱了,谢谢招待。”
霍老爷子终于抬起他尊贵的双眼,说了今晚第一句话:“要走了?”
“是,温绛今天工作一天很累,我送他回去早点休息。”霍卿章牵起温绛的手,“穿好外套,走吧?”
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条斯理站起身:“我也饱了,胃胀难受,去庭院里走走。”
老管家忙过来扶人。
他颤巍巍跟在温绛二人身后,眼神游离着,最后落在温绛身上。
这就要走?我老头还一句话没和他说呢,都怪这女人,晦气。
一直走到门口,温绛一扭头,发现霍老爷子也跟了出来。
虽然这老爷爷全程没怎么说话,但意外的,温绛对他印象还不错。
“爷爷,谢谢您的招待,下次我再来看您。”温绛道。
当然,这只是例行公事的客套话。
老爷子摩挲着拐杖,良久,沉声问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温绛:……
给我问住了,我就随便一说,您也随便一听不行么?
最怕只是客套客套,对方却当了真。
霍卿章看出了温绛的为难,为他解围:“爷爷,温绛最近一段时间忙,我都见不到他几面,等他空了我给您打电话。”
老爷子看向一边,摩挲拐杖的手越来越快。
“那……你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能忘了,我虽然年纪大,但记性不输年轻人。”
霍卿章难得露出一点笑模样,哄小孩一般道:“好,不会忘记。”
他能感觉出,霍老爷子对温绛印象不错,不然也不会吵着下次见面。
望着渐渐离去的车子,霍老爷子孤独站在夜色下,视线凝固了般。
要说话算话。
慢悠悠回了老宅,霍母立马迎上来,一副关切模样:“爸,您晚饭也没吃多少,怎么就胃胀?”
霍老爷子冷冷瞥了她一眼:“胃胀就是胃胀,不是撑的就是气的。”
霍母还以为他说的是温绛,随声附和着:“爸您放心,我不会让卿章娶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戏子回家,孩子也不是问题,给点钱打发了就……”
“你还要气我是不是?”
霍母话没说完,被老爷子无情打断。
他花白的眉毛高高挑起,刚才那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荡然无存。
老爷子伸出拐杖把霍母的碗筷拨弄到地上,拄着拐杖怒敲地板:“吃顿饭,你说起话来倒是没完没了!想想自己的出身,我可曾对你说过一个不字?”
突如其来的怒火,在场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霍母双眼泛了迷糊,忙垂下脑袋一副认罪伏法的姿态。
“自己富贵了就瞧不起穷人了?还是说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进门!”
老爷子越想越委屈,他是那种人前慢热的类型,憋了一晚上试图找机会和温绛聊几句,结果全叫这女人搅黄了。
眼见着老爷子脸色涨红,霍父知道他血压又高了,赶紧给霍母使眼色让她先出去,自己扶着老爷子进了房间吃药并安抚情绪。
霍母缓缓抬起头,双眼布满红血丝,像猩红眼睛的妖怪。
她努力做着深呼吸维持情绪,颈间深深凹陷进去。
她看出来了,什么瞧不起穷人,老爷子就是计较她当初身份低微,现在还嫌弃着,拿温绛说事罢了,实际上就是想在她这里出这口恶气。
一样出身卑微,凭什么温绛就比她多得恩宠,合着是在她这里出够了气,老了,出不动了,选择与命运和解是吧。
那她还真是用自己几十年的委屈隐忍为温绛铺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凭什么。
另一边。
温绛坐在副驾驶,半翕着双眼,空调暖风徐徐吹过脸颊,吹的他嘴巴有些干燥。
霍卿章开着车,但有点心不在焉。
良久,他才轻声问道:“真的吃饱了?”
温绛很累,敷衍着点点头。
“你刚才说的综艺,是什么综艺。”霍卿章很在意这一点。
温绛现在已经够忙了,何必还要给自己徒增辛苦,只要他开口,物质金钱方面当然少不了他。
“娃综……”温绛的声音虚弱的就像一片羽毛,虚虚飘浮在半空。
“别去了,孩子现在四个月多,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
“我想去。”温绛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坚持道。
霍卿章的语气冷了几分:“综艺、电影,哪一样都比我和孩子重要,你是这么想的吧。”
温绛疲惫地笑笑。
吃醋也选个好时候吧。
“代表,我想再次重申,你和我之间,没有谈论这种事的资格,说好的互不干涉,虽然你撕掉了纸质合同,可口头约定依然生效。”
“吱——”
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了海边。
“我以为我今晚带你回家,目的你也明白了。”霍卿章单手抵着额头,沉沉闭了眼。
温绛内心暗笑。
不长嘴的男人是该多吃点教训。
说句“喜欢你”就这么难?
“我知道,你不忍心看我一个人过节。”温绛笑道。
霍卿章头一次产生了想把他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小米粥的想法。
他在抓着绳子拼尽全力往前跑,但一回头,温绛却还在原地,纹丝不动。
“综艺这件事我不同意,既然你认为合同依然生效,就有义务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或者,拍这部综艺片酬多少,我现在转给你。”
霍卿章沉声道。
“代表。”温绛缓缓开口。
“当时午梦千山深陷抄袭风波的时候,她选择认了这个不实罪名,那时的我很不理解,她只说,等我有了孩子会理解她的做法。”
霍卿章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
“代表,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么。”温绛看向霍卿章,轻声询问。
霍卿章记得,记得所有的爱而不得,记得无法说出口的喜欢,也记得他的选择或许会给对方带来灾难。
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闭口不言。
温绛慢慢看向窗外。
头顶的天空,是黑布被咬出了无数的小洞,密密麻麻,透过来外界的亮光。
他轻笑一声:“我不记得了。”
温绛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垂下了眼眸: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爸爸牵着我的手是什么感觉,妈妈又说过哪些话,已经全部忘记了,没有父母参与的成长,是一片空白。”
“而我,想上娃综的原因,是想学习一些育儿经验,因为我的父母没有机会教会我怎么去做别人的父母。”
“我知道,拿钱办事履行合约,我将来是不能见我的孩子的。”
温绛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画面:
“但我还是会幻想,如果有一朝一日我和他在大街上相遇,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哪怕我说不出什么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至少,能教他学会简单的系鞋带也好啊。”
温绛抬起头,看着霍卿章的眼底波澜涌动:
“作为一个母亲,总得教给他什么吧。”
霍卿章渐渐睁大了双眼,这番话说出口后,够朴实,也足够在他内心引发大地震。
“温绛。”霍卿章松开紧握的双手,淡淡道,“合约作废,和我一起把孩子养大,好么。”
温绛:榆木脑袋!说句喜欢会死么?
“代表是不是做领导做习惯了,总是这样颐指气使,合约是你要签订的,作废也是你说的,什么都让你说了。”温绛笑道。
“你说得也不少。”霍卿章重新发动了车子。
而且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能轻易混乱他的思绪。
“我知道了,综艺节目你去吧,但要和你约法三章。”霍卿章妥协了。
事实上,就算他不妥协温绛大抵也不会采纳他的建议。
温绛暗暗翻了个白眼。又来,是不是当领导的都这德行。
“第一,注意安全,自己最重要,其他的只是顺带。”霍卿章伸出一根手指。
温绛点点头:“知道了。”
“第二,量力而行,现在的小孩不好带,不要太掏心掏肺内耗自己的情绪。”
温绛点头点头。
“第三。”霍卿章忽然戛然而止,嘴唇抿出漂亮的弧度。
“第三?”温绛追问。
“第三……偶尔,也要想想我。”说完,霍卿章像是掩饰一般,随手点开车载音乐。
温绛别过脸,努力克制住笑。
有时候也会觉得霍卿章其实还挺可爱。
温绛:“知道了。”
车内变得安静,穿过跨海大桥时,隔着车窗,温绛似乎也能感受到海风咸腥的气味。
一阵一阵。
跨海大桥下面是老城区,道路狭窄拥挤,像羊的肠子,弯弯绕绕。
晋海是座岛城的同时也是依山而建,老城区尤为明显,全是高低不平的上下坡。
这两年,所有的产业几乎都围绕着以亚士电子为中心的商圈而建,老城区人走楼空,显得萧条寂寥。
这里还保留着上世纪的老旧平房,像新时代的补丁,格格不入。
温绛正靠着车窗昏昏欲睡,忽然不知什么原因,一下子睁开了眼。
紧接着,他看到几个黑衣男人满脸戾气地冲进一处窄胡同。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孩从里面冲出来,虽然身姿灵巧,但寡不敌众,很快被那帮黑衣男人追上。
温绛倏然清醒过来,抬手按住霍卿章的大腿:“代表,停车!”
第 43 章
霍卿章慢慢将车子停在路边,没急着开锁。
温绛推动门把手,半天,推不开,眉间紧蹙:“代表让我下去。”
“去哪。”
“看见熟人了。”
霍卿章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七八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围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孩,横眉竖眼的模样看起来绝非善类。
霍卿章还是没开门,只是落了窗户。
这几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中间,为首的的是一个体型庞大似铁塔一样的壮汉,他将男孩推到墙角,动作极其粗鲁。
“啪!”下一秒,一巴掌狠狠扇在男孩脸上。
男孩瞬间流下鼻血,但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倔强地回瞪着男人。
温绛再次试图打开车门:“代表,开门,是我认识的人。”
霍卿章不为所动,反而泰然自若地掏出手机,点弄着屏幕,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接着,他默默将手机交给温绛。
温绛诧异接过来,却见手机已经调至录像界面。
“啪!”那边再次传来掌掴声。
霍卿章的车子停在他们几十米远的位置,不算近,但那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小子,你爸到底什么时候还钱?去年说今年还,上个月说这个月,我看他是想赖了这笔账吧。”为首的铁塔男冷笑道。
“他欠的钱,你去找他。”男孩狠狠瞪着男人,嘴角渗出丝丝殷红。
“我们要是能找到他还用的着你?!”男人陡然抬高声音,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哂笑一声,“听说你要去参加什么节目?片酬该给不少吧,你要是不想自己以后前途尽毁,乖乖还钱,如果你不想在录制节目时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爸是个欠钱不还的烂赌鬼。”
男孩咬了咬牙,别过脸:“节目给的钱不多。”
话音一落,男人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这一次,男孩终于承受不住这泼天巨力,身子一踉跄扑倒在地。
男人似乎还不解气,大脚踩上他的脸,反复碾压着:
“小子,钱不多不是钱?哥哥我是高利贷,可不是什么慈善家。”
说完,他收回脚,从地上捡了个果子,擦了擦扔进嘴里:
“节目结束后我找你拿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知道吧。”
说完,往男孩身上吐了口唾沫,扔下破抹布一样的男孩,带着一众小弟扬长离去。
温绛点下录制结束键,这时候,一声“吧嗒”,车锁适时打开。
他看了眼霍卿章,就见霍卿章点了点头。
高利贷的人离去许久,男孩终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眼前一片发花,嘴里是浓浓的血腥味。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透出几分无奈,抹去嘴角的血丝,无力地拍打着裤子上的泥土。
倏然间,一双白绿相间的运动鞋出现在视线中。
他怔了怔,匆匆抬了眼。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微微卷翘的半长发被夜风拂起,钻石耳钉像是天空中闪耀的星星,璀错夺目。
“任一宇?”温绛轻轻叫了他一声。
任一宇逃避似地垂了眼睛,从地上捡起刚才推搡间掉落的手机,视若无睹绕开他往回走。
不知他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但还是要小心翼翼捧着自己早已满目疮痍的自尊心。
任一宇匆匆踏上破碎的石阶,却听到身后传来紧随不舍的脚步声。
“你爸爸欠了多少钱。”温绛的声音穿过夜风而来。
任一宇停下脚步,握紧手中早已碎成蜘蛛网的手机。
他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做了数次深呼吸后,决然转身。
站在石阶顶端的他居高临下俯视着石阶底端的温绛,声音如十二月的寒风,冷冽森然:
“怎么,想把我爸赌博欠债的事昭告天下?”
温绛并不恼,柔柔扬起嘴角:“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任一宇蓦然沉默了,视线看向一边,喉结滚动了下。
温绛比谁都清楚任一宇对他的敌意源头在哪。
在他第一次收到神秘资助人送给他的童装时,只有十岁的他比任一宇表现出更强烈的敌意。
他扔了装衣服的礼盒,一遍一遍向资助人的司机重复着“我不是乞丐不需要你施舍”。
回去后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他一直穿的是弟弟淘汰下来的衣服,并不合身,所以看到昂贵精致的新衣服时,一个十岁的孩子不可能不心动。
可随即而来的是碎成沙的自尊心。
越是没有什么,就越在乎什么。
温绛扬起下巴,几分倨傲:
“我并没有帮你还钱的打算,我也没这个义务,纠缠你只是希望你能来试镜我的新电影,你得到片酬我得到名誉,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这个道理很难懂么。”
任一宇比他还高傲,冷笑道:“好,我爸欠了两千万,你要是能给我这么高的片酬,我就去试镜。”
温绛不动声色望着他,并未因为这个数字产生任何的表情变化。
两千万已经达到准一线演员的片酬水平,现在针对娱乐圈的降薪令下来,能给到五百万已经是上限,去掉缴税后,任一宇能拿到三百万顶天了。
在任一宇看来,温绛的沉默就代表了为难,更是无法实现的承诺。
他低下头,声音虚寒:“如果做不到,请你以后别来纠缠。”
扔下这样一句话,任一宇咬着牙转身就跑,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车上,温绛一言不发。
霍卿章漫不经心滑动着手机,道:“任一宇,影视学院大一学生,母亲在他小学时去世,父亲是建筑工人,去年参与赌博欠下两千三百万。”
温绛淡淡瞥了他一眼。
好好好,你厉害,想知道的没有查不到的。
“这就是你相中的演员。”霍卿章的声音听不出是指责还是嘲笑,淡淡的。
温绛深深吸一口气:“是啊,怎么,代表又要用自己的一票否决权给我增加更多工作量是么。”
霍卿章对他的明朝暗讽只是微笑:“不,我相信你的眼光。”
温绛瞳孔一扩,顺势看向霍卿章。
有点出乎意料,他的醋瘾症竟然没发作。
霍卿章拿过温绛的手机,用自己的手机将刚才拍下的视频传给他,扬扬手机:
“讨好任一宇的事,你自己做。现在国家严查违法放贷,一个人能在一夜之间欠下两千万赌债,多半是碰上了杀猪盘,把这个视频交给警察,或许能帮到他。”
也能帮到你。
温绛冷静下来后,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差点因为冲动坏了大事。
如果不是霍卿章拦着,他上去帮忙的话根本拿不到高利贷暴力催收的证据,说不定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代表,谢谢你。”温绛诚心道谢。
霍卿章鼻间发出一声轻笑,发动了车子,慢慢转动方向盘:“客气了。”
他把温绛送回家,看着温绛下车后,忽然喊住他:
“温绛。”
沉默半晌,道:“元旦快乐。”
说完这四个字,秒针划过一格,三针齐齐指向十二。
温绛俯下身子,凝望着车里的霍卿章,笑笑:
“同乐。代表,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霍卿章微微一怔,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温绛对他礼貌的颔首鞠躬,转身上了楼。
霍卿章一直等到看到温绛家的灯亮起,才驱车离开。
翌日一早,温绛直奔警局,将昨晚拍到的视频拿给警方看。
警方与他握手表示感谢,道:
“这家高利贷公司我们一直在暗查,正在放长线钓大鱼钓出他们背后的头目,具体的调查工作我们暂时不能透露,希望你谅解。”
“但是还是非常感谢你为我们提供证据,这些人,滑得很,我们几次突访都没找到什么实质性证据,他们的反侦察能力极强,看来是个长久战。”
“客气了,我应该做的。”
温绛起身告辞,却又被警察喊住:“对了温先生,请问你下载了反诈APP没?”
温绛:……
之后就被一堆警察围着强行下了反诈APP。
下午,温绛收到了严锡发来的娃综企划案。
《宝贝观察日记》是一档由晋海电视台打造的全新概念娃综,四个嘉宾带八个娃,依然是采用直播的形式,将十二人聚集在同一栋公寓进行为期十四天的拍摄,主旨便是针对当下社会最关注的教育问题宣扬节目组的教育理念。
为了保证绝对的公平性,节目组只在企划案中公布了四位成年嘉宾的姓名,防止他们根据孩子们的年龄和性格提前做准备。
在公布的四位嘉宾中,除了温绛外剩下三人也都是圈里炙手可热的艺人,有的也在孕期有的在备孕。
他们也只是原文中的艺人,温绛一个也不认识。
但温绛并不关心。
他只是希望能在这档节目里获取更多养育孩子的经验,为即将出世的小baby做准备。
从得知自己怀孕到现在,温绛第一次产生了危机感。
未知总是令人惶然无措,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定期进行产检,保证孩子的健康。
比他还着急的是霍卿章。
因为是新节目,霍卿章亲自带着工程队去了拍摄的公寓检查水电安全和通风情况,每天测量甲醛数值,并在温绛的房间里摆了大量吸收甲醛的工具。
以及,所有墙沿桌角都包上了柔软的防撞垫。
他还生怕节目组苛待温绛,在温绛前往拍摄的前一天便在冰箱里准备了大量新鲜食材,每样食材的生产日期都被他贴了便利贴,连调味品都被他换成了他们本家在用的,安全度高。
但温绛的心却不在这里。
他现在只关心两件事:宝宝的健康以及任一宇的烂摊子。
空闲的时候偶尔夜会幻想一下,自己在节目上会遇到什么样的宝宝呢,性格如何习惯是什么,可惜不能提前公布他也无法提早做准备。
节目开拍当天,霍卿章特意通知秘书会晚去一会儿,要先把温绛送去节目拍摄地。
到现在,温绛怀孕整整五个月,已经显怀,只是他本就瘦,冬天衣服厚也确实不明显,只有在他坐下系安全带时,才能隐隐看到小腹有微微凸起。
霍卿章凝望着他的小腹,想象着那里面孕育着属于他的孩子。
想着想着,嘴角浮现一抹含蓄的笑意。
不知不觉,从和温绛相遇开始至今,也半年了。
温绛昨晚失眠了,现在还有些犯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便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霍卿章担心他这个姿势会压迫小腹,便把副驾驶的座椅调平了些,让温绛能躺在上面。
“别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临到节目组,霍卿章提醒道。
温绛睁了睁眼,困得有点迷糊:“什么约法三章。”
霍卿章敛了眉:“我的话你倒是一点不往心里去。”
温绛闭上眼睛,沉默半晌,道:“我只记得,你说,要偶尔想想你。”
霍卿章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一顿。
他的双颊悄悄爬上一抹淡淡的绯色。
轻咳一声,像是掩饰:“嗯,记住这个,也行。”
车子抵达目的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列队迎接,温绛见到了节目组的导演何导,是个目测只有二十来岁的小青年。
外界都说他年少有为,只有圈里人知道他爸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子承父业罢了,那些开始还顾虑这是档新节目的嘉宾也是看在他爸的面子上才肯赏脸卖个人情。
温绛和节目组打过招呼后要先和其他嘉宾集合,听节目组讲解些注意事项。
进门的时候,霍卿章就站在车前凝望着他愈来愈小的背影。
像极了第一天送孩子上幼儿园的老父亲。
幸好拍摄地不算远,距离他公司只有六七公里,如果又要跑到什么罗马伦敦,或许他又要跟着一起飞过去了。
霍卿章淡淡松了口气,摸出手机编辑着元旦那晚他们约定好的“约法三章”,发给温绛。
公寓里。
温绛见到了其他三位嘉宾。
直播间已经开启。
因为是新节目且前期不能公布部分嘉宾的身份,导致宣传力度不大。开始观众并不多,大多是几个嘉宾的粉丝,在微博上知道几人要录节目跟着追了过来。
【呜呜呜来看我绛绛宝贝,宝贝辛苦了~】
【哇哇,温绛真是一点都不显怀,太瘦了,要多吃东西呀!】
【酱酱子男妈妈好香好香!我要男妈妈!】
主持人让各位嘉宾先对直播间的观众做个自我介绍,可以简单说说自己的孕期情况。
第一个出场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艺人,个子高挑,拥有一头光泽亮丽的黑长直,她对着镜头温柔笑道:
“大家好,很高兴在这里与大家相遇,我是安颜,三十岁,职业是模特,现在已经怀孕三个月,希望能在节目上学习一些育儿经验。”
【安姐好美!】
【好羡慕啊,安姐皮肤好好哦,我怀孕那会儿激素紊乱导致整张脸都烂掉了哭哭。】
安颜是近几年横空出世的黑马级女艺人,模特出身,刚进军演艺界没多久,第一部电影便斩获金世奖影后。
她和一位富商结了婚,似乎这就是女明星的最后归宿。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籍籍无名的时候家里又遇到大麻烦,是这位富商不离不弃陪着她,出钱给她打官司,照顾她的家人,她并非报恩,是真的动了心。
接下来出场的是一个和温绛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戴着白金框架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大家好我是尤琦,今年二十七岁,职业是演员,最近正在备孕,希望能在节目上学到更多育儿知识,希望我将来的小宝宝也能长成一个为社会作贡献的人才。”
【琦宝好可爱!牛奶皮肤尤琦!】
【戴眼镜的琦崽呜呜呜亲亲。】
【原来琦琦是近视眼啊,第一次看他戴眼镜。】
【孕期眼压高,戴隐形很难受的。】
第三个出场的是当下娱乐圈的大势男余朝歌,出道即巅峰,巅峰时期选择结婚生娃,嫁了个香港的大佬,现在处于半退圈,只接一些轻松的综艺。
从出道起,他卖的就是“乌发浓颜”、“绝世美人”人设。
虽然他声明自己只是普通工薪家庭出身,但大家都不信,能嫁港圈大佬的家里多半也差不了。
接着就让人扒出他红三代的身份。
余朝歌对着镜头也只是简单地介绍自己:“我叫余朝歌,职业是演员,怀孕四个月,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确实,人家也不需要学习什么育儿经验,他老公家里有的是能人奇才帮他教育孩子。
出生起就在终点的孩子不需要学着成长。
“温老师,到您出场了。”工作人员对后台的温绛道。
温绛刚看完霍卿章发来的“约法三章”,稍作整理衣服,起身阔步而去。
刚冒出他一个镜头,直播间人数忽然急速飙升,刷礼物的更是络绎不绝。
“大家好我是温绛,职业是艺人。”谦逊的说法,毕竟以他现在的咖位还不敢妄称一句“演员”。
“现在已经怀孕五个月整,上《宝贝观察日记》节目的目的和大家一样,初为父母,总是有些手足无措,希望能在节目组的指导下获得更多育儿经验,也希望我的宝贝将来能够健康快乐。”
何导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情商真高,无形间给他们节目吹了一波彩虹屁。
弹幕更是如排山倒海涌来:
【绛哥!!爱你!!注意身体别太辛苦!】
【我哥这张脸呜哇哇!难怪被母单三十年的霍代表一眼相中!】
【霍卿章!!!夺妻之仇不共戴天T_T】
【绛绛宝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霍卿章是个畜生啊,我很急,我想接盘。】
【哈哈哈,霍代表正提着二百米大刀向你奔来。[笑哭]】
【说不说的,其他几位嘉宾再不济也是领了证的,霍卿章你到底打算啥时候和我宝贝求婚?你再不求我可要亲自上了。】
【前边的别搞笑,四千万粉怎么也轮不到你,我是哥十年老粉,你后边排队去。】
何导也很意外,温绛的人气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出一个珠穆拉玛峰。
刚才直播间人数只有八十来万,温绛一出场直接飙升至六百万。
呜,温绛,我也爱你!不管你答不答应!
一片和睦中,叫尤琦的男演员匆匆扫了温绛一眼,低下头沉思着。
他那一眼,属实诡异。
与此同时,另一组嘉宾的车抵达公寓大门口,各式各样的行李箱被抬了下来。
做完自我介绍,节目组要求嘉宾找到挂有自己姓名牌的房间,等待另一组小嘉宾的到来。
温绛找到自己的房间,一开门——
他惊愕地瞪大双眼。
六十平的复式公寓房一眼望去全是柔软明亮的鹅黄色,所有的墙角桌角都被包上同色系的防撞垫,就像童话故事里小公主住的房子,舒适惬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跟拍的VJ将影像传到导播那里后,导播在屏幕中打下一串粉色果冻字体:
【其实,昨天霍代表刚来过……】
弹幕纷纷感叹霍卿章的心细如丝,他甚至把整间屋子都铺上了柔软的磨毛地毯,在上面练自由拳击都不怕磕了碰了。
温绛抿嘴笑笑。
这次就勉强给他打个九十分吧。
温绛口渴,去厨房找水喝,。
一打开冰箱,层层叠叠的保鲜盒上面贴满了便利贴,食物名称、生产日期、保质期等一应俱全。
桶装蒸馏水上贴了张格外显眼的荧光绿便利贴,写着一排端正大字:
【茶水机在左边←,喝热水,蒸馏水敷脸用。】
跟拍的VJ大哥连连称赞:“霍代表好心疼温老师,看到这一幕我直男都羡慕了。”
温绛因为怀孕导致有些激素紊乱,偶尔会感觉脸紧绷不舒服,定期会用蒸馏水敷脸镇定,这事儿他没和任何人说过。
但霍卿章就是知道。
温绛反复摩挲着便利贴,眼底划过柔柔笑意。
亚士电子执行总裁办公室里,霍卿章对着电脑审批文件,旁边摆着台ipad,屏幕中是《宝贝观察日记》的直播。
温绛出场时,他便会停下来看一会儿。
霍老爷子也在收看直播,双手托腮像个小孩,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不停对管家叨叨着:
“孙媳妇越看越顺眼,老李你觉得呢。”
李管家:“我见他第一眼就觉得很顺眼。”
温绛守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轻呡一小口,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他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闭眼小憩,工作人员忙送来桌枕,说是霍卿章准备的。
温绛搂过桌枕,上面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和他现在在用的母婴专用洗衣液一个香味。
温绛惬意趴进去。
舒服~
这时,外面走廊上响起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轰隆隆——
几台固定机位只能拍到鞋子的位置。
观众们瞬间来了精神:
【来了来了!宝贝们来啦!快让我看看小可爱们。】
【等等,这鞋码,不对吧……】
【???这鞋码,这么大的么?】
【巨婴?】
温绛正迷迷糊糊睡着,忽然……
“嘭咚!!!”一声巨响,震得墙上的挂钟摔了下来。
突然被巨响声吵醒,温绛直觉心脏猛跳,不由得皱了眉。
他第一反应是宝宝们来了,宝宝们下手没轻没重闹出了大动静。
他站起身想去迎接小宝贝们,一转身。
愣住了。
来人一抬头,瞳孔一滞,同样愣住了。
死一般的阒寂。
几秒钟后,房间里爆发了尖锐的女声: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温绛!你们也没说是他啊!我不拍了!”
说着,女孩拎着箱子扭头就走,工作人员赶紧上去拦人。
温绛把思绪从鄂尔多斯拉回来,缓缓看向工作人员。
这就是你们说的娃综?
十八岁的娃娃?
来人还是那个在男生宿舍底下又哭又闹的……言恩。
搁这玩变形计是吧。
观众都看傻了:
【尼玛的,这女的看着比我年龄都大,你跟我说是娃综?】
【十八岁以后还称作“娃娃”,节目组你也是没谁了。】
【这小姑娘好没礼貌,她难道不知道嘉宾们有孕在身?弄这么大动静看把绛绛吓的。】
工作人员好说歹说才把言恩劝回来。
言恩目中无人绕开温绛往沙发上一躺,行李箱随便一扔,晃着小皮靴,嘲讽道:
“你怎么又上节目啊,肚子都这么大了还不消停,是不是你老公不管你你只能自己来赚奶粉钱。”
温绛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了心情后摆出笑眯眯的模样:
“那你呢,爸妈不管你自己来赚学费?”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言恩,她脸上的嘲讽笑容瞬间褪去,紧绷着脸,潇洒一甩头,马尾辫子打了脸。
“关你什么事,你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活到九十九岁么。”
温绛笑道:“因为他从不多管闲事,对不对。”
混话没能说出来,言恩的脸刷一下黑成了锅底灰。
她晃脚的幅度小了些,不多会儿,又像泄愤一样踢了踢脚边的行李箱。
直播间里,导播插播了一段关于言恩的节目前采访视频,采访地在她家里。
观众一瞧,好家伙!这么豪华的房子里安了间狗窝是吧。
地上床上沙发上堆满了言恩的衣服鞋子,揉的像烂抹布一样,桌子上摆满了化妆品,但无一例外,盖子全都不翼而飞,有几罐还滚到了地上。
可以说,狗窝也比这个整齐。
而视频中的言恩扎着丸子头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满面油光,她蜷缩着腿窝在电竞椅里,左手狂敲键盘,嘴里骂着“你脑子是不是忘在娘胎里了?这个时候放大,等着被对面的高爆发控到死吧臭傻逼”。
她不经意一扭头,看到了节目组的摄像机,随手抄起抱枕砸过去,骂道:“没人教过你不要随便进淑女的闺房嘛?出去啦!”
