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埋怨

    杨婵的心情就像是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一副怎么也哄不好的样子,这会儿就已经喜笑颜开,非常好说话了。

    她见哪吒傻站在那里,打算直接从窗子上翻出来,哪吒“欸”了一声,立即赶到窗前,接住了身手变得利落许多的杨婵。

    哪吒抱着她,无奈地说:“窗子不是用来翻的。”

    她在昆仑山待了几年,身手待好了,人也待野了。

    杨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想,当年他不跟拔萝卜似的,把自己从窗户里拔出来的吗?现在倒教训起自己来了。

    世事真是变化无常,哪吒都能教她什么是规矩了。

    她从哪吒怀里跳下来,哪吒的怀抱很轻,一挣就放开了,眼睛倒是盯得很紧,看着杨婵,看着看着,忽然沉下脸,低声问道:“你怎么哭了?”

    杨婵“啊”了一声,心里想,总不能说是被你欺负哭的吧?嘴上只能打哈哈,说:“西岐风沙太大了,沙子吹到眼睛里了,眼睛疼,所以流泪了。”

    哪吒皱着眉,不由分说地捧着她的头,要去翻她的眼睛。

    杨婵随口撒个慌,哪能让他真看啊,她赶忙闭上眼,推了推身前的人,说:“刚刚已经揉没了,你别看了。”

    哪吒不信。

    杨婵脑经急转弯,抬起手,威胁道:“别看了,再看我喊非礼了啊?”

    哪吒一顿,眉头微挑,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瞅着杨婵,就像她是个神经病似的。

    杨婵被看的心虚,心道,对,您光明坦荡的,能有什么非礼的心思啊?就我一天天东想西想,心思极其不纯良,您可不是流氓,我是,行了吧?

    想到这,她更加怨念,一把推开哪吒,嘴里嘟囔着:“朋友,朋友。”

    个屁。

    谁要跟你当朋友。

    杨婵性子好,从小到大都不缺朋友,用不着上赶着给自己找个新朋友。

    她把她上赶子的新朋友推开,哪吒被推到一边,看着杨婵,带着疑惑和不易察觉的慌张,问:“杨婵,你怎么又生气了?”

    杨婵翻了个白眼,说:“我可没生气。”

    她什么身份啊,哪好意思生气。

    瞧瞧,这阴阳怪气的样子。

    哪吒双手抱胸,歪了歪头,陷入了沉思,然而思考许久,也没想出来一个答案。

    杨婵退到安全距离,却还摁耐不住小心思,暗戳戳接近,她轻咳几声,说:“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哪吒轻蹙着眉,略觉不满地瞅着她,说:“我才到西岐,才见到你。”

    杨婵一愣,脸腾得一下红了,在哪吒肩上糊了一巴掌,说:“朋友之间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哪吒:“?”

    杨婵轻咳一声,带着三分难过,三分委屈,三分释然,一分无奈,说:“好罢,是我不该想多了。”

    “你想多什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杨婵本就难堪,这是勉强收拾好心情才出来的,哪能让哪吒这个举世无双的感情白痴打破砂锅问到底,羞辱到底,她恼羞成怒踩了哪吒一脚,怒道:“别问了!”哪吒眯起眼睛,看起来是不打算罢休了。

    杨婵转过身,眼看着就要爬回壳里,她扒着窗户,威胁道:“再问我就回去睡觉了。”

    哪吒松下环抱着的手,表情立即变得柔和,他说:“西岐很大,上次来没来得及逛逛,天色还早,你陪我再走走吧,”

    杨婵抬头望了望天,奇道:“太阳都快下山了……”

    话没说完,就被哪吒拽走了。

    哪吒真是生怕她回头,将她一把打横抱起,直接从小院里飞走了,杨婵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一下子失重,吓得连忙滚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哪吒轻哼一声,回怼:“那也比你这动不动生气的病症来的轻些。”

    杨婵闻言,气得七窍生烟,看着惹她生气的罪魁祸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掐上了哪吒的脖子,哪吒仰头躲在一边,说:“欸,别动我啊,动了要不小心摔下去可不关我的事。”

    杨婵冷笑两声,气道:“我摔死了,你也别想活着,同归于尽得了。”

    哪吒一愣,还真认真考虑了一下,在颠簸的风中,回道:“这个死法还挺不错的。”

    杨婵一顿,五官都被惊的微微放大了,她冷声骂道:“你真是有病!”

    哪吒继续说:“反正是比你病轻点。”

    说罢,他也不给杨婵反驳的机会,在空中开始极不平稳,颠簸不定,就像是陷入了大海里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中,漂泊不定,就连杨婵这种喜欢在空中自由翱翔的人都受不了了,掐在哪吒脖子上的手又变回了温顺的环抱。

    她都荡的头晕的无以复加,骂都骂不出来了,闭着眼,只能死死地攥着哪吒的衣服作以报复。

    哪吒逗弄成功,忍不住大笑出声。

    杨婵闭着眼,咬牙切齿:“哪、吒。”

    哪吒抱着她说:“在呢。”

    剧烈浪荡的风似乎渐渐平稳下来,但杨婵还身处于颠簸的眩晕中,不肯睁开眼睛,哪吒抱着她,轻声唤:“杨婵。”

    杨婵不耐烦地问:“又要干什么?”

    “你往下看看,”哪吒轻轻放下她,长臂虚虚环住她漂浮起来的蓝色外衫,搂住她的腰,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温声道,“西岐比陈塘关的夜景美。”

    杨婵一顿,真就睁开了眼睛。

    太阳已经落下,暮色四合,天上月光皎洁,繁星万千,地上张灯结彩,明灯三千,人头攒动,万人空巷,热闹非凡,西岐地势平坦,一望无际,金色的麦田隐在黑夜里,被伫立在夜中的稻草人守护着,安宁又祥和,风轻轻一吹,麦穗相拥,摩擦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杨婵的眼睛里射进了昏黄的烛光,将眼中璀璨的金色细碎的切割开来,闪闪烁烁,一晃眼便是另一种浮光跃金。

    哪吒看着她望着繁盛的人间沉醉的样子,露出了了然的笑。

    哪吒笑问:“要下去看看吗?”

    杨婵被这繁盛的人间所震撼,她将她那些纠结又小气的小心思抛到脑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们凭空地落到灯火阑珊的无人角落,又从这个角落走到了热闹的巷道里,哪吒拉着她一路逛小摊,看到什么稀奇的都往她身上试。

    什么手镯、簪子、胭脂、耳坠、项链……逛了一路下来,杨婵被他弄得珠光宝气。

    杨婵却无所觉察,她从始至终都像第一次看到西岐一般,震惊又沉迷于它的繁盛之中。

    哪吒看着她长时间发呆,买了几颗糖,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杨婵脑袋往后一仰,嘴唇不小心舔到了哪吒的手指,忙往后退,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从哪吒手里接过那颗糖,喂到嘴里,美妙又甜蜜的饴糖钻进嘴里,让她的流动中的血液都变得快乐起来。

    她和哪吒一起站在小店前,望着人来人往,终于开口:“姬发说天下大旱三年,饿殍遍野,如果不是我下的那场雨,西岐也会沦为地狱。”

    哪吒轻轻“嗯”了一声。

    “哪吒,”杨婵眼里闪着明亮的光,她说,“我现在真庆幸自己下了那场雨。”

    哪吒一僵,眸光忽的一暗,心里想,你倒伟大的很,害得我疯了好几年。

    但他这些怨气又不能说,更不能摆上明面上怪她,他面无表情地随着杨婵一同看美丽而热闹的夜景,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死死叮着被杨婵舔过的手指,直到剥得鲜血淋漓才罢手。

    他忽然没了逛街的兴致,他想带着杨婵远离人烟,远离人间,最好去没人的地方晃荡,少让这个圣人在自己面前唠叨着自己当年死的有多好。

    可惜,他眼里只有杨婵,杨婵眼里的东西可多了去了,杨婵一生气他能发现,他一生气杨婵可不一定能发现。

    她甚至还在乐呵呢,转过身来在灯火明亮的街上,跟他显摆自己一身新买的饰品。

    杨婵问:“好不好看?”

    哪吒冷道:“难看。”

    “打扮的像个鬼似的。”

    尤其是那艳丽的胭脂,他真是眼瘸了才会买那么艳的颜色,那胭脂涂到杨婵脸上将她那张俏丽的脸蛋涂得俗气死了,衬得脸白的像个死人。

    一点生气也没了。

    杨婵也觉得他无理取闹:“有病吧你,是你给我买的!”

    “买错了,”哪吒淡道,“以后不买了。”

    说着,他就要去擦杨婵嘴上的胭脂,杨婵力气哪有他大,杨婵就那样被他死死摁着,眼看着就要大力出奇迹用手去把杨婵嘴上的胭脂抹掉了,杨婵赶紧抬起手,说:“欸!我自己来就行。”

    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把嘴上的胭脂立即涂掉了,露出了原本的淡粉色,杨婵松了口气,问:“满意了吗?”

    哪吒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他就那样古里古怪地盯着她卸去胭脂的唇,一言不发。

    杨婵无可奈何道:“我擦干净了。”

    哪吒伸出手,原本流血的那只手隐藏在袖子里摁住了杨婵,而另一只完好的一手去点杨婵的唇,看到手指上一点胭脂也没了,才点了点头,说:“是变干净了。”

    杨婵骂道:“多此一举。”

    他难得没有回嘴,径直往前走,走到人海里,杨婵一愣,赶紧跟上,就见他一点不带停留的,一直往前走,走得快极了,若不是杨婵如今修为上来了,还真要被落到后面去了。

    他们远离人海,远离城镇,最后走到了僻静的田野里,哪吒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杨婵跟得急,一路上紧跟着他,他一慢,杨婵就撞到他背上了,她捂住被撞倒的鼻子,疼的“唔”了一声,终于忍无可忍,把哪吒拽住了。

    哪吒停住脚步,转过身,默默地看向杨婵。

    杨婵问:“你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哪吒不如杨婵别扭,他十分坦诚:“是很不高兴。”

    杨婵愣在原地。

    他们站在田野两旁,周边便是高高的麦田,夜风徐徐,欻欻作响。

    哪吒莫名其妙地开始说:“这世界挺大的,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除了一个西岐,还有很多很多地方,没有去过,都很漂亮,你应该都会喜欢。”

    所以呢?

    “除了没去过的地方,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人,你那个讨人厌的兄长成天往阴间钻,见一面蛮困难,但他要是知道你活了,一定会千里迢迢赶回来看你。”

    杨婵一顿,不懂哪吒到底想说什么。

    可哪吒却难得喋喋不休,他说:“你从九苗那里捡的小家伙长大了一些,她早忘了你了,却还记得自己有个娘,天天跟我吵着要见娘,有一回打算离山出走,师父不让,就把师父的胡子拔了,她一身的毒,师父被拔了胡子就再没长起来过,我想揍她,但是师父说,小家伙想娘是人之常情,情有可原,让我不要怪她。”

    杨婵眼眶红了。

    “当然,除了他们,还有我,”哪吒顿了顿,说,“我等了你很久,也想了你很久,一直盼着能再见你一面,做梦都在想,有时候梦的多了,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杨婵,虽然你现在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但我到现在依旧都觉得自己飘在梦里呢。”

    哪吒深吸一口气,把满腹怨气吐出来,最后以他的方式非常委婉地说:“我只是想说,活着挺好,你能不能别死了?”

    杨婵愧疚地低下头,说:“对不起。”

    哪吒叹了口气,走过来,弯下腰,心疼地擦了擦她的眼泪,无奈地说:“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别哭啊。”

    他才刚见到杨婵不久,就已经无意之中惹哭她好几次了。

    杨婵把什么狗屁朋友论抛到脑后,埋到他怀里,哭着说:“你要是不喜欢西岐,我们可以明天一起走。”

    哪吒老老实实地说:“我倒没有讨厌西岐。”

    他是讨厌杨婵在他面前轻谈生死。

    别人提起来,他早动手杀人了,也就是杨婵谈起来他没办法,最多让她别说了。

    “不过,你在西岐也待了一段时间了,要是待腻了,我倒可以带你出去走走。”

    “去乾元山吧,”杨婵赶紧说,“四象不是在找我吗?”

    哪吒轻哼一声,说:“对她倒是积极。”

    他心里埋怨道,对我动不动发脾气,要不然就是爱答不理的。

    他看着杨婵那有点激动要跟四象“母女团圆”的样子,生出了醋意,跟她泼冷水,挑拨她们母女俩的关系,说:“那小家伙长大后就没那么念叨你了,我看她成天在乾元山跟我那傻鸟师弟过的挺开心的,让她在那呆着吧,不必急着回去。”

    杨婵刚想反驳。

    身后却传出来人的轻咳声,她吓了一跳,哪吒摁住她,不耐地问向出现在身后的姜子牙:“大晚上的,师叔您跑到这里干什么?”

    姜子牙心里想,这个问题我该问你!

    但他这等正经人是问不出这个问题的,他尴尬地搓了搓手,说:“我在西岐城四处找不到你,又找不到杨姑娘,最终就找到这里来了。”

    他看了眼埋在哪吒怀里的杨婵,尴尬地老脸都红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没打扰你们吧?”

    哪吒很不给面子,干脆利落地说:“打扰了。”

    “非常打扰。”

    姜子牙:“……咳。”

    “我的错。”

    “下次不会了。”

    哪吒得理不饶人:“还有下次啊?”

    姜子牙的小心和尴尬,杨婵在一瞬间了悟,哪吒是心里坦坦荡荡,无所畏惧,杨婵却是做贼心虚,挣扎着跳出来,踩了哪吒一脚,低吼道:“别说了!”

    哪吒“嘶”了一声,松开手,任由杨婵跳到三步开外,轻声埋怨道:“下手真狠。”

    杨婵瞪了他一眼。

    眼见着这对深夜跑到荒郊野林幽会的小情侣又要打情骂俏起来,姜子牙实在是绷不住老脸了,他打断了两人,说:“军中有要事找你。”

    哪吒一顿,问:“什么事?”

    “张桂芳班师回朝,请了朝中的修士,不日便要攻回西岐,眼下其他的昆仑仙人还未下山,怕是要你多担待些了。”

    辅佐武周是整个阐教的事,更何况哪吒杀了李靖便承担了李靖的任务,在西岐的事上他一般不会拒绝,闻言点了点说:“那接下来几日我不会离开西岐。”

    姜子牙拱手,说了声多谢。

    说罢,他又多看了眼杨婵,欲言又止。

    哪吒:“您有话可以直说。”

    “咳,”姜子牙说,“据说,商军那边派出了华山圣母,专程来对付你的。”

    杨婵:“……”

    “…………”

    杨婵迷惑地“啊?”了一声。

    哪吒看向杨婵,也讶异地扬起眉,问她:“有这事?”

    杨婵忙摇手:“我不知道啊。”

    姜子牙:“……看来,那所谓的圣母娘娘真是假的。”

    哪吒也明白过来了,他不悦地眯起眼睛:“装什么不好,装这个,她是华山圣母,我还是华山山神呢。”

    “招摇撞骗都骗到我头上来了,活得不耐烦了。”

    杨婵欲言又止。

    哪吒瞪了她一眼,骂道:“需要你做好人?!”

    “闭嘴!”