不多会儿,她又拿过手机对着屏幕一顿按,然后又忽然放声大哭,给对面发语音哭:
“你为什么要分手!我哪里不好了!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观众看完,就是心疼。
心疼温绛,没能等来天使般的小宝宝不说,还摊上这么一……
恋爱脑+狂躁症。
这个时候,温绛还在想,一个嘉宾带俩娃的话,剩下那位会不会是个小天使呢。
沙发上的言恩从大字型换成了H型,趴在那,对着温绛笑得阴阳怪气:
“你好像不知道另一组嘉宾的身份啊。”
温绛看着她,不动声色。
“那你完了,你有的受了,哈哈哈。”言恩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温绛心里的绝望也随着一点点扩大——
此时,六公里外的霍卿章刚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本来打算拿过ipad安安静静欣赏温绛和宝贝天使们互动的美好画面。
接着就看到了一浓妆艳抹的小姑娘趴在沙发上对着温绛大呼小叫,还问他是不是因为老公不要他导致他只能自己出来赚奶粉钱。
“咔嚓。”
ipad屏幕被他捏出了一块蜘蛛网。
他将ipad扔到一边,鼻间重重出一口气。
望着屏幕许久,他又拿过手机一个电话打给节目组的总负责人。
霍卿章并没有质问,情绪平淡,可就是这种平淡让对面负责人心都颤了,他很清楚,暴风雨来临前都是异样的平静。
负责人只能竭力解释:“这是我们公司的意思,现在娃综太多了,不搞创新的话像我们这种新节目根本没得打。”
霍卿章冷冷道:“从年龄上创新是么。还是说,让我的人面对这样一群孩子崩溃大哭,以此来创新。”
他到现在都坚定不移地认为,温绛就是那种心思敏感又感情丰富的人,还有点泪失禁体质。
虽然温绛面对他时的眼泪没一次是真的。
负责人都想顺着电话爬过来给他跪下了,一个劲儿道歉,并表示拍摄途中但凡温绛本人出现排斥情绪,立马给他更换个听话的小嘉宾。
“好,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中途但凡发生任何意外,我不管你们导演的父亲是谁,这节目你们没得做。”
挂了电话,霍卿章又搜索言恩这个人。
父母都在外地经商,家里只有她和保姆,但她这性格脾气没有哪个保姆受得了,因此最后,家里只剩她一人。
奇怪,明明可以跟着父母走,但她偏要留在晋海。
霍卿章缓缓倚向靠背,双眼短暂的失神。
有点担心啊。
节目组。
言恩躺在沙发上给新认识的小男友发短信,脚边是她散落一堆的行李。
温绛实在看不得这扑棱的一地,提醒道:“先去把你的行李放好,你的床在楼上。”
言恩依然在发消息,漫不经心道:“节目组不是让你给我做保姆的么,保姆帮收行李是应该的吧。”
温绛笑笑:“好啊。”
他慢条斯理打开言恩的行李箱,这里面和她的房间一样,简直就是个行李箱式的狗窝。
温绛挑了几件揉成一团的衣服,拉出来,往垃圾桶里一扔,接着又翻出一堆护肤品,有的盖子也没拧紧,漏洒出来不少。
一并扔进垃圾桶。
言恩发消息的间隙随意一瞥,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狂奔到温绛面前按住他的手:
“你干嘛!为什么扔我的衣服和化妆品。”
温绛望着那堆看不出原样的东西,笑着耸耸肩:“是衣服和化妆品啊,我还以为是垃圾就随手丢掉了。”
言恩无语地“哈”了声,五官都皱作一团。
她想指使温绛给她把东西捡回来,但看着温绛又拿起她缠作一团的充电线正准备要扔——
罢了罢了,不要和傻瓜争是非。
言恩抢回充电线塞进行李箱,抱起垃圾桶把衣服化妆品倒回去,拖着行李箱愤愤上了楼,过程中还弄出很大的动静。
望着小姑娘不甘的背影,温绛还是笑。
VJ好奇问道:“温老师,你不生气么。”
温绛不生气,见过了云善初的所作所为,才知道这些都是小事。
更何况,不管过程如何,结局只要是她把行李箱拿上了楼,就是成功。
VJ悄悄跟上去拍,发现这女孩竟然在自己叠衣服,虽然叠得像烂掉的梅干菜,但她在叠。
可能是怕温绛又给她当垃圾扔掉。
温绛坐回去,揉了揉小腹。
第一次见到言恩时,通过她那清澈但透着愚蠢的眼神,温绛看到了一丝任性的可爱。
可现在只觉得恐怖。
不禁又开始无限幻想,如果是他和霍卿章的孩子,应该……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如果随爸爸,也是个小酷包;如果随他,小黑莲?
坦承并接受自己是朵黑莲花,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成长过程。
想到这里,温绛笑了出来。
楼上的言恩愤愤不平叠着衣服,时不时偷瞄一眼温绛。
见他春风得意笑得开心,火气上来了,她趴在围栏上对温绛阴阳怪气道:
“你现在先笑吧,一会儿有你哭的。”
说完,还丢了一包纸巾下来。
温绛反问:“我哭的时候有人疼有人安慰,你呢?”
言恩愣住。
她“哼”了一声,转回头继续叠衣服。
外面的走廊上再次响起轱辘声,预示着另一位小嘉宾即将到来。
听到开门声,温绛顺势看过去,心中默默祈祷给我一个天使吧。
可惜,上天没听见他的祷告。
第 44 章
房门被推开,探进来一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
来人环伺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温绛身上,下一刻,瞳孔骤然扩张。
和刚才言恩的表情一模一样,大眼瞪小眼,震惊之余是怀疑。
刚进门的嘉宾穿着眼熟的黑色毛衣,领口袖口处多是常年累月磨损出来的毛球,洗到看不出原色的鞋子,只是气质决定衣品,看起来倒像是现在流行的故意做旧。
来人正是任一宇。
任一宇!!!
虽然任一宇本人和“天使”怎么也沾不上边,但对于他的到来,温绛倒想起身鼓掌表示热烈欢迎。
他需要一个能和任一宇促膝长谈的契机。
感谢节目组的不人道,阴差阳错实现了他的心愿。
温绛主动打招呼:“好巧,任一宇,我们又见面了。”
任一宇冷冷凝视着他的脸,忽而别过脸,拉起行李箱绕开他进了屋。
全程也就给了这一道不友善的目光。
楼上的言恩听到动静,好奇探头瞧了一眼,随即脸上露出阴阳怪气的笑:
“呦,任一宇啊,我的同盟战线来了。”
任一宇同样冷冷瞥了眼言恩,将行李箱拖进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众人纷纷感叹温绛摊上这两个大麻烦属实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旁边公寓的嘉宾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是和温绛一比,至少看得到希望,这些孩子小毛病是有,但都有改正的可能性。
再不济,第一次见面至少也和嘉宾们打了招呼,不似言恩和任一宇,完全把温绛当敌人当空气。
两个孩子正收拾着东西,工作人员进了门通知他们拿好行李到楼下客厅集合。
工作人员道:“首先根据节目组的要求,两位同学要把所有违规物品放到这个置物箱里由节目组代为保管,并且在拍摄期间如果被我们检查到两位的行李中出现违规物品,将要受到处罚。”
他翻出一张“违规物品一览清单”贴在墙上,让两人自行对照检查。
言恩只看了一眼,柳眉深深蹙起:“疯了么,护肤品也是违规物品?”
工作人员点点头。
任一宇全程毫无怨言,对照着违规物品清单从行李箱中翻出一部手机交给节目组。
他没什么护肤品零食类的东西,有的也只是一部手机。
言恩就没那么配合了。
她愤愤不平扒拉着衣服,翻出几瓶护肤品,像是泄愤一样扔到置物箱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傻杯节目组,拿着鸡毛当令箭。”
工作人员晃了晃置物箱里的东西,忽而抬头,目光深长地看向言恩。
言恩目光一怔,立马别过脸:“干、干嘛,不是已经按照要求上交违规物了嘛。”
工作人员目光如炬:“抱歉,我们还要检查你的行李箱中是否有遗漏。”
言恩倏然瞪大双眼,一脚将行李箱蹬上,护在身后:“你们怀疑我?!”
“不是怀疑你,这是我们的工作。”工作人员冷冷道。
话音落下,另外两名工作人员走过去准备打开言恩的行李箱检查。
言恩猛地蹲下身子将两人推开,死死搂住行李箱,声音尖锐:“我都说了没有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检查我的行李!你们就是怀疑我!”
两名工作人员丝毫不懂怜香惜玉,一边一个拉住言恩的胳膊把她往一边扯。
“别动我的东西!你们敢侵犯我的隐私我就告你们!让你们赔到倾家荡产!”小姑娘好似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红了一圈,毫无形象的大力挣扎着。
工作人员根本不为所动,一只手搭上行李就要掀。
“啪。”
突兀的,一只手按在行李箱上,制止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狐疑抬头,对上温绛似笑非笑的脸。
“各位工作也挺忙的,不如我来帮你们检查。”温绛笑道。
工作人员神秘兮兮的把温绛拉到一边,小声道:
“温老师你也看到这小姑娘什么德行,刁蛮任性,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她说没偷藏违规物品我可不信。”
还是怀疑她呗。
温绛还是固执地按住箱子:“我作为言恩的代理监护人,我有义务帮她检查行李,如果之后真的发现她私藏违规物,责任我来承担。”
这番话像极了当初在拍摄恋综时,温绛想去滑雪,但无人同意,只有霍卿章站出来声明:如果出现任何意外,他会负全责。
工作人员还是满脸犹豫。
温绛慢慢叹了口气,嘴角浮现一抹苦笑:“还是说,各位连我都信不过。也对,我只是个没名没气的糊咖,为了博人眼球什么做不出来,你们有顾虑也很正常。”
几人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霍卿章那冷漠又盛气凌人的脸,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不是不是,我们当然信得过温老师,温老师您别生气,是我们不会说话,那言恩的行李箱就由您来检查,最后向我们报备情况即可。”
事实证明,道德绑架固然可耻,但有用。
温绛点点头,打开行李箱只扒拉了下表面的衣物,合上:“检查过了,没有违规物品。”
工作人员终于放开了言恩,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护住自己的行李箱,用眼神把在场每个工作人员刀了一遍。
视线落在温绛身上时,短暂的失神过后,连着温绛一起刀了。
温绛看到了。
在言恩踢上行李箱前,衣服下面露出的一个木质直角,像是相框的一部分。
大概率,言恩不想被人看到相框里的照片。
那上面一定是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可又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
检查行李箱时的敷衍了事,也是考虑到女孩子有很多不愿被人看到的私密衣物,以及……
温绛坚信,言恩固然刁蛮任性,但却是个坦荡的孩子,说没有就一定没有,她的小性子她的坏,都是明着来的。
言恩拖着行李上了楼,从里面摸出一只相框,在镜头盲区里对着相框看了许久,眉毛一耷拉,使劲将相框扔进抽屉里,嘟哝着:
“为了你们我的脸都丢光了,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她又看了眼楼下配合工作人员检查任一宇的行李箱的温绛,撇撇嘴:“装什么好人。”
虽然两个小孩的手机被收走,但温绛以及其他艺人嘉宾的没有。
节目组不提供晚餐,只提供食材,因此要由嘉宾们自行解决这一个周的衣食住行。
温绛打开冰箱看了一圈,挑了几样保质期不长的食材打算给孩子们接风洗尘。
他去到任一宇的房间问他:“牛肉你想怎么吃,炖土豆还是油煎。”
任一宇正对着窗户发呆,听到声音,冷冷回应:“你做你自己的,我的晚餐我自己解决。”
说完,他起身关上门,把温绛隔绝在外。
温绛耸耸肩,又在楼下喊言恩,问她想吃什么。
言恩扔了枕头下来:“我不吃,你别烦我。”
观众看到这一幕是真的恼火:
【不明白,其他嘉宾那边都那么和睦,怎么就温绛这里鸡飞狗跳的。】
【不吃就别管他们,惯的。】
【抱抱我的绛绛宝贝,别理熊孩子了,这两人都是光长身体没长脑子,绛绛你自己吃饱喝足就行。】
【心疼绛绛,摊上这么一对雌雄双煞。】
温绛自己做了土豆炖牛肉、水煮虾和清炒西蓝花,一小碟水果沙拉。
卖相极佳,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温绛吃了一口牛肉,下一秒又吐了出来。
这味道,和“能吃”都沾不上边,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没化开的盐,清炒西蓝花也半生不熟,只有水煮虾勉强能入口。
当温绛剥到第六只虾时,短信来了。
霍卿章:【第六只了,虾性寒,别吃了。】
温绛愕然。
合着霍卿章全程观看直播呢,心事真多。
温绛回复:【只有这个能吃。】
霍卿章:【一会儿我让助理给你送晚餐,你先休息。】
温绛:【别来,我吃饱了。】
霍卿章:【小鸟胃?】
温绛:【蚂蚁胃。】
好说歹说才让霍卿章打消了念头,温绛也确实没什么胃口。
他抬头看了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二楼的床沿,以及言恩探出床边的一条腿,时不时晃悠两下。
那一刻,温绛产生了顾虑。
万一以后他的小孩也闹脾气不吃饭怎么办,虽然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但终归自己的孩子自己才知道心疼。
思忖许久,温绛翻出便利贴,在每张纸上写下“温绛”二字,接着用保鲜袋罩住没吃完的菜,在盘子一侧贴上姓名贴放进冰箱,洗漱睡觉~
滴答、滴答。
秒针绕着表盘走得节奏,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言恩第N次闭眼后又睁眼。
她听到了肚子发出的“咕噜”声,好似前胸都贴到了后脊梁上。
她习惯性摸索手机点外卖,摸了半天手中空无一物,这才意识到手机被收走了。
该死的节目组!
睡觉!
睡不着,太饿了。
思前想后,她悄悄下了床,赤着脚来到楼下客厅。
这里还残留着浓郁的香气,是土豆炖牛肉!
闻到香味,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想着:温绛那么瘦,估计吃得也不多,应该……还有的剩吧。
摸黑来到厨房,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大家都睡下后,言恩屏住呼吸,手指扣上冰箱内槽,一点点循序渐进地发力。
打开了!
冰箱里满满当当都是食材,还有温绛做的晚餐,虽然搁着一层保鲜袋,但依然能闻到土豆与牛肉激情翻滚后温度飙升弥散开的香气。
言恩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翼翼捏住盘子一边。
“饿了?”
突兀的,淡淡一声在耳边响起,下一秒她就与温绛来了个四目相对。
“你走路都没声的嘛!”言恩把盘子塞回去,关了冰箱,“谁说我饿了,翻冰箱是我的爱好行不行。”
“像你的风格。”温绛笑道。
“我可不饿,但是吃夜宵也是我的爱好和习惯。”言恩哏着脖子,都不敢和温绛对视,表面却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打开冰箱把土豆炖牛肉拖出来。
“尊重你的爱好和习惯,但这是我的晚餐。”温绛道。
“你的?写你名字了?”言恩嗤笑一声。
温绛:“嗯写了。”
他将盘子转过来给言恩看,上面一张便利贴写着偌大“温绛”二字。
言恩:……
怎么会有这种人!
“你的就你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吃你的又饿不死,我自己做。”
言恩脾气上来了,径直打开冰箱翻出自己喜欢的食材,大喇喇往砧板上一甩,抬手提刀,整个过程潇洒帅气透露出专业厨师的自信。
直到她对着没刮鳞的鱼一刀下去,尸首分离,然后打开燃气灶直接把鱼往锅里扔,再倒油。
“啊啊啊啊!”
大火给油加了温,与湿淋淋的鱼一结合,油点子像天女散花一样蹦得老高。
温绛确定了,言恩不会做饭。
看她的录制前采访视频时,看到她家桌子上基本都是外卖盒子,气走了保姆自己又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不就指着外卖过活。
眼看锅里冒出了黑烟,她竟然下意识想接水灭火。
温绛真怕她把厨房炸了,随手捞过锅盖盖上,关了火。
言恩抱着半盆水缩在角落里惊魂未定,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看着逐渐安静下来的锅子。
“咕噜——”不争气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了声。
温绛瞅着她,实在想笑,只能尽力憋住。
他把自己没吃完的晚餐端出来摆好,道:“赶紧吃,吃完睡觉。”
言恩咽了口口水,手里还抱着那半盆水,视线四处乱窜,慢悠悠在餐桌前坐下。
“先声明,我一点也不想吃你做的东西,但我现在在长身体,节目组也不会放任我就这样饿着肚子,我是怕你被观众骂给你个面子。”
温绛:“还长身体呢?你都快一米八了吧。”
温绛第一次就注意到言恩的身高,穿个高一点的鞋子几乎和他差不多,现在的孩子营养真好。
言恩不再理会他,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跟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
立马顿住。
“你手艺真好,都能把菜煮熟了。”言恩阴阳怪气道。
温绛笑笑,没说话,在言恩面前坐下,看着她吃。
言恩怔了怔,问:“你怎么还不走。”
“被你吵得睡不着,干脆等你吃完再睡。”
言恩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蓦地低下头,对着一盘狗都嫌的土豆牛肉狼吞虎咽。
真的很难吃。
和他们做的一样难吃。
可是,十几年没尝过的难吃味道,竟然会有一丝丝想念。
吃饭的空隙她还不忘评头论足:“你做的东西和我爸妈做的一样难吃,你们这种人就不该进厨房,这世界上难吃的东西还不够多么。”
温绛望着瘦瘦的女孩吃的桌上脸上都是,眼神忽然恍惚了。
良久,他缓缓开了口:“行李箱里的相框,是爸妈的照片么。”
言恩倏然怔住,筷子上夹住的牛肉滑进了盘中。
“提他们做什么,扫兴。”她重新夹起牛肉塞进嘴里。
什么味道,好像没尝出来。
温绛笑笑,移开视线。
他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他来这一手不是为了教育言恩让她懂得“食物来之不易”的道理,反而是言恩教会了他一些事。
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恋爱脑,男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刁蛮任性不讲道理,还经常在公共场合做出一些惊人之举,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连衣服也不会叠,看起来像是被家里宠坏的小孩。
但做了这么多,只是希望引起他人的关注,或者说引起父母的关注。
她父母是赫赫有名的大富豪,将一生都奉献给公司而忽略了言恩的存在,言恩从记事起家里就只有她和保姆,她不喜欢保姆,所以气走了一个又一个,她只希望能吃到爸妈做的饭,哪怕他们不用很有钱。
但无论她多么任性,也换不来父母短暂的停留。
所以她开始从他人身上寻找缺失的爱,每谈一个男朋友就像找到了未来的真谛不愿撒手,也正因为她的患得患失以及她为了留住这份爱产生的强烈占有欲,使得男友们都怕了她,最终选择离开。
所以对于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陪伴。
童年的缺失,要用一生去弥补。
温绛情不自禁抚上小腹,那里面有未知的未来,但温绛可以确定,每个孩子都期望被爱被关怀。
“你还想吃什么。”温绛问道。
言恩撇撇嘴:“你那手艺还是算了吧。”
半晌,视线开始晃悠,她又紧着嗓子来了句:
“清蒸鲈鱼吧。”
“好~”
吃完晚餐,言恩本想直接撂挑子走人,但看到温绛那薄薄毛衣下微微凸起的小腹,沉默了。
还是她自己来吧。
但她的洗碗仅在于用水冲一边即可,不得已,温绛只好手把手教她。
“先冲一遍,再打洗洁精,盘底也要一并擦着,因为会沾上汤汁,最后再冲洗干净,用厨房用纸擦干后放到消毒机里。”
消毒机还是霍卿章买的。
言恩嘴巴张成“O”型:“洗个破碗还有这么多门道。”
她觉得洗碗要把碗底一并洗了这件事很新奇。
望着一排光亮洁净的碗碟,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不错不错,明天也试试好了。
翌日,早晨。
温绛煮了白粥和鸡蛋,做了油煎火腿和烤面包。
可早晨八点的餐桌上只有他一人。
他不好上楼去喊言恩,考虑到女孩子私密多,于是只能在楼下喊。
言恩就像有拖延症一样,从八点喊到八点半,直到工作人员来敲门,她才顶着一头蓬乱的长发下了楼。
温绛不成想,她竟然还不会炸头发。
问她以前怎么扎的,她还理直气壮道:“家门口的美发店,是我爸妈专门为我盘下的店。”
温绛心说那你就披散着头发好了,反正这里没人会扎头发。
他又去喊任一宇起床。
却发现任一宇早已给自己准备好早餐,正在房间里吃独食。
“外面有煎火腿和面包,去那边吃吧。”温绛道。
任一宇不耐烦地放下筷子,粗鲁的将温绛推出门,甩上房门,锁好。
看到吃了闭门羹的温绛,言恩还在那嘲笑:“热脸贴了冷屁股,爽不爽?”
她一边喝粥,一手拎着头发,但稍稍一放松,头发掉进了粥碗里。
温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找了梳子给她梳头。
柔顺细软的发丝划过掌心,温绛的心突兀跳乱了一拍。
女孩子的头发原来是这种感觉。
当初霍卿章说他已经给女儿想好了名字,如果将来真的生了个女儿,自己也必然要学着给她梳头扎鞭子。
言恩似乎并不排斥温绛为她梳头发,反而满脸享受,惬意地闭上了眼。
但她的头发太细太软不成型,刚扎好,便有几缕从皮筋中脱离。
不得已,拆了重扎。
这次扎紧一点。
一个使劲,言恩连头带人向后仰去。
“妈!扎太紧啦!疼!”她疼的五官皱作一团,下意识喊了一声“妈”。
虽然妈妈只为她扎过几次头发,但疼也是真疼,和温绛一样一样的。
温绛听到一声“妈”,愣住了。
心中涌上一股暖流。
【哇!她喊我们绛绛为妈妈哦,好幸福!】
【男妈妈真的太香了呜呜呜,妈妈!还有我,我也想让妈妈扎头发。】
【哈哈,头一次觉得这小妖精还挺可爱的。】
“笨手笨脚的,真替你将来的小孩担忧。”言恩嘴上这样说,双脚却诚实地晃悠着。
晃悠脚只发生在两种情况:烦躁时,或,抑制不住的开心时。
温绛直言不讳:“我笨手笨脚没关系,孩子爸手脚麻利就可以了。”
屏幕前的霍卿章听到这一句,停下翻阅文件的手,笑了笑。
言恩“哼”了声:“有什么了不起,我男友也是心灵手巧。”
殊不知,因为她早前的惊人之举,她被没收的手机里早已多了条男友的短信:
【分手吧,我们不合适。】
十点钟,节目组通知所有嘉宾到公寓大厅集合。
温绛见到了其他嘉宾分配到的孩子。
今时不同往日,生活富裕了,孩子们营养好,一个个高的像天空树,十七八岁的青年们站在三十岁左右的嘉宾旁,足足比嘉宾们高了半个头。
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两组嘉宾多少都对对方有了些许了解,集合时往往也会紧挨对方而站。
但温绛这边例外。
如果说言恩还算给面子,和他隔开了一人宽的距离,那任一宇真就一点面子不给,和他中间裂开了一条东非大裂谷。
他人也只会将任一宇这种行为定义为他自身没礼貌没素质。
只有温绛知道,任一宇不想和他靠太近,生怕更多秘密被他发觉。
何导举起提示牌,摆摆手示意任一宇靠温绛近一些。
任一宇眼神游离着,犹豫许久,浅浅向温绛身边移动了一指宽的距离。
“各位上午好,首先我要公布今天的任务。”主持人扬了扬手中的任务卡。
“今天各组嘉宾的任务完成情况将决定接下来的生活体验抽签顺序,所以希望各位都要努力,接下来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十几岁的嘉宾中,有人表现得兴致勃勃,有人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言恩叹了口气:“好麻烦哦。”
意外的,任一宇也看起来干劲十足,在主持人宣读规则时,他伸长脖子听得极认真,眼都不眨一下。
而今天的任务,要由各族年轻嘉宾的代理家长们自行分配,内容不限,以他们现在居住的公寓为任务场地,最后由工作人员组成的团队进行打分评比,分高者胜。
而最终排名也将决定接下来的生活体验的抽签顺序。
是人都知道,当然是排名越靠前选择的权力越多。
而节目组设计这一出的目的也是想启发各位代理家长学会“因材施教”,不能说一个人擅长做整理类的家务你却偏要让他去晒咸鱼干。
年轻嘉宾们刚成年没多久,能做的也就是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因此大家被代理家长安排的任务也大多是一些打扫卫生洗衣服之类的简单工作。
温绛沉默许久,对任一宇道:“我不喜欢公寓现在的布置,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采购材料把屋子布置成大家都喜欢的样子?”
任一宇垂了眼睛低低道了声:“随便。”
言恩举手:“如果要出门,可不可以申请向节目组拿回我的防晒霜?冬天的紫外线也很凶。”
温绛看了她一眼,笑眯眯道:“你负责准备午餐,不用出门。”
言恩不满地撇了撇嘴:“孤立我是吧。”
虽然言恩还是学不会好好说话,但至少和刚见面比起来,能正常沟通了。
嗯,也是一种进步。
三人合计一番,将需要买的材料列举出清单。
当然,只有温绛和言恩在讨论,任一宇基本不参与。
直播间不禁有人怀疑:
【我和任一宇是高中同学,我真的很怀疑,他有审美么?一件毛衣穿了多久都没换,听说家住贫民窟,那种地方还需要装饰么?】
【hhhh是不是温绛故意搞他,不想他赢。】
【还有吃了好几年外卖的言恩,让她做饭不得把厨房炸了?】
【真为酱酱子感到担心[撇嘴]】
言恩留在公寓,温绛带着任一宇去了就近的百货市场。
温绛并不喜欢霍卿章选的鹅黄色布景,虽然黄色看着明亮柔软,但他已经在牛油果绿色的房间里住习惯,硬装换不了就把软装改成自己喜欢的颜色。
任一宇依然全程沉默,温绛在前边走,他就和他保持很远的距离,温绛和他说话,他的视线也不太礼貌地看向别处。
温绛将清单一撕两半,上半部分交给任一宇,下半部分自己拿着,随后又给了任一宇几张钞票:“我们分开买,节省时间。”
任一宇看着清单,需要买的是果盘、挂画之类的装饰品。
他来到壁画店门口,一眼望去全是手工仿制油画,裱了实木画框,那些艳丽的颜色很容易令人挑花眼。
可无论如何他也必须赢下这场比赛,以此博得更多镜头和人气,之后才会有更多节目组找上门,早早攒够钱为爸爸还了那笔赌债。
只是——
任一宇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一幅幅鲜艳生动的风景画。
他并没有这方面的挑选经验,也不知道这些画背后的含义,只知道布置房屋讲究风水,乱买乱摆会坏了风水不说,可能还会引来温绛粉丝的不满。
毕竟温绛现在有孕在身,一些之前都不太在意的小事这会儿也会被无限放大。
可贫穷困苦的生活并没给他这方面的经验,他和爸爸住的地方,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只木制沙发,这就是全部,别说挂画,墙上连贴奖状的地方都没有。
任一宇攥紧了手中的清单,再次抬头看过去时,眼中写满迷茫。
“任一宇?”身后忽然有人唤了他一声。
任一宇回头,见是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斯斯文文,戴个单边框眼镜。
好像是嘉宾尤琦。
“真是你,怎么在这里。”尤琦手里提着蔬菜袋子,对他笑得和蔼。
任一宇仓促地看了眼手中的清单,低低道:“温老师让我来采购装饰画。”
尤琦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停留在他磨起了球的毛衣袖子上。
尤琦勾了勾嘴角:“是个不错的体验活动,你怎么不进去。”
“不知道该买哪一幅。”任一宇低下头道。
“是不是以前没有采购装饰画的经验?”尤琦的声音温温柔柔,打消了任一宇些许不安。
任一宇点点头,手指更加用力收紧。
尤琦环伺一圈道:
“温老师难道没告诉你么,选择装饰画要根据屋子的风格。纯欧式可以选择西方古典油画,简欧式就要买这种印象派风格,如果是现代装修风格可以看看这些现代花卉题材,除此之外,还要根据房屋结构大小来考量装饰画的规格,讲究挺多。”
任一宇视线看向别处,喉结滚动了下。
没说,温绛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给了清单撵他来买,让他变成了无头苍蝇一般。
尤琦似乎看出了什么,挑了一幅玫瑰蝴蝶为主题的小幅油画:“我们住的是公寓,空间小,买小幅的最合适,总不可能,温老师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任一宇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尤琦叹了口气,似是有意无意说道:
“看来温老师是放养型父母,不过也正常,你对他来说终归只是陌生人,装饰画选得合不合适,到最后丢脸的又不是他。”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任一宇却当了真。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怎么就没意识到,温绛是故意看他出丑,就因为自己当初拒绝了他的试镜请求,还对他出言不逊。
任一宇渐渐咬紧牙关,接过了尤琦递来的装饰画。
尤琦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了句:“加油。”
这语气,三分惋惜七分同情。
任一宇望着手中的油画,忽而蹙起眉头,粗鲁的将油画塞进袋子里。
回到公寓,温绛已经先一步到达,正在更换纱质窗帘。
厨房里传来浓重的焦味,伴随阵阵黑烟,以及言恩的大呼小叫。
“买的什么,看看。”温绛挂好窗帘,接过任一宇手中的袋子打开。
绿边水晶果盘、玫瑰花油画和奶油色收纳盒。
可以说,这三样的风格,集现代古典田园风,谁也不搭谁。
温绛专心检查物品有无瑕疵,没注意对面的任一宇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几声剧烈咳嗽后,言恩端着几盘黑乎乎看不出成分的黑暗料理出来了,她把盘子往桌上一放,顶着被烟熏的黢黑的小脸趴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要死啦,做饭也太难了吧。”
温绛却道:“很棒,起码把菜炒熟了。”
虽然都熟过了头。
等他们把房间布置好,由工作人员组成的评审团姗姗来迟。
几人挂着牌,手持打分表,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几人一进门,被浓烟呛的咳嗽几声,连连摆手:“嚯!这味儿!”
温绛主动介绍道:“这是言恩为我们准备的午餐,请大家品尝。”
评审团放眼望去,望着桌上那一堆自动打上马赛克的不明物质,下意识倒退几步。
其中一人清清嗓子,提起笔:“做饭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就选择其中一项进行打分,嗯……单从这个‘色’来看……”
他在打分表上写下一个大大的“0”。
言恩柳眉一挑,指着那堆黑暗物质:“你都没尝就给我打零分?!我抗议!你这是黑哨!”
评审人员:“这还有尝的必要么……”
言恩愤愤“哼”了声,继续躺会沙发,望着天花板生闷气。
“那么接下来是任一宇同学的房屋装饰打分。”
评审人员环伺一圈后,分散开,打量着每一间房,包括桌上的摆设、墙上的装饰画。
任一宇的目光随着几人来回游转,喉结不停滚动着,似乎很紧张。
几人窃窃私语一番后,提起笔:“根据各位评审人员综合评定,大家一致认为,这种极简现代风格的公寓摆了一堆古典、田园风格的装饰,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因此我们只能给你打……”
说完,他在打分表上写下数字“2”,又添了句:“当然,你买的东西还是很漂亮的。”
就算满分是十分,二分也属实不算高。
甚至都没及格。
任一宇的双肩塌了下来,放在两侧裤缝的手骤然握紧。
现在可以确定了,温绛给他安排这种任务,就是想看他出丑。
他徐徐看向一旁的温绛,见他还是那副淡泊模样,并未因为他只得了二分而产生任何的表情变化。
第 45 章
等评审团准备离开,温绛又“别有用心”地问了句:“其他小嘉宾任务完成情况如何。”
评审团翻着打分表:“都还不错,都是些比较简单的任务,看起来也是他们平时一直在做的事,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还有一个满分呢,就是尤琦老师带的孩子,那碗洗的,都能当镜子用了。”
任一宇的脸一下子褪去了颜色,煞白似纸,两侧腮帮子紧绷得厉害。
他更加确定,温绛这句问得多余的话,就是想看他出丑。
评审团一走,温绛招呼二人吃饭。
“言恩,你亲手做的,尝尝自己的劳动成果?”
言恩瞥了一眼,翻了个身:“我不吃,我还想多活几年。”
温绛笑笑,提起筷子:“一宇一起吃吧,万一真就像言恩说的饭不可貌相呢。”
“温绛。”倏然间,任一宇发出冷冷一声。
他甚至直呼温绛大名。
温绛也是第一次从一个小他六七岁的孩子口中听到自己的大名,拿筷子的手明显顿住。
任一宇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底一片黑沉:
“如果你对我有不满可以当面说,没必要在背后搞小动作害我出丑,但我不信邪,你尽管挤兑我好了,我不会认输。”
温绛淡淡望着他,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笑意。
他耸耸肩,并未解释什么。
观众们坐不住了:
【这个任一宇真的……恶心!】
【没礼貌没教养的东西,你爹教你这么跟别人说话?】
【温绛怎么你了,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这孩子没救了,这么一比,言恩还挺可爱的,至少能沟通。】
【任一宇一直在逃避沟通,还胡思乱想给温绛安了些不实罪名,阿西吧,硬了。我是说拳头。】
任一宇说完自己想说的,扔下沉默的二人回了房间。
言恩漫不经心晃着脚,余光悄悄看向他离去的背影。
饭桌上的温绛却像没事人一样,吃了一口言恩做的黑暗料理。
言恩惊愕地坐起身子:“你还真吃?!”
温绛点点头:“挺好吃的,就是有点焦味。”
言恩不可置信冲过去,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下一秒:“呸呸呸!你是不是味觉有问题?”
温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吧。”
说完,又夹了一筷子黑暗料理送进嘴里。
看着温绛平和的表情,言恩的小心脏不争气地乱跳了两下。
有人夸我做饭好吃欸!!!
他说我做饭好吃!!!
她想起自己以前特意起个大早为前男友准备爱心早餐,前男友笑吟吟接过来还夸她心灵手巧,结果转身就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那份爱心早餐。
不管温绛是不是装的,但她爽了。
一得意,双脚晃得更快了。
她还不死心,兴许是想听更多夸夸:“真的好吃么,你别骗我,评审团可是说,连尝的必要都没有。”
温绛抬眼:“这顿饭是做给谁的。”
言恩皱了眉,思考许久后缓缓道:“你们……?”
“所以,我觉得好吃就是好吃,别人的意见不重要。”温绛举起碗,示意言恩给他盛碗米饭。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太在意他人的看法,会失去自我的。”
望着那只空荡荡的小碗,言恩嘴巴颤了颤,眼中倏然积郁了水光点点。
别人总说,你不是独立个体,你要维系整个社会关系,收起那些不招人喜欢的小毛病,也别有什么个性,你是社会中最不重要的。
可温绛却说,太在意他人的看法会失去自我。
言恩憋着气,使劲咽了口唾沫,不着痕迹擦过湿漉漉的眼睛,接过小碗:“吃这么多,胖死你。”
下午,嘉宾们接到了节目组的新任务。
“根据先前的任务打分情况,嘉宾们要根据排名进行抽签,抽签内容是接下来的社会生活体验,而根据排名,可以有一到三次的重选机会。”
也就是说,倒数第一的言恩和倒数第二的任一宇,没有任何选择权,抽到什么算什么。
其实体验内容都算不上清闲,就算是排名第一第二的小嘉宾经过多次放弃重选后,看到自己的体验内容也是叫苦连天。
发传单?捡瓶子?挫折教育真的有必要么?
女模特安颜也道:“今时不同往日,挫折教育已经落伍了。”
尤琦和余朝歌同样持反对意见:“如果能给孩子优渥的生活,为什么还要他们吃这个苦。”
只有温绛,撵着任一宇和言恩去抽签,似乎对节目组这种“挫折教育”的做法很是赞成。
言恩不情不愿抽了一张,打开一看:
【工厂生活体验】
她那张漂亮的小脸一下子耷拉到地上。
任一宇打开抽签,表情肉眼可见的紧绷。
【服务生活体验】
言恩看了眼其他极力反对的嘉宾,噘着嘴问温绛:“你不去帮我们说话么,让我下工厂你觉得合理么?”
温绛却道:“为什么不合理?”
而任一宇的“服务生活体验”,温绛特意帮他联系了景琛,让任一宇去体验下艺人助理的生活。
一听“景琛”这个名字,任一宇火气上来了。
他揉了抽签纸随手一丢,双手攥得紧紧的。
谁人不知景琛,就算不认识看过他的节目也该知道他是个多难搞的人,这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他喜欢的人,到了他手里能有好?不被他扒一层皮能算结束?
任一宇认为温绛是打定主意要看他出丑。
尤琦看着任一宇黑漆漆的脸色,轻嗤一声,对温绛道:“温老师你也表个态,挫折教育就算了,没必要让孩子们吃苦受罪。”
温绛笑笑:“是挫折教育么?换个角度想问题,让他们看看人生百态也好。”
言恩和任一宇互相对视一眼,知道温绛铁了心。
俩人不发一言,扭头往公寓走。
晚上。
温绛刚洗过澡,听到手机传来的信息提示。
打开一瞧,是霍卿章发来的短信:
【在忙?我在节目组楼下,带了点水果给你。】
温绛抬眼看了眼楼上,安安静静,不知道言恩他们在做什么。
“我出去一会儿,你们不用等我,先睡觉。”
没人回应他。
温绛倒也不在意,从抽屉里拿了只小盒子揣兜里出了门。
霍卿章的车就停在楼下,高大身影倚着车门,见到温绛下来,立而站直了身子。
看着温绛这阳光青春的一身,不禁感叹真是个很会搭配衣服的人。
桔梗色的毛衣、浓蓝色的九分裤以及白色的鞋袜,搭配一件米色的短外套,大概只有温绛这么穿才不会显得奇怪。
但是,等等。
九分裤?
温绛那一声“代表”还没叫出口,霍卿章俯下身子把他的棉袜拉高:“你知道现在是一月份么?”
温绛撇撇嘴。
这袜子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参加足球队。
霍卿章从车里拿出两只泡沫箱递过去:
“客户送来的新品种,软枣猕猴桃,VC含量比普通猕猴桃更高,你一天至少吃五个。”
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排拇指大小的青色猕猴桃,外表像枣子,表面也没有猕猴桃的绒毛,滑溜溜干净净。
“谢谢代表,我收下了。”温绛抱着盒子,“作为回礼,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霍卿章不动声色,看着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一番后,拿出一只牛皮制的黑色饰物盒。
霍卿章眉尾扬了扬,接过盒子:“稀奇,你竟也会主动送我礼物。”
“别把人说得这么小气。”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兔头造型的领带夹。
“今天逛百货市场时,看到卖领带夹的店铺,一眼就相中了这只,觉得应该很适合代表。”温绛道。
比起初次收到温绛的礼物,霍卿章更在意的是温绛随时随地都会想起他,还为他选了只这么可爱的兔子领带夹。
“多少钱?”霍卿章问。
“五十块呢。”温绛倒也实诚,其实是花五十二元买的,报价时还顺便把零头抹了。
霍卿章取下现在戴的钻石领带夹,佩戴好温绛送他的小兔子领带夹:“嗯,真贵。”
温绛望着他,不发一言,忽而伸手要去取小兔子。
霍卿章按住领带,眉间蹙起:“怎么,不是说送我的。”
“我怕代表戴着五十块钱的领带夹出去丢人。”
“丢人也戴,你说的,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会失去自我。”
温绛愕然。
不敢相信,他说这话时是上班时间,霍卿章竟还挂着直播工作。
就这么想看。
与此同时,公寓里。
任一宇站在楼梯顶端,正对着言恩的房间。
“睡了么。”他别开视线问道。
言恩拉开帘子,顶着一头乱发:“干嘛。”
“方便让我进去坐坐么。”任一宇问。
言恩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让开身位让任一宇进去。
任一宇明显是有话要说,但性格使然好似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言恩不耐烦了:“想吐槽?告状?快点说,说完我睡了,明天我可是要下工厂的人。”
“下工厂”三个字咬牙切齿说出来。
“你想去么。”任一宇皱起眉头。
“想去的是傻子。”
“据说社会体验有三天,我觉得我很难给那个景琛做三天助理,不然,就想个办法。”
言恩瞬间来了精神,大眼一瞪:“什么办法!快说!”
“我们合力,把温绛挤兑走,分配到其他嘉宾手下大概会好过一些。”任一宇认真看着她,一字一顿。
他本以为言恩定会举双手赞成,但言恩却沉默了。
她紧蹙着眉头,手指抠着被子。
“怎、怎么挤兑……”再说话时,言恩的声音已然弱了几分。
“温绛也不是傻帽,不可能处处遭人针对还能乐呵呵留下,只要在镜头前让大家认为他是个不合格的代理家长,什么也做不好,到时他多半会自责退出。”
言恩眉头蹙得更深:“你是说,我们故意搞破坏,针对他……?”
任一宇轻轻点了点头。
言恩抠着被子的手更紧了。
见她还在犹豫,任一宇站起身:“你好好想想,你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什么吃这么多苦,配合他,值得么。”
说完,扭头下了楼。
只剩言恩,继续沉默。
另一边。
霍卿章看了眼手表,道:“十点了,回去吧,早点睡觉。”
温绛抱着两箱软枣猕猴桃,点点头。
只是刚一转身,他看到一道高挑身影从楼道门匆匆钻出来,身形一隐,藏到了公寓楼拐角处的小花园里。
这身影他太眼熟了,正是白天质问他为什么要害他的任一宇。
温绛回头看了眼,确定霍卿章上车后,他佯装进了大楼,在霍卿章开车离去后学着任一宇钻出去,轻手轻脚来到小花园。
漆黑的小花园里,一道蓝光映亮了一张略带焦急的脸。
而任一宇并没发现温绛就站在身后,还抱着手机,指如疾风。
节目组有规定,在直播第一天时就要求小嘉宾们全部上交手机。
温绛现在想来才意识到,当初任一宇上交的手机只是个模型机。
任一宇打完字,看到对方的回复后,身体一下子垮塌了,连吸气声都漫上一丝颤意。
他将手机甩到一边,双手捂着脸。
温绛并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恶癖,只是那手机刚好扔到他脚边,他随意一瞥,瞥到了消息界面。
对方不知是谁,回复了一条:
【周三晚九点,澜海酒店B1012房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
而上面的备注是:
【Benny】
温绛并没拆穿他私藏手机的违规行为,悄悄倒退回去,径直回了公寓,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他在被窝里躺了许久,快十一点时才听到轻微的开门声,随即传来脚步声,喝水声,和极轻的啜泣声。
哭了么?任一宇同学。
温绛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摸出手机给霍卿章发了短信:
【代表睡了没。】
霍卿章秒回:【没睡,在等你短信。】
温绛:【[被生活鸭垮.jpg]代表,你知不知道英文名叫Benny的人。】
这一次,过了许久才收到霍卿章的回复:
【真名罗金文,远洋控股的老板,手下有多家夜总会和地下赌场。】
温绛骤然抬眼。
地下赌场?
很难不令人往任一宇父亲欠下赌债一事上联系。
霍卿章又来了消息:【打听他做什么。】
温绛:【闲的,爱打听。】
霍卿章:【早点睡觉,带着宝宝的份一起睡足。[微笑]】
闭上眼,温绛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翌日。
当节目组的摄像机怼进房间,预示着嘉宾们该起床上工了。
言恩打着哈欠,把皮筋往温绛手里一塞:“给我扎头发。”
温绛倒是很享受给小女孩扎头发的温馨感,也没怼她,像上次一样,给她头发扎得紧,紧的她下意识喊妈。
任一宇还是老样子,自己做了早餐后一声不吭出了门。
社会生活体验正式开始,作为代理家长,有必要跟着他们去看看体验环境。
节目组为言恩联系的工厂是一家专做零部件的代工厂,规模小,就几个铁皮大棚建成的厂房。
一进门,里面又脏又挤,老旧的灯泡表面覆盖着厚厚油污,导致整间工厂都是昏黄色。
穿着工服的工人来来往往,见到摄像机也丝毫不为其驻足停留。
言恩跟在温绛身后,听着工厂长喋喋不休,嫌弃地四处张望。
没走两步她就要停下来拿湿巾擦擦自己的皮鞋,抱怨着:“这是人住的地方?猪圈都比这干净吧。”
不仅如此,大棚里不通风,仅靠几台中央风扇,机器运作产生高温,即便是冬天也热的人汗流浃背。
温绛的毛衣领口都湿成了深色,太热了。
言恩更是抱怨没完,擦着汗道:
“我不在这啦,给我换个工厂,要那种专门给月饼扫粉的工作。”
温绛没理她,远远看向工作区的工人们,见他们忙得热火朝天。
见到厂长,偶尔有工人会敷衍地打个招呼,只有机器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正拿着一颗螺丝细细打磨,旁若无人。
言恩不敢相信:“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半自动化产业,这都没倒闭也是奇迹。”
事实上这工厂的确面临倒闭,就因为他们信奉手工打造更精致,追求工匠精神,导致生产速度慢,赶不上客户需求,订单日益减少。
来送工作服的工人听到言恩的抱怨,憨厚笑笑:
“机器固然快,但终归比不上人工精致,你看那位老师傅,他做了四十年的螺丝,比机器的误差还小。”
言恩很不屑,眉眼一挑:“我已经十九岁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骗到的年纪了。”
比机器还准确?开玩笑呢?
工人笑笑,岔开话题:“上工要穿工作服,我们这临时没有合适你的尺码,可能有点大,你将就一下。”
“我不穿,绿了吧唧的难看死了。”言恩站了半天累了,想坐下,一打量这脏兮兮的椅子,烦躁极了,“什么破地方,祝你们早点倒闭别来祸害人。”
温绛接过工作服往她手里一塞:“体验任务有最终考核,如果考核不通过你就得多待几天,把工服穿好,虚心向老前辈请教。”
言恩愤愤瞪了他一眼,扯过工作服。
温绛和厂长寒暄了几句,和他挑明言恩的性格家世,并道:“不需要照顾她,把她当成普通工人就好。”
说完,和厂长打了招呼后离开了。
出门的瞬间,他听到了言恩的尖叫声:“我不穿!为什么要穿工服!我的衣服脏了又不用你们洗!走开啦!”
他无奈地摇摇头,打了车直奔景琛的工作室。
比起言恩,任一宇的工作虽然没那么累,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他面对的是出了名的傲娇怪。
温绛赶到的时候,景琛坐在转椅里,擦拭着他的大提琴,旁边站着任一宇听他训话:
“听说你们这次体验有最终考核,我先声明,我这一关没那么好过,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事,在做我助理期间,你不能传出任何绯闻,否则我会随时中止合同。”
任一宇攥紧了背包带子,轻点一下头。
景琛抬起右手。
任一宇沉默。
景琛重重叹了口气,抖了抖右手:“眼睛长来喘气的?”
任一宇这才后知后觉,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景琛的手,微微颤抖。
他忽而举起杯子将热水泼到任一宇手边,精致的眉眼狠厉一挑:“看来你的眼睛真是长来喘气的,我在擦琴,需要工具,你给我倒水?”
任一宇深深低着头,手指发了狠,使劲擦拭着溅到手上的热水。
良久,他紧抿起嘴唇,背上书包扭头就走。
爱谁谁,不伺候了。
背后传来景琛一声冷哧。
一出门,撞见了温绛。
他头也不回阔步往外走。
“去哪。”温绛叫住他。
任一宇深吸一口气,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么折磨我,开心了?你的朋友不是很多么,偏要给我安排这样一个大牌男,搞我对不对。抱歉,我不干了。”
不管旁边还有几台摄像机怼着拍,他今天就要把这张桌子掀了。
“随便你,景琛老师不缺你一个助理,你本来也是多余的。”温绛笑笑,“但现在,不是他需要你,是你需要这份工作。”
任一宇的脚步倏然顿住。
想起昨晚Benny发给他的消息,像刀子一般,如果还是出头无望,他就只能走上最后的绝路。
那条令他忍不住失声痛哭的绝路。
“任一宇,我想告诉你,其实,这就是现实。”温绛放轻了声音,“所以我希望,你将来可以做主动选择的那一个,而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曾几何时,那个资助他的神秘人也是这样对温绛说的。
学习表演的日子何其艰苦,为了舞台表演练习到脚筋撕裂,温绛真的想放弃了,他也曾经认为神秘人并非真心实意想帮助他,就是拿他消遣,直到神秘人对他说出这句话,他记了很久,一直到现在。
或许是真正实现这句话时,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任一宇沉默许久,缓缓垂下手。
他转身重新进入了景琛的工作室。
屏幕前的霍卿章听到温绛这句话,忽而停下了手头工作。
他缓缓抬眼,思考着这句话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好像,他曾经对一个资助过的小孩说过。
小孩受不了苦想放弃,他很生气,在电话里告诉小孩,希望将来他可以成为去选择的那一个而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
温殊。
是的,是这个名字。
温殊,温绛。
巧合?拥有一样的姓氏。
霍卿章倏然抬眼,立马拉开抽屉翻出温绛的信息记录。
生日一栏写的是1999年7月16日。
一模一样的出生日期。
寒意在空气中弥散开。
温绛刚回到公寓,鞋子还没脱,接到了节目组的电话。
“温老师你快来看看言恩吧!她疯了!把厂房搞得一团糟!我们谁劝也不听。”
温绛沉默片刻,穿回鞋子赶往工厂。
还没进门就听到言恩的尖叫声,以及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甚至是节目组那十几万的设备都被她扔了出来,摔在地上瞬间裂开蜘蛛网。
温绛皱着眉望着这满地狼藉,悄声问旁边工作人员:“出什么事了。”
工作人员耷拉着嘴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老工人教她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但她说什么也不肯,到现在还没换工服,老工人批评了她几句,这不,开始了。”
直播间的观众都懒得骂她了,权当看笑话。
“你说她怎么这样啊……”工作人员无奈扶额,只恨何导当初看走了眼。
温绛徐徐看向厂房内,见言恩披散着头发靠在墙角,呜呜咽咽,旁边还有几个大叔大婶满面愁容,怎么劝也不听。
温绛问厂长要了套工作服穿好,径直走进厂房,站在言恩身边:“抬头。”
言恩双手抱着脑袋,长发遮住脸:“不要!我现在很丑,你走开啦!”
温绛叹了口气,扯下自己绑头发的皮筋,在言恩身边蹲下,一手划拉着她的头发拢成一把。
这一次言恩没有反抗,好像温绛在她身边时她才会收起满身尖刺,算不上乖巧,但至少能沟通。
温绛给她绑了个松松的高马尾,她头发太细太软,不大一会儿皮筋就滑落,头发再次散开。
旁边一位大婶见状,悄摸摸从温绛手里接过皮筋,手法娴熟拢着言恩的头发,发丝穿过指缝,很快就绑出了一条漂亮的鱼骨辫。
大婶端来镜子,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和蔼:“小妹妹快看看你的新发型,你好漂亮呀。”
言恩听闻,讪讪抬头。
镜子中,苍白的小脸上挂着俩红红的眼圈,鼻子像颗朝天椒,和本人一样泼辣。
她噘着嘴,转动脑袋看了看侧面形象,随即接过镜子,仔细打量着里面白净可爱的小美女。
“嗯……还挺好看的嘛,可比温绛你的手艺强多了,温绛你好好学学,以后也给我这么扎。”
没有人指责她摔了十几万的设备还把厂房弄得一片狼藉,大家都在默默收拾,或者围着言恩夸她漂亮。
温绛站起身环伺一圈,对言恩道:“今天我陪你一起体验生活,你现在穿好工服,向老前辈虚心请教工作。”
言恩一扭头:“凭什么。”
“如果你今天能学会其中一个项目,我就向大婶请教怎么扎头发。”
言恩沉思着,良久,也跟着站起身,不情不愿接过工作服:“说话算话。”
可对于言恩来讲,学会和学好是两个概念,温绛只说让她学会,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天命了。
她在磨洋工,即使是最简单的叠螺丝钉的包装盒工作也是马马虎虎得过且过。
她叠过的盒子,多半要其他工人重新返工。
温绛就跟在那位有四十多年经验的老工人身边,仔细观摩学习他如何打磨螺丝、测量尺寸。
看起来简单,可要他上手试验时,他才明白这看似普通的工作是需要经验堆积的。
言恩心不在焉地叠着纸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温绛。
都两个多小时了,温绛依然保持那个动作一动不动,宽松的工作服下隐隐能看出小腹的凸起。
言恩敲敲酸痛的腰,嘟哝着“有必要这么拼命么”。
正磨着洋工,她忽然瞥见厂房门口多了几个男人。
其中几人西装革履,胸前别着某银行的工牌,厂长和几个老工人跟在他们身边,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听旁边大婶聊天,说厂子资金周转不开,向银行提起借贷,那几人是负责银行贷款的检阅员,这次是来了解工厂情况和风险评估的。
只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上一家银行来时,以工厂存在倒闭风险为由拒绝了他们的申请,这次来,大同小异。
言恩更显得心不在焉,干脆抬起头看起热闹。
工厂长佝偻着腰跟在检阅员身后,为他们详细介绍工厂的运作情况,以及未来发展规划。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的检阅员走到温绛和老师傅的机器旁,看着二人纯手工打磨螺丝,即便来了人也丝毫没有被吸引。
检阅员眉头深深蹙起,摇摇头:“都什么年代了还没实现全自动化生产线,这样手工打磨螺丝,跟得上客户需求么?”
和言恩刚开始一模一样的说辞。
厂长笑得憨厚:“别看咱慢,但慢工出细活,这些老师傅个个都有几十年的从业经验,那手艺比机器还精准呢!”
另一老工人搓搓手,跟着附和:“机器再快可还是会有误差,咱们老师傅可以将误差固定在零点二毫米以内,慢是慢,但我们可以加班赶工。”
检阅员满脸高傲,忽然从温绛手里夺过一颗打磨了一半的树脂螺丝,捻在指尖观察一番。
他发出一声嗤笑,傲慢的将螺丝扔在地上,大脚踩上去划拉两下,声音轻佻:
“瞧瞧,我用脚都比你们手做快,我看你们这工厂,也没有贷款的必要了吧,我们银行不是慈善机构,不可能看到这种风险极大的工厂还愿意批贷给你们。”
厂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
“王主任,您再考虑一下,我们家出产的螺丝没有人说不好,五十年了,没有产生过一次质量问题,咱们这里的工人很多都是残疾人,我也不说自己多伟大,就是想给他们提供一份生活保障,况且这是我父亲的遗产,不能看着他砸在我手上。”
检阅员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重重叹一口气:“实话说了吧,要不是我们银行为了年底的最佳支行评选工作,有五十亿的贷款任务,我根本都不会下榻你们这小工厂,连个正经的中央空调都没有,我看我这次来,纯属浪费时间。”
说完,检阅员一甩衣袖,转身要走。
可怜的老厂长肉眼可见的红了眼眶,忙跟着去追。
检阅员更不耐烦,他停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厂长的鼻子:“这事哪说哪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想贷款,不够格。”
“王主任!王主任!我求求你了!你再考虑一下!”
就在厂长的央求声中,一声巨响引起了众人注意。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来源是言恩脚边碎成几片的瓷杯。
接着,梳着鱼骨辫的小丫头从地上捡起那颗被不屑扔掉的螺丝钉,迈着大步、脚底生风,几步来到了检阅员眼前。
“我一直不说话你当我是哑巴对么?”她瞪着一双好看的杏眼,柳叶细眉斜斜挑起。
检阅员皱了眉:“做什么。”
言恩举起手中的树脂螺丝钉,高声问道:“这是什么。”
检阅员眉头敛得更深:“螺丝钉。”
“我问你,你会做么?”
检阅员嗤笑一声,弹了弹胸前的工牌:“抱歉,我不会,可我也不需要会,这才是我的工作。”
“对!你不会,所以你不懂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对这个社会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嘲笑我们手工落后,可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全自动化生产机器离不开这小小的螺丝钉,你更不懂任何行业需要的都是这种工匠精神。”
言恩的声音有些尖锐,刺的检阅员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如果一枚螺丝钉有细微的误差,带来的可能是飞机坠毁、航母沉海,是整个社会的瓦解崩塌,你凭什么瞧不起手工制作可以做到分毫不差的螺、丝、钉!”