    杨婵赶紧闭上嘴。

    第92章 共枕

    姜子牙真的是怕了他们俩,他本想跟哪吒多交代几句,看现在的情况也不好再多说,撂下一句明日去军中详谈,便掉头就走了。

    杨婵跟着哪吒没规矩惯了,本来没什么的,但是姜子牙表现出的尴尬提醒了她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她顿时也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她不跟哪吒吵了,也不跟他闹了,也说要回去了,转头就飞快往城镇里走。

    她现在脚程倒是快,一眨眼的时间,就走到很远的地方了,哪吒在身后皱着眉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也跟着她走了。

    他俩一前一后,走的快极了,不多时就又回到小院里。

    天色已晚,西岐城里的灯火都暗下来了,杨婵这回是真打定主意要回去了休息了,她跟哪吒摆了摆手,说自己要休息了,转头就进了小院。

    不想,转过头,哪吒竟然还跟着。

    杨婵拉门的动作顿住,转过身,一手拉着门,再次强调道:“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要去军中跟师叔他们商议如何对敌吗?”

    哪吒看着她,淡声问道:“我回哪去?”

    杨婵一愣,竟然也噎住了。

    也是,姬发说要给他分个房子住,但是他们俩厮混一天,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也没个人跟他们对接,哪吒哪里知道今晚上住哪?

    杨婵想了想,跟哪吒说:“不然,你再去找找师叔?他肯定知道。”

    刚刚就该拉住他多问两句的。

    哪吒“哦”了一声,没有动作。

    杨婵又跟他摆摆手,走进门,转过身,双手拉着门,眼看着又要合上了,哪吒忽然伸出手,挡住了快要紧闭的门,低头,幽幽地看着她,喊她的名字:“杨婵。”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名字而已,被他喊得像是藏了万语千言似的,喊得杨婵心都动了。

    幸好天色已晚,屋子里也没有点灯,不然她脸上的红晕早就暴露的一览无余。

    杨婵愣了愣,又赶紧把持住自己瞎蹦跶的心跳,摁住胸口,心里把哪吒那句“朋友”当成了魔咒,念了又念,才勉强冷静下来,她望着哪吒,又往后退了一步,温声再劝了一次:“天太晚了,你快找师叔问该住哪吧。”

    哪吒看着她,不说话。

    杨婵站在屋子里,漆黑一片,而他站在门外,背靠着清冷的月色,漆黑的眼睛里幽若深潭,身处在月光里却一点光也没有,好好一个杀星落在此时杨婵的眼里看上去竟然显得有点可怜。

    杨婵气来得快,妥协得也快,她又走了出去,说:“那我陪你一起去找师叔吧。”

    这似乎并不是哪吒想要的答案。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叹的杨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自己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不知所措起来。

    哪吒抬起手,捧着杨婵的半张脸,捏了捏那张鲜活的脸蛋,感受着夜风里杨婵的温度,低垂桀骜的眉眼,叹道:“夜风寒凉,别陪我了,先回去休息吧。”

    杨婵怔了怔,觉得这话熟悉的很。

    哪吒说罢,终于不再纠缠,他掉头就走了。

    他走的不慢也不快,挺拔的身影融在清冷的月色里,是分外的孤独和寂寥,看的杨婵眼睛酸疼,她立在门口,下意识想要靠他近些,便多走了两步,可是她走的这两步,不够赶上哪吒的,哪吒还是在夜色里与她渐行渐远。

    杨婵低下头,心里想,又不是明天见不到了,这么依依不舍做什么。

    她捏了捏拳头,就转过身,进了屋,关上了那扇吱吱呀呀的门,然后点上了屋子里的灯准备洗漱。

    哪吒听到关门的声音,脚步顿时停了,他回过身来默默地看着点上灯的小院。

    他当然不会去找姜子牙,杨婵好不容易活过来,他也好不容易才见到杨婵,他是脑子有问题才离开她。

    少看一眼他都觉得亏得慌。

    他看了许久,杨婵坐在屋子里也坐了许久。

    脸是一点没洗,脑子倒是乱成一团浆糊,哪吒的背影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回响,她都看了哪吒好多次背影了,现在久别重逢又得看他背影,杨婵真是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她想了好久,忽然激起一阵冲动,从床上站了起来,跑到门口一把推开门,喊着不知道走到哪里去的哪吒。

    “哪吒!”她这样喊道。

    她有点激动了,把邻居家熟睡的狗都喊醒,这狗吓得一激灵,立起来以为进了外人,尽职尽责地哐哐大叫。

    没想到,她其实也不用喊,哪吒根本没走多远,她一开门就能瞧见。

    她一瞅见不远处的哪吒,没有思考都这么久了他为什么还没走远,也不觉得深夜打扰一只可怜的狗狗的睡眠是件多么可耻的事情,她打开门,向前大步走了几下,然后停下,在哪吒有些震惊和惊喜的神情中,喊道:“太晚了,你要不别走了,跟我一起睡吧。”

    哪吒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话一出口,杨婵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这话、这话、也太不妥当了!!

    什么叫一起睡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哪吒没什么别的心思也很不应当,而且她心思不纯着呢,就这样上赶着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睡……

    她真不要脸!!!!!!

    杨婵浑身熟透了,她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喃喃道:“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她也,太不要脸了!

    她赶忙收回这句话,当作没说过一样,落荒而逃,她赶紧回了屋,关上门,哪吒却在她关门之前,跑到门口,非常轻松地把这扇挡他视线的可恶的门推开了。

    杨婵本就丢了大脸,神志不清,这一推给她推了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她拍走哪吒伸过来扶她的手,抱着木门,头上冒着蒸汽,声若蚊呐:“我乱说的,你快回去。”

    哪吒故意“啊”了一声,说:“没听见,你大点声。”

    杨婵恼羞成怒,这就要推他出去了,可是哪吒得了她的指令,她想收回,那是不行的,他反手一推,就把门给关上了。

    这下真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杨婵指着他,“你”了好久。

    哪吒眨巴着眼,无辜地说:“是你说的,让我跟着你一起睡。”

    杨婵无地自容:“我乱说的。”

    “那不行,”哪吒双手抱胸,老神在在,“我都听到了。”

    眼见着收不回成命,杨婵顾及着脸面,再不能说自己心思不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不好,她捏着拳头,红着脸,别过头,念叨着:“朋友、朋友。”

    都是朋友,在一起睡觉应该很正常吧?

    想起来,他们在密云的时候不就一起睡得,那时候不也还行?

    杨婵忍不住自我谴责,说到底,都是她心思不纯了!

    但她也没有全怪自己,她忍不住怪哪吒,都怪他,这个感情白痴,喜不喜欢都分不清楚就在那瞎对她那么好,害得她误会,早早喜欢他好久,现在还得努力让他喜欢自己。

    这日子怎么过啊?

    没办法过!

    而且,就算努力让他喜欢自己,如今自己这手段也太超过了吧?!!!

    杨婵忍不住想,我也太不要脸了!

    哪吒见她在那发呆,皱着眉在她眼前挥了挥,将她唤过神,轻蹙着眉,喊:“杨婵?”

    杨婵被他喊过神来,然后一下子就瞅见他那张好看又无辜的脸,在心里骂了一句蓝颜祸水!

    她也不好直接说,只能装作坦荡地坐在床边,然后命令道:“先说好,我得睡外面。”

    “那不行。”哪吒很有要求,他说,“你睡外面,你要是走了,我睡熟了一点也不知道。”

    “你!”杨婵咬牙切齿,深吸一口气,忍耐着跟他商量道,“我一个人睡惯了,睡外面舒服点,你要是不满意就给我睡地上去。”

    哪吒还是说:“不行,地上太冷了,万一把我冻着怎么办?”

    杨婵瞪大眼睛,指着他:“你个神仙还能那么娇弱?不对,你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

    哪吒靠在床边的木栏上,“娇弱”地给杨婵掀了掀眼皮,变得十分不要脸:“啊,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很娇弱的。”

    杨婵无语地看着他,心里想,你平时打个架,哪次不是给自己弄得一身血,甚至越杀越凶……这叫娇弱?

    开什么玩笑?!

    杨婵明显是被耍了,但她还是试图跟哪吒交涉:“那你就睡里面去。”

    哪吒油盐不进:“不行。”

    “那我就睡地上去!”这是杨婵能退的最大一步。

    哪吒震惊地瞪大眼睛,生怕杨婵真这么干了,一把把她捞到床上来了,他义正言辞地说:“杨婵,我觉得你还是得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杨婵:“……”

    杨婵看着他这副死样子,急火攻心,一气之下竟然跟他打起来了。

    哪吒就等她动手呢,三下五除二就把杨婵给解决了,他点了杨婵的穴位,推着她睡到了里面,自己撑着头,侧躺着外面。

    杨婵一动不能动只能怒目而视。

    哪吒看着杨婵生气勃勃,倒是开心地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杨婵的肩膀上,在烛光里仔细瞧着她,两个人挨得近,就是一个专心致志,一个火冒三丈,倒没产生什么旖旎的化学反应。

    雪上加霜的是哪吒看着看着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奇地说:“杨婵,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杨婵一愣,立即闭上了眼睛,掩耳盗铃。

    哪吒趴过来,支着手放在她额前,带着真实的担忧,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杨婵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她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最多睁眼闭眼,她忍无可忍闭上眼睛又立马睁开,带着泣音,低声说:“我讨厌你。”

    哪吒一僵,笑意也好,担忧也好,通通没了,他慢慢抬起放在杨婵额前的手,假装淡然地跟她说:“杨婵,你别跟我说这种话。”

    杨婵偏要说,她说:“我……”

    话还没说完,哪吒抬起来的手又轻轻盖住了她的嘴,那只手正是今日被他弄伤的那只手,他身体恢复速度快,手上的伤早没了,可是干涸的血结成了一层又脆又干的疤,碰到杨婵嘴上,让她尝到了血腥味。

    杨婵微微瞪大眼睛,她说不了话,只能去看触到她唇上的手指。

    哪吒被杨婵的视线烫的收回了手,但他又怕杨婵说讨厌他的话,不敢解开禁言咒,他僵硬地偏过身,躺在一边,与杨婵保持了好长一段距离。

    哪吒看着外面的门,吹灭了烛火,温声道:“你身上的法术过几个时辰自然就解了。”

    “太晚了,快睡吧。”

    杨婵眨了眨眼睛,用余光打量着背对着她的哪吒。

    哪吒非常坦荡,他就是单纯想挨着自己而已,不坦荡的是自己,是不是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

    她忍不住这样想。

    而且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伤,是在战场伤到的吗?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他是带着伤跟自己打闹一天的吗?

    为什么呢?

    杨婵皱起眉,困惑极了,她想,这到底,算是单纯的朋友吗?

    原谅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奇葩的关系,实在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她不知道想了好久,一直躺在一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的哪吒忽然动了,杨婵一惊,赶紧闭上眼睛。

    只听得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发出在黑夜里都不明显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抬起手,将手轻轻放在了杨婵的脸边,描摹着她柔和的眉眼,感受着她的体温,在静谧的夜晚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杨婵有点装不下去了,哪吒盯得太紧,动作也太轻,她心跳如鼓,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哪吒低声唤道:“杨婵。”

    杨婵没应,死死闭着眼睛。

    哪吒捧着她的半张脸,说:“我知道你醒了。”

    杨婵一僵,缓缓地、缓缓地睁开眼睛,与哪吒在黑夜里相望。

    杨婵张了张嘴,卡了半天,蹦出一句:“登徒子。”

    哪吒一顿,奇道:“我这算登徒子?”

    “不然呢?”

    哪吒又靠近了一点,好奇地问:“为什么?”

    杨婵看着他,发现他是真的不懂,不由得骂他一句白痴,然后耐心解释道:“男女之间是不能随意做这种事的。”

    哪吒扯了扯她的脸,问:“朋友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杨婵有种跟文盲说话的感觉,无奈地问道,“哪吒,如果你对面的不是我,是个其他的姑娘,你还会这么做吗?”

    哪吒眯起眼睛,说:“我不会让她进我的房间。”

    杨婵额上冒青筋,不由得怒声提醒他:“这是我的房间!”

    哪吒挑了挑眉,说:“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啊?!”杨婵动了动,竟然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她抬起手,别开哪吒毛毛躁躁的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埋在手里叹了口气。

    哪吒侧躺着看她,问:“你怎么又叹气了?”

    杨婵有气无力:“我跟你这个白痴在一起能不叹气吗?”

    她现在知道了,她对哪吒绝对是特殊的,他也绝对是喜欢自己的,但是,

    他,没开窍!

    我滴个天呐。

    愁死了她了。

    哪吒听她叹气叹的直乐呵,被骂也不会回怼了,默默看了一会儿,笑着说:“杨婵,你活着呢。”

    杨婵回怼:“你还活着呢。”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活不活对我来说无所谓,你活不活对我来说很有所谓。”

    杨婵一愣,抬起头来看他,她其实很想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是她又怕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扫兴,而且她刚刚确定这是个没开窍的白痴了,他答出来的除非是她想要的,其他一律被打入不可信的行列里。

    她往哪吒那边靠的近了些,头抵在他温暖的胸膛,却听不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她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怎么没有心跳啊?”

    哪吒回:“再造金身失败了,我是借着莲花复生的,所以,准确来说,我现在不是人,是只莲藕,自然没有心跳。”

    杨婵:“……”

    “怎么了?”哪吒低下头问。

    杨婵过了会儿,声音闷闷的,她说:“我有点难过。”

    哪吒一愣,转而扯了扯杨婵的脸,杨婵拍开了他的手,他哄道:“别难过,这世道人比鬼可怕多了,做只莲藕不用做人正合我心意。”

    “胡说八道。”

    “怎么算是胡说八道?我真心的。”

    杨婵抱住他,埋在他怀里,说:“那我也不是人了,阿素说我虽是再造肉身,但是女娲娘娘能留下来的黄土是次品,没办法真正创造生灵,我寄居于此便一辈子长不大了。”

    她怕哪吒生气,赶紧说:“但你我都不再是人了,是不是挺好的?”

    哪吒眯起眼睛,心里想,好个什么?

    杨婵从他怀里出来,靠到了枕头上,与他咫尺之距,抬起手,挨着他的唇,慢慢往下压了压,轻声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所以,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仙凡之距了,是不是?”

    哪吒一怔,竟然被她说动了。

    杨婵趁热打铁,抱着他,缩进他的肩窝里,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有很多地方可以一起去,有很多话可以朝对方说,还有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做,远远超过朋友的界限。”

    “哪吒,我们来日方长。”

    哪吒眨了眨眼,觉得“来日方长”似乎比“生生世世”好点。

    一个人之所以能成一个人是因为特殊的人生经历,如果一切翻倒重来,下一世的杨婵还是他的杨婵吗?

    不必贪恋下一世,此生此世,便已经是最好的了。

    哪吒回抱了她,将她抱的更紧,与自己挨得更近一些。

    两人就此相拥而眠。

    第二天,杨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哪吒正看着她呢,吓了一跳,人往后缩,又被捞了回来。杨婵震惊又害怕,瞪大眼睛,问:“你要干嘛?”

    不会忽然开窍了吧。

    可别啊,她还没准备好呢。

    哪吒捏了捏杨婵的脸,说:“我待会儿要去军中,你要一起去吗?”