检阅员没料到这丫头如此伶牙俐齿,竟一时被她唬住,瞪个大眼像极了被扼住喉咙的牛蛙。
温绛看着舌战群儒的女孩,愣了许久,忽而低头抿嘴笑了。
“这款,你爱批不批,我爸爸有的是钱,可以养活十几家这样的工厂,但我就是想告诉你,少给我狗眼看人低,你还不尊重温绛,你抢他的螺丝钉,你凭什么抢他的螺丝钉!”
言恩步步紧逼,唬的检阅员连连后退。
检阅员咽了口唾沫,徐徐看向那些还在岗位上兢兢业业的老工人,他们丝毫没有注意这边的纷争。
“没错,现在科技很发达,AI智能已经在逐渐取代各行各业,可你知道,智能机器和人类相比,缺少的是什么么。”
检阅员愣愣摇头。
言恩轻笑一声:“是温度。热爱的温度,梦想的温度。”
检阅员再一次敛了眉。而这一次,他的眉间不再有任何的不耐烦。
言恩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些穿着破旧工作服的老工人们:
“这个道理在你来之前我还不明白,直到我看到年迈的厂长向年轻的你放下尊严点头哈腰,就为了守住他爸爸几十年的心血,我又看到被我捣腾得乱七八糟的厂房,是这些老工人在默默收拾,还为我扎头发,对我没有半句斥责,我才明白,是热爱和梦想支撑他们放下一切怨念。”
“哪怕我刚来的时候,对着这些手工螺丝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检阅员缓缓看向周围。
那些年迈的、身患残疾的老工人,守在他们的岗位日复一日,做着枯燥无味不断重复的工作,可即便如此,这家工厂也从未出现过质量问题。
他们完全可以采购新的全自动化设备提高效率,但他们认为,他们手中这小小的螺丝钉承载着整个社会的安危,马虎不得。
是工匠精神!
检阅员愣了许久,瞳孔剧烈颤动。
过了快一个世纪,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从腋下抽出合同书交给厂长:“这是贷款合同,回去后我会向支行长说明贵工厂的情况,希望你们继续延续这份精神,要努力要加油。”
此话一出,厂长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蒙上一层喜色,随之而来的是眼眶中不断滚动的水渍。
他不停点头,握着检阅员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谢谢”。
合同正式签约,两人握手告别。
检阅员一走,工人们纷纷围上来,对着言恩鼓掌感谢。
“小姑娘你嘴巴太厉害了,这么难搞的人物都被你说动了。”
“我听着都要哭了,是啊,要不是因为喜欢,怎么可能在这厂子里待这么久。”
弹幕集体飙泪:
【哇!言恩妹妹今日真是出乎意料,对她改观了。】
【事实证明,温绛的决定是对的。】
【厉害厉害[大拇指]我愿称之为最强嘴遁。】
温绛在一边轻轻鼓掌,事实证明,他没有看走眼。
言恩挑着眉眼,嘴角是克制不住的得意笑容。
嘿嘿,被表扬啦!
我真了不起~
午饭时。
工厂没有食堂,工人们多是自带午饭,或者交钱请工厂统一订餐,月底给他们一笔餐补。
他们没有吃饭的地方,一般都是守着这脏兮兮的厂房席地而坐。
温绛领了他和言恩的盒饭,言恩一看里面简单的白菜土豆,没了胃口,拿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米饭。
旁边大婶见状,从自带午餐中挑了几块精瘦肉送进言恩餐盒里,笑得和蔼:“小孩子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缺了营养。”
言恩愣了许久,弱弱嘟哝着:“我都十九岁了……”
一旁的大叔也把自己腌制的小咸菜分了一大半给言恩,笑得满脸褶子:“孩子,多吃点饭,不然到了下午容易饿。”
温绛望着自己的满素饭盒,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分给她的。
言恩还是那样,戳着米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听她轻声道:“干嘛对我这么好,我又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大婶嗔怪道:“啥话!我要是你爸妈,有你这样女儿,我高兴的都能升天,又漂亮又懂事,谁不喜欢呀。”
言恩戳米饭的手倏然顿住。
她的声音漫上一股晦涩:“可是我爸妈,并不这么想……”
她长长叹了口气:“要是为我感到骄傲,怎么会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电话也不打一个,我给爸爸发消息,十次能有十次不回,我看到好玩的视频分享给妈妈,她也只会说,少看手机多读书。”
言恩擦了把眼睛:“就连上大学,都是我一个人拎着行李箱去报道,我笨啊,我什么也不会,报道当天就闹了笑话,看到别人都有父母帮忙,我好羡慕啊。”
她的声音充斥着浓浓的委屈。
温绛抿了抿嘴唇,忽然也想起自己的爸妈。
如果他们还在世,应该也是他人口中“别人家的父母”。
他又想起接到言恩发疯电话赶来时,工作人员苦哈哈地问“她怎么这样”。
重要的不是“她怎么这样”,重要的是“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日日夜夜的无理取闹,只是为了父母那短暂的视线停留,可即便这样,父母的生活重心也全部放在了工作上。
不知道女儿读哪个班级,不知道女儿初潮的日子,就连买卫生巾都是她自己无头苍蝇一样随便选了一堆,用得上用不上的,就这样流着血惶惶不安地度过了几天。
高烧昏迷前,她想,要不就这么死了算了。
可妈妈一通来电,让她又对生活产生了无限憧憬
想得到爱,很难么。
后来找的男朋友,每一个她都付出了真感情,可结局永远是被抛弃。
温绛味同嚼蜡,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
是言恩让他懂得了,父母的陪伴胜过千山万水,原生家庭的影响,会伴随孩子一生。
成长中缺失的,要用一辈子来疗愈。
温绛不免又想到:那任一宇呢,又是为什么。
第 46 章
夕阳将天际涂成艳丽的橘红色。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
温绛在更衣室换了衣服,打算叫上言恩一起回公寓。
可在女更衣室门口左等右等也不见言恩出来,他敲敲门叫了几声,无人回应。
温绛转遍整个厂房,最后在老师傅的岗位后面发现了言恩。
她缩在角落,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上午扎得美美的头发这会儿东散西落,活像个小乞丐。
她把脸埋在双膝间,瘦削的肩膀微微轻颤。
温绛听到了含糊不清的抽泣声。
他不发一言,默默在言恩身边坐下,陪着她,看着天际褪去了橘红,刷上了浓重的青黑色。
言恩的抽泣声也变成了放肆的大哭。
她哭得小脸通红,脸上还挂着一道道脏灰。
整个厂房都回旋着这嘹亮的哭声。
言恩慢慢展开手心,里面是一枚如白玉般精致的树脂螺丝。
温绛笑她:“怎么,是今天太辛苦了么,所以累哭了?”
言恩勉强止住哭声,忽而笔直站起身,朝温绛伸出手,展示着手中的小小螺丝。
“我决定了,我不当什么女主角了,温绛哥哥,你让我参加你的新电影试镜吧,哪怕是配角我也会像这个小螺丝钉一样,加油努力的。”她说得坚毅。
温绛勾起唇角。
策反成功~!
“好,欢迎你试镜,但在此之前我要搞明白,你是因为喜欢这份职业还是单纯脑子一热。”
“我喜欢。”言恩不假思索坚定决绝,“我想要被更多人关注,我想得到更多人的爱。”
不再拘泥于去渴求一份永远得不到的爱了。
温绛怔了怔。
这个年轻的女孩,说着和自己当初入圈时一模一样的话:
我想得到更多人的爱。
他眉尾一挑,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写满坚定。
回了公寓,任一宇还没回来。
温绛给景琛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景琛的声音听起来几分嘲讽:
“笨,恕我直言,这种人将来就算进了圈也走不长久,驴脾气,他在我身边待一天,我这一整天血压就没降下来。”
温绛暗暗吐槽:五十步笑百步是吧。
“对了。”景琛话锋一转,“明天有我的演奏会,赏脸么?”
“我还挺荣幸,能受到你亲自邀请。”温绛笑笑。
“哦对,还有一件事。”景琛话锋再一转,“今天霍卿章的助理来过,向我打听你。”
温绛倏然抬眼:“打听我什么。”
“他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我们四年前就见过面,所以打听以前的你一些习惯爱好,还问我你的生日。”
温绛突觉喉咙一紧。
霍卿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生日,却还要刻意打听。
景琛笑笑:“就好像觉得你皮下换了人一样,打听打听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做个对比。”
一语惊醒梦中人。
霍卿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并不是那种爱打听的人。
温绛是打算,如果注定回不去,穿书这个秘密他要带进棺材里,毕竟这事儿说出来太过于天方夜谭,万一被科研机构抓去做实验。
但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让霍卿章产生这种猜疑。
看来接下来要小心行事。
温绛详细询问了景琛是怎么回答的霍卿章,除了生日不知道,他记下了原主所有的细节,包括习惯喜好,尝试着去学习。
绝对不能被霍卿章看出丁点端倪。
当晚,任一宇没回来,说是被景琛扣那了,他认为既然是贴身助理,随叫随到是基本,加上景琛明天有很重要的演奏会,二十四小时待机吧。
温绛只能通过节目组的镜头来了解任一宇的现状。
两人还在音乐厅,景琛自己做练习,任一宇就候在一边,坐都不敢坐,随时听候景琛差遣。
但他那清晰凸出的颌骨,预示着他对这份工作极度不满,却只能一忍再忍。
一曲完毕,景琛放下大提琴,收拾好现场,喊了司机来接他回家。
车载摄像头只能看到后座景琛露出的半截脸,端坐在座椅上,精致的眉尾高高挑起,在眉心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闭着眼似乎是在小憩。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景琛,压低声音:“看来景老师是真累了,以前他最讨厌坐车,每次坐车都要靠玩手机打发时间,这次手机也不玩了,最近为了演奏会一定很辛苦。”
任一宇抬眼看了眼后视镜,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他一直都是这样么。”
“差不多,临近大大小小的演奏会前,就会很拼命,他现在风评不如从前,更要加倍努力堵住那些人的嘴。”
任一宇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
景琛似乎被吵醒,皱着眉睁开眼,忽而对任一宇伸出右手。
被捶打了一天的任一宇也稍微学乖了点,主动递上提前准备好的咖啡。
景琛捏着咖啡杯,眉头蹙得更深:“你知道现在已经一月份了么。”
任一宇一听便明白景琛是嫌弃咖啡冷了。
他低着头淡淡道:“这个点咖啡厅都关门了,所以只能提前买好。”
景琛闭上眼,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良久,他忽而直起身子:“停车。”
司机不明所以,但知道景琛的脾气,不敢有疑,赶紧在路边停了车。
景琛一拍任一宇的座椅,冷冷道:“下车,你自己走回去。”
任一宇倏然回头,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一抹愤恨。
“听不懂?下车,自己走回去。”景琛几乎是一字一顿重复道。
任一宇猛地打开车门,抓起自己的背包下了车,背对着车子做了数个深呼吸。
他的专属VJ也只好跟着下了车。
车子没有任何犹豫绝情离去,留下任一宇和VJ大哥站在漆黑寒夜中,大眼瞪小眼。
VJ大哥试图安慰:“景老师的性格是这样的,眼里揉不得沙,下次你就记住了,可以提前把冷掉的咖啡热一热。”
“我欠他的?”任一宇高高扬起下巴,漆黑的瞳眸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VJ赶紧闭嘴。
任一宇越想越生气,他本打算马虎了事故意激怒温绛,结果被分配到景琛手下,偷鸡不成蚀把米。
阒寂漫长的城市主道,任一宇和VJ大哥的身影显得孤独又渺小。
想打车,但节目开始前所有的财物都被节目组没收,VJ大哥也不能违背节目组规定,只好自认倒霉陪着他往景琛家走。
言恩虽然困的眼睛都成了“= =”,但还是坚持要陪在温绛身边和他一起欣赏任一宇的窘态。
看到他只能徒步回去,笑的变成了三眼皮:“白痴,就这还想激怒温绛哥呢?”
“激怒我?”温绛诧异。
言恩点点头:“昨晚为了生活体验的事,他悄悄找到我,说让我和他一起马虎了事故意激怒你,结果被景琛制裁了,哈哈。”
温绛心道言恩这个小漏勺,就这么把任一宇卖了。
但温绛到现在也想不通,任一宇为何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翌日一早,言恩难得早起,温绛给她梳了条漂亮的鱼骨辫,送她去了工厂。
今天的言恩格外有精神,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喊着“婶婶叔叔早”,声音清脆嘹亮,精神头十足。
不等工人们提醒,她主动换了工作服拿起纸盒,叠得认真,虽然她叠一只别人都叠了十只,但至少从她手里出来的产物不用再重新返工。
温绛好欣慰呀。
即便他知道短短几天时间并不能改变一个孩子的本性,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言恩也是值得的。
她不是不懂事,只是没人教她这些东西。
本质上还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
安顿好言恩,他打车去了附近一处工地。
工地尘土飞扬,工人们忙前忙后,即便是寒冬腊月也干得热火朝天,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
他抓住一个看起来领导模样的男人,问:“请问您这边一位叫任剑英的工人在哪。”
领导指了指不远处:“老任啊,那边呢。”
空气似乎都被沙土染成了淡淡的黄色,可见度低。
偌大工地上,一个瘦的如同梅干菜一样的中年男人正奋力推着一车水泥,身上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样,被乳胶漆和黄沙裹住。
领导说完,有些警惕地看着温绛,上下打量着:“你是他什么人。”
“哦,他儿子任一宇是我的朋友。”
领导这才松了口气:“嗐,吓我一跳,我还当是讨债那帮人又来了。”
温绛有些好奇:“讨债的人经常来么?”
“来过几次,叫我们人多势众撵走了,可这也不是个办法。老任这个人啊,老实本分,为了供他儿子上学,一个人干俩人的活儿,要不是我们拦着他就要去卖血了。”
领导啧啧两声,眉间拧成一股疙瘩:“你看他那小身板,卖几次血还活不活了?”
看着温绛在发呆,领导忽然伸手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
“你既然是任一宇的朋友,就帮我们好好劝劝他,让他别再和他爸拧巴了,他爸赌博是不对,但出发点不还是为了他么?老任也没读过什么书,很容易就让人哄骗了去。”
想要在娱乐圈出头,金钱、人脉、背景,总得具备一样。
任一宇一样也没有,相较于其他两样,金钱或许是最容易实现的。
可靠着任剑英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架势,哪一年才能攒够钱?
这时候就有人找到他,说赌博来钱快,还说可以帮他暗地操盘,一晚赚十万都是少的。
任剑英不容犹疑,只能孤注一掷。
赌博这种事,甭管赌术高低身家大小,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想翻盘,一旦上了赌桌,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最后落得个久赌必输。
更何况,在那些操盘手眼中,任剑英就像只单纯的小鹌鹑,可不得卯着劲儿骗。
因为他的愚蠢,也害了自己的儿子。
这时候,温绛看到任剑英卸了一车水泥后坐在一边歇息,裤腿子一挽,露出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连鞋都穿不进去,只能踩着鞋跟趿拉着。
领导心情复杂,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叮嘱温绛:
“老任真心不容易,他儿子现在都不认他了,祸不单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了,你要是见到任一宇,好生劝劝。”
温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再次划向任剑英。
他从没见过这么瘦的男人,小腿还没他手腕粗,何况他本来也瘦,任剑英和他一比就只剩一副骨架子了。
心疼。
温绛想上前帮忙,可一瞥手表,才发现已经下午一点了,昨天和景琛约好了今天去参加他的演奏会,不能食言。
温绛从口袋里翻出几张纸钞递给领导:“劳您中午给任伯伯买点有营养的午餐,谢谢了。”
领导握着钱,连连点头。
多好的孩子呀。
温绛赶到音乐厅时,演奏会差不多快要开始。
台上琉璃十色,坐在乐队中间的景琛穿着一身得体西装,领口系了条漂亮的纱巾,打成了兔耳结,轻轻贴在新雪般的衬衫上。
只是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眉间紧蹙,双手也有些发紧,依稀能看到手背浮现的青筋。
状态不好么?
温绛在人群中环伺一圈,看到了坐在VIP坐席的任一宇。
他还是穿着那件旧毛衣,微微缩着肩膀,与高贵典雅的听众显得格格不入。
随着指挥抬手,演奏正式开始。
乐队均是一副从容自然的模样,但景琛始终皱着眉,嘴唇紧抿,额角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宏大的乐声滚动在音乐厅的每个角落,抚慰了人心的躁动不安。
温绛不再回忆那瘦削的男人,慢慢闭上眼,思绪随着节拍律动此起彼伏。
他不懂音乐,但觉得好听,舒服。
“欸?刚才好像错了一拍。”身边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女声。
“是,漏了一拍。”另一男声附和着。
温绛缓缓睁眼,看向台上。
他看到景琛的手在发抖。
错了一拍么?他听不出来。
演奏会持续了两个小时,中间变换了多首曲目,但总体来讲是成功的。
当指挥放下手,在场听众齐齐鼓掌。
乐队也齐齐起身向台下鞠躬致谢,排成一队顺序离开。
任一宇见状也忙抓起背包赶往后台,他手里还提了杯热咖啡。
温绛也跟着任一宇一起去了后台。
他等了很久,看到其他演奏人员都差不多换好衣服离开,可迟迟未见景琛。
有些好奇,走到休息室门口——
“啪!!!”
清脆利落的巴掌声响起。
温绛愣住,走近一瞧,才发现景琛身边还站了个身穿呢绒套裙的女人。
而任一宇就站在二人身边,抱着咖啡,神情呆滞。
通过景琛渐渐泛红的脸,温绛确定了,刚才那一巴掌是扇在了景琛脸上。
女人看起来十足高贵,但做的事儿却和高贵不沾边。
她瞪着一双凌厉的凤眸,广玉兰胸针随着胸口起起伏伏。
“景琛,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听出来你错了一拍!”女人声音嘹亮浑厚,咬字清晰。
景琛没回答,垂着脑袋,耳边散落的发丝遮住了脸。
他捂着右手手背,即便结束了演奏会,可他的手依然没有停止颤抖。
“这就是你所谓的努力?妈妈把你生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上台给我丢人现眼?!”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和始终沉默的景琛形成了鲜明对比。
女人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半晌,她抓起自己的皮包,骂了句“废物”后,踩着她的高跟鞋气汹汹离开了休息室。
路过温绛时,她气到无差别给了温绛一记白眼。
温绛轻轻走到景琛身边:“还好么?”
景琛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手疼。”
温绛依稀记得和他一起拍恋综时,就注意到他似乎有腱鞘炎,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发作时必须贴着膏药才能勉强止痛。
可演奏会,不允许他贴膏药。
而景琛的母亲并不关心儿子的手病,只会指责他的失误是因为不够努力。
任一宇沉默许久,递上热咖啡:“景老师先喝点咖啡,这次是热的。”
景琛慢慢翕了眼,干燥的嘴唇吐出毫无情绪的三个字:
“滚出去。”
任一宇眼神猛然一黯。
但他没有滚,依然倔强地举着咖啡等待景琛去接。
“我不想再重复了,滚出去。”景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三个字俨然变成了气音。
任一宇握着咖啡杯的手慢慢收紧。
“啪!”
一声响,咖啡杯被他重重砸在桌上。
疾步离去的时候,衣物划破了空气,拂动了温绛额角的碎发。
VJ大哥见状赶紧去追。
此时的直播间,观众们的心情也无尽复杂:
【哎……看到这一幕,有点心疼任一宇了。】
【景琛这脾气……要不是看他和温绛关系好,我真要把他祖宗十八代挖出来请他们欣赏国骂。】
【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不幸也变成他人的不幸。对景琛好感-10086。】
【万幸,酱酱子没挨骂[笑哭]】
温绛对景琛的家事也有所耳闻,他知道景琛的父母对他一直很严格,但没想到竟能当着外人的面对儿子的失误给出一个大逼兜。
景琛那么高傲的人,怕是现在的自尊心已经碎了一地。
景琛勉强摆出笑,看着温绛:“不用担心我,我妈妈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你不是还在录节目?早点回去吧。”
受伤的人还要反过来云淡风轻地安慰他,温绛觉得心情更沉重。
温绛出去给景琛买了盒筋骨贴,帮他贴好后才打车回了公寓。
抵达公寓后已经是下午七点,天已完全大黑。
言恩坐在饭桌前,守着她亲手做的爱心·不明物质·晚餐,无聊地晃着脚。
一见到温绛,像一发小火箭直奔而去,拉住温绛的手笑意盈盈:“温绛哥,快来尝尝我为你准备的爱心晚餐。”
温绛点点头,夸了她一句懂事,洗了手坐在餐桌前,一抬眼瞥到了对面墙上的钟表。
七点了。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对言恩道:“会热饭么?”
言恩:“?”
他重新穿上外套,笑道:“一会儿给我们热热饭菜,麻烦你了。”
他说的是“我们”。
言恩见他要出门,跟着追上去:“温绛哥你要去哪,带我一个。”
温绛学着她之前的模样笑道:“关你什么事~”
言恩眼一瞪嘴一撇:“哼!”
温绛找到节目组:“把任一宇上交的手机给我吧。”
既然是温绛要求,节目组也不好说什么,乖乖给了手机。
温绛打了车,刚上车就接到了节目组VJ大哥的电话。
大哥急得猴儿一样,嘴巴像机.关枪突突突:“温老师!任一宇还没回去么?”
温绛抬眼:“怎么?”
“演奏会结束后他不是自己跑出去了嘛,他动作太快出门就上了出租车,我根本追不上,我们都找了一下午了,结果这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温绛望着出租车显示屏上方的“星期三”字样,沉默片刻后,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保证十二点前会准时带他回家。”
“真的没问题么。”VJ大哥喉咙发紧。
“放心,我从不随便夸下海口。”
挂了电话,温绛翻出某个号码编辑了很长一段文字发过去。
得到回复后他又给霍卿章发了消息:
【代表,晚上好(*^▽^*)】
霍卿章很快回了消息:【原来你还没忘记有我这个人。】
温绛:咦?是哪里来的酸味儿?
温绛:【我现在很闲,所以又来瞎打听了,你说的那位远洋控股的老板罗金文的地下赌场在哪里呢?我想去开开眼。】
这一次,霍卿章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温绛,赌博违法这件事需要我教你么。”
“代表说笑了,我连打扑克都不会,说什么赌博,只是想去看看,没见过嘛。”
听闻此言,电话那头传来霍卿章一声轻叹:“地点澜海酒店,顺着地下停车库往里走就能看到。”
嚯!这么隐蔽。
果然是见不得光的营生。
到了目的地,温绛顺着大斜坡进了地下停车库,一直往里走了一百多米,才看到负一层的电梯,电梯前守着几个身穿黑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正背着手四处闲逛。
温绛是第一次来,但他也知道这种隐蔽性极强的地下赌场一般有严格的检查要求。
没关系,不就是演戏嘛,他的老本行。
温绛扬起下巴,丝毫不慌,泰然自若走到电梯口。
那几个西装男见势,一声不吭拦在温绛面前,形成一堵人墙。
虽然几人没说话,但温绛很清楚,几人是要他出示推荐或者会员。
这两样温绛都没有。
他眉尾一挑,视线落在电梯门,示意他们开门。
“推荐或者会员,麻烦出示一下。”黑衣男冷声道。
“Benny哥也没给我什么推荐,只说让我今晚九点去酒店找他,但我无聊嘛,Benny哥又是大忙人,你们总不会都不愿意替他陪陪我。”温绛夹了夹嗓子,声音柔柔细细的,林籁泉音。
几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随即凑到一旁悄声道:
“他知道罗总的英文名,应该是罗总认识的人。”
“罗总的确说过今晚九点要在楼上酒店找个小明星消遣,应该就是他吧。”
几人一合计,虽然温绛没推荐没会员,但罗总的人他们可不敢怠慢。
几人达成一致,乖乖让开身位,帮温绛按下电梯。
为首的黑衣男又道:“我们场子的规矩,进门前要上交一切电子设备,不允许拍照,里面的所有东西也严禁外流。”
温绛想笑。
保密工作做得还挺好。
他掏出从节目组那要来的手机,也就是任一宇偷梁换柱上交的那部模型机,递给黑衣男。
黑衣男点亮屏幕,确定是手机后,电梯抵达,目送温绛进去。
电梯继续下行,温绛听到自己的手机在衬衫口袋里震动了下,貌似是有新消息进来。
但他不能拿出来看,他知道这种场合到处都是监控,每个角落都被人死死盯着。
电梯下到负三层,打开。
一进大厅,吹来一股夹杂着香气的暖风,整个大厅都被涂得金灿灿。
大厅中间坐了不少人,围在百.家乐的赌桌前,烟雾缭绕间谈笑风生,身着性感低胸装的荷官穿梭在每张赌桌前,在线发牌。
很快有服务生上前热情询问:“先生想玩点什么?麻将纸牌骰子?”
温绛笑道:“骰子吧,我只会这个。”
服务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只会”二字,继续介绍:
“先生可以试试咱们家的麻将,一赔一百,庄家翻倍,我们有工作人员免费教学,很简单,保证您一晚赚得盆满钵满。”
温绛犹豫着:“那就……麻将?但你们要负责把我教会……”
大概任一宇的父亲也是这么上的套。
服务生领着他来到一张麻将桌旁,对面已经坐了三个男人,加上温绛刚好凑一桌。
工作人员详细教他一些麻将公式,事无巨细,满满真诚,好像真的很希望温绛尽快学会然后玩个痛快。
温绛悄悄观察着对面三个男人,见他们衣着各异,心道不应该啊。
他故意碰掉了一枚麻将,委身去捡的时候,心中的疑惑得到了验证。
三个人穿着同样的皮鞋,应该是赌场统一下发,看样子这三人都不是什么普通玩家,大抵是赌场安排的操盘手,这些人都有自己的专属手势暗号,可以在不被第四人察觉的情况下通过手势告知对方自己需要的牌。
温绛从胸口处口袋抽出手绢佯装擦汗,放回去的时候故意遮了遮手机。
他把手机放在胸口处的口袋里,只露一边摄像头,被手绢遮挡得巧妙。
所有的动作缜密且行云流水,这是他在来之前在车上练习了N遍的成果。
如果没猜错,现在他背对的墙角处有针孔式的高清摄像头,可以将自己的麻将排列通过微型耳机传入其他三人耳中,装了作.弊器的麻将桌就可以根据其他三人的手势通过后台影像自动补牌。
极有可能,一圈下来,会发现桌上有八章幺鸡。(一副麻将各种花色只有四章)
所以,没点特异功能的普通人来了,不输到倾家荡产还妄想走出这里大门?
温绛的确不会打麻将,就连坐庄时都要让他人特别提醒一下。
过程中,温绛发现,其余三人的小动作确实很多,且极度熟练。
一圈下来,温绛输了一百万。
正常人打个麻将一把也就玩个几块钱,大了也就几百,而这赌场规定,一把二十五万,庄家输赢都翻倍。
后台实时关注监控的几人看着温绛这蠢逼玩法,忍不住桀桀怪笑:
“使劲宰,明星有的是钱。”
“今晚把他裤.衩子都赢过来。”
温绛故作笨拙敲敲自己的小脑瓜,对一旁的工作人员道:“一圈就输一百多万,我可输不起,要不我不玩了吧,八点了,我提前上去等人。”
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他等的是谁,但到嘴的鸭子岂能让他飞了。
他笑得很真诚:“赌博嘛,有赢就有输,先生可能不知道,初次玩麻将的人都有个很神奇的玄学,先前输几把后头赢双倍,先生不如再玩几把,接下来肯定要开始赢钱了。”
“可我没那么多钱了,我的片酬还没下来,不瞒你说,糊咖能有多少钱。”温绛垂了眼,显得几分失落。
而这种失落在工作人员眼中就代表:他想玩,只要我继续游说,他今天必然离不开赌桌。
“没关系的先生,咱们赌场为了客人们玩得开心,特意安排了放贷人员,我看您也没玩过瘾,可以和放贷员暂时借个一两笔,等您玩尽兴了,说不定我们还得倒贴您钱呢。”
工作人员笑眯眯的,像只狡黠的狐狸。
温绛敛了眉:“不会是高利贷吧。”
“怎么可能,咱们是正规生意,只有日利息二分,虽然比起银行的七厘息确实高了点,但银行您也知道,从他们那里贷个款比上天还难,这一点三分息,就当放贷员的辛苦费了嘛。”
见温绛不明白,他继续解释:“打个比方,就是借一百元,每天还两元。”
温绛想笑。
高了点?