    杨婵果断说:“不去。”

    哪吒“哦”了一声,也不像昨日那般精神紧张到去哪都得把她揣上了,他说:“我晚上估计得很晚回来,你别等我了,先睡吧。”

    说罢,就要起床了,杨婵赶紧把他拉回来,震惊道:“等等,你晚上还回这里啊?”

    哪吒不悦地眯起眼睛,反问:“不然呢?”

    杨婵不得不提醒他:“你有地方住,不必非跟我挤在一起。”

    哪吒说:“那不行。”

    杨婵放出绝招:“男女授受不亲啊!”

    哪吒奇怪地看着杨婵,说:“可我俩不是授受的挺亲的吗?”

    杨婵:“……”

    “…………”

    杨婵忍辱负重,拽着哪吒的手,沉重地告诉他:“哪吒,朋友之间是绝对不能做这种事的。”

    “是吗?”哪吒想了想,说,“那你想做什么,夫妻?”

    杨婵的脸腾得一下红了。

    哪吒自言自语:“可是我不太喜欢做夫妻,你要是喜欢也可以。”

    杨婵蒙住脸,心里想,这个人是有病啊。

    什么叫做夫妻也可以?!!

    这种事是可以这么随便的吗?!!!

    他是不是白痴?

    他就是白痴!!

    哪吒走前又捏了捏杨婵的脸,没得到杨婵一顿骂,还怪不自在的,嘟囔几声“杨婵转性”了,最终还是走了。

    独留杨婵一人在屋中凌乱。

    我的天哪,杨婵埋在枕头里,狠狠打了一下,心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开窍啊!

    这日子她简直是要过不下去了!!!!

    第93章 陷阱

    却说西岐戒备着张桂芳的大军再来,提前好些天,在城外几十里演兵,防止再出现上一次陷入攻城苦战的窘境,而在张桂芳那边,他一封快信传到申公豹手里,一是招来了假的华山圣母,二是去西海九龙岛四位截教的道人,分别为王魔、李兴霸、高友乾、杨森。

    截教有教无类,甚至可以说来者不拒,万仙归教,实力好的好到天上去,论资排辈能跟黄帝那个时候的神仙掰腕子,实力差的跟凡人差距不大,而且就以截教宽松的入教门槛,管你是胎生的还是卵生的,只要有心向道都可称作截教弟子,因此这里头大部分凡心未去,贪恋红尘得很,给点荣华富贵的甜头,就能招来一群高高在上的仙人。

    申公豹叛了阐教转投截教,深为两教之人所不喜,两头都不讨好,但是他胜在口才极好,玩的就是个拿捏人心,无所谓他们喜欢不喜欢,他现在在朝歌身居要职,财和权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再配合点助商平叛,替天行道这类高高在上的词语,准能骗来一群截教弟子。

    此时这四人便应召从西海九龙岛赶到了张桂芳那里去。

    张桂芳出营,满脸堆笑,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叫的这群人分外舒坦。

    大爷们伺候舒坦了,张桂芳就开始诉苦了,他先是说自己手底下折了风林,前线还遇着哪吒那个完全对呼名落马术完全不受干扰的怪胎,这军便如何也行不下去了。

    李兴霸甩着手里的方楞锏,粗着嗓子,安慰道:“张将军莫急,那西岐不过是仗着多来几个修士,就敢在商军面前耀武扬威,我们来了他们也不敢再嚣张了。”

    几位修士紧跟着应是,说着,军营里便闹了起来,晃眼一看,竟然一个白发的妙龄少女驾到,这人长得和杨婵倒是有几分相似,身材窈窕,容姿秀丽。

    张桂芳表现得跟之前迎接那四位修士一样积极,亲自掀开营帐,将她迎进来,嘴里喊道:“圣母娘娘。”

    少女微微颔首应是。

    她当然不是华山圣母,但是杨婵当年死后,华山那座庙慢慢荒了,一个荒了的神庙少不得有一些“野神”要进来骗贡,专吃华山勿入神庙,误拜假神的人的精魂,当帮他们草草完成愿望后,就会吞噬他们的精魂,时间长了,这山里的野神也修成了真神,可以自由行走了。

    把杨婵和哪吒的名声败坏了不要紧,修仙嘛,向来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这位假神在修成了人形后化作杨婵的模样又在商人的盛情邀请下前往了朝歌过上了吃喝不愁的富贵生活,日子别提多痛快了,许是过的太好连申公豹都看不下去了,把她骗来对付正在西岐的哪吒。

    华山神庙荒了,山民虽不再念叨哪吒和杨婵他们,但惦念着那场奇迹,总是山神、圣母的喊着,时间一长,也没人提他们的真名了,弄得这假神都不知道她现在要去对付的正是她伪装的正主,要是知道,什么荣华富贵,她早一溜烟儿跑了。

    如此看来,这申公豹真是焉儿坏。

    这圣母娘娘日子过的太顺,估计还以为自己这回照样非常幸运,心里想,对付几个普通修士而已,她下山后在朝歌吃好喝好,修为都不知道精进多少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根本不入这位娘娘的眼睛。

    她模仿起山民口中低眉顺眼,温柔善良的杨婵很像那么回事,若要是手里多个慈航道人的清净琉璃瓶,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可能都要害怕怕地“阿弥陀佛”了。

    由于她的画风实在出众,把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都弄得不好高声吹牛逼了,他们只能压低声音,再次跟张桂芳承诺道:“张将军,你放心,管他金吒、木吒、水吒,还是那哪吒,我们通通给你抓来谢罪,就抓活的,给咱们商军祭旗,以告慰风林兄弟在天之灵。”

    张桂芳倒是没他们那么自信,他拉住李兴霸的手,说:“老师,您可千万别手下留情,别管祭旗还是赔罪的事儿,您只要把他杀了就算了事了。”

    李兴霸点点头,看了眼兄弟们,再看了眼那个柔柔弱弱,不值一提的华山圣母,哼了一声,心里想,这样的场面靠个娘儿们怎么行?还得靠我!

    圣母娘娘听了有些不乐意了,她道:“既然这个哪吒你们找了人对付,何必再来叨扰我,千里迢迢的,多此一举不是?”

    张桂芳“哎哟”一声,又忙去哄这位娘娘,他没申公豹会说话,他一会儿说这个很棒,那个很棒,说着说着竟成了挑拨他们的关系了,这群人还没到阵前呢,就想着怎么拿着哪吒的人头抢功劳了。

    无论是这位假娘娘,还是那几位道人,心里想的都是,我得比他先杀了哪吒。

    哪吒的人头被敌营的人虎视眈眈,他则百无聊赖地蹲在军营里,也不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他倒好,在姜子牙说战略说的口干舌燥之时,仰着个头,往西岐城的位置看,大周的军营离西岐忒远,他一望望不到头,连城里一根麦苗都看不见。

    姜子牙接过姬发递过来的一碗水,道了声谢,然后阻止了要请兵出风头的黄飞虎,最后走到哪吒身边,跟他同看一片风景,然后问道:“我的好师侄,这黄沙漫天有那么好看吗?看了这么久?”

    哪吒斜了姜子牙一眼,说:“你不懂。”

    姜子牙:“……不才,在下还算成过婚。”

    虽然被休了。

    姜子牙这个倒霉蛋,刚下山的时候,元始天尊话说一半,不说清楚,只让他找个明主辅佐,然后订立封神之人,姜子牙一个没了仙术的老头子还辅佐人呢,没被倒卖当奴隶就不错了,他一路颠簸到了可能有明主的朝歌去,本来想见帝辛的,结果帝辛那时候跟姜后闹别扭,犯了疑心病,看到一个新来的臣子就乱杀人,他是不敢触这个霉头的。

    找不到明主,他也得混口饭吃,于是他干过卖面粉的,干过卖五花肉的,干过卖豆子的,最后回归正道去算命去了,在这颠簸的一路里,他顺便娶了个老婆。

    有了老婆,他也不好再瞎晃荡了,专程算命,他当时算命算的很出名,申公豹专程跑来嘲笑他,顺便给他介绍了一下大商的情况,商王暴虐,姜后暴毙,种子选手武庚又到仙山养病去了,在这里找明君是没有希望了。

    姜子牙放弃了,正巧听说姬昌回大周了,姬昌名声好,被商王大大打击,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跟他混比在朝歌算命强多了,申公豹非常赞同他的选择,姜子牙难得跟申公豹聊得投机,打算把申公豹带走,然而,申公豹非常凡尔赛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混到国师了,没必要跟着姜子牙重头开始。

    姜子牙恨铁不成钢,骂道:“那商王暴虐,在他手里不知道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你竟然还要跟着他!”

    申公豹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回道:“师兄,你下山是来封神的,不是真来辅佐明主的,封神大业若是想成,没有暴君怎么有乱世,没有乱世你有上哪去找英雄?”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姜子牙却梗着脖子,说:“就算要封神也要顾全百姓。”

    申公豹没理他,跟他摆摆手,丢了一堆财宝,就再见了。

    姜子牙拿着钱,跟他娶的老婆说要去大周,然后被他老婆一通骂,写了封休书让他滚蛋,姜子牙三劝四劝,他老婆也没有回心转意,她说,她是朝歌人,管商王暴不暴虐呢,她死也要死在故乡。

    姜子牙没有办法,便把申公豹给他的财宝全给他老婆了,然后拿着休书来了大周重头开始。

    他虽然是个婚姻的失败者,但失败乃成功之母,尤其他那个老婆十分厉害,他差点被驯成狗,也算有点心得。

    首先。

    “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事业重要,你不能太在意家里的女人,不然,她们就会看不起你。”

    哪吒“呵”了一声,拍了拍姜子牙的肩膀,说:“师叔,你这论调跟我前面那个爹挺像的,我看他也没婚姻美满,夫妻和睦,倒是一地鸡毛,最后还叫我给杀了。”

    “师叔,”哪吒意味深长地说,“你以后也得小心点。”

    姜子牙觉得自己胸口开始发疼,不由得默默捂住胸口,对这位凶神恶煞的师侄说:“咳,我们聊点别的吧。”

    “好啊。”哪吒洗耳恭听。

    “张桂芳请的修士也多是来对付你的,我想着,与其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杀你,不如先行一步,你作为前锋深入敌营,到时候你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哪吒的神色变得正经了些,又听姜子牙说道:“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行动没有,而且那些修士的身份除了那位大张旗鼓的假圣母,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你到时候进了敌营不必专程去找他们,径直找张桂芳的营帐。”

    “擒贼先擒王,活捉了张桂芳,他们的军营就算乱了,到时候,我们这边的人再包围乱军,来个瓮中捉鳖,一举歼灭。”

    哪吒轻蹙着眉,说:“敌营是乱了,那几个修士也炸出来了,到时候对着西岐的凡人,我怕是顾不过来。”

    姜子牙点了点头,说:“所以,在你走后,我和黄将军会紧随其后。”

    “师叔,你碰了封神榜不是修为尽失了吗?还能对付他们?”

    姜子牙尴尬地咳了两声,说:“总有点保底的东西,更何况……”

    他望向昆仑山的方向,道:“这么久了,也该下山了。”

    哪吒看着姜子牙笃定的模样,奇道:“你说的是谁?”

    “我哪知道是谁?”这种事跟抽盲盒似的,姜子牙无奈地拍了拍哪吒的肩,“这种事看命,我上次不就遇到你下山了吗?”

    哪吒呵呵两声,丢掉姜子牙的手,说:“师叔,您真是挺不靠谱的。”

    姜子牙:“……”

    他走出军营,抬手遮住橙红色的天光,望着辽阔的平原之后那座高大的城,嘟囔着:“不知道今晚上能不能回去。”他提着枪,踩上风火轮,在姜子牙没完没了的唠叨声中,趁着刚刚落下的夜色去了敌营,此时,敌营外挂着白色的军旗随风摇曳,他站在空中,俯瞰军营,寂静的夜色里,只有巡逻的几位士兵,整座军营空荡荡的,异常奇怪。

    哪吒落下军营,碰上几位巡逻的士兵,在他们大叫出声前,用乾坤圈敲晕了他们,随便绑架了一个,问他张桂芳在那里,小兵挺有骨气,打死不说,哪吒佩服他的骨气,亲手砸晕了他。

    他悄无声息地走在军营里,越走越觉得奇怪,张桂芳带了十万兵马,怎么这里辎重没个影子,连人马都少了很多,这些疑问揣在心里,直到他终于找到主营时才真正落实。

    他抬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掀开营帐,人未至,声先到。

    “张将军,”他掀开一点帘子,听到里头传来的呵斥声,没等他骂完,说,“有客自远方来,就不必行礼了吧?”

    说罢,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军营外,与此同时,方楞锏从天而降,径直砸来,发出一声巨响,哪吒钻进营中,逃过这一击,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张桂芳的喉咙,抵在营帐边,他力气太大,差点掀翻整个营帐,然而,就算他拿住了“张桂芳”,这些刀剑依然层出不穷的袭来,他丢出了混天绫将张桂芳捆起来,另一边飞出了乾坤圈,乾坤圈内里散发出的金光成为黑夜里极为刺目的光芒,袭击他的人紧闭上眼,飞来的刀剑也暂时偃旗息鼓。

    哪吒带着张桂芳撕破了营帐,飞出了营帐,低头看向帐中四人,说:“张将军现在在我手上,就不必大动干戈了吧?”

    李兴霸手上拖着沉重的方楞锏,哈哈大笑:“无知小儿,你且看看你手里的是不是张将军?”

    哪吒一愣,连忙去看混天绫中的人,只见那位五大三粗的“张将军”朝他低垂眼帘,诡异地微微一笑,随机化作一阵青烟,从混天绫的禁锢中轻轻松松地逃离,这阵烟在空中飞舞,然后化做了一个白发的妙龄女子,晃眼一看,竟然有几分像杨婵。

    哪吒见状,微微瞪大眼睛,然而下一秒,他就认出这是个假货。

    无他,杨婵那双眼睛实在太好认了。

    他收了混天绫,往空中飞得更高,低头俯瞰地面,明白过来,军中真正的兵马早就跑了,现在的就是个空壳而已。

    他从军营里的开始数:“一个、两个……”

    他看向飞在空中那个少女,眼中闪过一道红光,轻念道:“五个。”

    “嚯,”他挑了挑眉,“为了我真是下够本儿了啊。”

    “师叔啊,”他望着西岐城,不由得感叹道,“您老是真不靠谱啊。”

    *

    张桂芳行军多年,除了学了点旁门左道,更重要的是学会了兵不厌诈,先发制人。

    他早料到姜子牙要将哪吒早早派出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将计就计,困住他的一员大将,杀姜子牙一个措手不及。

    他有呼名落马术,姜子牙和黄飞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解决了他们,困住了哪吒,区区西岐,还不是唾手可得?

    他带着兵马,在黑夜里前行,忽然听到了远方的行军声,他下令军队停止前行,躲在山崖两边暗自观察,两岸山崖下道路太过曲折和狭窄,正是埋伏的好地方,姬发征战鬼戎多年,对战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敏感异常,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味道,拉住了姜子牙,也停止了行军。

    黄飞虎奇怪地问:“前面是有什么吗?”

    姬发皱着眉说:“不知道,但我觉得这条路最好不要走。”

    姜子牙解释道:“这是去敌营最快的一条路,大王,机不可失!”