1.3分息听起来的确没比银行多多少,但这可是日息,日利率2%,借一百元,每天还两元,换算成年利率则是720%。
也就是借一百万,最后要还八百七十二万。
心里算着,温绛后背冒出冷汗。
坑,全是坑!
日息二分听起来不多,每天还两元听起来也不多。
但凡不了解贷款的,像是任一宇他爸,直直就掉坑里了,或许当时只是被对方用“每天还两元”安抚住了。
但他可能没考虑到,自己借的不是一百块。
“要是真能赚一笔,贷款也不是不行。”温绛犹疑半晌,一拍桌子,“让你们放贷员过来吧。”
工作人员笑着一摊手:“因为要签署保密协议,所以先生这边请吧。”
他们把温绛带进一间窗户都没有的小房间,对面放贷员拿出一沓合同推过去:“先生您可以先看看,有什么不懂的请允许我为您解答。”
请允许我。
多么真诚的话术,一般人碰到这样的绝对要降低戒心。
温绛翻看许久,目光悄悄落在手表上。
八点半了。
他合上合同,眉间深敛。
“我没借过贷款,要不……再让我考虑考虑。”
身后的工作人员翻了个大白眼。
接待员还是彬彬有礼地笑:“没关系,您可以慢慢考虑,就算最后不借也没关系,咱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权当交个朋友。”
温绛一挑眉。
好恐怖的“朋友”。
他犹豫地搓着手,道:“我先去趟卫生间可以么?坐在马桶上慢慢考虑。”
放贷员一伸手:“请便。”
演戏演全套,出了门,温绛还特意询问卫生间在哪,以打消对方的顾虑。
可他一离开对方视线,立马进了电梯,按下九层。
他来过澜海酒店,就是在这家酒店里,刘勋导演失去了他的牛子,所以对于房间号位于几层,他轻车熟路。
酒店装潢大气奢华,铺着柔软的红地毯。
客房服务生推着小车打开房门,径直进了浴室。
这就是罗金文发给任一宇的房间号。
两人似乎都没到。
温绛脱下鞋子赤着脚,趁着服务生弯腰检查浴缸时悄悄溜了进去,躲在窗帘后。
只有在这时他才敢掏出手机,按下录像结束键,随即将这段视频发给一个神秘号码。
再看看,原来在电梯里的手机振动,是霍卿章发来的消息,在此之前还有几通他的未接来电。
【我马上到,在那边乖乖等我。】
哪怕是毫无温度的文字,温绛也透过这条消息读到了霍卿章那心急如焚的表情。
温绛回了消息:【别来,我已经走了。】
正当他回着消息,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随即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不用打扫了,今晚我要用这房间。”
罗金文来了。
“好的罗总,打扰了,请问稍后您有什么需要。”
“我的需要就是,别来打扰,任何人都不见。”
房门关上后,温绛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随着簌簌声,温绛判断他大概是在床上坐下了。
嘭嘭、嘭嘭。
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温绛还是不免泛了紧张。
接着他就听到罗金文似乎在打电话,他的手机里传来细微的电话接通音。
“于总?好久不见,哈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罗金文的笑声传来。
“哦,你说任一宇啊,搞到手了,今晚就能尝尝味道。嗐,还能怎么搞到的,这也得多亏他有个蠢爹,骗他说任一宇混圈需要钱,拉到我的赌场狠宰一笔,没读过书的大老粗啥也不懂,二分息的贷款都敢借,瞧瞧,这不就等着父债子偿了么。”
“他爸一直不还钱,我就敢拿这事压着任一宇,让他乖乖就范。”
温绛慢慢垂了眼。
明白了,感情一开始就是罗金文下的套,目的不是任剑英,而是他儿子任一宇。
第 47 章
九点十分,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
罗金文洗完澡哼着小曲出来了,将套套和专用油摆在床头,还点了令人放松的香薰。
九点二十分,房间里响起敲门声。
开门声响起后,温绛听到了罗金文那按奈不住的笑意:“呦,一宇,来了。”
任一宇低着头,双手抱着书包有意无意挡在胸前,低低“嗯”了声。
“先坐,喝点什么。”
“随便。”
任一宇在床边坐下,看到了床头的润.滑油,抱着书包的手更紧了几分。
罗金文倒了杯红酒递给他,紧挨着他坐下,粗壮的大手悄悄抚上他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一宇啊,你想通了就好,这种事,眼一闭一睁就结束了,我会让你舒服的。”
罗金文的笑容一点点扩大:“也会让你爸舒坦的。”
任一宇紧紧抿着唇,最后再确定一遍:“如果,我答应你,你真的可以给我钱,把我爸的赌债还了……”
“当然,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罗金文,我什么时候食言过?说话不算,是小人之为。”罗金文的手从任一宇的肩头滑到了他的腰。
温绛翻了个白眼。
对自己定位还挺清晰。
任一宇垂着眼睛,喉结不断滑动着,不发一言。
“洗澡么?哎呀不洗也行,你的汗都是香喷喷的,我可太喜欢你的味道了。”罗金文说着,鼻子拱上了他的颈间,贪婪的嗅着他的味道。
手悄悄发力,将任一宇按倒在床上:“放松,习惯了就会觉得很舒服的。”
任一宇躺在床上,怀里还紧紧抱着他的书包。
一只老旧的对号背包,是他考上大学时父亲买给他的礼物。
不算贵,但对父亲来说,已经是能力的极限了。
头顶的吊灯是好看的星月造型,垂悬着钻石流苏,刺的眼睛微微发疼。
罗金文从他手中抽走背包,撇撇嘴:
“一宇啊,要买就买最新的,明天带你去古驰专柜,喜欢什么随便挑,我对情人一向大方。”
突然变得空荡荡的胸前,薄汗接触到空气后产生了丝丝凉意。
任一宇下意识想要护住自己,但被罗金文强硬地打开了手。
那双粗糙的大手粗暴地扯开衬衣扣子,在胸前胡乱摩挲着,近在咫尺的粗.喘声,像是绝望的歌声,吟唱着悲壮。
快要无法呼吸了。
过了今晚,就彻底坠入了深渊,再也没有见到光明的机会了。
温绛躲在窗帘后,抱着手机。
一直到他收到了霍卿章的回信:【我已经到了,在哪。】
“不要……不要……”床上传来任一宇最后的抵抗声。
这是温绛第一次听到任一宇发出这样的声音,支离破碎,连完整的呼吸都发不出来。
温绛拉开了窗帘,温绛举着手机摄像去了。
“哇!现场直播,不介意我欣赏一下Benny哥在床上的雄姿吧。”
短暂的死寂过后,床上只穿浴袍、目测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像弹跳力十足的蚂蚱,一下子蹦起三米高!
以及任一宇瞪大的双眸,像是大地震,颤动不止。
温绛?!
他怎么在这,怎么进来的!
“草你谁啊!怎么进来的!滚出去!”罗金文国骂三连,面对温绛的镜头慌里慌张四处找裤子。
温绛看到那小小一条垂悬在中间的毛毛虫,撇撇嘴。
想不到还是个幼年期呢。
惶然无措套上裤子,结果罗金文还穿反了。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拉过温绛的手就要往外拖:“妈的,你不想活了?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温绛笑吟吟的,就是不走:“Benny哥别这么小气嘛,这都不让看,还是说要我求求你?”
“滚蛋!傻逼!”罗金文一把将他拽到门口,打开门要往外扔。
门口出现了一道黑影。
下一秒,温绛眉眼一垂,嘴角向下一撇,眼里立马泛起点点水光。
他一头扎进门口的黑影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代表,代表你来救我了,嘤嘤。”
一瞬间,罗金文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下意识后退两步:“霍、霍代表?”
门口的霍卿章比罗金文高了足足一头,垂视着他,眼底是黑暗中燃起了锨天烁地的烈火,烧的空气开始沸腾。
他平静发问:“出什么事了。”
温绛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道:“罗总说要弄死我,我好害怕,嘤嘤。”
罗金文:?
嘤你妈呢!
霍卿章的周遭肉眼可见地弥散开黑气。
他揽过温绛将他护在身后,向前一步,罗金文下意识倒退一步,眼中是惶然,是恐惧。
“罗总这两年手伸得挺长,不满足于地下赌场,还打算杀人了?”霍卿章冷声问道。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有气势的一句话,温绛却想笑。
哈哈。
罗金文缩着脖子像只鹌鹑:“那……那个,弄死他是……是气头上不过脑子的话,霍代表别当真……”
霍卿章根本不想听他解释,掏出手机按下“110”:“警局么,这里有人蓄意谋杀。”
罗金文:?!
罗金文怒骂一声“草”,推开霍卿章夺门而出。
但下一秒就被霍卿章拽了回来,扔回房间,关上门。
门口站着不少闻讯而来的服务生,见到这一幕想上前帮忙自己的老板,但看到霍卿章的脸,最后选择了: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与自己的良心和解。
警车鸣笛声划破黑夜,紧随而来的是四处蹲点的狗仔队。
他们举着长.枪.短.炮在酒店门口围做一团,镜头中出现了霍卿章森寒的脸,旁边还跟着温绛,身上还披着霍卿章的西装外套。
最后,俩人身后跟着拼死挣扎但没用的罗金文,以及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言的任一宇。
当晚,热搜爆炸:
#霍卿章强势护妻#
#温绛又摊上事了?#
#温绛 罗金文#
网友们义愤填膺:
【我擦,老不死的也敢肖想绛绛,该!进局子养老吧!】
【这我就要批评霍卿章了,这么如花似玉的老婆不好好看着任由他乱跑?幸亏你跑得快,不然老婆跑了有你哭的。】
【可怜的温绛,抱抱,命里烂桃花。】
【啥人都敢肖想我们酱酱子啦?亚士财团称霸天下的时候远洋控股还不知道在哪,罗金文敢觊觎霍代表他媳妇,咋这么想不开?】
【上赶着找死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似乎没人意识到这次事件的主角是任一宇和罗金文,只是看着温绛从酒店出来时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大家自动往温绛身上联想了。
他们认为太漂亮的人就是容易遭人垂涎。
温绛和任一宇在警局做完笔录时已经是十一点。
警局局长满脸笑容接待了温绛:“多亏您啊,我们终于拿到了地下赌场的有力证据,罗金文这老小子是跑不了了,您没受伤吧。”
温绛摇摇头,看向一边的任一宇。
他依然紧紧搂着他那只旧书包,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局长笑呵呵的十分和蔼,拿出从赌场里搜出的高利贷合同递给任一宇:
“小伙子别担心了,事情已经查明了,这间赌场就是专门靠违法放贷为生,通过巧妙的话术蒙骗不懂行情的人签下天价利息的高利贷,你放心,这部分利息不受法律保护,你爸爸只需还清本金就行。”
任一宇嘶哑地“嗯”了一声,接过合同,翻看着。
泪水落在爸爸的签名上,晕的一片模糊。
“嫌疑人罗金文也全部交代了,其实你爸爸不是有心赌博,他根本也不会赌,只是为了你的将来,爱子心切,又经不住他们那些人的游说,才走错了这一步。”局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借了几十万,利滚利到两千万,简直是没有王法!”局长气的一拍桌子,“高利贷害的多少家庭家破人亡!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任一宇紧紧捏着那一纸合同,揉得皱巴巴。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沉落不止。
温绛从他手里抽出合同,一撕两半丢进垃圾桶:“好了,回去吧?言恩还在家等我们吃晚饭,再不回去她又要发疯了。”
任一宇点点头。
霍卿章把两人送回了公寓,温绛和他道了谢要上去,霍卿章喊住他:“不聊聊么?”
温绛诧异:“聊什么。”
“聊聊你今晚的壮举。”
温绛掩嘴笑笑,让任一宇先上去给节目组报个平安。
黑色的车子表面浮动着星光斑驳,不断向东方流淌着。
霍卿章将温绛的座椅调到可以躺平的角度,又精心选了首纯音乐。
柔柔的乐声在车内滚动着,空调的暖风拂动着温绛的头发。
“谢谢你,代表,今晚你又救了我。”
霍卿章看了他一眼,唇角浮现一抹浅浅笑意。
他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罗金文相中的是任一宇。”
“哦,所以呢,不关霍代表的事,你怎么还是坚持把罗金文送进局子了。”
霍卿章望着窗外,道:“你这么爱管闲事,我当然要配合你。”
刚才去了赌场没找到人,威逼利诱下从保镖口中得知温绛在楼上酒店,便及时赶去。
温绛笑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纯音乐渐渐放完,才听到温绛轻轻说了句:
“我想我爸爸了。”
他大可以不淌这趟浑水,任一宇的死活说破大天也和他没什么关系,只是看到任剑英瘦的那个样子,推着比自己还重的水泥车,心不由地颤抖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爸爸不是老师,是不是就不会碰到那个女学生,也不会平白蒙受不白之冤,更不会丢下几岁的孩子撒手人寰。
哪怕爸爸只能做着最辛苦的工作,也赚不到几个钱,可只要爸妈在,就是人生最幸运的事。
穷有穷的活法,也有绝望顶端的快乐,总比失去一切,还妄图苦中作乐要来得容易。
这种事,霍卿章没法安慰他。
假的不会变成真的,死的也不会再活过来。
他轻轻抓过温绛的手,像往常一样帮他揉捏着来缓解水肿。
安慰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不算长的人生里用行动来表达。
温绛渐渐的有些困了,抽回手:“我先上去了。”
霍卿章点点头,开了车门锁:“早点睡觉,晚安。”
温绛一打开门,就看到言恩脸趴在桌子上,面前摆着已经凉透的不明物质。
她虚弱地眯了眯眼:“你可算回来了,饿死孩子了。”
温绛洗了手,招呼任一宇吃饭。
言恩没想到,前天还说要一起把温绛挤兑走的任一宇今天忽然转了性,坐在餐桌前,三个人一副其乐融融。
虽然是很难吃,可最后也实行了光盘行动。
温绛洗漱完,出了洗手间,看到了任一宇。
任一宇紧抿着唇,视线看向一边,直直站在温绛面前。
过了快一个世纪,任一宇忽然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朝着温绛深深磕了个头。
温绛把他拉起来:“这是干嘛,太吓人了。”
任一宇尽量克制着哭意,瞪着一对红红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嘶哑的厉害:“谢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感谢。”
他嗫嚅着:“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帮我。”
温绛轻嗤一声,扬了扬下巴:“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
任一宇皱起眉,似乎不能理解这句话。
“说实话,我也看不惯你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很影响情绪,但我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可怜,也不是只有你有苦衷。”温绛的视线看向别处,眼底微微泛了红。
“这些天你也看到了,看似骄纵的景琛其实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包括我,帮你也是为了帮自己,比起你的两千万负债,我身上还压了七个亿,你说,七个亿我要怎样还?”
任一宇叹了口气:“之后我所有的收入,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帮你还。”
温绛啼笑皆非,伸手弹了弹他的胸膛:“你先把几十万的本金还清再去考虑别人吧。”
任一宇低着头,嘴唇在颤抖。
“任一宇,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走这条路,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不幸的事实,罗金文这种人不会是你人生中唯一的磨难,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
任一宇自己也清楚:“我知道。”
“可是,不要为了钱放弃原则和底线,牌烂自有天帮忙。”温绛拍拍他的肩膀,“早点睡觉。”
温绛离开后,徒留任一宇一个人怔怔站在卫生间门口。
牌烂自有天帮忙,那么在他绝望时从窗帘后跳出来的温绛,是不是就是他的天。
要,好好准备一下,参加温绛的新电影试镜了。
温绛:计划完成2/2
十二点,网上依然聊得火热。
经常在澜海酒店外蹲点艺人的狗仔放出了消息:
【其实今晚主角并非温绛和罗金文,而是正在参加综艺的任一宇。任一宇的父亲为了儿子遭人哄骗欠下天价高利贷,始作俑者就是罗金文,警方已经掌握了他违法放贷以及开设地下赌场的证据。而温绛之所以不出面澄清,是因为任一宇在节目中参加的生活体验任务,和景琛签署了协议,期间不能传出任何绯闻,否则景琛会随时中止体验合同。】
【哇!!!温绛他真的,我哭死,为了帮任一宇自己背了这个锅,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人么?】
【夸夸我的酱酱子宝贝,他和景琛关系好,就算任一宇真的传了绯闻他也可以当个说客让景琛饶了任一宇这一次,但他没有违背原则,朋友是朋友,原则是原则,真好,人间清醒!】
【天啊,疯狂圈粉啊!酱酱一晚涨粉上百万,我的宝贝真的出息了我好爱![大哭]】
【好人有好报,抱住我的酱酱狂亲。】
【霍卿章:靠狗仔躲过了一次网暴。】
【既然如此,任一宇这件事大家就当不知道吧,别再讨论了,让热度降下去,别让景琛知道。】
【嗯?什么事?任一宇有事?我咋不知道[斜眼笑]】
【没事,今晚的太阳真圆[可爱]】
景琛又不是瞎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托着下巴,眼神深沉。
真幸运啊任一宇,命里遇贵人。
因为温绛昨晚的热搜,节目组也跟着蹭了波流量。
新节目人气不高,全靠温绛一手抬上热搜,直播间观众也从固定的几百万人疯涨至几千万。
光靠观众刷的小礼物都赚麻了。
不少大品牌纷纷投来橄榄枝,希望节目组给个机会,赏他们个gg位。
今天是嘉宾们生活体验的最后一天。
言恩没用人叫,七点一到准时起床,自己做了早餐,还顺便为温绛和任一宇准备了不明物质,吃完早餐后换上工作服去了工厂。
厂子有了银行的贷款,提升了下设备,安装了中央空调,把工人们的伙食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言恩突然觉得叠纸盒也挺有趣的,还和大婶们比起了手速。
休息的时候,她会主动找到有几十年经验的老师傅,守在旁边观察他是怎么打磨螺丝。
那枚改变她的树脂螺丝被她做成了项链挂在脖子上,引以为戒。
她也嚷着要试试,即便做得不好,也无人责怪她浪费材料,反而更加细心教导她。
人都是从无到有。
忙了半天,终于让她做出一枚丑陋的螺丝钉。
言恩可太骄傲了,举着螺丝钉逢人就炫耀:“是我自己做的哦!”
要不是牛顿拦着,她现在能直播螺旋升天。
【哈哈,好可爱啊言恩宝宝。】
【夸夸夸,你都会做螺丝钉了我的孩子~】
【虽然做得一言难尽,但认真去做了就是进步![大拇指]】
厂长忽然进来,笑呵呵找到言恩:“有人过来看你了。”
他笑得神神秘秘,言恩却丝毫没注意。
“我要给温绛哥看我亲手做的螺丝钉!”她眯着眼,脸颊激动的红扑扑。
自动认为来看她的人是温绛。
她举着螺丝钉一路蹦蹦跳跳,快乐的像只起飞的小狗。
刚跳到门口,手一抖,螺丝钉应声落地滚出了老远。
“烦人,这破手。”言恩停下脚步,蹲在地上四处找寻她的螺丝钉。
“啪嗒。”
一双精致的白色高跟鞋落入视线中。
“让一让,别踩我螺丝钉了。”言恩扒拉着那双脚,注意力全在找寻螺丝钉上。
那双脚却纹丝不动。
言恩蹙起眉头,还当是碰上了找茬的,抬头一记眼神杀扔过去。
短暂的迷茫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不断睁大的双眼。
瞳孔像是发生了九级大地震。
是……她?
来人轻轻俯下身子,望着满脸震惊的言恩,笑眯眯的眼眸如弯弯的柳叶。
“恩恩,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么。”
言恩缓缓站起身,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但取而代之的是双脚不断后退,一直到退无可退,紧紧贴在墙壁上。
来人穿着一身碧色套裙,身材苗条细长,虽然举止间展现出成熟女人的魅力,但单看脸也就三十来岁,保养得十分得当。
此时,温绛接到消息,正以时速二百迈向工厂赶来。
一切都超出预料,他没想到,言恩的妈妈得知女儿上了节目后特意从国外飞了回来。
唯一可以预料的是——
言恩稳了稳情绪,眼睛一眯,笑得几分刻薄:“你谁啊,我们见过么?哦,我还没打招呼呢。”
说着,她对着女人深深鞠了一躬:“阿姨你好,初次见面,我叫言恩。”
言妈妈目光一滞,精致的脸上漫上淡淡铁青色。
她伸手想要抓住女儿的手:“恩恩别这样,妈妈这次来是特意来看望你的。”
言恩高高举起手,用力一甩,甩的言妈妈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好大的架子,特意看望我?”
她的笑容愈发讽刺:“那你见到了,可以走了。”
周围围观群众的表情从即将见证母女相会的感人至深变成了:?_?
言妈妈急着追过去,微微弯着腰,雍容不再:
“对不起恩恩,妈妈知道以前亏欠了你很多,所以我和爸爸决定暂时把国外的公司交给别人管理,爸爸因为签证问题暂时回不来,妈妈一下飞机就火急火燎过来了。”
她的语气满是哀求:“我们知道错了,所以这次回国也是想来陪陪你。”
言恩紧抿着唇,眼底簇雪堆霜,寒意冻僵了表情。
她做了个深呼吸,眼角渐渐上扬,弯弯的嘴角却满是森寒:“不用,还回来干嘛,教我怎么用卫生巾么?不用啦——以前不想参与我的成长,以后也不需要了。”
话尾轻佻,说完,她迈着大步朝门口走去。
言妈妈怔怔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眼眶一点点泛红。
还是来迟了么。
那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她已然无法站稳,扶着墙壁身子缓缓下坠。
工人们见状忙上前安慰,说小丫头虽然任性但是个好孩子,好好沟通她会理解的。
言妈妈不知道,迟了十几年的沟通,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现在的女儿看到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她幻想中久别重逢的拥抱大哭,全部破碎了。
温绛刚到工厂,就看到言恩紧绷着小脸从厂房跑出来。
见到温绛,她草草瞥了一眼,径直向厂房后面的院子跑去。
最后她在生了锈的铁门前站住,背对着温绛。
冗长的沉默过后,言恩忽然发了疯一般对着铁门又踢又踹,折断旁边的爬墙虎,扔得满地都是。
节目组也根本没料到会是这种发展。
他们看得出来,其实言恩很想念自己的爸妈,所以特意联系言恩的母亲来节目看望她,最后却没有感人至深的画面,反而全是怨恨和嘲讽。
他们不理解,这不是她最盼望的人么。
但也有一部分观众是理解的:
【我爸妈离婚那年,谁都不想要我,踢皮球一样把我踢来踢去,最后把我丢在外婆家让我自生自灭,长大后他们回来找我,对着我又哭又抱说对不起我,但我觉得虚伪而且,恶心。】
【言恩十岁那年父母就去了国外,把她丢给保姆,不愿意原谅太正常了,十岁的孩子,你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父母,如果成为父母前有资格考试就好了,大概世界上就没那么多悲剧了。】
发泄够了,言恩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声声质问着“她还回来干嘛,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温绛给出了最中肯的回答:“因为想你了。”
“想我?”言恩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中含着泪,“是飞机不能起飞么?是大使馆不给换签证么?真想念的话怎么会十几年都不回来看我一次?说真的,我刚才见她第一眼时觉得好陌生,想了很久这个人是谁。”
VJ对着她的脸拍,被她一把推开:“走开啦!”
VJ大哥尴尬笑笑,退远了些。
工作人员跟着劝解:“妈妈已经知道错了,她不是说把公司交给别人打理回来陪你嘛,母女哪有隔夜仇,你擦擦眼泪,去抱抱妈妈吧。”
工作人员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些年言恩受过的委屈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一帧帧映入脑海。
也如原.子.弹,落入地表炸开巨大的蘑菇云。
“隔夜仇!什么隔夜仇!是世仇!”
温绛默默看着她发疯,没说话。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每年春节时,家家户户团圆热闹,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一桌外卖是什么心情她知道么?!”
“我第一次来月经时,一直流血,我很害怕以为自己要死掉了,我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她接了么?”
言恩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不知所措的小朋友:
“你们所有人都责备我任性不懂事,那有没有人来教我一下怎么懂事?怎样才算是听话?我不知道啊,没人教过我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令在场所有人都深深蹙起眉头。
心情很复杂,但可能同情居多。
因为言恩说的这些,他们确实不知道没有体会过。
言恩哭了许久,勉强控制了情绪。
她擦擦眼泪看向温绛,声音嘶哑淡泊:“温绛哥,如果你将来也无法参与你的小孩的成长,那就不要把他生下来。”
温绛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
一切来得太仓促,甚至于到了四五个月时他才着急忙慌计划起孩子的未来。
实在是不合格啊。
“你知道那种……就是,你父母很有钱,你出生起就站在人生的终点,你拥有了全世界,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的感受么。”言恩的双眼肿的像俩核桃,说话也开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温绛勾起唇角:“我懂。”
言恩愣了下,缓缓看向温绛。
“而我……不光什么也没有,父母也没钱。”温绛说到后面这句,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所有人都读到了笑声中的晦涩。
他又何尝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一个人面对生理期的变化感到惶然无措。
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我父母离开得早,我对他们的印象其实也没那么深刻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外婆去世那年,我和妈妈一起为她守灵,妈妈给我讲过的关于外婆的故事。”
温绛慢慢看向天际,似乎陷入了沉思。
温绛的外婆生在贫瘠的大山里,那个年代能吃饱饭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上天给了三分薄面。
她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而她一生都在奋斗的事,就是亲手把这几个孩子送离了贫瘠的大山,去到了外面的世界。
大女儿成绩优异,每天赶十几公里的山路去到下面村子里上学,但因看不得母亲秋收农忙,选择高中退学回家帮母亲种地。
母亲知道这件事后,气的大病一场,落下了病根,即便身体痛的发不出声,也要举着烧火棍赶大女儿去读书。
大女儿被母亲打的浑身是伤,气不过,便在门后写下“娘是大坏蛋”。
二女儿不爱读书,考了师专,半道退学回来,母亲斥令她去挖苹果窝,挖到想通为止。
倔强的二女儿还真就挖了一亩地,最后被母亲拽着头发,让全村人看了笑话,死拉硬拽送去了学校。
二女儿不情不愿回了学校,和同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娘就是不喜欢我嫌我碍眼,所以撵我来学校。”
三女儿从小懂事听话,认真读完高中考上了一所大学,公示那天她却没在宣传栏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来才知道,她是录取线最后一名,她上学机会被市里教育局局长的孩子顶替了。
三女儿回到家哭得几度昏厥,母亲不忍心,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爬了十几公里山路,转了几趟车,逢人便打听,最终辗转上百公里找到了教育局为三女儿讨说法,但能力有限,连教育局大门都没能进去。
她知道女儿很想读书,在吃不起饭的年代四处借钱,给人磕头,拿出所有积蓄和借的钱,凑了八百块送三女儿去定向委培。
三女儿觉得丢人,怨恨母亲为什么要给人磕头,毫无尊严。
小儿子生来调皮,永远长不大似的,不好好读书四处惹事,那时母亲已经病得很重,或许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教他,于是小儿子中专辍学后去了城里打工。
那时城市户口香,母亲为了给四个孩子换成城市户口四处求人借钱找关系,如愿以偿时,她患了很严重的心肺症,心脏一天天衰竭,却还在忍着病痛折磨为子女们跑前跑后。
最后四个孩子都离开了大山去了大城市,他们都过得很好,不用再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一辈子都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他们也是村子里唯一去到城市的孩子,在那个人人信奉“多生孩子多种地”的年代,只有母亲坚信:
养娃不读书,不如养头猪。
等他们终于理解了母亲当年对他们严苛不近人情时,母亲已经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温绛对外婆的印象不多,他只记得每次回老家,外婆都会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重复着要好好读书,要去更远的地方。
爱之深责之切,哪怕被孩子们腹诽诟病,她也坚持要送他们离开这贫困的深山。
短短的故事,节目组有工作人员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情不自禁落下眼泪。
观众们更是哽咽到无法发声。
太好哭了1551。
言恩安安静静听完整个故事,脑海中忽然蹦出妈妈那张不管怎么保养都年轻不再的脸。
她忽然产生了一丝疑惑:
开始认不出来,是因为她老了么?