    姬发座下的马不安地躁动起来,它徘徊在山口,举足不前,焦虑地不时甩头,动物远比人更加敏感,姬发见它如此,更加笃定,他拉住缰绳,拨马往回走,说:“不要再往前走了,换条路!”

    话刚落,尖锐的破空声传来直直朝着姬发而去。

    姜子牙一惊,来不及去喊,赶忙以身护住姬发,不想,山崖里传来张桂芳的高高的呼唤声:“姜子牙此时不落马更待何时?”

    姜子牙闻言滚下马,惊恐地抬头,眼看着姬发即将中了这一箭。

    幸好姬发作战经验丰富,立即拔剑出鞘,一剑削开了箭头,偏转了它的位置,然而更多的箭飞来,他们身在明处,根本来不及躲,姬发身先士卒,在部队之前,终于还是中了几箭。

    “噗”地几声,这些急速飞来的箭矢破了单薄的盔甲,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姬发闷哼一声,一边拉马朝地上的姜子牙伸手,一边高声喊道:“撤军!”

    姜子牙见状,错开了姬发的手,而后抽出一把长鞭,打向了姬发的马,受此一击,那马像是受了刺激,转头就跑,姬发被带走远走,姜子牙在箭雨中,一边爬,一边喊道:“黄将军断后,护好大王!”

    黄飞虎领命,赶紧领着姬发一行往后撤退。

    这边大军一撤,山崖里隐藏的兵马也露出头来,张桂芳下马,在月光下,露出居高临下的影子,他高高在上地看着地上爬不起来的姜子牙,笑道:“叛贼就该有此下场。”

    姜子牙“呵呵”了一声,他被这些箭扎成了刺猬,扶着山崖,踉跄地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张桂芳,冷道:“成王败寇,谁是叛贼,还不一定呢。”

    张桂芳轻斥道:“你倒是嘴硬。”

    他挥手下令:“各位弟兄,将姬发那个毛头小子的头割下来献给大王,我们就可以班师回朝,衣锦还乡了!!”

    众将士欢喜着应是,他们看着撤军的姬发一行,从山下奔腾而来,径直朝其冲去,一时间尘土飞扬。

    姜子牙见状,忙要去追,却被张桂芳一箭射中了膝窝滚到地上。

    姜子牙怒而转头,一鞭打来,却被张桂芳紧紧攥住,将他往后扯,张桂芳低头打量手中的鞭子,嘲道:“道友,我看你修仙日久,不知道这世上除了神仙,还有凡人了。”

    这是打神鞭,对普通的修士有什么作用?

    姜子牙一怔,弃了打神鞭,又是一剑,张桂芳接过,跟他对起招来。

    *

    杨婵忽然觉得心慌,从床上爬起来,点上油灯,发现已至深夜,哪吒还没有回来。

    这几日军中事务繁忙,哪吒虽然回来的晚,但每天定时定点回来,像是有什么鬼门禁,再晚一点,杨婵就关门不让他回家了似的。

    当然,不管他多早回来,杨婵都试图把他丢出去。

    结果当然都是失败的。

    杨婵指望着他开窍,对他没规没拘的行为容忍度越来越高,只是每天一遍提醒他“这可不是朋友能做的事”,哪吒被耳提面命多时,也开始思考,除了朋友和夫妻之外有没有更好选项能概括这样的感情。

    早上醒来时,他都会给杨婵一个答案,但都因为过于离谱被杨婵一票否决,他也没不开心,捏了捏杨婵的脸,表示再接再厉,好好想想。

    两人玩着一个知道答案故意不说,一个不知道答案苦思冥想的无聊游戏。

    哪吒今夜始终没有回来,杨婵没有等到他,迷迷糊糊睡着前,想的还是怎么把他赶出去,但她惊醒后,提着灯照着狭小却温馨的室内,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杨婵微微皱起眉,心里想,难道今天转性了,要去自己的宅子住了?

    想到这,杨婵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熄了灯,回去躺着了,但是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反侧多时,在认定自己是个神经病后,她点上灯,出门准备去看看哪吒是不是去自己的宅子休息了,她没有多的心思,只是,想确定一点而已。

    姬发是真的大方,就算哪吒不住新宅,他也任由其空着,静候这位大爷哪天想起来过去住一住,杨婵白天摆完摊没事干,就帮哪吒找到了这座他都不一定知道位置的新宅子。

    昨夜睡前,她本来想跟哪吒说来着,结果让哪吒想起自己被赶出家门的组合拳,连忙给杨婵施了禁言咒让她闭嘴,又在她奋起打人之前,闭眼装死,坚决不听。

    啊,这么说起来,除非姬发主动说,他真不一定知道啊。

    杨婵带着疑惑,提灯来到了这座空落落的宅院,翻身入宅,用风强行破开了每一扇门窗,门窗嘎吱嘎吱的乱响,衬得空寂的宅院里鬼气森森的。

    杨婵提着灯,高声喊了一声:“哪吒。”

    没有人回她。

    哪吒要是真的在的话,一定会回她的。

    可都这么晚了,他既没有在家里,也没有在这里,难道还没有回到西岐吗?

    杨婵皱着眉,像今日哪吒一样,抬头望向外面,望到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平原,轻声喃喃:“是不是出事了?”

    第94章 杀生

    杨婵提着灯来到了城门口,这些士兵认识杨婵,听说外面可能出事了,见杨婵要出城打算跟着她一起出去,杨婵拒绝了,她就只要了一匹马。

    她脚程再快,在辽阔的平原上还是比不过马的。

    城门为她轰隆隆地打开,她单枪匹马地离开了西岐城。

    夜色已深,西岐的夜晚又湿又冷,不多时,她就沾染了一身风霜。

    她不会骑马,只能让它带着自己乱走,幸好,这马是西岐军中的马,认识路,带着杨婵来到了几十里外的军营里,杨婵从马背上爬起来,看到了黑夜里明亮的亮光,不由得心中一喜,拉了缰绳,翻身下马,跑进军营里,却发现军营里空了。

    她提着灯,在军营里喊了一声“哪吒”,一句回复也没有。

    她环顾四周,几乎可以确定是出事了,心中一下子蔓出焦急的情绪。

    她勉强安定心神,想去算算哪吒现在在哪,但是她心里太急,怎么算也算不出来了,情急之下,她只能带着灯,重新上马,一路瞎撞。

    但相比起身处在敌营的哪吒,撤军不成与敌军撞上的姬发更容易碰上。

    她单枪匹马跑进乱军之中,在两军厮杀间,瞅见了负伤的姬发,她拔剑一剑利落地敌人斩下马,替姬发解决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然后因为不善骑马,滚下马去了,在纷乱的马蹄声中,差点被马一脚揣伤。

    黄飞虎一把将地上的杨婵拉了起来,杨婵道了一声谢,脚步灵巧地踩在了一匹无人骑坐的马上,那马跑个不停,她颠簸不定,只能不断在几匹之间轮转,顺带杀了几个刺过来的商兵,只见她翻身从一匹马上跳出躲开了商军斩下来的刀,整个人倒立用手压在他的盔甲上,长剑一横,斩了他的脖颈,鲜血如泉,沾了她一身。

    人血腥味儿太重,她不适地眯起眼睛,手微微发抖,丢了手里的剑,打算用法术解决,奈何此时周军和商军打到一起了去了,飓风一扫,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无奈之下,她只能继续在乱马之中瞎蹦跶。

    姬发见状,一把将她拽到自己马上,杨婵被拉了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刚想抬头骂两句,又被他一身的箭矢戳到了眼睛。

    她捂住眼睛,趴回马上,有气无力地问:“你能不能把你身上的东西拔掉啊?”

    黄飞虎听到了连忙说:“拔不得!大王一路行军颠簸又遇上了这么多追兵没有治伤的环境,若是拔掉了,怕是会失血过多而亡。”

    不用拔箭失血过多而亡了,姬发已经失血过多了,他面无血色,追兵不止,穷追不舍。

    杨婵无奈:“那你们能不能保护他啊,不要再让他往前冲了。”

    哪家大王是跑到军队前面挥舞拳头的啊?

    姬发也很无奈,他道:“两军都混斗一起去了,排兵布阵都乱了,也分不了先后了。”

    杨婵又从马上爬起来,她这回不敢轻易抬头去碰这只“刺猬”了,她抬起手拍了拍姬发的盔甲,说:“那你至少跟他们分开点,跑远点,我保护你。”

    姬发一愣,而后笑道:“我这都算被你救三回了吧?”

    杨婵掐指一算,有气无力:“……希望没有第四回。”

    姬发哈哈大笑,一踢马肚,座下马便往后迅速跑了几里,杨婵被颠得七荤八素,但好歹是抽出发簪施法,立下屏障了。

    屏障一落,她立即滚下马去。

    姬发也停了马,两个人呆在一个战场的角落里,外面有宝莲灯的屏障,任敌军如何杀也杀不进来。

    杨婵这下子让姬发拔剑,姬发冒着冷汗,只拔了一只,便面色苍白地说:“这箭簇是特制的,不拿匕首挖是拔不出来的。”

    杨婵皱眉,问:“那怎么办?”

    姬发从怀里当即掏出一把匕首,就往自己肩膀上刺,贯穿的箭伤就把箭矢的另一头,没有贯穿的,就直接用匕首剜。

    杨婵不敢多耽误,她一手压着姬发颤抖的肩膀,一边给他治疗,而姬发在拔完箭头后,望着那边的乱军,说:“这里是我西岐的地盘,我倒是有信心胜这些凡兵,可仙人若来了,我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杨婵不假辞色地回:“仙人?你们这里不是有哪吒吗?”

    姬发忽然沉默了,他默默地看向杨婵,说:“杨姑娘是来找哪吒的吧?”

    杨婵点头,问:“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姬发说:“张桂芳从朝歌请来的仙兵全是来对付哪吒的,哪吒身在敌营,至今没有消息。”

    杨婵一愣,脸刷的一下白了。

    姬发摁住杨婵颤抖的手,说:“姑娘既然是来找他的,就赶紧去吧。”

    “仙人对仙人,凡人对凡人,”姬发松开手,从地上踉跄地站了起来,看着远方的战场,坚定地说,“我也该奔赴我的战场了。”

    杨婵一惊,忙道:“你的伤还没有治好!”

    姬发翻身上马,抽刀出鞘,说:“不必,这一点就够我杀敌了。”

    说罢,他就驾马重新回到战场里去了。

    杨婵见状,只得抢来一匹落单的马,她又不知道敌营在哪,抢一匹敌营的马总可以吧?

    往前走几里,越过战场,她便看见一处山崖,木吒先她一步来,将姜子牙丢到一边,跟张桂芳及其大军打了起来。

    姜子牙的伤比姬发严重多了,他支着剑,跟那些骑兵还杀的厉害呢。

    “师叔!”杨婵高声喊道。

    姜子牙百忙之中,转过头去看到了杨婵,他惊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木吒自然也瞅见了杨婵,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被敌军趁他不备,差点被一剑贯穿心脏,他一个打滚,躲过了这一击,斩下了那个人的头,然后喊道:“你怎么还活着?!!”

    杨婵被喊得一愣,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死了?”

    木吒又杀了个倒霉蛋,在厮杀声中只能朝杨婵吼道:“我能不知道吗?他为了你把爹杀了,我和哥哥去阻止他,也差点被宰了!”

    说罢,他对姜子牙说:“师叔,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多商军,怎么杀也杀不完,你说说我今天得铸就多少杀孽?”

    姜子牙“呵呵”苦笑了几声,拍了拍木吒的肩膀,说:“既然如此,便不必你来遭孽了,让我来吧。”

    “你来?”木吒奇道,“可你不是没仙术了吗?”

    “所以,借我点灵力啊。”

    木吒“哦”了一声,拍拍胸口,表示完全没问题。姜子牙在刀剑之间,朝杨婵说:“你反正也来了,帮我个忙吧。”

    杨婵问什么忙。

    姜子牙说:“保护我几刻。”

    这个是小问题,杨婵翻身下马,跳到他们身边,展开了宝莲灯领域,将他们两人保护在里面,外面的人怎么杀也杀不尽。

    正巧在这时,姬发领着兵将那些穷追不舍的商兵杀了回来,这一前一后,他们竟然将商军夹击了。

    张桂芳看姜子牙跪坐在地,一边念咒,一边鬼画符,冷笑道:“别垂死挣扎了,今日周军必败。”

    姜子牙不受干扰,他一边画符,一边念念有词,然后在几刻之后,一刀划开手,将血点在符箓上,然后将手摁在地上,下一秒干裂的地面迅速凝结出雪霜,西岐昼夜温差大,夜晚湿冷,他此举几乎将弥漫在空气中的湿气全都凝结在自己手中了。

    只见,那被划出一条深深裂口的手抵在地面上血与凝结出来的雪霜混杂在一起,随后“咔咔”两声,手中的冰霜迅速延展,越过宝莲灯的屏障,像长了眼睛似的向目之所及迅速蔓延。

    杨婵抬头看到持刀砍来的商兵动作凝滞,整个人像是摁了静止键一样被包裹在冰块中。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数个。

    夜色里无数的人都被包裹在这陡然长出的冰川之中,寒霜降临,哀鸿遍野,杨婵心中一紧,下意识朝远离姜子牙的方向退了一步,宝莲灯温暖的光芒也离开了他,但姜子牙置若罔闻,他那双远不似身体那般苍老的矍铄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今夜的商军,杀意森森,跟平时那副好欺负的酸腐形象相去甚远。

    这一切是在刹那间出现的,张桂芳反应过来后,拔剑连忙要去阻止施法的姜子牙,却被远处赶来的黄飞虎一箭贯穿了持剑的手臂。

    张桂芳见势不对,一咬牙,转过身,弃了他的将士们,拨马往回逃。

    姜子牙缓缓转过身,如鹰视狼顾,盯着张桂芳的身影,说:“追。”

    “师出有名,这一次,我要抓活的。”

    杨婵没有任何反应,见证奇迹的周军却对姜子牙深信不疑,攻守之势逆转,他们驾马紧追张桂芳而去。

    大半商军被冻在这座陡然立起的冰山里,杨婵望着灯火下这些恐惧而彷徨的商军的面孔,发现他们还维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无比鲜活,冰川顶上落下一块冰块,将一个人的手臂与身体分割,咕噜噜地从山上滚下来,落到地上,手指着姜子牙,却连一滴控诉的血也落不下来。

    仙人对仙人,凡人对凡人。

    本该是这样的道理,可若是仙人跨过那道线,杀死一个凡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凡人的伤亡是否就也只是数字那么简单了呢?人命在仙人眼里,在权贵眼里,好像变得不值一提到荒谬可笑。

    不知道这冰山冒出来的寒气太过寒凉,还是杨婵对仙凡之间的战争生出来的本能的厌恶,她抱着臂膀,觉得非常不适。

    商军大势已去,姜子牙慢慢抬起手,暂停了法术,下一秒一直呆在一边输送灵力的木吒滚到了地上。

    姜子牙一惊,忙要去拉他,木吒木着一张脸,说:“师叔,你这是把我当耗材在使啊。”

    姜子牙轻咳一声,道了一声歉。木吒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他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他身上的伤太重,刚起来便又跪了回去,姬发从远处骑马飞奔而来,在见到姜子牙后,又翻身下马,忙去扶他。

    姜子牙抓着姬发的手,担忧地问:“大王受了伤,怎么还能上战场?”

    姬发将他扶起来,说:“杨姑娘救了我,我的伤好多了。”

    姜子牙一愣,转过头去看躲到一边的杨婵,杨婵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侧对着他们站着,虽只露出半张脸,但抗拒之色已近乎言表。

    姬发则奇道:“姑娘不是去找哪吒了吗?怎么和相国遇上了?”

    杨婵简略地回答道:“碰巧撞上了。”

    姬发还要再问,姜子牙拉住了他,他带着满身的箭伤,给杨婵拉过一匹温顺的马,然后将缰绳递到杨婵手中,杨婵快速看了他一眼,拿着缰绳,掉头就要走,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姜子牙却在她转头之前说:“姑娘心善,以后不要再来战场这种地方。”

    杨婵一愣,嘟囔着:“我心不善,我也杀人了。”

    姜子牙跟申公豹一样,即便一个狠辣,一个迂腐,性格迥异,但接触了久了,带来的感觉都一样让她不适,更相似的是,他们感受到杨婵的敌意时都表现一种奇怪的“慈爱”。

    姜子牙拉着缰绳的一边,摇了摇头,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便是战场,它和姑娘口中的杀人不一样。”

    杨婵捏着缰绳,低下头说:“我不喜欢战场。”

    “不必喜欢,”姜子牙停顿片刻,温声道,“也很少人会真的喜欢。”

    “杨婵,”姜子牙第一次这么叫她,“战争是无序的、混乱的、野蛮的,仁义和道理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所以为了尽量不发生这种事,才有了顺天的礼。我选周氏,不选大商,就是选中了仁与礼。”

    杨婵抬头看了姜子牙一眼,那双眼睛如同诘问他的镜子,将他的一切反照回来,她说:“师叔说的大义我听不懂,我只知道,神仙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地杀死了凡人。”

    “我不喜欢。”

    姜子牙一僵,双手竟然颤抖起来。

    杨婵抢过缰绳,掉头就走。

    杨婵不会骑马,她还是像之前那样抱着马脖子,趴在马上,狼狈又倔强,姜子牙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是想到什么旧事,低下头咳嗽起来。

    姬发忙扶住他,他转过身,看向那座巨型冰山做的尸山,心中也忍不住为神仙之力所胆寒,他叹了口气,说:“我将他们好生安葬了罢。”

    姜子牙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而后,抬起一双颤抖的手,朝姬发行礼,而后说:“大周的杀孽之后尽可以推到老夫头上,我一把年纪了,求仙无门,也不求入相拜将,荣华富贵。”

    “只望大周代商,以仁德立国,昌盛千千万万年。”

    姬发一怔,将又一位长辈的期盼背到年轻的肩膀上,他扶起姜子牙,掷地有声:“定不负相国之愿。”

    说罢,姜子牙谢过了姬发给他找大夫的要求,将刚刚站起来的木吒哄去给杨婵带路,一起去敌营那救哪吒。

    木吒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回了地上,说:“师叔,我是个人,不是头驴,你有点底线吧!”

    “再说了,你是没见过哪吒那杀星的模样,我和哥哥两个人一起上阵都差点被宰了,这种家伙还需要救?真去了那,还不知道谁救谁呢。”

    “让她一个人瞎晃悠吧,别折腾我了。”

    姜子牙走过前去,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说:“这里不需要你了,你既然是为了助周而来,协助战友也是助周,快去!”

    木吒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跟着杨婵走了。

    姜子牙把他当耗材用,他灵力没了大半,面无血色,还晃晃悠悠地踩着剑,飘在空中,面无表情地把在马上挣扎的杨婵一把提溜到剑上站着。

    杨婵突然被提到空中,正要挣扎,就听木吒阴阳怪气地说:“您别乱动,摔伤了,那杀星又该找我麻烦了。”

    杨婵一噎,真就不动了。

    木吒这个人说话偶尔难听,但本质上是个蛮懂规矩的人,他没有故意吓杨婵的意思,飞的又低又平稳,比哪吒简直靠谱了千万倍,就算杨婵在剑上无所依仗,也能一路平稳,丝毫没有摔下去的风险。

    而等到了敌营,还未看到哪吒的人影,就看到了两条巨蛇,一条赤色,一条黄色,冲天而起,两条蛇高昂着头颅,吐着蛇信,在黑夜里异常显眼。

    木吒的脸上有了波动,低飞的剑立即升高,他高喊道:“哥!”

    他这一嗓子喊得,直接把藏在暗地里的敌人喊出来了,一只人面鳄鱼身的狴犴跳出来,长大嘴露出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住了木吒脚下的剑。

    杨婵手中幻化出一把剑来,双手紧握着剑,对着它的头毫不犹豫地直直插了进去。

    狴犴嘶吼出声,拼命挣扎,将剑上的两人挣扎了出去。

    杨婵和木吒双双从高空落下,木吒竖起两指收回了剑,然后指挥着它去接杨婵,不想,狴犴的主人王魔跳出来一剑劈开,挡住了接过来的剑,木吒一边向下坠落,一边眼看着杨婵急速往下栽倒。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跟王魔打了,他拼命朝杨婵伸出手,想把她拽过来。

    杨婵当然没有指望他,她一边向下坠,一边双手快速捏决,低声念咒,在扬起一阵轻柔的风前,被某个人一把搂住了腰,从半空中捞了回去。

    欸?

    这个怀抱好像有点熟悉。

    杨婵抬起头,看到了哪吒。

    哪吒黑着脸,在她喊人之前骂了回去:“你是不是有病?大晚上的不在家睡觉,到这来作死干什么?!”

    杨婵被喊的一愣,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道理,先把气势吼了回去:“要说话就好好说,你吼我做什么?!!”

    她今晚到处找人,一路颠簸,本就焦急,这会儿没得个好脸,被吼了,焦急变成怒意,气上头来,跟哪吒不顾场合地吵起架来。

    “你才是有病!大晚上的不回家,不回去就算了,连个信儿也不报,我担心你出事,能不出来找人吗?!!!”

    哪吒闻言一愣,心里都变成蜜糖了,还故作高冷地哼哼道:“我能有什么事?大惊小怪!”

    木吒见到杨婵没事,松了口气,听到他俩旁若无人的吵架,竟然敢插话进去,说:“对,他个杀星能有什么事?大惊小怪。”

    哪吒和杨婵双双瞪向他。

    木吒:“……”

    他难道说错什么了吗?

    在他思考的间隙,王魔持剑砍来,他忙着对付,没再乱说话。

    吵架被忽然打断,杨婵一股无名火散去了,她冷着脸,看着哪吒果然又是一身血,抓住他的手,翻来翻去,然后又去他肩膀和胸口上看有没有伤。

    哪吒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不耐烦地说:“哎呀,没看了,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别人的血。”

    杨婵狐疑地眯起眼睛,问:“真的?”

    哪吒终于绷不住笑了,他笑着问:“难道是假的?”

    杨婵心有疑窦,回:“有可能。”

    哪吒把她的脸当面团揉,说:“你太低估我的实力了。”

    杨婵哼了一声,说:“你要是真的很厉害,早教会我飞了,你看看这里一群人,单我一个人不会飞,可见,你水平太次。”

    哪吒更用力地揉,说:“徒弟天赋有限,关我这个师父什么事?”

    杨婵把他的手甩开,要不是眼下在空中踩不了他的脚,不然,杨婵定要报复他。

    哪吒放下手,搂住她的腰,飞向更高处,然而远离黑暗,前往无所藏匿的高空中,月色下杨婵脸上专程擦过的血渍也暴露无遗。

    哪吒皱着眉,立即掰过杨婵的脑袋,问她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杨婵一僵,终究没有遮掩,难过地说:“杀人了。”

    “哪吒,”她低下头说,“今晚上死了挺多人的。”

    哪吒一顿,看向被他们砸成一片废墟的敌营,回:“死人是正常的。”

    杨婵声音闷闷地:“但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少看、少做、少打听。”

    “掩耳盗铃吗?”

    “怎么算是掩耳盗铃呢?”哪吒笑了一下,说,“这世道,你能管住自己就已经是最大的善了。”

    杨婵一愣,看向哪吒,哪吒温柔地笑了笑,说:“我家有个大善人,所以,我代你把恶事都做了吧。”

    说罢,他便捏决放出一片大火,烈火灼灼,是深夜里的坠入地面的烈日。

    木吒打斗中忽然遭大火,差点被烧,不顾礼仪,破口大骂,金吒也赶紧收了怕火的灵蛇,飞向了空中,空荡荡的敌营里,在噼里啪啦的灼烧声中,忽然传出一道尖锐的喊叫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杨婵吓了一跳,她在烈火中看到了一阵黑烟,黑烟隐隐约约变作人形,而火追着飘散的黑烟越烧越大。

    “那是……”

    哪吒神情冷峻,目光戏谑,勾唇,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解释道:“那是华山圣母。”

    杨婵一惊,微微瞪大眼睛,看着那道黑烟化作了和她相似的样子,只是她一头白发,在火的灼烧中,叫嚣着:“无知小儿,我是华山圣母,向天求雨,拯救千万百姓,功德无量,你敢烧我?!!”

    哪吒哈哈一笑,他慢条斯理地说:“你说的我好害怕啊。”

    话虽这么说,火却烧的更旺了。

    她叫的更加惨烈,杨婵皱起眉头。

    哪吒不像杨婵,他善于杀生,且喜欢杀生,他此一生干的最顺手也最畅快的就是屠戮生灵。

    姜子牙说少有人会真正喜欢战场。

    他或许就是那种稀少的人。

    他现在唯一担心地就是她叫的太大声,把他宝贝的杨婵吵到了,他抬起手像杨婵当年做的那样,蒙住了她的双耳,杨婵一愣,抬头看他,他却不看杨婵。

    他死死盯着那个假货,脸上的笑意全是假的。

    他是什么人他清楚,杨婵是什么人他更清楚。

    什么乱七八糟的狗东西都敢来冒领杨婵的功劳,真的是不想活了。

    他笑着问:“亲爱的圣母娘娘,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道黑烟挣扎于人形和妖状,来回穿梭,痛苦不堪,自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哪吒自问自答:“我是华山山神呐,您不记得我了?”

    那妖怪在剧烈的痛苦中猛地将目光重新落在哪吒身上,他身着一身红衣,面容俊美,神情冷峻,杀气腾腾,而他抱着一个妙龄女子,她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被哪吒蒙住了耳朵,皱着眉,神情复杂地看着她,那双纯澈的金眸,圣洁却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厌恶,像是在看什么从地上长出来脏东西。

    她不能忍受在这样的眼神。

    她好不容易从低贱的小妖怪混到如今的地步,可以被打败被杀死,却不能再被轻蔑被鄙夷被践踏。

    可她好不容易挣扎着伸出手想要一下掐死杨婵,却被更加凶猛的红舌拽了回去。

    “你看起来没有一点想起我的样子。”

    哪吒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你忘了吗?你历经千辛万苦将我带到华山,亲手为我塑造神像,为我求来百姓香火,日日夜夜守灯,唯盼我能复生。”

    “大火烧来,功亏一篑,你为保我魂魄,以身祭天,命天降雨,救了天下,救了百姓,”哪吒停顿片刻,轻声说,“救了我。”

    “圣母娘娘,你我之情谊,华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样的情谊,华山山民尚不敢忘,你,怎能忘掉呢?”

    “我们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世代因缘,因果不尽,你怎么能忘掉呢?”

    这个妖怪终于反应过来,她高声喊道:“是你们?!!!”

    “竟然是你们?!!”

    她生在阴暗里,借着杨婵的光芒才敢站在阳光下,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嚣张跋扈,在杨婵面前却不能,她那点对着杨婵的怨恨和不甘心全散了,只想着逃遁,哪怕重新回到阴沟里去做一个活下去都困难的小妖怪。

    可是哪吒并不放过她,他要她置身于她向往的光明处,被她不该有东西活活烧死。

    这样的死法很适合一个假借他人之名,无恶不作的家伙。

    可一直没有动作的杨婵忽然在手中幻化出一把剑来,趁哪吒不备,挣出他的怀抱,从空中落下,紧捏着剑,跳入火中,哪吒一惊赶忙撤了大火,而杨婵却在火势存在与消失之间,一剑穿破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只是一道黑烟,固然没有什么好杀的,可是杨婵一边杀,一边抛出宝莲灯,粉色的光芒爆出,代替杨婵问责她的罪孽。

    杨婵眼中的金眸在彩光中熠熠生辉,是种难以言说的美丽。

    这样的光芒温暖、刺目却不可怕、痛苦,正是这个小妖怪生在黑暗里第一次看到光、向往光时该有的样子。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抓宝莲灯无法触碰的光芒,却听杨婵说:“你杀了很多人,吸取他们精魂增长自己的修为,罪无可恕。”

    “我身为真正的华山圣母理当问责你的罪孽,追讨你的罪孽,”杨婵顿了顿,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我会送你去死。”

    小妖怪和杨婵在飞速坠落,她看着杨婵,听到她的话,两张相似的脸对望着,最终,小妖怪闭上了眼睛,她轻声喃喃道:“如果我的因果是你……”

    那便是她罪有应得。

    她的身体在剧烈的光芒中遮蔽、掩盖、融化,然后消失。

    杨婵长剑上的黑烟彻底散去,她在空中继续向下坠落,然后被飞速奔来的哪吒一把抱住。

    离地太近,哪吒来不及再飞,只能当了她的肉垫,“砰”地一声滚到地上。

    哪吒闷哼一声,又赶紧爬起来,去看杨婵的伤势,然而,杨婵望着天,在哪吒骂出声之前,望着远方的月亮,说:“我杀了人、师叔杀了人、你也杀了人,其实都不是好人。”

    “你跟我们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杀了就是杀了,生命珍贵,我不喜欢杀任何人。”

    杨婵躺在地上,看着清冷的月色,思考良久,说:“不过,我刚刚想了一下,我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把该自己的责任推到你头上,这是逃避和虚伪。”

    “杨婵……”

    “哪吒,”杨婵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抱住他,然后说,“但是我又想了想,生命珍贵,不能轻易磨灭,所以,我以后如果要再动杀孽,一定会像今天这样认认真真地去杀。”

    “生灵的存在和消亡都是必然,而我既然要做它命运的必然,就得认认真真对待每一个死在我手下的生命,不轻蔑、不鄙夷、不仇视、不随意,事死如生,如此,也算亲手了解一段或好或坏的生命旅程吧?”

    哪吒听完,无奈地抱着她说:“你这算什么杀生?”

    “算的。”杨婵指着这一片大火,侧靠在哪吒的肩窝上,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听,都死了。”

    第95章 惩罚

    张桂芳被周军追了整整一夜,最终被围困在西岐外数百里的戈壁滩上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跟随他的士兵们被他踹了出去请降。

    他们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姜子牙正在周军之前,等待着他们的投降。

    然而,士兵们降了,将军却不降,这算是什么道理?

    姜子牙将这些投降的士兵安排好了之后,走进高高的戈壁里,张桂芳被困守整整一夜,狼狈不堪,和姜子牙一样浑身是伤,他以剑撑地坚持要站起来。

    姜子牙在众人的反对中孤身一人走进山崖,以表诚意,他竖起两手,还未说点什么,张桂芳就如之前每一次那样怒吼道:“少在我面前放你娘的狗屁!周氏这群叛贼怎么跟我王相比?!”