她好像不会教育孩子,只会赚钱,只为了让自己成为那个出生起便拥有一切的人。
言恩忽然迷茫了,下意识询问温绛:“我该原谅他们么。”
温绛耸耸肩:“原谅与否全凭你意,你只需要做出选择。”
言恩拧了眉,望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爬墙虎,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言妈妈已经被节目组请到了公寓。
她下了飞机还没倒过时差,去到公寓后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主动要求看看言恩的居住环境。
言妈妈平静地翻看着女儿衣服,帮她把皱巴巴破抹布一样的衣服熨烫好挂起来,惨不忍睹的护肤品瓶子也被她细心擦拭过,盖好盖子。
她翻到了女儿藏在箱子里的卫生巾,是那种很便宜的,看着很不舒服的厚重款。
不是买不起好的,只是因为言恩第一次用的就是这种卫生巾,想换,也不知道换成什么样的。
看到这三无产品的卫生巾,言妈妈觉得心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女强人,对着这些卫生巾泣不成声。
好心疼啊,丫头都十九岁了怎么还傻乎乎的。
另一边,景琛的工作室。
景琛抬起右手,任一宇立马递上热咖啡。
但他是任一宇,即便是伺候别人也表现得不卑不亢。
景琛勾了勾唇角,刚端起杯子送到嘴边——
急促的高跟鞋声响彻走廊,怼着大理石地面摩擦出道道划痕。
下一秒,工作室大门被人推开,高贵典雅的女人阔步而来,抢过景琛手中的杯子朝他一泼。
随即她重重将杯子放下,声音低沉却透着隐忍不住的怒意:
“你还有心情喝咖啡?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失误,乐团在这次评选中错失第一。”
景琛抽了几张纸巾慢条斯理擦拭着脸上的咖啡:“我知道。”
女人高高扬起下巴,眼底一片黑暗,那眼神根本不像在看自己的儿子,而像是在看一个毁掉她人生的绊脚石。
“所以呢,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景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随手捞过衣服:“十二点了,我打算去吃午饭。”
“你还有脸吃饭!第二名!你知不知道,第二名和倒数第一名没有区别!”女人红唇一张一翕,像不断开合的血盆。
很现实,没人在意第二名,所有人的目光和荣誉只会给到第一名。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任一宇忽然插了嘴,语气淡淡的,像是在叙述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二名也要吃饭啊。”
女人凤眼一瞪,随即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任一宇。
任一宇丝毫不虚,头仰得更高,直直迎接着女人寒刀般的眼神。
“你说什么?”女人觉得好笑。
一个助理还敢骑她脖子上造反了?
任一宇浅浅翻了个白眼,认真看着女人一字一顿道:
“第二名也要吃饭,倒数第一也要吃饭。”
凌厉的眼神,令音乐界的女王都有了几分顾虑。
景琛从容泰然穿好外套,随手关了灯:“你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决定卖掉大提琴,去试镜舞台剧。”
轻飘飘一句话没什么分量,却犹如一枚落雷炸的四肢横飞。
女人的眼几乎睁到极致,睫毛震颤不止。
他说什么?舞台剧?疯了?
景琛却不理会她,绕开她径直走到门边。
他忽的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脸:“哦对了,妈妈,我想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反抗你,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女人尖锐的叫声在背后响起。
而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景琛前边走,任一宇紧随其后:“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景琛回头,笑望着他:“你说的,第二名也要吃饭。”
任一宇怔了怔,随即跟着景琛一起笑出了声。
“从今天开始,我的音乐工作室正式解散,你明天不用再来了。”景琛拿过任一宇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他的体验合格证明表,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大名,还给他,“祝你将来……”
说到一半,景琛却忽然顿住了。
任一宇没急着追问,静静看着他。
景琛抿嘴,低头笑笑:“祝你将来,行止由心,得偿所愿。”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但今天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突发奇想,只因为任一宇说“第二名也要吃饭”。
任一宇抱着自己的书包,凝望着景琛离去的背影。
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他看向手中的打分表,漆暗的瞳孔渐渐镀上一层亮光。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可怜,每个人都在承受不同的压力,踽踽独行,前进的道路上无人能帮忙,只能靠自己走到最后。
景琛哥,加油。
这个节目不长,很快结束。
安排这个剧情,是觉得,温绛需要这样一段成长。
第 48 章
温绛带着言恩回到公寓时,在门口遇到了任一宇。
两个人顺利完成生活体验任务,拿到了对方给出的合格证明。
短短三天,却好像度过了漫长的三年。
言恩率先进了门,扑面而来一股饭菜的香味。
“节目组终于做了回人,等等,这该不会是场鸿门宴吧。”言恩满脸警惕。
下一秒,穿着围裙端着热菜的言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女儿,表情明显爬上喜悦。
可又多了分尴尬和愧疚。
因为言恩正用一种复杂的冰冷目光望着她。
任一宇一看这俩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知道这人是言恩的妈妈,礼貌问好:“阿姨好。”
言妈妈点点头,笑容有些尴尬:“你好,你就是任一宇吧,恩恩平时受你照顾了,我准备了些饭菜,手艺不佳,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言恩瞥了她一眼,嘟哝了句“猫哭耗子假慈悲”,甩开二人上了楼。
言恩一走,言妈妈脸上仅剩的一点笑意也消失殆尽。
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能表现得很明显,只好尽力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求助性地看向温绛。
她知道,现在女儿只肯听温绛的话,如果他肯帮忙,或许二人的关系会有所缓解。
温绛却并没要帮忙的意思,只招呼任一宇去洗手:“言妈妈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一宇也辛苦了,多吃点。”
言妈妈的双肩骤然坍塌,她缓缓看向楼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言恩探出床边的一只脚。
出国的时候,那只小脚丫还一手就能握住,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不知道恩恩穿多大的鞋码,三八?三九?
十几年没见,见到女儿第一眼确实感到了震惊。
也确实对这张不断成长的脸产生了一丝陌生。
只是觉得她很漂亮,出落的像百合花。
然后才后知后觉,这是自己的女儿。
这么想着,自责和愧疚齐齐上涌,言妈妈只觉得心都揪紧了。
温绛和任一宇很给面子,不停夸奖言妈妈手艺精湛,连最简单的土豆丝都炒的如人间珍馐。
言妈妈点着头,视线却频频看向楼上。
看不到那探出床边的脚,心中涌上丝丝失落。
餐桌上,言妈妈始终是心不在焉,一根土豆丝吃了七八口,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她不断诉说悔恨与自责,她回忆着女儿从前的往事,却发现自己也只知道她八岁以前的事。
她说言恩小时候很可爱,也很黏她,看到好玩的事都要分享给她。
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却厌倦了这种喋喋不休,在国外时看到言恩给她发来的搞笑视频,她也只会说“好好读书少看手机”。
言妈妈自知自己说太多,忙转移话题,问道任一宇:“一宇你父母最近身体还好吧,等我找个时间上门拜访他们可以么。”
任一宇淡然一笑:“我妈妈在我很小时就过世了,是我爸爸抚养我长大的,他一个人,当爹又当妈。”
言妈妈脸色微微一白,低下头:“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任一宇云淡风轻地摇摇头:“没关系,就算没有妈妈,其实我也不觉得自己成长的道路上少了什么,我爸爸是很好的爸爸。”
言妈妈垂了眼睛,餐桌上的饭菜渐渐模糊。
自此,餐桌的气氛变得沉默。
三个人沉默地吃完了晚餐,言妈妈要忙着收拾碗筷。
温绛却忽然叫住她,悄声道:“言妈妈,十二点的时候,劳您帮我们热热饭菜,拍节目体力消耗大,一顿饭吃不饱。”
言妈妈连连点头。
十二点,阒寂的黑夜落针可闻。
言恩听着自己肚子传来的咕噜声,翻来覆去,最后决定像第一晚那样下去偷吃点剩菜填饱肚子。
客厅里不知谁忘记关灯,留了一盏昏黄小吊灯,在餐桌上方轻轻晃悠着。
她环伺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蹑手蹑脚迂到厨房,一开门——
锅子在燃气灶上冒出充满食欲的暖色烟雾;
微波炉里黄色的小灯将白色的瓷碗染上了淡淡橘色。
穿着碧色套裙的女人站在电锅前,举着锅铲不太熟练地翻动着锅里的菜。
一切都很模糊,像是老旧的柔光滤镜,朦胧了暖色的厨房,显得不太真实。
像是十几年前的场景,一切都没有变化,又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言妈妈听到声音,还以为是温绛他们下来吃饭,一回头,微怔片刻后,双眼不断睁大,漂亮的嘴角扬起了柔和的弧度。
“恩恩?你饿了么?妈妈准备了宵夜,吃完再睡吧。”她的语气满是乞求。
言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了洗手,然后和这个女人一起坐在餐桌前。
她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
即便,和从前一样难吃。
见她饭碗空了,言妈妈忙起身:“我再给你盛一碗。”
言恩按住饭碗,眼神虚虚看向一边:“这么多年手艺还是没一点长进,你不会以为自己做饭很好吃吧。”
虽然语气依然生硬,但至少她肯主动说话了。
言妈妈固执拿过饭碗,笑着:“我知道,妈妈除了会做生意,其它的都做得一团糟,但是,现在学,应该还来得及吧……”
她试探着问道,潜台词就是问言恩愿不愿意原谅她,让她弥补以前的过错。
言恩缓缓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
即便到现在,还是觉得这个场景很不真实。
言恩始终沉默,言妈妈等了许久,叹了口气,拿过饭碗进了厨房。
米饭堆得像小山一样,碗底还有些烫手。
她除了厨房,下意识看向餐桌的位置,脚步倏然顿住。
她看到那个不知什么长大的背影,孤独地坐在吊灯下,双手捂着眼睛,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细微的哭声隐隐传来,不断啜泣着。
这个世界上哪有小孩不喜欢自己的父母。
可有些父母真的没太有责任心,丢下自己的孩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等了他们一年又一年。
八岁那年拍的全家福,被这个孩子一直带在身边。
感受不到爱,就拼命去寻找爱,一次次撞上南墙,遍体鳞伤。
言妈妈端着碗的手不断收紧,烫的手指边缘一片晕红。
良久,她走到言恩对面坐下,将饭碗递给她。
言恩猛地擦了把眼睛,看向一边。
言妈妈若无其事假装没看见,好似心思都放在了擦拭餐桌上。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打着旋的羽毛:
“妈妈这次回国就不走了,这几天可能会很忙,有些手续要办,你就在这里安心拍节目,等结束后你爸爸也差不多回来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们做给你,好不好。”
稀松平常的对话,就像是她从未离开过。
在等待言恩的回答时,她的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擦拭桌子的手也越来越快。
就像是从白垩纪一直沉默到二十一世纪,言恩缓缓出了声:
“嗯。”
言妈妈做了个深呼吸,把眼泪憋回去,给女儿夹了大半碗菜,堆出了一个塔尖:“多吃点,你太瘦了,小时候就不长肉,现在还是这样。”
楼上,温绛和任一宇二人是相同的姿势——单手托腮靠在扶手上。
俩人默默看着楼下这温馨的画面,思想瞬间同步,均是发出释然的松气声。
刚回来时,温绛不是没看到言妈妈对他发出的求助信号,但他选择了无视。
毕竟有些事,外人就算说出花也始终是外人,和解,是两颗心毫无城府地碰撞。
他知道言恩每晚十二点固定下去觅食,已经成了生物钟,所以借口让言妈妈给他们做宵夜。
这样两人才有机会撕开那层薄纱,坦诚相对。
如果真是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温绛劝离不劝合。
但却是言恩自己做出了选择。
其实从她带着全家福上节目的那一刻,她心中就有了答案。
温绛只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画面莫过于此刻。
这档节目带给他的意义,也已了然于心。
怎么去陪伴孩子,在他成长的旅途中需要教会他什么。
他摸摸小腹,感受到小宝宝似乎睡醒了,懒洋洋地伸展着懒腰,小脚丫轻轻触碰着他。
无比期待,他的到来。
另一边,某咖啡厅。
霍卿章的母亲喝着咖啡,看到一男人匆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节目快结束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霍母吹着咖啡,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男人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这几天都没有机会和温绛接触,明天吧,明天好像有集体活动。”
霍母冷哧一声:“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明天吧’这三个字,不要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你知道的,你丈夫的明天,握在我手上。”
男人脸色一愠,忙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霍母拍下两张纸币,拎包离开。
座位上的尤琦看着霍母上车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节目开拍前霍母就找到了他,扔给他一沓他老公的财务记录,字字珠玑,全是蹲大牢的铁证。
霍母说,让他在节目上使绊子,千万别让温绛好过。
温绛不好过,她就开心了。
尤琦大概能猜出来霍母看不上温绛这个未来儿媳,所以想办法整他,但自己和温绛无冤无仇,对他印象也不错,说实话也实在下不了手。
但很无奈,谁让他老公让人抓住了小辫子。
如果不照做,结局就是家破人散。
他老公利用掌握的内幕信息进行证券、期货交易等活动,构成非法盈利,涉及金额较大,足够判个三年五载。
翌日,清晨。
随着节目组的敲门声,嘉宾们满脸困倦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平时一个个就是早起困难户,寒冷的冬天和温暖的被窝更是成了扰乱意志的手,把嘉宾们反复推起来又拉回去。
一个小时后,嘉宾们才终于在节目组的主公寓集合。
节目组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主动为嘉宾们准备了早餐,丰盛珍馐,还有切成好看造型的水果拼盘,说让大家先美美吃顿早饭。
一张椭圆长桌横穿公寓客厅,十二位嘉宾刚好坐下。
这几天天干物燥,言恩又睡得不太好,鼻翼两侧冒出薄薄一层干皮。
她的保湿护肤品已经被节目组全部没收,只能用温绛的蒸馏水湿敷缓解。
她抱着双腿坐没坐相,脸上还贴了两片湿漉漉的化妆棉,睁着微肿的眼睛望着丰盛早餐,但没什么胃口。
对面坐着尤琦一组的嘉宾,他带的两位小嘉宾一直都是节目录制以来表现优秀的佼佼者,其中也有个女孩,和言恩就读同一院校,在校时就一直是老师同学心目中的优等生,她叫西西。
西西优雅地咬着面包,抬眼看向对面始终在发呆的言恩。
“你都不扎头发么。”她问道。
言恩抬了抬眼,直言不讳:“我不会。”
西西又问:“你爸妈没教你么,坐在椅子上要放下双脚,你这样很不礼貌。”
言恩取下化妆棉,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是啊,没人教我,这个回答你满意了?”
一旁的温绛是看出来了,有些女孩面对面时总会有意无意攀比,西西这番话听起来是好意,如果她脸上的嘲讽意图没这么明显。
工作人员是真怕她俩吵起来,赶紧岔开话题:
“三天的生活体验也结束了,我想各位嘉宾也在这难忘的体验中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感悟,大家可以聊聊,在这期间都学到了什么,有了怎样的成长。”
有孩子说:“捡瓶子太辛苦了,希望市政能在各处多放一些垃圾桶,不要让环卫工人这么辛苦。”
西西跟着道:“我在服装店打了三天工,只能说幸好我本身对于服装搭配这一块比较有经验,销量也不错,大概是天赋型吧,换做别人碰到那些难缠的客人,估计要把店给砸了。”
她说着,还有意无意笑着看了言恩一眼。
言恩:内涵谁呢。
因为这档综艺是直播形式,最终剪辑要等节目结束,所以很多嘉宾在没有提前交流的前提下并不知道他人这次的生活体验完成情况如何。
“说起来……”西西打量着言恩,“我觉得你这套衣服搭配得就很奇怪,上衣是深水蓝色的毛衣,搭配一条古红色的短裤,黑色及膝袜,冷暖不协调而且太花哨,你不觉得么。”
言恩翻了个白眼:“咋的,服装搭配经你举手表决立法了?不按照你的审美来一律拖出去宰了是吧。”
西西冷哧一声,暗骂她不识好歹。
言恩前期太作导致对她有意见的人也很多:
【人家不是为了你好么?这身搭配就是难看还不过脑子,言恩不光没脑子还没教养。[鄙视]】
【这小姑娘真是不识好歹,别理她了。】
言恩本就没胃口,经她这么一挤兑更是心烦,拿着叉子对着煎蛋乱戳一气。
温绛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随手解下系在领口处的丝巾,旁若无人给言恩系上,还系了个可爱的兔耳结。
那是一条白底红菱格的丝巾,四角处绣有古铜色的铁橛兰。
本是平平无奇的举动,但言恩多了这条丝巾后,在场人不禁眼睛一亮。
主持人都忍不住称赞:“搭配这条丝巾简直是神来之笔,与红色的裤子相得益彰,太可爱了!”
嘉宾安颜也附和道:“很有旧式港风那味儿了,妹妹,我还有顶白色的针织贝雷帽借给你戴,再提个白色小包包,今天你就是整条街最靓的妹儿!”
言恩眉眼一挑,得意的笑容爬上了脸。
对面的西西“切”了声,移开了视线。
不知是不是有对温绛的滤镜加持,观众竟也觉得言恩这身是真亮眼,大胆又热情,再加上她本来底子就好,可以直接拉出去拍杂志封面了。
主持人不想得罪言恩,也不想惹了西西不快,见她耷拉着脸,赶紧岔开话题:
“我相信这次生活体验对各位来说将是人生中非常宝贵的财富,虽然前期也遭遇过不解和质疑,但我在这里只想告诉大家。”
“让大家体验生活并不是所谓的挫折教育,更不是什么苦难磨炼意志,相反的,苦难就是苦难,不值得被歌颂,它也带不来成功。节目组只是希望大家用自己的眼睛去体会这个世界,去反思从前的自己,反思,真的很重要。”
一席话,令所有人陷入沉思。
从前的任一宇提起景琛,对他的印象只有“高傲”,可后来才发现,这个看似出生起就站在人生高处的人比他想的要承受了更大的压力,一直到二十多岁才终于鼓起勇气跳脱这种束缚,而世界上,也不是只有自己可怜。
言恩想到了亲切的工人们,默默承受她的发疯,只因为他们热爱这份事业,热爱那座老旧的工厂,努力且热烈地活着。
从前的她一心只想做女主角,想体验那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到头来才发现,平凡的岗位也可以闪闪发光,重要的是,从中找到自己的价值。
她默默扎起一块橙子送进嘴里。
海浪般的甜味用来,而后是微酸。
“橙子好吃么?”主持人笑眯眯问她。
言恩一愣,随后点点头:“挺甜的。”
如果不是果农默默坚守自己的岗位,或许她也尝不到这么美味的橙子。
“水果很甜,但种植的过程却非常艰苦,所以在节目最后一天,你们的任务是助农带货。”主持人道,“卖得最多的一组嘉宾,可以获得节目组送出的豪华大礼!”
“哇——什么豪华大礼,是吃的么?”
主持人笑而不语。
何导解释道:
“这两年受病毒影响,种植户都不太好过,再加上多数种植户都是小农管理模式,这就造成销售渠道单一,经销商统一收购恶意压价,而且多数农户没有贮存果蔬的功能,造成农产品滞销。”
主持人点点头:“世人常说世界上不缺正确的事也不缺错误的事,缺的是有意义的事,因此在节目尾声,希望大家竭尽所能,找寻属于自己的意义。”
“直播带货么?”有人脸上表现出些许不满,感觉自己上这节目只是来做工具人的。
“主要还是线下销售,地点就定在市中心的景区,现在正值寒假,那边客流量也大。”
言恩:“那我们要卖什么呢。”
主持人神秘一笑,举起一沓卡片:“看命了。”
尤琦微微抬眼,看向对面的温绛。
没错,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
温绛刚从主持人那边收回目光,一搭眼,猝不及防和尤琦对上了视线。
他在看自己。
尤琦立马移开视线,好似刚才那凝望沉思不过是随意一瞥。
即便尤琦没看他,温绛还是对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接下来要求四位嘉宾上前抽签,以确定自己要销售的产品。
安颜似乎拿的是大女主剧本,生来便是上天的宠儿,她抽到的是软枣猕猴桃。
这种水果霍卿章给温绛送过,温绛吃了几个,比起传统的猕猴桃甜味更足且酸头少,而且表面没有绒毛覆盖,对于那些绒毛过敏的人也十分友好,且吃起来很方便,可以连皮一起吃。
这种新品种的水果最近在网上风很大,据说已经供不应求,正在从全北方调货。
余朝歌抽到的是沃柑,这种水果这两年吃的人也很多,个头大甜味足而且容易贮存,是冬天首选。
尤琦运气也不错,抽到了新品种土豆。
土豆,蔬菜之王,以其独特的口感稳坐蔬菜界一哥的位置,煎炒烹炸怎么都好吃,其衍生出的零食也是全年龄段人群的最爱,土豆想滞销,有难度。
这尤琦,简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只剩最后一张签,温绛也没有选择的余地,翻过来一瞧——
温绛:……
言恩好奇地凑过来看了眼,下一秒,埋怨上了脸:
“怎么是苹果啊,北方人谁稀罕苹果啊,还有橙子?为什么别人只卖一种我们需要卖两种?”
主持人:“因为有五种产品却只有四组嘉宾。”
苹果橙子都是很常见的水果,人们也不稀罕,而且节目组拿来的这些品控不好,一个个歪瓜裂枣,放到市场上也是不被选择的次品,平平无奇的产品再叠上一层de buff,简直就是直接宣布“I am loser”。
“温绛哥你这手气也太差了吧。”言恩撇撇嘴。
温绛当然知道自己运气差,作为原文炮灰,能活着就算是上天的恩赐。
“先把水果搬回屋里,洗洗干净。”温绛只能这样说。
此时,亚士电子。
林助理坐在门外,悄悄朝霍卿章的办公室望去。
咦?今天的霍代表怎么转了性,舍得放下他老婆的综艺直播啦?
霍卿章这几天的确非常忙,年关将至,要处理一整年的工作积压,追直播会分心,索性养肥。
助理倒是清闲,上班偷偷摸鱼,抱着他们代表夫人的综艺如饥似渴,看到温绛那双臭手抽到了不好卖的产品,眼珠子一转,抻头问道:
“代表您想不想吃水果,听说一会儿市中心有水果特卖。”
霍卿章没空理他,眼睛盯着电脑专心致志。
助理咬着手绢流下两行面条泪:代表你再不过去你老婆要惨败下风了!
温绛和任一宇他们洗好了水果,指使两人先下去把摆摊的工具整理好,一会儿直接装车。
他自己则站在衣柜前,打量着。
最后选了一件橙黄色的V高龄毛衣,搭配一条丹宁蓝宽松牛仔裤,活脱脱橙子成精。
这时,工作人员敲门喊他:“温老师,陈导请您去一趟。”
陈导其实也没啥重要事,就是因为温绛需要售卖两种水果,怕他心里不平衡,赶紧先劝劝。
温绛出门时一时找不到钥匙,生怕自己一会儿还要麻烦着去找节目组,便将门虚掩着往外走。
倏然间,他不经意的垂眼,眼中便多了一抹熟悉的紫色。
紫色的运动鞋在楼梯拐角处,毫不自知地露出了一个角。
这抹奶紫色他极有印象,刚才在餐桌上见过。
因为西西总拿言恩的衣服说事,所以当时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西西的鞋子,而旁边紧挨着她的,是一双紫色运动鞋,鞋子的主人是尤琦。
温绛眨了眨眼,随手扯了根头发搭在门把手上,随即下楼找导演。
温绛一走,尤琦便从拐角闪出来,手里还提着两只热水壶。
他瞅瞅四下无人,提着壶进了门,找到装水果的塑料箱,满满两壶滚烫的开水浇下去。
霎时间,白烟袅袅,在他的镜片上雾得看不清。
他把塑料箱的盖子盖好,温度再闷一闷。
做完这一切离开时,他还特意把门虚掩成温绛离开时的角度,提着水壶溜之。
冬天温度降得很快,等言恩和任一宇上来搬水果时,只觉得箱子外壁温乎乎的,而且——
“怎么这么重!之前有这么重么。”言恩甩甩手,不满道,“而且怎么还热乎乎的。”
“可能是放在空调口吹的。”单纯如任一宇,并没发觉任何异样。
两人抬着箱子下楼装了车,温绛也回来了。
他发现门把手上的头发丝不见了,料到是有人进了他们屋。
尤琦?
为什么。
作为旅游城市,晋海市一年到头人满为患,恰逢假期,市中心更是堵得纹丝不动,原本预计半小时的路程,更是迟了四十分钟才到。
节目组安排几人尽量分散,避免引起人群过度聚集。
尽管已经提前向警局报备,但真出了事还是得节目组兜着。
坐在车上的尤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手表。
一个小时过去了,应该……捂熟了吧。
果不其然,和节目组预料的一样,嘉宾们一下车便引起了强势围观,群众们认识的不认识的反正这热闹是要凑的,纷纷举个手机一通乱拍。
【啊啊啊我见到酱酱子本人了!!!呜呜呜感谢妈妈带我来旅游,酱酱子本人比照片好看了不止一点啊,这素颜也太能打了吧!】
【他的橙色毛衣也太好看了,我的崽啊T_T,这么挑人的颜色都让他穿出来了。】
【西方骨东方皮,绛宝这圆滚滚的后脑勺也太可爱了叭!】
仅限于“对温绛有印象”的游客见到他本人也不禁感叹,人和人是有差距的,而且还不是一星半点。
本就拥挤的街道此时更是水泄不通,节目组工作人员极力疏散人群,景区保安也甩着棍让他们离开,但游客们实在太过热情,一波走了另一波顶上,走也走不远,找个地方继续围观拍照。
寒风冷冽,冻得大家双颊通红,可也降不下大家的热情。
温绛的粉丝没有性别固化,男男女女各占一半,一边喊“绛绛宝贝”,一边喊“老婆”。
温绛也没什么架子,热情的和粉丝们打招呼,提醒他们要注意安全。
“哥哥你们要卖货么?”
见他们开始布置现场,小粉丝好奇问道。
“对,是水果。”温绛回应。
“啊啊啊妈!”十几岁的小粉丝一头扎入老母亲怀中,“我想吃水果,买给我嘛!”
“家里有。”老母亲板张脸拒绝了。
“可是我不想吃那些,我就想吃……哥哥你是卖什么的?”
看着女儿这副模样,老母亲哪能不心软,掏出钱夹等待温绛他们搬下车货物。
其他嘉宾那边,手脚麻利已经支好了摊子,大家伙热情向路人介绍自己带货的产品。
明星效应加上本就品质好的产品,短短几分钟他们的摊位前便挤满了人,举着手机伸长胳膊扫码等提货。
可以说是出师大捷!
言恩和任一宇把装水果的箱子打开,鼓起勇气对路人道:“叔叔阿姨弟弟妹妹哥哥姐姐来看看我们家的苹果和橙子吧,虽然丑,但真好吃,我上午还吃了好几个呢。”
盖子打开的瞬间,一股热气倏然腾空。
那一瞬间,在场人集体愣住。
正打算掏钱的老母亲探头瞧了眼里面的内容,眉头一皱,默默收回了钱夹。
箱子里的水果个个蔫头巴脑,苹果皮皱缩,表面一层更是烫得软成一坨,散发出浓浓的酸味。
“我的苹果!我的橙子!”言恩大叫着,“怎么这样了!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原本热情的人群顿时连连后退。
大家也不是傻子,不能因为喜欢一个明星就连烂水果也要买,又不是冤大头。
温绛皱着眉,默默盯着那堆水果。
没料到会变成这样,是尤琦倒了开水么?自己和他无冤无仇,他也不是原文中云善初一伙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更多是自责自己的疏忽,明知道有人进了房间,临行前就该打开检查一下。
可谁又能料到他会对一箱水果下手呢。
小粉丝还在拉着妈妈的手哀求:“妈妈,买吧,虽然看着不好看,但说不定吃起来很好吃呢。”
老母亲凤眼一瞪:“平时给你煮个冰糖雪梨你都嫌水果煮过不好吃,这东西买了你能吃?”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傻了眼:
【啊……?水果怎么这样了。】
【温绛说洗过,是洗坏了么?】
【你家水果豆腐做的?一洗还能洗坏?】
【这锅温绛自己背,赔钱也自己赔,果农已经很难了,不能因为温绛的疏忽要他们自己承担。】
【OTZ心疼,水果。我爸爸就是种苹果的,今年也是赔的血本无归,我实在看不得这一幕,暴殄天物啊……】
原本还打算狠狠支持自家哥哥的粉丝们见状,纷纷陷入沉默。
买吧……也不贵,但自己也不是傻子,更何况他们是来旅游的,总不能提着一袋子烂水果坐飞机坐火车穿越几百上千公里。
其他几组嘉宾的成交量直线上升,温绛这边还在对着烂水果发愁。
开张半小时,成交量为0。
“怎么这样啊,肯定是有人搞破坏!”言恩本就是个感情丰富的,一生气,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越看越难过,忍不住抱着任一宇嚎啕大哭。
任一宇还算冷静,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随即看向温绛:“哥,我们该怎么办。”
小孩说着说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出师未捷身先死,谁能甘心。
温绛没说话,一旁的VJ大哥帮忙挑拣一些还算能看的好果出来,心疼的表情很明显。
要是被果农看到了,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自己含辛茹苦养出来的果子变成这样,搁谁谁不心疼。
温绛缓缓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尤琦一组。
他们固然忙,但也能忙里偷闲。
西西举着两只大土豆,看向这边的小表情是克制不住的得意。
她和温绛没仇,但她就是看不惯言恩,谁让言恩天天在学校里故意哗众取宠。
尤琦帮忙装土豆的间隙也悄悄看着温绛这边,和他对上了眼,忙低下头,手指微微颤抖。
温绛眯起眼睛,冷笑一声。
整我是吧。
他掏出手机给薛铭远发了条短信,随即看向言恩他们:“先别哭了,把好果挑出来,洗干净,削皮。”
“啊?削皮……就更不能卖了!”就连任一宇都表现出不能理解的震惊。
温绛没回答他,默默挑出一只还算完好的苹果,在寒风中举着小刀一点一点慢慢削皮,手指尖都冻成了淡淡的粉色。
薛铭远收到温绛的短信,勉强克制住想扇他的冲动:把我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劳工?