    姜子牙淡道:“周氏不是叛贼。”

    张桂芳哈哈一笑,反问:“不是叛贼?那你告诉我朝歌这些年逃出去的臣子都跑到哪里去了?西岐仁德?屁!都是狗屁!自姬昌被放回后,周氏发布招贤令,招揽了多少诸侯,又容纳了多少朝歌的叛臣?他向东翦商,其意就在共主之位!”

    姜子牙听完,没有说话。

    张桂芳冷道:“这下子没话说了?”

    姜子牙看着他,说:“商王刻薄寡恩,性情暴虐,残害忠良,你今日就算带着十万将士在这里为他尽忠职守,他也不会觉得感动,他生来高贵,我等不过是他缸中分食的祭品。”

    “况且,你在这里慷慨激昂,一心一意为他分忧,可那商王近佞臣而远君子,闭目塞听,早不知天下局势了,还在一意孤行征战东夷。”

    “他是天下共主,整个天下都可以是他的奴仆,就算今天这十万兵马折在这里,他也不会有多心痛,他只知道如今的周氏轻易碰不得了,以后不会再轻易派凡兵来侵扰西岐。”

    “张将军,”姜子牙残酷却温和地告诉他,“你和你的兵折在这,只会成为一颗试探周氏实力的探路石,你们身首异处,客死异乡,但死了却只是死了,没有人会为你们报仇,为你们伸冤。”

    “你们的死,就像划过的流星在商王心里留不下一点影子。”

    张桂芳闻言呆愣半晌,而后神情又重新变得坚定,他说:“我知道。”

    “姜子牙,你求一位帝王找仁德之心未免也太好笑了些。”

    “但可笑的我寻的便是仁德的君主,”姜子牙放下手,头微微往后偏,说,“周氏就是我找到的仁德。”

    张桂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笑过后,他冷眼瞧着姜子牙说:“仁德?这世道能活下来的能有什么仁德的人?那周王借着仁德二字笼络诸侯,分明就是道貌岸然。如今,他的儿子借着他的余威,小小年纪也敢在大商面前耀武扬威,简直可笑!”

    姜子牙说:“张将军,你不奢望帝王仁德,难道是为了荣华富贵才战到现在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周氏可以给你。”姜子牙摊开手,说,“权势还是财富?或者两者有之?”

    张桂芳看着他,问:“你笼络我一个败军之将做什么?”

    姜子牙答:“我想为周氏寻得忠臣良将。”

    张桂芳一愣,看向自己手中的剑,喃喃道:“你既知我是忠臣良将又何必相劝?”

    说罢,他姜子牙怔愣的神情中,露出胜利的笑容,将剑架到脖子上后,高声喊道:“大商之将,永不归降!”

    说罢,他一把将剑狠厉地往下划去,姜子牙被喷溅了一身的血,滚烫的血比昨晚的冰更加鲜活而真实,他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腥,默默抬起头,见张桂芳“咚”地一声应声倒地,结束了他这忠义的一生。

    他立在那里好久,直到天色渐白,才转过僵硬地脖子,看向张桂芳,外面的人喊:“相国,怎么样了?您没事吧?”

    姜子牙默默转过身,只露出个侧影,他看着环抱的戈壁外,天光乍破,明丽的光直直摄入戈壁交叉的缝隙中,射进了他的心里,他求仙无门,下山辅佐明主以求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功德无量。

    他翻过手,来回看手中的血,许久过后,他才抬头,向外喊道:“将军殉商了。”

    外面的将士们“啊”了一声,赶忙跑进来,果然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张桂芳。

    他们抬出一个担架打算把张桂芳带走,姜子牙看着他们带走了张桂芳,忽然说:“等一下。”

    士兵疑惑,却还是停下来了。

    姜子牙上前,抬起手放在张桂芳的眼前,然后轻轻地盖在他的眼前,将他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轻轻盖上了,吩咐道:“这样忠义的人该我大周崇敬,厚葬了他罢。”

    众将纷纷应是。

    姜子牙随着他们一起走出高高的戈壁,他抬手遮住明亮的天光,看着外面跪了一地注定以后变成战奴的商军,说:“将他们放了吧。”

    “相国!”

    “给他们钱粮,”姜子牙不容拒绝地说,“让他们回家。”

    他们捏着拳头,还是不满地说:“我们周氏是仁德却又不是冤大头。”

    “仁德不是冤大头,它是规训自己的礼和善,大周若想代商就得与之不同,大商可以什么都做,可我们大周有些事不能做。”

    “放他们回家。”

    将士们迫于姜子牙的压力,最终还是答应了。

    姜子牙望着一望无际的荒凉地,见旭日东升,金光灿烂,想起了杨婵昨夜诘问自己的眼睛,他自言自语:“昆仑众仙陆续下山,希望下一次我遇上的是仙人,”

    “而非凡兵。”

    *

    此次救援西岐的仙兵是金吒和木吒两人,他们分头行动一个支援姜子牙,一个支援哪吒,任务完成本该跟战友互相友好互动一下,但是鉴于李靖死后,兄弟三人的尴尬关系,金吒和木吒两兄弟没有多留,遥遥地看了杨婵和哪吒一眼,微微颔首,就算行过礼,转身飞向西岐城中去了。

    杨婵和哪吒不着急回去,便拉着马往回慢慢走,杨婵坐着,哪吒站着。

    有哪吒牵着缰绳,杨婵倒是可以放心坐起来了,她难得不用当个马上的乌龟王八蛋,借着高大的马坐直了往前看,看到一片辽阔而壮丽的山河。

    她心情好极了,甚至哼起歌来了。

    哪吒牵着缰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

    杨婵不哼了,她双手抱胸,坐起一副随时炸毛的样子,怀疑哪吒是在嘲笑自己。

    哪吒解释道:“我可没嘲笑你。”现在他这动不动被逐出家门的半流浪人士哪敢嘲笑杨婵啊。

    杨婵嗔怒道:“那你笑个什么?”

    “我在笑你一夜不好好睡觉精神头倒是挺好的。”

    杨婵反驳:“你还不是精神很好?”

    “哦,”哪吒笑着说,“我本来精神不好的,差点烦死,但你来接我,我精神一下子就好了。”

    杨婵脸一红,低下头,忽然扯过缰绳,把前行的哪吒轻轻拉了回来。

    哪吒一顿,疑惑地抬头看她,就听杨婵非常扭捏地问:“你怎么今晚上突然开窍了?”

    哪吒歪了歪头,表示困惑。

    杨婵被他这副白痴样气到了,但她也诡异地习惯了,不得不忍着羞涩提醒他:“你今天捂我耳朵时说的话我听到了。”

    “哦?”哪吒并不惊讶,反问道,“哪句?”

    杨婵将头埋得更低,一字一句地复述道:“你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世代姻缘,因果不尽。”

    “我是这么说过,”哪吒挑挑眉,惊奇道,“这就算开窍了?”

    他虚心请教:“不过,这算开的哪门子窍呢?”

    杨婵闻言,脸上羞涩的笑变成了皮笑肉不笑,她问:“你连这句话都说了,还不算开窍?!”

    哪吒“唔”了一声,说:“可我也不是突然这么想的,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杨婵一愣,惊道:“你竟然一直这么想的?!”

    “对啊。”

    杨婵默默捏住缰绳,怀疑自己被耍了,她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哪吒脸上轻松的笑意消失了一些,答:“我复生的时候。”

    “你死后,大雨下了三日,乾元山的莲花忽然盛放这便成了我复生的机遇,我看到你便想到莲花,而我正是从莲花中复生的,我俩这难道不算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杨婵怔了怔,又听他说:“可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太晚了,你已经死了。”

    “我本来想履行承诺下去陪你的,但是想到你死了就没有人能渡我了,而且大仇未报我也得借着复生的这条命去杀李靖,所以,暂时没有死成。”

    “之后元始天尊给了我不灭之身,我更死不掉了,活着感觉没什么意思了,但是去死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而最糟糕的是如果我死的太晚,时间拖得太久,你已经轮回转世,那我们也算是生生世世错过了。”

    “不过,”哪吒顿了顿,忍不住笑道,“你活了。”

    杨婵坐在马上,低头看他,哪吒则拿着缰绳,抬头望着她,杨婵眼中闪着水光,但在黑夜里辨不清淅,她放下缰绳,侧过身,弯下腰,朝哪吒那边倾身,哪吒见状,伸出双手将要坠下马的杨婵抱了下来。

    杨婵为了维持平稳也回了抱他,她明明紧紧地拥抱着这个人,却古里古怪地给他判罪,她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杨婵这下子彻底下了马,被他高高抱起,比他高小半个头,哪吒闻言困惑地“啊”了一声,微微抬头望着被他抱高落不到实地的杨婵。

    杨婵报复似的捏他的脸,说:“哪吒,你骗了我,害得我以为你没开窍,一路投怀送抱丢了大脸!”

    “你是个大骗子!”哪吒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觉得自己犯此大罪。

    杨婵便问:“你难道没有开窍吗?”

    哪吒诚恳地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是开窍。”

    杨婵已经彻底不信了,她捏着哪吒的脸笃定地说:“你分明就是一早喜欢我,这两天故意耍着我玩呢。”

    不等哪吒说话,杨婵就说:“你如果不是喜欢我,这两天就是在欺负我。”

    “但你如果是喜欢我,这两天你就是在骗我。”

    哪吒百口莫辩,他无奈地说:“杨婵,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发不讲道理。”

    杨婵捧着他的脸,低头看他,反驳道:“这句话是我以前拿来劝你的。”

    哪吒一噎,竟然无法反驳。

    “哪吒,”杨婵给他下最后通牒,“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是事实,但是我既没有欺负你,也没有骗你。”

    杨婵只需要听前面那一句就够了,她喜笑颜开,笑成了一朵花,哪吒不晓得她为什么能开心成这个样子,刚想问,就见杨婵捏他脸的力道松了,她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戳了戳,然后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这可不是朋友能做的事。”

    “是吗?”

    哪吒习惯性地反问,却没想到下一秒杨婵低下头,直接用唇在他脸边盖了一下,她亲的又浅又快,立即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哪吒。

    哪吒脸上盖了个温软的唇印,愣在原地,从那个浅浅的水印开始,他浑身都像被丢到温水了一样,慢慢蒸熟。

    杨婵惊讶“啊”了一声,说:“你怎么脸红了?”

    哪吒表情空白,一板一眼地说:“感觉被煮了。”

    好吧,看到哪吒这个样子,杨婵是真的明白,他可能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既不是没有开窍,也不是不喜欢她,他就单纯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简单来说,他脑子有问题。

    但是,这不代表杨婵先前因为他这有问题的脑子丢尽脸面的种种可以忘掉。

    杨婵挣扎着从哪吒怀里跳出来,哪吒怕她摔了,只能将她轻轻放下来,然后听到杨婵重复着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先向后退了三步,然后在哪吒困惑的神情中,一板一眼地说:“哪吒,我要用行动向你证明男女是授受不亲的,从现在开始,我要离你远一点。”

    她一边说,一边退,哪吒还没从刚刚那个吻缓过神来,他脸上透着莲藕被煮熟后淡淡的粉色,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然后听到她说:“今天、明天、后天……之后每一天,你都别跟我回家了,自己睡去!”

    哪吒:“……”

    “…………”

    “什么?!”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脸上的淡粉色全没了。

    然而,杨婵已经离他够远了,她撂下狠话,掉头就跑。

    哪吒看着她在黑夜里向前奔跑的背影,见风灌进她宽大的衣袖中,飘飘欲仙,而她像一只落了地的长着蓝色羽翼的鸟,迎着将破的天光,奔跑在西岐辽阔而宽阔的草地上,自由而烂漫。

    他看着杨婵这样的背影,解脱了禁锢的他,第一次觉得她离自己不再遥远,哪怕他们之间距离远远超过一门之隔,依旧触之可及,心心相印。

    他似乎不用再恐惧,不用再害怕失去这阵自由的风。

    哪吒一手牵着马,一手扬起来,在旭日东升,黎明乍破,金光烂漫的人间,朝远处奔跑地杨婵招手,笑骂道:

    “喂!给我回来!”

    第96章 商议

    杨婵说到做到,接下来的时间,她真就对哪吒避退三舍,哪吒要对她说几句话想要靠近点,靠近一步,她就退三步,哪吒要是冷着脸,往前多走几步,杨婵就会指着他的位置,喊:“欸,别走了,快过界了。”

    哪吒看着他们之间能塞下两个人的距离,实在不知道这界到底在哪。

    周军击退商军,周宫此时正在大摆庆功宴,哪吒和杨婵作为此次作战的重要人物特意受邀前往宴席,由于他俩总是一块的,周宫的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家人了,来请他们的也只有一批人。

    豪华的马车停在小院门口,隔壁家的小姑娘抱着狗,捂住它的嘴,不让它乱叫,惊讶又艳羡地瞧着车,踮着脚,抻着头,悄咪咪地瞅着这来自周宫的马车。

    哪吒不被允许进入小院,一直徘徊在院外,他皱着眉,身边跟着个侍从,不满地对院子里的杨婵说:“那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宫里?”

    杨婵离他老远,隔着个院墙,像个神经病似的,张着手作喇叭状,对他说:“当然要去。”

    宫里好吃的多,姬发又大方的很,不去白不去。

    哪吒招招手,对她说:“那你过来。”

    杨婵转了转眼珠子,思考片刻,说:“但我不能跟你做同一辆车。”

    “要我上车,除非你下去。”

    哪吒瞪了她一眼,杨婵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将一旁的侍从们晾在原地,这两个混蛋因为一些在他们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已经耽搁了很久了,作为周王的贵客,他们不敢轻易冲撞,只能委婉提醒道:“两位大人,宴席快开始了。”

    哪吒拿着鸡毛当令箭,说:“听到没有?别再耽搁了。”

    杨婵反击:“那你也别耽搁了,你下去,我不跟你同坐。”

    哪吒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

    杨婵笑呵呵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啊,男未婚,女未嫁的,我们之间得保持距离。”

    哪吒:“……”

    他克制着怒气,喊:“杨婵。”

    “别喊,”杨婵笑着说,“我在呢。”

    哪吒捏着手里混天绫,心里想,要不怕她莫名其妙发脾气早就拿混天绫把她绑上车了,废这么多功夫。

    “哪吒,你快点,”杨婵还好意思催,“我要赶不上蹭饭了。”

    哪吒忍了又忍,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好脾性,竟然真的忍下去了。

    他退了几步,说:“那我不上车了,你去吧。”

    杨婵“欸”了一声,说了声“好”,她提着裙子就跑出来了,她拒绝了侍卫们的搀扶,一个漂亮的翻身就跳到了马车上,钻进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的哪吒,笑着给他打招呼,说:“那我坐车先走了。”

    哪吒掀了掀眼皮,都懒得理她。

    侍卫见真的只载一个人,略有迟疑,就听杨婵解释道:“咱们家这位神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就少坐个车吗?这有什么,他呼的一下就飞到宫中了。”

    说罢,她还贱兮兮地征求哪吒的认可,问:“对吧,哪吒?”

    哪吒冷笑着说:“我本事再大也比不过你仗势欺人。”

    “我仗得谁的势呀?”杨婵倒是很会拍马屁,她笑嘻嘻地说,“我不是仗着你的势吗?”

    哪吒闻言一顿,脸上的表情平和许多,挥挥手,说:“赶紧滚。”

    杨婵这回很听话,她放下车帘,让侍从们驾马前往宫中。

    马车在平滑的道路上咕噜噜的响,慢悠悠地晃,速度远不及她自己走,杨婵在车子上坐着无聊,借着不时因为颠簸掀开、合上的车帘看到了街道热闹的风光,这些风光她上次和哪吒逛街的时候看过了,再看一遍就没有那么稀奇,但是车外不稀奇的景象里出现了稀奇的。

    杨婵悄悄地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到了掩盖在夜色里的鲜红的混天绫,她默默伸出手,轻轻往下拽了拽,手中松弛的混天绫忽然一顿,赶紧又变紧往天上跑。

    杨婵乐了,她真就不松了,她使劲往下拽,混天绫不挣扎了,真就被她扯下来很多,许是有主人的授意,它甚至一整个都掉了下来,故意盖到了杨婵的头上。

    杨婵手忙脚乱地把头上的混天绫扯去一半,伸出小半个身子,扭着头,往车上看,果然看到了哪吒的衣角。

    杨婵说:“你言而无信。”

    哪吒淡道:“我又不是君子,为什么要言而有信?”

    杨婵环顾四周,又说:“你坐在车顶上,也太引人注目了。”

    杨婵头上好不容易弄下来的混天绫又盖到她头上去了,她听到哪吒慢悠悠地说:“没事,不丢你的人。”

    杨婵:“……”

    她缩了回去,头上的混天绫不作妖了,乖顺了回到了哪吒身边,只留了一小点在窗边,让杨婵忍不住不时拽一下。

    下车时,杨婵掀开车帘,特意看了眼车顶,见车上的哪吒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心中奇怪,就听身后的人在喊:“别看了,我在这。”

    杨婵立即转过头,就看到哪吒站在宫门口等她,她脸上不由自主地冒出笑脸,从车上跳下来,连蹦带跳走到哪吒身边,临到三步前又想起了自己的“豪言壮语”,躲鬼似的,从一条直线走成了曲线,一个完美的躲避动作,绕开了哪吒。

    哪吒冷着脸,跟着她入了宫里。

    他们在外头耽搁了好久,宫里的宴席早就开始了,牛皮都不知道吹过第几轮了,这俩才姗姗来迟。

    作为功臣,他们的位子被特意安排在前面,挨着姬发,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不停,他俩座位那么显眼,来的那么迟,自是十分的引人注目。

    众人看着这俩吵着关于座位该离多远,吵了半天,吵得牛皮场子都凉了,才终于分出了胜负,杨婵紧挨着姬发,哪吒被杨婵赶到紧挨着姜子牙的位置,中间空的位置都能再做两个人了。

    姜子牙见气氛尴尬,赶紧热场,邀请众人为了周氏的未来再干一杯,众将士热血澎湃地干了一杯,杨婵和哪吒这俩后来者也跟着举杯。

    姬发在举杯途中,问杨婵:“你们俩吵架了?”

    昨夜要死要活,生死不离,今晚就分道扬镳,势要割席,这是犯得哪门子毛病?

    杨婵压低声音,悄悄说:“我没有跟他吵架,我这叫欲擒故纵!”

    姬发一愣,看着杨婵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嫌弃地往后仰了仰。

    杨婵长得漂亮,心地善良,法力高强,本该在他心里印象特别好,但姬发每对她升起来一点憧憬之情,就会因为她一些二百五的言行浇灭个干干净净。

    他喝下了酒,把自己桌上的甜点推给了杨婵,让她多吃饭少说话,闭嘴是最好的。

    杨婵开心地道了一声谢,姬发笑了笑,然后忽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抬头一看,哪吒正盯着他呢,眼神还怪吓人的,姬发心里一惊,觉得自己可能无意中上了哪吒的暗杀名单,低头看着吃得乐呵的杨婵,低声说:“你还是别纵过了,不要伤及无辜。”

    杨婵疑惑地“啊”了一声,就见姬发回过身,离她远了点,举杯邀敬昨夜援军的金吒和木吒,笑着说:“感谢昨夜紧急时刻,两位仙人出手相救。”

    金吒回敬道:“我和弟弟是奉师命助周,大王不必客气。”

    姬发摇了摇头,笑道:“若不是两位昨夜相助,结果还未可知呢。”

    金吒很会说话,他道:“天佑大周,不管我们是否赶到,昨夜周军也定然获胜。”

    姜子牙接话,问道:“两位贤侄此次下山打算待多久呢?”

    木吒也在想要多久,他看向金吒,金吒道:“只要西岐有用的上我们的地方,我们定及时赶到。”

    这是不打算久留的意思。

    众人刚得天兵,正是春风得意时听到这消息不由得窃窃私语,露出惶恐之色,大商朝中有那国师申公豹,他之前能请来那么多天兵,之后一样可以请到,若是那边来了这边走了,倒是麻烦了。

    姬旦年纪太小,姬发也从不让他上战场,他一直在操持内政,但是昨夜的凶险,他也听闻了,大周不怕跟大商打仗,但怕实力悬殊的天兵,天兵降临,根本没有打头,他心里暗暗着急,冲动之下代替众人问道:“西岐可是有什么地方让两位仙人不满意的?所以才不愿久留?”

    金吒赶紧说:“不是。”

    哪吒在他们扯皮的时候,摇晃着杯中酒,没有喝,心道,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

    李靖和芸娘死后李家就算彻底散了,正常来说兄弟长大后互相之间关系平淡些也很正常,但他们的父是哪吒亲手杀的,要正常人杀父之仇早就报了。

    可偏偏哪吒又是他们的亲弟兄,李靖和哪吒之间又是无解的仇怨,这样一来,对金吒和木吒两兄弟来说报仇与不报仇都是不对的,他们只能闭着眼当作没看见,看不见哪吒,看不见杀父之仇,三兄弟之间的关系只能是互相漠视。

    就像李靖和哪吒一样,这世上总有些关系是找不到和解的方法的,就只能悬置。

    能并肩作战,共处一室已经是极限了,根本不可能长处。

    当然这一点他们兄弟之间明白,就不必向外人点明了。

    哪吒举着酒杯,抬眸冷冷地望了被众人簇拥的金吒一眼,金吒注意到他的眼神,默契地对上了他的视线,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而后,又同时错过对方的眼睛,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金吒手动捂住了木吒因为被太多人围住而变得胡言乱语的嘴,哪吒则看着在一旁吃得不亦乐乎的杨婵。

    她还惦记着自己的男女授受不亲,端着糕点,离哪吒老远,不过,她敏锐地注意到了金吒和哪吒之间的暗流汹涌,端着碗皱着眉,担忧地看向哪吒。

    哪吒轻哼一声,心里想,还算有点良心,面上则平淡地说:“关你什么事?吃你的。”

    杨婵“哦”了一声,但还是不时看向他。

    另一边姬发摁住了姬旦,看了姜子牙一眼,说:“两位仙人与相国都是同门,还愿屡次下山助我,既如此也该与相国是同朝之人,你们和相国一样都是国之肱骨,我之良将,不论如何都是大周之幸事”

    “至于长住短住的,各位自有安排,我就不必强求了。”

    金吒敬酒道:“多谢大王。”

    姜子牙笑道:“眼下大周时机未到,两位师侄自然随意潇洒,可等到大周远行东征时可一定要到听军中号令啊。”

    金吒笑着回:“那是自然。”

    两方矛盾至此就算化解,姬旦被姬发摁着坐了回去,顺带得了姬发一个冷眼,姬旦坐回去委委屈屈地抿了口酒,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之后连着一晚上顶着他哥的威压都没敢多说一句话,掰着手指头暗地里学着姬昌卜卦看看还有多少天兵可以下山助周。

    宴席过后,杨婵酒饱饭足和哪吒一起走了。

    两人和入场时一样一前一后,只是来时还有彰显身份的马车,回去的时候就没了。

    杨婵提着灯,大步走在前头,哪吒跟在她身后发现不是今晚来时的路,他带着疑问继续走,走了很久,杨婵停了,她举起灯,跟他显摆这座豪华的大宅子,跟他说:“这是你家。”

    哪吒:“?”

    杨婵说:“路给你指好了,我回去了。”

    哪吒:“你站住。”

    杨婵站住了。

    哪吒指着这空荡荡的大屋子,带着气,质问她:“你就把我扔着不管了?”

    杨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宅子,说:“我这不是给你指路了吗?”

    她又没有直接把他赶出家门,让他瞎转悠,到点亲送到家的服务,还不够吗?

    哪吒眯起眼睛打量着杨婵,见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发现她是认真的。

    他怒上心头,急步走上前去,杨婵连忙退,被他一把扯了过来,杨婵吓了一跳,双手抱胸,往后躲,问:“你干嘛?”

    哪吒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带我回去。”

    “不行,”杨婵很固执,“我今早上就跟你说过了,我们不能住在一起。”

    “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

    “之前就可以。”

    “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你喜欢我,”杨婵红着脸,咳了咳,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怕你欺负我。”

    哪吒一愣,讷讷地说:“我不会欺负你。”

    杨婵脸更红了,她说:“此意非彼意。”

    哪吒想了想,最后在脸上点了点杨婵今早亲过的位置,脑回路终于对上了,恍然大悟:“你是说这个?”

    “对,”杨婵赶紧拉开哪吒扯她衣袖的手,说,“你现在明白了吧?”

    哪吒看着杨婵尴尬羞怯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也觉得浑身燥热了,他松开手,站在一旁,没说话了。

    杨婵见哪吒上道了,落下一句:“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哪吒看着杨婵落荒而逃的背影,明明被丢下的是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心地露出了浅浅的笑。

    杨婵狼狈地跑回家,不知道是跑的太急还是太羞,心跳如鼓,震得耳朵咚咚的响,她捂着耳朵,一进屋,立马关上门,强迫自己舒了口气,然后一下子蹦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蒙住,用头去撞床上木栏,嘴里念念有词:“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她念咒似的念个不停,神神叨叨的,要是外人看见了定会以为她撞鬼了。

    她使劲力气去磕脑袋想把自己脑袋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敲到,不想,这些粉红泡泡却越敲越多,尤其想起哪吒那个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就觉得自己可以找个地缝钻进去修行了。

    但是她这么磕下去很可能让本就不灵光的脑袋雪上加霜,终于有人看不下去,用手扶住了她的额头把她整个人往后送,屋子里忽然出现第二个人,杨婵以为遇到鬼了,高声惊叫,然后滚到床的角落里。

    哪吒一手捂住杨婵的嘴,把她压到床上,只距咫尺,杨婵看清哪吒那张脸,恐惧消退,第一反应是缩到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哪吒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肩,听到她委屈地说:“我以为我遇到鬼了。”

    哪吒:“……”

    怎么还是这么怕鬼啊。

    他有点想吐槽两句,但今天杨婵难得主动接触他,他念着好处,没有多说,拍的更加温柔。

    杨婵沉迷于他的温柔,都差点忘记底线,幸好最后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他,愤怒地说:“你怎么大半夜连个声音也没有呢?”

    哪吒指了指门,理所应当地说:“你把门锁了,我只能跳窗了。”

    杨婵看向窗户那边,见原本关闭的窗户这时,门户大开,外面的月光皎洁,清清楚楚。

    她不可置信地指着哪吒“你”了半天,然后震惊地说:“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哪吒从小到大闯祸不断,什么坏事没干过,他点点头,很可惜地对杨婵说:“你看走眼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不要脸!”

    哪吒淡定地说:“我本来就不要脸。”

    杨婵无话可说,使劲去推他,说:“你赶紧出去。”

    哪吒不动如山:“不。”

    杨婵指着他,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缩回了被子里,抱住自己,一个劲儿往床角缩,颤抖着指着哪吒问:“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欺负我,我就喊人了啊。”

    哪吒还是很淡定,他说:“你喊吧,反正邻居都认识我了。”

    杨婵痛心疾首:“早知道我不带你在这边住了。”

    哪吒有点想笑,但憋住了,他说:“杨婵,你现在后悔太晚了。”

    杨婵走投无路,只能使出绝招,说:“哪吒,无媒无聘的,你敢要是对我做什么,我,我明天就去上吊!!”

    哪吒终于破功,他捧腹大笑,滚到床上差点打起滚来,吓得杨婵缩到更里面去了。

    杨婵简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怒道:“哪吒!”

    哪吒跟今早上的她一样不要脸,边笑边说:“我在这,别喊啦。”

    杨婵就要喊:“你快滚出去!”

    哪吒回:“那不行。”

    杨婵说:“你明明有住的地方,偏要来伤我清白!你要不要脸!”

    哪吒答:“我不觉得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是我该住的地方,而且……”、

    他故意靠近,把杨婵逼到绝境,躲无可躲只能抵在墙上,怕他真的做点什么,她捂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低下头,一动不敢动。

    他俩靠的太近,平时不会太在意的呼吸声、心跳声变得无比暧昧,即便敞着窗子,整个屋子的温度依旧忽然升腾起来。

    哪吒强行把杨婵从厚厚的被子里拉出来,轻轻捧起她的头,看着她被捂得满头大汗,吓得瞳孔发大,笑着说了下一句:“而且,我不要脸。”

    杨婵见自己躲也躲不过了,赶紧闭上眼,但不过一会儿,她紧张地浑身发抖,但是哪吒真的没有做什么,他放下手,又去揉杨婵乱糟糟的头发,温柔地说:“同床对你确实不好。”

    杨婵眨了眨眼,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浑身都软下来,身上的被子全落下来,将她整个人暴露出来,她额上冒着汗,呼吸几下,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说:“你知道就好!”

    然而哪吒话头一转,又道:“可是不在家住对我也不好。”

    杨婵:“?”

    “所以,我睡地上吧。”

    杨婵微微瞪大眼睛,愣了好久,然后推开哪吒,说:“结果你还是要赖在这里啊!”

    哪吒沉痛地点了点头,深情地说:“没办法,我离不开你。”

    杨婵差点被他恶心到了,她糊了哪吒一巴掌,怒道:“你闭嘴!”

    哪吒哈哈大笑。

    哪吒熟门熟路地找出了家里多余的被褥铺到就近床边的地上,从床上拿走了他平时睡的枕头,在杨婵怒视中,铺好了自己的“床”,然后去关了窗,回到床边,杨婵还在生气。

    她气鼓鼓的,腮都鼓成了河豚,可爱得很,哪吒手贱地捏了捏,被杨婵一手拍开,她说:“别碰我!”

    哪吒歪头笑了一下,千依百顺:“好的。”

    杨婵气不打一处来,“咚”地一声,背过哪吒睡到床上,继续用后脑勺来表示她的愤怒。

    哪吒继续笑,但他担心杨婵气过头,到底是没笑出声来。

    他喜滋滋地躺在以前根本不会睡的地上,闭上了眼。

    过了很久,始终睡不着的杨婵悄悄地转过身,从床里面爬到床沿边,偷偷观察床下的哪吒,见他面容柔和,嘴角带着微笑,心中忿忿,心里想,有什么好笑的?!