他出了办公室门刚好看到艾澜和合作社谈完工作,似乎准备回家休息。
“艾澜,帮我个忙吧?”
艾澜上下打量他一番:“说。”
与此同时。
助理刚叫了外卖,就等午休时间光明正大边吃边看综艺。
霍卿章从办公室出来,衣着整齐,套着厚厚的呢绒大衣。
“代表您要去吃午餐么?”
霍卿章看了眼手表,低低“嗯”了声:“你不是说,市中心有水果特卖。”
助理真想当场表演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霍卿章啊霍卿章,这不就对了,做个屁的工作,能有你老婆重要?
但下一刻,笑容逐渐消失。
霍卿章将一沓文件搁在他手边,虽然不是颐指气使的态度,但也带着不可违抗的决绝:
“至于上午没完成的工作,麻烦你了,想吃什么水果,我带给你。”
助理:艹。
第 49 章
开张半上午,温绛的摊位成交量依然为0。
倒是有会过日子的大婶途经此地,望着一些烂水果,挑挑拣拣:“你看看都这个样子了,天也怪冷的,小美女你便宜卖给我算了,也能早点回家休息。”
大婶又看了温绛一样:“哦是个小伙子啊。”
温绛在征得节目组同意后,打算把部分水果便宜处理给大婶。
大婶挑了半天,堪堪往袋子里装了俩苹果,半晌,长叹一声,又把苹果放回去:“罢了罢了,我瞧着也没几个能看的,小伙子可不是我耍人玩,实在是你这水果品相太差。”
温绛笑笑:“没关系,您能光顾我的生意就很感谢了,等下次有好的水果我一样给您算便宜些。”
温柔且坚定的话语,倒是弄的大婶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把刚才挑好的那俩苹果拿出来,付了两块钱。
温绛举着两枚钢镚对言恩他们笑道:“看,第一笔生意这不就成交了。”
言恩和任一宇看向别家几乎快要卖空的摊位,再看看自家摊位上这一堆烂水果,长长叹了口气。
太失望了。
他们来之前可是铆足了劲儿要赚得盆满钵满,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第一次尝到了“努力都没处努力”的苦涩滋味。
温绛却总显得不以为然,有人上前观望,他还是会认真推销自己的水果。
一只五指修长的大手伸过来,拣起一只苹果。
那只手的手腕处,从雪白袖口的顶端露出了一小截清浅的疤痕,虽不易察觉,但对温绛来说太熟悉了。
是霍卿章参加集训营时因为绳子断裂导致的负伤,过去很久,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温绛倏然抬头,看到了霍卿章。
他垂着眼睛,手指握着苹果娴熟地翻看着。
“霍代表!”有人认出了他。
“哇,代表你是来照顾老婆的生意么?”年轻的小孩不管现在是否在大众场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霍卿章抬头,淡淡看了眼温绛,继而将苹果放回去,问:“这些一共多少钱,打包送到我车上。”
温绛还没等说话,言恩和任一宇就手脚麻利地开始给水果装袋,嘴里还喋喋不休:
“您别看水果模样不好,但味道是真好,我已经替您尝过了,不好吃您回来找我!”
甭管他是不是冲着温绛来的,只要能卖出水果,今天就是对家来了他们也可以捏着鼻子喊一声“金主爸爸”。
人群也开始拼命吹着彩虹屁。
什么霍卿章真是好男人,知道老婆卖水果不容易特意来照顾生意。
但就在言恩他们装水果装得起劲时,温绛抬手按住了他们的手。
两人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温绛缓缓抬眼看向霍卿章,眼神中并无一丝谢意,反而反问道:
“代表买这些水果是打算自己吃?”
霍卿章瞧着他:“不然呢。”
“代表从来不吃苹果,你说过对苹果过敏。”温绛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霍卿章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录制综艺时无意间提过那么一嘴。
他想照顾温绛的生意,温绛不领情,但他反而还觉得心里甜甜的直冒蜜糖。
他随意的一句话,却被温绛牢牢记在了心里。
霍卿章了解温绛的脾气,说出口的话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主打一个倔强。
索性他收回手,主动帮忙把言恩他们拣出来的苹果放回去。
言恩望着一只只被放回去的苹果,慢慢的,小嘴噘了起来:
“霍代表有钱,买了不吃摆家里好看也不心疼,到嘴的鸭子这么飞了,所以我们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任一宇轻叹一声,剑眉耷拉下来:
“实在不行就认输吧,温绛哥你现在特殊情况,咱们也别在冷风中继续糟蹋自己了。”
俩小孩失落的都能滴出水来,围观人群见状是真的想慷慨相助,但这里大部分是游客,提一袋烂水果跨越几百上千公里,实在不值。
这时,对面传来西西激动的喊声:“大家的热情我们心领了!但是产品数量有限,每人只能限购一斤!不要抢不要抢!”
俩人对视一眼,皱了皱鼻子。
弹幕同情起他们:
【哎,所以卖水果前不要洗啊,该不会还是用热水洗的。】
【温绛好像没什么生活经验。】
【自作孽不可活,这时候还在乎什么尊严,有霍卿章这种冤大头愿意花钱买破烂,你干脆承了这份好意呗。】
【可这是原则问题啊,都说了霍卿章对苹果过敏……】
失落的阴霾笼罩在小小摊位上,原本还算鲜艳的水果此时也肉眼可见蒙上一层灰暗。
就在这时——
“啊啊啊!篮子哥!”
“是艾澜哥!大发!这景区门票买得值!”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吸引了众人视线。
路口处停了辆黑色的保姆车,车里下来几个高大的男人,其中一人众人十分眼熟,正是当下炙手可热的大势男演员艾澜。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羽绒服,随几名壮汉一起从车后座抬下几只炭炉。
艾澜面对粉丝的热情全程冷着张脸,直到看到温绛,嘴角才浮现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你要的炭炉,薛总没时间,托我带给你。”
另一壮汉搬了两只箱子过来:“温老师,还有你要的红酒和铝锅。”
温绛道了声谢谢,帮忙把三只炭炉摆好。
霍卿章望着这位不速之客,眉头紧了紧。
怎么又来。
就算俩人是同一间公司也没必要天天见面。
言恩和任一宇打量着炭炉,白色的瓷面外壁,里面放着几块无烟水晶炭,呈现淡淡的海蓝色,与这冬日十分应景。
温绛:“你们两人先帮忙把水果切块,尽量只留好的部位。”
言恩和任一宇露出了个围观群众同样的诧异表情。
但温绛说的,他们不容犹疑,麻利照做。
温绛自己则开始给三个炉子点火,把铝锅架在上面,等锅内微微冒出白烟后,他接过两人切好的苹果和橙子,绕一圈精致摆好。
“这是什么啊,煮水果?煮了能吃么?”人群好奇发问。
接下来,他打开一瓶普拉蒙红酒,倒了半瓶进去,不大一会儿,红酒浸润了水果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红酒特有的香味夹杂着水果的香气,而后是淡淡的回酸,弥散在空气中。
酒香刮过暖风,沿着空气侵入每人的鼻腔中。
“好香啊,这是什么,老板能介绍一下么。”
“是我爸爸教我的,热红酒。”温绛道。
“红酒也能热么?我只知道白酒能热。”
温绛从背包里拿出一小罐蜂蜜,这是霍卿章在录制节目前为他准备的,说让他冬天多喝蜂蜜水,滋润又保暖,所以这次出来也随身携带。
他拿出两只一次性纸杯套一起,沿着杯口挂了一圈蜂蜜,最后再倒进去水果和红酒的混合物,随机抽取一位幸运围观路人:“尝尝?”
路人皱着眉头接过杯子,闻了闻味道。
扑面而来的酸味。
这种东西真的好喝么?
抱着赴死的决心,他轻呡一口热红酒。
下一秒,原本因为犹疑眯起的双眼不断睁大:“哇这个!好喝欸!太好喝了!”
红酒和水果加热后酸头更重,但被杯口的蜂蜜中和后变得像超市里买的水果饮料,层次感分明,而后是红酒残存的淡淡酒香,几种味道融合在一起仿佛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一杯热红酒下肚,被寒风殴打过的身体也变得暖乎乎,脸颊浮现两抹绯红。
“这个真的好喝啊!”路人顿时惊为天人,只觉得前二十年都白活了,“我可以再要一杯么!这个太惊艳了!”
不管是不是托,其他人闻着这香味早已饥渴难耐,见到路人如此高的评价,纷纷伸出手机欲扫码:“多少钱啊,也给我一杯!”
“小杯六元,大杯八元。”温绛道。
这个价格放在矿泉水都要五元一瓶的景区已经算得上白菜价,用料丰富且健康营养的热红酒只卖六元一杯,仙品,绝对仙品!
小粉丝蹦蹦跳跳,拉着妈妈的手:“买给我嘛!”
老母亲怒瞪:“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
温绛解释道:“红酒经过高温加热后酒精会大幅度蒸发,但开车的话还是不建议品尝。”
“听到了嘛!只是水果饮料,买给我!”
老母亲被她缠的没了办法,买了两杯,小杯的给女儿大杯的给自己。
浅酌一口,红酒加热后口味变酸,但经过与蜂蜜的融合反而相得益彰,水果被红酒充分浸润后即保留了本身的香气又夹杂了红酒特有的香味,虽然和超市里那种高糖高碳水的饮料不能比,但这个纯天然又健康,大冷天喝上这么一杯热乎乎的热红酒,舒服啊。
“这个不错啊,我想带回去些给我老公尝尝。”老母亲欣喜道。
温绛只能告诉她:“这个没办法贮存很久,但是制作方法很简单,您可以自己回家尝试。”
霎时间,围观群众人手一杯热红酒,在热气袅袅中吸溜吸溜。
好喝好喝!
正在别家摊位买水果的人见到这种没见过的新鲜玩意,纷纷放下手中的水果前来尝试一番。
热搜忽然蹦出一条新词条:
#这个冬天怎么少得了一杯热红酒#
微博中是路人举着素朴的一次性纸杯拍照,评论区也都是在场路人跟评打卡。
除了恰好在此地闲逛的游客,这条热搜更是吸引了不少还窝在家里取暖的网友,火速穿好衣服冲到现场。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变成了冬天的第一杯热红酒。
一百斤的苹果橙子很快见了底,姗姗来迟的网友见状,焦急询问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卖。
言恩和任一宇躲在一旁,一边偷喝热红酒一边心满意足数钱,小手捻得飞快。
言恩一抬头,看见对面尤琦的摊位前空无一人,西西正斜斜瞅着她,嘴巴噘的都能吊茶壶。
她得意一笑,拿着一沓纸币拍在掌心,无声地炫耀。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摊位此时冷冷清清,尤琦很清楚,他失败了。
非但失败,反而还弄巧成拙,如果温绛只是卖水果,根本不会吸引这么多顾客。
他推了推眼镜,又推了推眼镜,手指微微颤抖。
霍太太可不管他是否做了,她只在乎他做得怎么样。
想到被她握在手里的犯罪证据,尤琦只觉得嗓子眼像被刀子剌着,生疼。
热红酒很快见了底,温绛装了最后两杯,惋惜地通知大家今天的热红酒卖完了,但可以把配方给大家,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回家尝试。
没能尝到热红酒的人也只能痛恨自己跑得不够快,但来都来了,最后和温绛以及炭炉合个影再走好了。
最后的两杯热红酒,温绛给了霍卿章和艾澜。
两个人草草的互相对视一眼,接过红酒背对背品尝起来。
好喝。
霍卿章喝完热红酒把纸杯放回去,却见温绛直勾勾盯着他,好像在等他发表评价。
“你手艺很不错。”霍卿章道。
温绛笑笑,眉尾一挑,继续直勾勾地盯着他。
从小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长大的霍卿章被温绛这样一直盯着看,心头麻酥酥的,忽然产生了一丝不好意思。
他抬手掩了掩鼻子,装作若无其事问道:“怎么了。”
温绛的笑容愈发扩大:
“小杯六元,大杯八元。”
霍卿章:……
“我也要收钱?”
温绛:“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钱。”
【哈哈哈生意做到老公头上啦!】
【霍卿章:原来在你心里,我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老公喝酒与外人同价哈哈哈。】
【温绛,生意鬼才。】
艾澜喝完红酒,主动扫码付钱。
结果被温绛挡住镜头:“艾老师辛苦了帮了我大忙,这杯当是请你的。”
艾澜接过纸杯,轻轻握在掌心摩挲着,良久,他的视线穿过寒风看向温绛,勾起唇角笑笑:“谢谢。”
霍卿章:……?
不是说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钱?
温绛,双标第一人。
转念一想,这次拯救温绛于水火中的的确是艾澜,如果不是他送来了炭炉和红酒,估计温绛守着这堆水果到天黑也卖不完。
算了,这次就不和他计较。
即便温绛的摊位已经空空如也,但依然抵挡不住粉丝们的热情,温绛就跟个景点一样,接受众人的打卡拍照。
规定时间到,节目组来通知各组嘉宾收摊回公寓清点货品和盈利。
霍卿章和艾澜也先行离开。
一回到公寓,何导热情迎了上来,那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
“大发了!温老师真厉害,总成交额有将近一万块呢,农户那边还特意打来电话感谢您,说要免费送您五十斤橙子以表谢意。”
温绛摆摆手:“别让他们送了,这两年果农不好干,自己先把日子过好了就行。”
何导:“温老师不愧是吾辈楷模,我对温老师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话没说完,温绛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离开。
到了最后的清点环节,这是本次嘉宾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
“首先公布各位的成交额排名,依次是余朝歌老师,总成交额三千二百元;尤琦老师,总成交额三千六百元;安颜老师,总成交额五千七百元;以及温绛老师,总成交额九千七百元!”
掌声如雷,视线纷纷落在这次的成交霸主温绛身上。
安颜表示:“太可惜了,热红酒卖得好快,我过去时只看到几口空锅,温老师,配方也抄我一份呗。”
余朝歌也笑眯眯道:“先生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也抄一份热红酒配方,温老师不打算开个店么,生意一定很好。”
几人带着小嘉宾表示强烈不满:“温绛哥都不给我们留一杯,你粉丝没了哼。”
温绛解释:“其实配方很简单,注意用量就可以,水果不要放太多,会酸。”
主持人微笑鼓掌,道:
“各位也都辛苦了,本次助农活动总成交额两万两千元,我们节目组也积极开展助农活动,为员工购买了水果礼盒,共计四万三千元,这笔款项会依次汇入农户账户,同时也感谢各位的积极奉献,相信在这次活动中,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了些许收获吧。”
一名叫璐璐的女生道:
“辛苦是有的,成就感也很足!不是亲身体验,真的不知道农民伯伯的辛苦,我不减肥了,以后有多少吃多少,绝不浪费一粒米。”
质朴天真的发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其实节目组最在意的是任一宇和言恩在此次活动中收获了什么。
这两个孩子初次拍摄时就是嘉宾里的老大难,刁蛮任性不服从管教,短短一周的时间并不能奢望他们本性上改变,但哪怕是再微小的进步,节目的意义也就昭然若揭。
镜头适时对准了任一宇和言恩。
任一宇缓缓道:
“其实活动期间,心情就像坐过山车,忽上忽下,因为水果遭到毁坏导致卖不出去,那时真的感到了失望,但没有绝望,大概是觉得搭档是温绛哥吧。”
言恩点点头,附和着:
“节目组总说,世上不缺对的事也不缺错的事,缺的是有意义的事。我们穷尽一生都在找寻属于自己的意义,可还是发现,这也没意义那也没意义,通过这次逆风翻盘,我才终于明白,我们只是被从前的自己束缚了现在的自己,只要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或许就能在不经意间发现意义的本身。”
主持人问:“所以你认为的意义是什么。”
“一开始,半天卖不出去一颗果子,我埋怨着自己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常认为努力就会有回报,事实并非如此,我取得的成功或许是因为环境的馈赠,是社会的鼓励并向我倾斜大半资源,在过程中给予我需要的反馈,才有了今天的我。”
“所以不该只标榜自己的努力和天赋,追逐个人名利,而是应该向弱者伸出援手,承认自身的局限和缺点,让自我和时代相互成就。”
主持人顿时惊为天人:这格局!实事求是,不灌鸡汤,没有指责他人的不幸是因为不努力,反而认为自己的出身赶超大部分人,手握大量优质资源,是传统意义上的强者,而真正的强者不是征服,是保护。
西西撇撇嘴,不悦道:“该不会是温绛教你这么说的吧,你这恋爱脑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言恩愣了下,很快垂下了头。
她敛了眉,轻声嗫嚅道:“对不起,我忘了你们组的成交额只有三千,所以对待你这种弱者,我应该包容你并对你伸出援手。”
说着,她还真对着西西伸出了手。
西西被她怼的无言以对,脸刷一下红了。
她咽了口唾沫,别过脸,暗骂一声“无聊”。
吃瓜群众就觉得:
【这言恩,怎么阴阳怪气起来和温绛一个样呢。】
【哈哈哈,是酱酱子带出来的孩子,学到了精髓。】
【说得好!点了。】
【哈哈哈哈好可爱啊,我对言恩黑转粉了。】
【这个西西真的很烦人,哪都有她,有病是吧。】
一席话,令温绛陷入沉思。
的确是,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好有了神秘人的资助,他大抵还是迫于生计要早早退学,过着四处打零工的日子。
哪怕是放到书中世界,如果不是霍卿章在背后鼎力相助,或许他离着逆天改命还差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所以他也是因为环境的馈赠取得了成功。
这句话,将来要说给小令仪听。
毕竟这孩子可能出生起就站在了人生的终点。
而这些,都是这几个曾经被贴上“坏孩子”标签的小孩们教给他的。
曾经惶然无措的自己,或许已经有了大概思路,怎么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父母。
这节目上的值麻了。
节目的最后一晚——
吹风机的轰鸣声阵阵不止,温绛的手指缝穿过言恩细软的发丝。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为言恩梳头发。
一向话痨的言恩也嗅到了分别的气息,绷着脸,变得异常沉默。
旁边,任一宇在收拾自己的行李,同样沉默着。
吹完头发,温绛给言恩的头发抹着精油,沉默许久,问道:
“节目结束后有什么打算?”
言恩低低“嗯”了声:“先回家,见见我爸妈,然后回学校准备期末考。”
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忽然,她眼睛一亮:“对了!还要参加温绛哥你的电影试镜!那我们就又能见面了对吧!”
温绛笑着点点头:“怎么办,又要面对你这个麻烦精。”
“万岁!!!”言恩高举双手激情欢呼,一个趔趄从床上翻了下去。
任一宇看着言恩满脸懊恼从地上爬起来的狼狈模样,忍俊不禁。
随后他道:“什么时候试镜,如果有需要,我向学院提前请假。”
温绛和夏倾导演沟通了下,确定了具体时间给了俩小孩。
最后一晚,节目组过来归还了两人的违规物品。
任一宇捏着那部模型机坦承道:“对不起,其实我开始给你们的手机只是个模型机,你们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工作人员笑着摇摇头:“我们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只是觉得,你宁愿接受处罚也要留下自己的手机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偷偷留下自己的手机,或许任一宇要一辈子被罗金文牵着鼻子走。
极有可能,作为直男的他,已经被罗金文哄骗着成了他的床上玩物,坠落进深渊。
任一宇脸色尴尬,垂下了头。
景琛说他命里遇贵人,这话没说错。
一旁的言恩拿回自己的手机后看到了前任发给她的短信:
【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
他收下三万块的手表一万块的键盘以及四万块的电脑时,他怎么不说不合适!
再翻翻他的朋友圈,发分手短信当天就和新女友开启了霸屏式秀恩爱,甚至都不愿意动动手指屏蔽她,光明正大到不要脸。
言恩指如疾风回过去:
【滚你m的!死渣男,普信男,下头男,老娘给你的钱留着当丧葬费吧。】
言恩和温绛唠唠叨叨把这下头男祖宗十八代挖出来骂了一遍。
温绛觉得好笑:“这次不哭了呀?”
“为他哭?我有病?哦对,我还要谢谢他,感谢放过。”
果然,区区一周时间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
温绛见两人累了,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找到尤琦的房间,敲敲门,房门打开后,里面站着满脸苍白的尤琦,见到温绛,他身子明显一颤,视线开始躲闪。
温绛下巴一扬:“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下去谈。”
温绛找上门,证明他已经知道了烂水果事件是尤琦所为。
索性撕去伪善的面具,今天撬也要把他嘴巴撬开。
尤琦跟在温绛身后亦步亦趋。
楼下小花坛阒寂无声,温绛只听到身后忽然传来“噗通”一声。
温绛翻了个白眼。
一个两个的,都觉得下跪能解决问题是吧。
不要回头看,看着碍眼。
结果尤琦是个心里憋不住事的,不等温绛开口,他自己倒竹筒倒豆子一样全招了。
“对不起温老师,我真的不是有心害你。”
温绛冷笑:无心都搞出这么大动静,有心不得扒我一层皮?
“事实上我也是受人指使,我……真的没办法。”尤琦深深低着头,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被人抓到了把柄?”温绛笑问道。
尤琦点点头,但忽然意识到温绛根本没看他,赶忙“嗯”了声:
“我现在待产,我丈夫想给我和孩子更优渥的生活,才一时鬼迷心窍走错了路,经济犯罪可大可小,但如果是那个人从中作梗……很可能等我孩子小学了才能见到爸爸。”
同为孕夫,温绛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家庭教育中少了父亲的参与,很可能会让孩子在成长道路上缺失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也只能父亲能给予。
所以为了孩子,他选择与自己站在对立面。
温绛余光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那个人是霍卿章的母亲吧。”
尤琦一愣,心中感叹温绛的聪颖过人。
知道尤琦有孕在身,温绛也不好一直让他跪着:“起来说,别跪我折我寿。”
尤琦颤颤巍巍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膝盖。
他局促地推了推眼镜,却始终没敢抬头:“我不知道霍太太为什么对你有这么大的成见,但通过和她对话,大概能猜出她心中最中意的儿媳人选是云善初。”
温绛:临走还要踹我一脚。
“我承认我斗不过你,也没心情斗了,我也想通了,犯了罪要受到法律制裁这是规矩,而我更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去祸害其他人。”
说到底,尤琦还是觉得温绛这种人能在全网黑的惨境下杀出一条血路,是非常恐怖的事。
如果作为朋友,他该是很值得信赖的人,如果是对手,不如有点眼力见早早认输算了。
毕竟连云善初这种顶流都能被他搞下去,自己恐怕还不如云善初。
温绛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如同腊月的风,森寒冷冽:
“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很不错的律师,他打过很多经济犯罪案,刑责免不了,但至少能把处罚力度降到最低,总得,为你和你的宝宝考虑一下吧。”
尤琦忙低声道谢。
他很清楚,他们家的确不缺请律师的钱,但如果霍太太想要暗中插手,很可能没有律师敢接手这桩诉讼案。
看来温绛也清楚。
“但有个条件。”温绛终于大发慈悲回头,“你先前应该见过很多次霍太太,她私下见你时开的什么车,车牌号多少,告诉我。”
尤琦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
事实上,温绛想要搞到霍母的车牌号易于反掌,但他想给尤琦一个台阶下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只是可怜他尚未出世的孩子罢了,孩子本身又没错。
而且,比起云善初,尤琦实在算不上坏人。
翌日清晨。
这是节目组最后一次拍摄,用以收尾。
经过短暂一周的相处,嘉宾们也算是处成了朋友,最后的早餐餐桌上,一派其乐融融。
而小嘉宾们的家长早早就等在了公寓外,准备接了孩子直接拉到酒店接风洗尘。
温绛最后一次给言恩梳了漂亮的鱼骨辫。
比起昨晚,言恩更加沉默。
主持人不舍道:“这一个星期,我从各位嘉宾身上学到了很多,节目即将结束,我也万分不舍,等各位的宝宝出生后,能不能让我当个干爹。”
嘉宾们:去!
【呜呜呜舍不得啊,每天看着绛宝都成习惯了,绛宝接下来忙着待产肯定不会经常上节目了呜呜呜呜,心痛!】
【不能欣赏到我颜姐的盛世美颜了我哭死[大哭]】
【不舍,挥手绢,要保重啊各位[泪流满面]】
【期待小小霍出生!】
温绛主动拥抱了任一宇和言恩,叮嘱他们要照顾好自己。
公寓门一打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家长们一窝蜂般涌进来,探头探脑寻找自己的孩子。
温绛看到了言妈妈站在人群中望眼欲穿,旁边还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满眼写着期待,大概是言恩的爸爸。
温绛轻轻推了推沉默的言恩:“爸妈在那边,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言恩那脚就像被胶水黏住,纹丝不动。
看过去,才发现小姑娘正噘着嘴,眼眶红红的,手里还紧紧攥着脖子上挂的树脂螺丝钉。
“过去吧。”温绛知道她舍不得,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被“推”了两下的言恩似乎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下一秒,张个大嘴嚎啕大哭:“我不去!我要和你一起生活啊呜呜呜!”
温绛被她逗笑了:“虽然不好说实话,但还是要告诉你,只有父母待你是真心,我对你的好是因为从你身上有利可图。”
言恩哭得更大声,扒着门框死活不走:“我不管!那我就是不想和你分开嘛。”
哭的口水都拉丝了。
温绛无奈。
这个孩子,真是个真性情啊。
“你什么星座?”温绛忽然没头没尾问了句。
言恩勉强止住哭声,抽噎着回应:
“狮子……”
温绛:果然。
言爸爸言妈妈也不好意思继续让女儿给温绛添麻烦,忙小跑过来抱住女儿,拍拍后背安慰着。
言妈妈笑得尴尬:“温老师,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我女儿她就是比较任性,她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很喜欢你舍不得你,希望你谅解。”
温绛点点头:“没关系,勇敢表达情绪也是很了不起的事。”
言恩被言爸爸一个公主抱抱起来,强行抱着往外走。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栋公寓楼。
言妈妈似乎还有话想和温绛讲,但这时,旁边的争吵声吸引了二人注意。
一个瘦的梅干菜一样的中年男人穿着干净的衣服,但袖口处有明显几处破洞。
他手里还提着只大红塑料袋,里面装满水果。
而中年男人旁边站着的是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旁边还站着满脸嫌恶的西西。
PS:言恩说的那段话原话来自上野千鹤子在东大入学典礼时的致辞,稍作改编。
第 50 章
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那贵妇用纸巾擦着貂皮大衣,嘴里抱怨着:“老流氓,一辈子没见过女人?动手动脚的,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瘦弱的中年男人满脸歉意,将大红塑料袋紧紧搂在怀里,不太利索的双脚向后退了两步:
“不好意思弄脏你衣服了。”
西西揽着那贵妇,对着中年男人连翻数个白眼:“妈妈别惯着他,报警抓他,臭流氓!”
这时,提着行李箱的任一宇从楼上下来了。
见到中年男人,他微怔片刻,随即疾步跑过去,顺手接过沉重的水果:“爸,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去工地么。”
任爸爸心不在焉说着“没事”,视线频频看向一边的贵妇母女,眼底浮现深深的惧意。
“哦~原来是任一宇的爸爸啊,就说呢,还当是谁家工人混进来了。”西西有了老母亲在背后撑腰,更是口无遮拦。
贵妇急赤白脸一通输出:“老东西当着你儿子的面还这么不守规矩,这么馋女人找个按摩房解决呗。”
说完,还扔下几张百元大钞:“今天真是晦气!”
任爸爸视线发蒙,好不容易和儿子冰释前嫌,不能再被误会了。
忙解释着:“我没有,是装水果的袋子不小心碰到了她。”
他解释时只看着任一宇,好似也只是解释给儿子听,其他人的眼光他不在意。
任一宇淡淡瞥了眼贵妇母女,对爸爸轻声安慰着:“没关系我知道,这人在节目上就特爱找茬。”
“说什么屁话呢!我找茬?你别走,我现在报警,等警察来处理。”西西掏出手机解锁。
任一宇深深蹙着眉,似乎不想和他们计较。
但下一秒——
一道身影飞进了公寓大楼。
不夸张,真是飞进来的,飙的只剩残影。
“啪!”
西西的手机被那身影一把夺过,狠狠砸在地上。
言恩尖锐的叫声再次响彻大楼:“妈妈!这个贱婢的手机把我指甲弄伤了!妈妈你告她,让她赔得倾家荡产!妈妈你看我的手好痛哦呜呜呜……”
在场众人表情变成了“⊙▽⊙”。
这是什么神展开。
公寓判官是吧。
言妈妈无奈的笑了。
温绛:果然是我带出来的孩子。
言妈妈不太爱管他人的闲事,既然女儿要出头做这个道德小标兵,她这当妈的也不能甘于下风。
她走到满脸惊愕的贵妇母女身边,礼貌笑笑:“今天孩子们刚结束拍摄,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为了节目组着想咱们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笑眯眯地凑近贵妇,压低声音:
“其实也不用麻烦警察,大楼里这么多监控谁在找茬一清二楚,我认识很多不错的律师,如果二位觉得冤屈,咱们就拿着监控录像到法庭上好好评评理。”
贵妇母女不禁打了个寒战。
言妈妈这气场,就连温绛也在心里默默:不要惹她不要惹她。
她又从钱夹里抽出厚厚一沓钞票,慢条斯理拉过贵妇一只手,将钱放在她掌心:“我女儿弄坏你的手机我替她说声对不起,这是赔偿,所以这事儿,就哪说哪了吧。”
不断扩大的笑意犹如被凿开的冰面,裂缝像长了脚一般疯狂蔓延。
这一次,贵妇母女不敢再嚣张。
言妈妈又请任一宇的爸爸一起去酒店小聚,顺便喊上温绛。
只是温绛看到了等在公寓外的霍卿章,婉拒了她的好意。
明知道霍卿章是特意来接他下班,觉得别人家小朋友有的他也要有。
但温绛还是故意问道:“代表怎么过来了,不用去公司么。”
霍卿章打开副驾驶的门,一手挡在车门框上,扶着温绛上了车。
“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了。”恨不得一个掰成八瓣用的霍卿章如是说道。
他又看了眼温绛微微隆起的小腹,稍微克制了下嘴角的笑意,道:“饿么。”
“不饿。”
“先去做个产检,之后带你去吃饭。”
产检要空腹,温绛也不会随意发散认为霍卿章在意孩子大过他。
霍卿章看起来心情不错,大概是觉得温绛这下子可以彻底收心安心养胎。
他短时间内需要的东西都实现了。
算起来,这好像是霍卿章第一次陪他做产检。
胎儿已经五个多月,指数一切正常,是个健康宝宝。
温绛坐在产检室外的长椅上,抬起头,看到霍卿章正和医生拿着报告单详细询问注意事项。
他个子很高,为了配合医生还微微俯下头,听得十分认真。
偶尔,也会分心,抬眼看一眼温绛。
等待的时间很无聊,温绛只觉得眼皮发沉,眯了眯眼,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眼时,夕阳的橘红色被窗柩割成规则的几何形,安静地投映在雪白墙壁上。
这一觉睡得够长,从下午睡到了傍晚。
温绛睁了睁眼,发觉自己靠在霍卿章的肩头,身上还盖着他的大衣。
“睡醒了?”霍卿章不着痕迹的微微动了动被他枕麻的臂膀。
五个小时,就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大可以把温绛叫醒,但他选择了让他多睡一会儿。
温绛再次疲惫地倒回去,脸颊贴着霍卿章的臂膀,轻轻翕了眼,睫毛在眼底投出扇形阴影。
他虚虚道:“饿了。”
霍卿章笑笑。
能吃是福。
《宝贝观察日记》经过后期剪辑,剪成了四期总时长为四个小时后,与那些没能赶上直播的观众准时见面。
节目一经播出广受好评,网友更是给出了9.7分的高分,在同类型节目中稳居榜首。
温绛也凭借优异表现疯狂圈粉,像坐了火箭一样,从原主开始为他留下的百万粉烂摊子,到现在六千七百万,一不小心就和曾经的顶流 男主云善初同志平起平坐。
温绛的路人缘也很好,算是同龄段男艺人中最好的一位。
薛铭远只觉得恐怖如斯,他仅用半年时间涨粉快七千万,就算是曾经的云善初和海崖也没这么夸张。
最气人的是,他几乎没有黑粉,特别是在澄清小三事件后,黑粉去无踪,人生更精彩。
提起他都说他善良又感性。
谁又能知道他本质是朵出淤泥比淤泥还黑的黑莲花呢。
哪怕是曾经对他起过疑心的霍卿章,现在都坚信不疑:绛绛是最单纯最善良的。
温·单纯·绛此时正坐在演员试镜室内,翻看着今天来试镜的新人演员。
除了言恩和任一宇,制片最终还是强行塞了一帮关系户进来,倒是不多,十几个吧。
言恩站在女生试镜队伍里,大老远看到温绛,疯了一样又蹦又跳,用口型喊“温绛哥我可想死你了”。
虽然别人都说言恩是个恋爱脑,看着就不聪明,但事实证明,这孩子是真能打。
她抽到了“表演角色丢失门票不能入馆”的考题,往那一坐情绪立马上来了,哭戏可以说得上是吊打当下一众热门小花,纯纯是本色出演。
夏倾导演不住点头,一向冷淡如霜的脸被暖色融化:“真好,哭得不招人烦,反而让人觉得很可爱。”
夏倾看向温绛:“温老师觉得呢。”
温绛当然说好,这可是他费尽心思挖来的人。
夏倾笑笑:“如果霍代表那边没意见,我看就定下由这个小姑娘出演吧,她真的很可爱,让我想到了我的女儿。”
夏倾的眼笑成了月牙的形状。
制片:?
不问问我?
出于流程,他们还是通知所有试镜演员回去等电话通知。
言恩有点没自信,她是学编导的没有表演经验,只能临场发挥,但在此之前也看了不少表演类书籍,为了揣摩人物还把原著通读了七八遍,都能背下来了。
她在门口双手合十:想和温绛哥一起拍戏,求求了!
而任一宇这边抽到的考题是:
表演角色得知男主背后隐情后的表现。
开始,任一宇会往自身经历方面联想,比如可以回忆当他知道父亲借贷赌博是为了他时的心情变化。
可转念一想,他现在是小等他不是任一宇。
小等出生在不算富裕但和睦温暖的家庭,父母经营一间小小的早餐店,他也常在店里帮忙,接触到的都是那些早起上工的工人以及拿着微薄薪水勉强度日的上班族,看到了太多,他便能够共情社会底层那些艰辛不易的群体,因此铸就了他拯救世界的英雄梦。
所以当他得知男主为了找寻女儿已经走遍全国耗费三年时,应该是什么心情?
如果是任一宇自己,只会觉得稀松平常,因为他爸爸就是底层的一员。
但如果是小等……
任一宇慢慢攥紧拳头,手背浮现条条青筋。
“还有天理有王法么!这样试图遮掩丑事粉饰太平的政府就没人能管了么!我看他们就该到我办公室喝喝茶水!”
不是惋惜不是同情,是愤懑。
并且他非常骄傲自己考上了警察学院、是未来的警察,他的英雄梦实现了一大半,他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他是将来会是个负责任的好警察!
一个好警察,绝不委屈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哪怕他要面对的是形同大山的政府。
夏倾禁不住睁大眼睛,连连点头。
她看过任一宇的节目,一直都觉得他是个早熟且沉默内敛的男生,只是这次寥寥几个动作表情,便将那个幼稚但善良的小等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孩子,未来可期。
只是制片那边塞进来的关系户,也有着不俗的表现。
试镜结束,照惯例让他们回去等通知。
女配这边人选定下来是言恩,但男配那边有两位中意人选,任一宇和某关系户,最终拍板还有待商榷。
制片仗着自己架子大,直接就开口了:
“我看……就我这个外甥了。任一宇吧……人还没正儿八经出道,绯闻倒闹了不少,罗金文的确是倒台了,你就能确保他没有余孽搁那卧薪尝胆等着给咱来那么当头一棒?”
副导演附和道:“咱们影片尚不成熟,真来那么迎头一击,恐怕半条命都没了。”
夏倾看向原作者午梦千山,征求她的意见。
午梦千山皱着眉:“其实我个人比较偏向任一宇,他更符合我心目中的小等人设形象,但制片如果有这种顾虑,那我……”
温绛反问:“自始至终,这件事都不是任一宇的错,希望韩制片不要凭借什么受害者有罪论就埋没一个人才,任一宇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
制片冷哧一声,阴阳怪气道:
“我都忘了,霍代表有一票否定权,咱们的意见也不重要,你说任一宇那就任一宇吧,反正如果到最后影片黄了还有霍代表这种人傻钱多的帮忙兜底。”
温绛:揶揄我的暖床工具人是吧。
温绛眯起眼睛,笑得眉眼弯弯:“所以韩制片口口声声说担心罗金文的余孽暗中使坏,你既然知道这片子是霍代表投资的,有他在你还怕什么呢。”
温绛继续笑:“还是说,你家大外甥出头无望,你心里着急。”
底气,霍卿章给的底气哼!
“啊还有你说的人傻钱多,我会如实转达给霍代表。”
制片顿时耷拉下脸,老脸煞白。
妈的,拿霍卿章压我是吧。
行行行,你了不起你牛逼,你会生孩子我不会。
心里不服气,制片面子上也只能赔着尬笑:“说得在理,那就,任一宇吧。”
温绛轻蔑瞥了他一眼。
夏倾缓缓松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
但转而又搬起了另一块大石头:“还有一个问题,男主的选角,我们联系过陆老师那边,对方表示。”
她看了眼午梦千山,声音低了低:“他担心剧本的质量,所以婉拒了。”
原话是这么说的:这种没名没气的小剧本及时背后有大投资也很难起来,所以暂时就不考虑了。
温绛下意识低头看着手中的剧本。
若有所思。
四十岁的中年父亲啊……
温绛去了宠物医院,看到他的小猫咪戴着伊丽莎白圈,正在笼子里追逐一只老鼠玩具。
当时那只剃成地中海发型的小猫皮肤炎症完全康复,身上冒出厚厚一层绒毛。
一个半起身,随即朝着小老鼠飞扑而去,抓到后手脚并用又踢又咬。
圆头圆脑圆肚皮,憨态可掬。
温绛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一般。
也太可爱了叭,像只小肉包子。
医生笑呵呵道:“小家伙的腹水问题已经康复得差不多,可以接回去了,一个星期后再带来复诊看看情况吧。”
那只命悬一线的流浪小猫,涅槃重生。
小家伙性格极好,被医生抱出笼子时全程很安静,落入温绛怀里时,尾巴尖晃了晃,仰头端详着这个把它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男人。
它轻轻“喵”了声,小鼻子热情地拱了拱温绛的掌心。
温绛从医院买了只航空箱,因为是第一次养猫,所以在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
这是他的第一只小猫,无所谓自己是不是它的第一任主人,只认定自己是它此后猫生唯一的主人就够了。
温绛很少发微博,穿书后接手原主的微博更是把微博交给了经纪人打理,很少与粉丝分享生活,微博内容也多是例行公事的工作通告。
但今天,他发了穿书后第一条个人分享微博:
【官宣[图片]】
图片中是趴在航空箱里的小猫,只依稀能看到两只圆滚滚的海蓝色大眼睛,正好奇看着箱子外的世界。
微博立即引来粉丝集结。
【可恶我还以为是什么官宣呢,你说对吧霍卿章[斜眼笑]。不过恭喜哥,你有猫了![鞭炮]】
【好可爱的猫猫!和酱酱子长得好像哦!】
【哇!!我们绛绛发的第一条分享微博,小猫咪太好看了!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谁。】
【哥,我也想做你的猫,可以赚钱养你那种[嘿嘿]】
【是买的么?我不介意绛宝给宠物店打个gg,刚好我在晋海[疯狂暗示]】
温绛回复道:【是捡的哦[脸红兔子]】
【哥哥真好,人美心善,建议绑架代替购买!】
打车到了目的地,温绛小心翼翼提着航空箱下了车,打算着一会儿去把快递取了。
他给小猫咪买了猫砂猫粮猫爬架等,猫粮还是对比了多种品牌的配料表后选出来的一款。
只是刚到楼底,看到了熟悉的车子。
“代表?你怎么来了。”温绛问道。
霍卿章眉头敛了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听到温绛对他“代表”这种生疏的称呼时,心里就特不是滋味。
全世界人都喊他代表没问题。
温绛也这么叫,并且到现在也不改口。
他看了眼温绛手中的航空箱,问:“猫接回来了?”
“是啊。”
“先上楼吧。”霍卿章随手接过航空箱。
然后又被温绛当成工具人,取了一大堆大件快递,双手浮着青筋搬上了四楼。
明明温绛双手空空,但上楼后还是累得一头扎进沙发,为了不压迫到肚子,呈现标准葛优躺。
霍卿章默默看着温绛。
四楼,对普通人来说尚且可以接受,对孕夫来说,高了。
小猫初到新家,倒是一点不认生,绕着沙发腿东闻闻西嗅嗅,随后一跃而起跳到温绛身边,对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开始轻嗅。
嗅完了,下巴搁在他肚子上,呼噜呼噜。
霍卿章倒也自觉,主动拆了快递组装猫爬架。
温绛默不作声凝望着霍卿章的背影,看他虽然是第一次组装,但动作如此娴熟,不由感叹:
难怪人人都想成为精英,重要的不是学到了什么,而是学会了学习,面对任何陌生领域都能快速上手并游刃有余。
霍卿章活干得很认真,并没有因为这是别人的事就敷衍了事。
“所以,代表是在我手机里装了窃听.器?”温绛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霍卿章并没停下手中的工作,反问:“可以么?”
温绛:当然不可以。
“不然,代表今天过来只是为了帮我组装猫爬架?”温绛倒是好奇,这人进门半天了,有什么事也一声不吭。
“今天是我生日,想和你一起过。”霍卿章淡淡道。
温绛:!
真的假的?他下午还逛了逛微博,如果是霍卿章的生日不会全网沉默的吧。
他拿了只沙发垫走到霍卿章旁边坐下,犹疑问道:“是真的?还是说来逗我的。”
霍卿章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绛一眼。
温绛:看来是真的了。
怎么办,自己没给他准备礼物,要为他做一顿饭么?只怕他吃了这顿饭后生日变忌日。
如果是单纯的生日礼物应该也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这个人,要什么没有,值钱玩意儿恐怕也不缺。
温绛沉思片刻后,忽而起身从沙发上捞起小猫,往霍卿章面前一推:
“代表,生日快乐,送你的礼物。”
不知是不是巧合,小猫竟然十分应景地做了个“恭喜”的抱拳手势。
霍卿章移开了视线,低声问道:“我的?你的?”
意思是问,该不会只是暂时性逗他开心,等生日一过再无情回收。
温绛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道:
“我们的。”
噗啪!
脑海中的小泡泡倏然破掉。
霍卿章的手猛然顿住。
看不出情绪的视线在听到这三个字后染上一丝缱绻的暖色。
他说,我们的。
我们的。
霍卿章余光瞧了眼温绛,见他坐在自己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等待自己的回应。
霍卿章简单清了下嗓子,收回视线,继续忙着手头的事:“就只是这样?”
温绛慢慢将小猫搂进怀里,漂亮的眉柔柔敛起。
以前,只有艾澜给他庆祝过生日,可他想回馈艾澜,艾澜好像生怕他破费,一直不肯告诉他自己的生日,那时的温绛也没什么朋友,更是从来没有为他人庆祝过生日。
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他唯独面对他人的生日时犯了愁。
他心说不然现在下楼为霍卿章订个蛋糕,但又想到第一次约会时霍卿章拒绝了他的蔓越莓饼干,说不爱吃甜食。
或许正因为温绛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不知道,对霍卿章来说,只要是温绛准备的礼物他都喜欢。
哪怕是甜食也可以照单全收。
只是,霍卿章有更想要的东西,是在刚才忽然想到的。
温绛轻轻放下小猫,双手交叉拢在一起,手指不断摩挲着,看起来有些局促。
“对不起代表,你知道我以前没朋友,没有为他人庆祝生日的经验,不知道该准备什么礼物……”
潜台词就是:你想要什么直接说不行么,磨磨唧唧的,非逼我演这一出。
霍卿章看温绛这副自责的模样,视线顿了顿,自己倒也产生了自责的情绪。
的确,他没有考虑温绛从前的生活环境,或许都没人为他庆祝过生日,因此这个对他来说无异于世纪难题。
霍卿章看向温绛,语气坚定:“想要的礼物,是你对我独有的称呼。”
他这样一说,温绛瞬间明白。
自己一直“代表代表”地喊,戳了他脆弱的自尊心了。
温绛也做了个深呼吸,挺直了腰板:
“小霍。”
霍卿章:……
见霍卿章不回应,温绛又试探着:“章哥?”
霍卿章:……
一时分不清这人是不开窍还是故意的。
温绛也不再逗他,摇晃着他的手软软叫了声:“开玩笑的,卿章哥哥,生日快乐。”
霍卿章倏然低下头,嘴角不断上扬,手上却没停下,试图用工作掩饰自己开花般的内心。
他喊自己“卿章哥哥”。
真可爱。
温绛还是请客带着霍卿章下了馆子。
“卿章哥哥吃肉。”
“卿章哥哥吃虾。”
“卿章哥哥喝红酒么?”
卿章哥哥四个字充斥在整场饭局。
温绛看得出,今晚的霍卿章心情不错。
虽然只是细微到无法察觉的表情变化。
霍卿章的嘴角是自然的微微下垂,这导致他看起来总是一副生人勿近脸,加上他的出身以及成长的环境,令很多人以为他是个不会笑的面瘫,总是满脸严肃,是个不能招惹的,任是谁见了都觉得胆寒。
但今晚的霍卿章嘴角恢复了正常角度,偶尔看过去时还能依稀察觉到有在微微上翘。
温绛还特意让后厨准备了水果小蛋糕,想着就算霍卿章不吃,可生日嘛,总该是要有个蛋糕撑撑场子。
可霍卿章不光吃了,还和温绛一起吃完了。
或许温绛不知道,这是霍卿章三十五年来唯一一次庆祝生日。
也是最开心最难忘的一次生日。
没错,是三十五年。
十八岁那年,他放学途中在车外看到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人站在血色夕阳下,像是被父母撵出来站在门口罚站。
但那个孩子的脸上看不到这个年纪该有的慌乱以及哭嚎,沉默冷静的像个成年人。
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曾经被母亲毁掉游戏卡的自己。
霍卿章决定帮助这个男孩。
后来打听过才知道,男孩子名叫温殊,父母双亡后跟着舅舅生活,而舅舅一家似乎不怎么待见他,很可能是为了男孩父母的赔偿金和遗产才把孩子接到身边。
霍卿章瞒过舅舅一家,私底下开始对男孩进行资助,一直到男孩十八岁那年,他也二十八岁了。
在此之前,两人甚至没有正儿八经见过面,霍卿章也忙,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深造,回来后接管公司工作,很少有机会更不会主动去见这个男孩。
资助人和被资助人,是要保持距离的。
可霍卿章认为,十八岁成年礼对一个人来说是人生重要节点,应该好好庆祝。
于是那年圣诞节,他主动约见男孩,并为他准备了礼物。
可最终还是没能见到。
他穿进了一本奇奇怪怪的小说里,成了文中同名同姓下场悲惨的大反派。
而他穿过来时,正是原主二十二岁时参加帆船比赛失去敬爱的大哥的日子。
所以霍卿章一直对外宣称自己的年龄是二十九岁。
实则要算的话,他比温绛大了整十岁。
这个秘密要是说出去恐怕会引起恐慌,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三缄其口。
说巧不巧,书中原主的一些身份设定,和他本人大差不离。
书中的生活并不比现实生活轻松,他依然接管了公司,依然每天连轴转。
只是偶尔闲下来时,会稍微想一想,那个被他资助的男孩现在怎么样了,凭他的天资,大概能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吧。
霍卿章下意识看向对面还在吃吃吃的温绛。
相仿的年纪,如果是那孩子,应该和眼前这人差不多,无论什么样的困境都能杀出一条血路。
毕竟是自己一手资助大的孩子,私心里还是希望能再见他一面,了解他现在的情况。
愉快的晚餐结束,霍卿章把温绛送回了家。
明明送到楼下即可,可霍卿章担心温绛一人爬四楼太辛苦,还是陪着他一起上去了。
说得再直白一点。
他想看温绛嘴上不明说,但可怜兮兮问他“这么快就走”的不舍模样。
如果他问,那自己就留下来。
温绛在卧室忙着铺床,眼神悄咪咪探向客厅的霍卿章。
他翻出《赤色的黎明》男主的台本,拎着来到客厅,随手往玄关处的置物架上一放,给自己冲了杯热牛奶。
霍卿章又坐了会儿,这才捞过大衣,慢条斯理套上一只袖子: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
表面不在意的随意看向别处,可余光始终落在温绛身上。
温绛喝着牛奶,手指发紧,声音也有些仓促不安:
“代表……慢走。”
霍卿章眉头蹙起,看向温绛。
他深深低着头,握着杯子的手不断收紧。
代表?
慢走?
一点挽留的打算也没有。
甚至于十二点一过,过了生日,亲昵的“卿章哥哥”一夜回到解放前,变成了有距离感的“代表”。
霍卿章怔了半晌,手脚麻利穿上外套,拎着车钥匙沉默地往外走。
在玄关处穿鞋时,他随手搭上一旁的置物架。
手中传来纸张干燥的触感。
霍卿章下意识扫了眼。
视线倏然停住。
《赤色的黎明》男主角江铭台词剧本。
男主的台本?
霍卿章虽不是演艺人员,可也清楚男主台本是电影正式开拍前的重要秘密文件,绝不外传。
温绛虽然是半个制作方,但没理由只拿男主的台本回来。
更何况,他又不是作家编剧,更不会参与剧本改编。
所以说,他有打算出演男主?
下一秒,温绛忽然疾步而来,一把扯过男主台本,掩饰性地藏在背后。
他对霍卿章勉强露出一抹极不自然的笑:“代表慢走,一路顺风。”
霍卿章静静地垂视着他,看着他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对视。
冗长的沉默过后,霍卿章缓缓开了口:
“你打算出演男主?”
温绛视线一暗:“不是……”
虽然是否定,但在这种不自然的表情下,属实没什么说服力。
霍卿章看到温绛的喉结滑动了下,说明他现在很紧张。
因此更加确定,温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男主非演不可。
“温绛。”霍卿章敛了眉,原本恢复正常角度的唇角又垂了下去,“你还记得现在孩子已经六个月了么。”
温绛抿着唇角,像是等待受罚的小学生,神情暗淡地看向一边,声音也毫无底气:
“我没……没想出演男主。”
霍卿章知道温绛一向坦然,是一就是一,但这一次,表现得很异样。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之久,霍卿章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
“撒谎是因为,怕我生气?”
温绛慢慢抬起眼睛,眼尾晕开微红,眼底水光明珰乱坠。
他点了点头。
霍卿章紧蹙的眉渐渐舒展开。
刚才那一刻,他确定了。
或许是因为某些原因,温绛不得不亲自出演男主,或者说,能在演艺圈大放异彩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可他也清楚现在孩子月份大了,草率不得,更怕自己因为这件事生气,所以一向坦然的他慌乱中选择了撒谎。
他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可又不愿意放弃梦想。
机会不是一直有,能抓住机会的人才得以抓住自己的人生。
得知温绛要出演男主的瞬间,霍卿章的确是怒火攻心,可看到温绛的表现后,又忽然什么火也没了。
他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呼出最后一口怨气。
这是温绛的梦想,自己应该支持的。
况且,如果不是自己的过错导致意外怀孕,他现在也不用这么为难。
霍卿章微微俯下身子,尽量与温绛保持平时,试图缓解他现在的压力。
温绛仓促看了他一眼,立马又垂了眼睛,颤动的睫毛在眼底投出扇形的阴影。
霍卿章笑了。
他抬手将温绛耳边的碎发拢到而后,问:
“虽然现在你还不承认我们的关系,但始终认为我是孩子爸爸,所以还是很在意我的感受,对么。”
温绛点头,点头。
“我知道了。”霍卿章轻声道,“去吧,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好么。”
温绛点头,点头。
“你和孩子,但凡哪一个出现任何意外,对我来说都无法承受,知道么。”霍卿章捏着温绛的下巴,轻轻上挑。
温绛抬起头,紧抿的嘴唇渐渐浮现一丝笑意。
他点头,点头。
霍卿章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了,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在门口目送霍卿章下了楼,良久,温绛关上门,摸过男主台本,手指一弹。
妥了。
下午和导演组商讨演员问题时,得知午梦千山中意的老艺术家嫌弃这剧本IP不大不愿接手,开始他们的确是打算另寻出路。
对温绛来说,这是关系他能否对赌成功的关键,马虎不得。
所以即便他只有二十来岁,还是决定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出马才是稳稳的安心。
毅然决然试镜了四十岁的男主,靠着以前巩固的经验,演技受到导演组一致认同。
就连午梦千山也连连称赞,说没想到温绛和男主本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有如此惊艳的发挥。
而温绛很清楚,如果他直白的向霍卿章坦承这件事,两人必然会因为孩子的问题引发激烈争吵。
他不想和霍卿章吵架,毕竟大反派人狠啊,一怒之下真撂了挑子不好过的是他温绛。
因此必须提前想一出戏码,能让霍卿章明确感觉到自己很在意他的感受,并没先斩后奏,而是在霍卿章和梦想间左右为难。
将原本可能出现的激烈争吵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温柔化解。
霍卿章还是嫩芽一棵,实际年龄三十五岁的他依然玩不过二十五岁的温绛。
翌日。
温绛继续和导演组在公司忙着《赤色的黎明》前期准备工作。
几个主要演员基本选定,剩下的就是群演选拔工作,温绛打算砸重金请一些名配角来演,确保电影质量。
名配角们也都是爽快人,一方面是给夏倾个面子,另一方面也是温绛开出的条件确实诱人。
但大多数人没对电影抱太大期待就是了,始终觉得小IP掀不起大风浪。
下一步就是等待广电对剧本的审核结果和公安局备案结果。
所有人都觉得,这么正能量的剧本,除了部分剧情影射政府不作为外,过肯定是能过的。
温绛要得急,也只能先选演员,无非就是先撒鹰再追兔子。
正聊着,门口有人敲门。
“温老师,有您的同城跑腿信件。”门外一工作人员探头探脑。
温绛看了一眼,只觉得这工作人员面生。
“麻烦你先放在我休息室吧。”
奇怪,网络如此发达的信息化时代,竟还有人写信?
工作人员点点头退了出去。
忙完工作,温绛去了休息室准备看信件,但找了一圈没找到。
正诧异呢,有人敲门进来,是个有点印象的小明星。
“温老师,你的信件好像放错休息室了,放我这里了。”
小明星说话时,脸上还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温绛凝视他许久,点点头,接过信件道了谢。
手刚摸上信件封口处,手指顿感一片黏腻。
温绛一挑眉。
信件被人拆开过了。
又欲盖弥彰用胶水重新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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