    杨婵又往床边爬了几下,长长的头发如瀑一般落下来,几缕贴在了哪吒的脸边,杨婵伸出手,打算把他嘴角的微笑掰成一条平线,不想,刚要点到他脸边,哪吒就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他个子比杨婵高很多,手也比她的大很多,抓住她的手便是大手包着小手。

    杨婵被抓包,连忙往后躲,却被他拽着不让走,杨婵低声喝道:“哪吒!”

    哪吒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全是笑意,这家伙根本没睡!

    “杨婵,”他声音很低,笑意里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侵略感,他幽幽地盯着杨婵,慢悠悠地说,“你要是投怀送抱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杨婵挣了挣手,废了好大力气才挣开,她气死了,听着哪吒这近似威胁的话,毫不示弱,顺手从床上拿走了自己的枕头,扔下来,砸到哪吒身上,骂道:“去死吧,你这赖皮鬼!”

    第97章 约束

    杨婵的不高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她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任由哪吒如何说话也始终连个眼神也不肯给他,哪吒撑着头,打量着杨婵气鼓鼓的样子,坐在石桌上,叹了口气,他道歉已经轻车熟路了,他说:“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杨婵眼珠子终于转了转,落到他身上,意有所指:“知错不改,也没什么用。”

    哪吒虚心请教:“那要怎么改呢?”

    他没等杨婵提要求赶紧补充道:“赶我出去这种就算了,我也不打算改。”

    杨婵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哪吒见杨婵久不说话,把米粥推到她面前,让她吃两口,杨婵生气归生气,吃饭却没有耽误过,吃的倒是欢实。

    两个人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听着邻居家热闹的狗叫声,倒是很有烟火人间的味道,但是哪吒挑了挑眉,非常扫兴地评价道:“这狗比你家那只狗要吵得多。”

    杨婵一顿,瞅了他一眼,有点好奇,但也拉不下脸来主动问,所幸哪吒现在变成了个有眼色的人,杨婵下不来台,他会主动搬梯子,他道:“华山……之后,哮天犬和四象被我师父带上了山,直到我和杨戬将你送上昆仑山上后,哮天犬才被杨戬带走。”

    “嗯,”哪吒眯起眼睛,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说,“杨戬这个人十分讨厌。”

    杨婵毫不犹豫地踩了他一脚。

    哪吒“嘶”了一声,收回脚,看了杨婵一眼,评价道:“他就跟你现在一样,眼睛长大天上去了,还乱咬人。”

    这是顺便把两兄妹一起骂进去了,杨婵把饭碗“咚”地一声磕到桌子上,瞪了他一眼。

    哪吒端起碗,又放到她手上,杨婵不接,他便说了个“但是”。

    杨婵竖起耳朵听,听他说:“但是杨戬讨厌归讨厌,重情重义这几个字还是配的起的,比天庭那些乱七八糟的神仙好多了。”

    杨婵舒服了,她哼了一声,把碗接了回去,继续安生吃饭。

    “杨戬一年到头不是在阴间,就是带着四象下山四处瞎晃悠。”哪吒看了杨婵一眼,想起他烧掉的那块翡翠在下山后不久再度与杨戬在乾元山相逢时出现在他身上的另一块一模一样的翡翠灵石,忽然意味深长地笑道,“确实重情重义。”

    杨婵喝完了米粥,问道:“那我阿兄现在是在阴间吗?”

    哪吒反问:“你要找他?”

    杨婵歪头想了想,纠结许久,说:“如果西岐近来无事的话,我想先上乾元山去。”

    “去乾元山做什么?”哪吒“哦”了一声,立即反应过来,道,“你要看四象吗?”

    杨婵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她比划着:“我走的时候她才这么一点大,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了。”

    说罢,她又尴尬地收回手,说:“不过她现在也不记得我了,我急着过去会不会吓到她?”

    哪吒见状,牵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安抚道:“不会,说不定她看到你第一眼就想起你了。”

    “那怎么可能?”杨婵低头,收回手,说,“我走的时候,她还那么小,话都没学全,走路都不会走,能记住谁啊。”

    哪吒看着杨婵难得的局促,说:“不然,我们过两天就回去看看她吧。”

    他出门也有十几天了,四象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出过这么久的门呢,估计这小丫头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大闹乾元山了,不早点回去,太乙就又该遭殃了。

    “过两天?”杨婵捉摸着这个模糊的词,进而问道,“几天?”

    哪吒看着她这副急切的样子,心里冒起酸意,他可不是个能憋着的人,直接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道:“我看你对她倒很殷勤。”

    杨婵一噎,咳了咳,反驳道:“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两人对视几刻过后,哪吒忽然“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他被亲过的位置,笑了笑,心满意足,不跟家里那个四处闯祸,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争风吃醋了,他颇有正室风范地说:“那确实不一样。”

    这个吻成了他们关系变质的证据,杨婵本来是刻意为之的,但现在因为哪吒屡次拿着这个说事,都快成她一道跨不过的坎儿了,像她这么要脸的人,事过之后哪吒脑回路对不上就算了,但他偏偏现在对上了,时时刻刻提醒她,是她先投怀送抱的,她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杨婵羞恼地猛地站起来,掉头就走。

    哪吒喊:“喂!你要去哪啊?”

    杨婵没理他,径直进了屋,背上她那个摆摊的招牌,路过小院,落下一句:“摆摊去!”

    杨婵身份尴尬,她既不是西岐人,也不是来投靠抑或者像哪吒这种帮助西岐的人,姬发不强求她参与西岐的军务,她说到底就是个短暂居住的道士,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干,于是,她每天雷打不动都会去西市算命。

    她算命完全是拿来练手的,准不准的要看命,但由于她从不收钱,便宜不占白不占,“生意”很不错。

    哪吒之前忙,没空陪着她去,今天也不打算陪她去。

    他喊住了杨婵,说:“今天别去了。”

    杨婵顿住脚步,背着招牌,回过身,问:“为什么?”

    哪吒这回给了准确的时间:“我们明天就去乾元山吧。”

    “这么快?”

    “对,”哪吒笑了笑,“你这不是思女心切吗?”

    杨婵倒退几步,回到他身边,踹了他一脚,骂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又不是她娘。”

    哪吒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娘娘也是娘。”

    他不等杨婵反驳,也跟着站了起来,在杨婵的抗拒之下丢掉了她的牌子,拉着她出门,杨婵拒绝跟他拉拉扯扯,甩开他的手,他笑了笑,也没强求,只让杨婵跟着。

    杨婵离他三步之外,疑惑地问:“带我去哪?”

    哪吒转过身,从上到下打量了杨婵一眼,杨婵前天晚上跟着他去了外头滚了一身,浑身灰扑扑的,他打了个响指,笑着说:“给孩子她娘换身行头。”

    杨婵一愣,红着脸,跟着在后头,嘟囔着:“又胡说。”

    哪吒带她去了街上的成衣店买了件新的衣服。

    杨婵身上的衣服是从女娲宫里带下来的,款式不一定新式好看,但胜在暖和结实,但眼下夏日快近,老穿着这么厚的衣服,很不妥当,本来也该换一件新的。

    也许是养女儿养出了正常的审美,哪吒现在挑衣服很有一套,杨婵还在成衣店里瞎转悠挑的眼花缭乱时,哪吒从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挑出了一套丝质的衣裙,杨婵将信将疑地拿着这件衣服,然后在老板娘天花乱坠的夸耀中,去店后把衣服换了。

    这衣服轻便又透气,比原先身上的要轻薄很多,随便一走,便是飘逸洒脱的样子,像是风中徐徐落下的树叶,煞是好看。

    老板娘说从来没见过杨婵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个劲儿地夸,夸得杨婵的头成了向日葵,摇来晃去的,头上的簪子放下又插上,插上又放下,好像怎么戴都好看,怎么戴也都不够好看。

    哪吒等在店里,他再没以前那么不耐烦,还很有闲心地多给杨婵挑了几件衣服,待杨婵出来时,他拿着手里的衣服让杨婵再试试。

    杨婵不试了,她身上这套就很满意。

    她当着哪吒的面转圈圈,转的手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仰头笑着问他:“是不是很好看。”

    要是以前,哪吒肯定扫兴,但眼下他明显进步太多,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杨婵一眼,非常认真地说:“确实很漂亮。”

    杨婵笑成了一朵花。

    哪吒戳了戳杨婵的额头,杨婵捧住自己的头,不让自己的小脑袋乱晃了。

    哪吒注意到她手上始终没有带上去的簪子,问:“怎么不带上?”

    杨婵纠结着说:“感觉带上好看,但是没有那么好看,是不是因为不太搭?”

    哪吒看了看,点点头,说:“确实不太搭。”

    他从怀里随手拿出一枚镶着蓝宝石的发簪,杨婵见状温顺地低下头,任由他把簪子插到发间,杨婵抬起头,哪吒对比了一下,说:“现在好看了多了。”

    杨婵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问:“真的?”

    哪吒回:“真的。”

    杨婵笑了,她收回了手上的发簪,那本就是宝莲灯,听从她的指挥,不过一会儿就在手心消失。

    杨婵问:“你怎么随手就拿出一个簪子?”

    哪吒想了想答:“身上确实有很多,前几日不是在西岐买过很多吗?”

    杨婵却说:“这样式前几日可没有买过。”

    哪吒沉吟片刻,答道:“那就是之前买的。”

    杨婵听哪吒解释道:“我给你买太多东西了,不记得了。”

    杨婵:“……咳。”

    “怎么了?”

    杨婵轻轻推了推他,低声说:“你快别说了,她们都在看我们。”

    哪吒闻言,环顾四周,那些打量的眼神纷纷四散,这些眼神带着戏谑却不是恶意,哪吒从小到大被人盯惯了,除非是带着恶意的眼神,他一般不会在意。

    可是杨婵很在意脸面问题,她红着脸让哪吒结了帐,又拉住他想要再买几件的心,出了店铺,走到门口,那些妇人才笑着说:“诶哟,看看人家小郎君多疼自家的小夫人,真令人的羡慕。”

    另一位贵妇人抱着一种过来人的心态,理智地点评道:“少年情真,理当如此。”

    ……

    杨婵心里美滋滋的,眉眼低垂,牵着哪吒的手,穿着新衣,时不时地去摸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下的簪子。

    杨婵摸着簪子,笃定哪吒非常想念她,也非常喜欢她。

    杨婵是个不识好歹又贪心的家伙,但她从未想过哪吒有一天能真正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她向来对他们姻缘的态度就是不甘心却不强求。

    但一朝她忽然求到了,不知道有多开心,但她觉得哪吒要是知道自己也特别特别喜欢他,甚至比他的喜欢还要多,还要早,一定会得寸进尺,想着昨夜哪吒不要脸的行径,她暗暗决定一定把这些心思藏好了。

    她其实早就不把哪吒昨天失礼的行为当回事了,但她出于一些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羞怯,顺带带着让他浅浅体会一下自己当初看得到却不敢碰不能碰心情的想法,故意在人潮涌动的时候撒开了手。

    哪吒手里失去了杨婵那只软软的手,顿住脚步,偏过身去看她,不想,杨婵竟然还要倒退几步,在他开始皱眉时,才说:“哪吒,前天、昨晚和今天的事都不是朋友能做的事。”

    哪吒一愣,答道:“我知道。”

    杨婵扬眉,哼哼道:“你现在知道啦。”

    她又问:“那你觉得我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哪吒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说是朋友你觉得太亲密,说是夫妻可我不喜欢。”

    他把问题反倒抛了过去,问杨婵:“你觉得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杨婵给了个中和的答案,她答:“应该是像朋友的夫妻?”

    像朋友的夫妻?

    这种形容对哪吒来说有些超出他所经历的范围了。

    哪吒沉默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最终还是说好。

    杨婵见他点头,便咳了咳,说:“但这是最后可能会达成的样子,现在还早呢。”

    “?”哪吒歪头,想了想,说,“那我现在向你提亲?”

    杨婵吓了一跳,赶忙说:“太早了!你别啊!”

    哪吒不言。

    哪吒行动力太强,杨婵怕他待会儿真去了,继续说:“我们现在太早了,再等等吧。”

    哪吒奇道:“我以为你喜欢夫妻关系。”

    杨婵一愣,尴尬地说:“还好……”

    杨婵抬头,看着他,局促不安地说:“其实,我还没准备好呢。”

    “没准备好什么?”

    “我也不知道,”杨婵颇为失望地说,“我又没跟谁成过亲。”

    哪吒眯起眼睛,问:“怎么,除了我,你还想跟谁成亲?”

    杨婵不知道哪吒又开始恼什么,她无奈地说:“我只想跟你成亲啊,可是我们又没有成过亲,我哪来的经验。”

    哪吒立即被哄好,他甚至点了点头,觉得杨婵说的颇有道理。

    他问杨婵:“那你想怎样呢?”

    杨婵说:“我想做好准备,我们俩再说成亲的事。”

    哪吒说好。

    杨婵又说:“在成亲之前我们就做朋友吧。”

    哪吒无所谓,他还是说好。

    杨婵却又说:“可是我们毕竟不是普通朋友,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的。”

    哪吒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杨婵说:“我们得保持距离。”

    哪吒立即说:“那不行。”

    不行也得行。

    杨婵比划着:“我们之间得保持十步距离。”

    “不可能。”

    杨婵立即砍半价处理:“那就五步。”

    哪吒双手抱胸,做出防御姿态,继续拒绝:“不行。”

    杨婵上前几步,停在三步远的地方,说:“三步最少了。”

    哪吒还是不愿意。

    杨婵掉头就走,忿忿地说:“你真没诚心,不谈了。”

    哪吒把她拉了回来,杨婵盯着他拽自己的衣服的手,哪吒讪讪地放下,无奈地妥协,说可以。

    可除此之外杨婵还不满意,杨婵又提出了要求,她道:“除了保持距离,我还有要求。”

    哪吒额上冒起青筋,怒道:“你还有?!”

    杨婵踮起脚,昂着头,瞪他:“不行吗?”

    哪吒咬牙切齿,道:“那你最好一次性说完,我可没耐心再多听一次。”

    杨婵批评他:“你这点耐心都没有!”

    哪吒把她摁了回去,不耐烦地说:“你快点说。”

    杨婵嘟囔着“也就我受得了你了”,然后掰着手指头说:“之后,除了保持距离之外,你既不能骗我,也不能欺负我。”

    哪吒忍了又忍,最后说好。

    杨婵立即捶手心,做了这一锤子买卖,她道:“那就这么定了。”

    杨婵懂得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道理,约法三章以后,立即挽住了哪吒的手,跟他挤在人流里,宣布道:“那我们明天就回去见四象吧。”

    西岐城繁荣,小商品琳琅满目,杨婵看到什么都想买,她笑着说:“好久没见了,得给她买点礼物。”

    她问:“四象喜欢什么?”

    哪吒没理她。

    杨婵擅自从一个小摊那里拿起一个拨浪鼓,豪气道:“那就这个吧。”

    她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听到了“咚咚咚”的响声,十分满意,拍了拍哪吒的肩膀,无赖地说:“我买,你付钱。”

    哪吒无所谓当冤大头,但是介意双标,他指着她亲密挽过来的手,说:“不是要保持距离吗?”

    杨婵哼哼两声,解释道:“约法三章只用来约束你的,跟我可没关系。”

    哪吒一顿,脸色几变,最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杨婵,你可真公平啊。”

    杨婵理直气壮地阴阳怪气回来:“跟未来夫人争求公不公平,哪吒,你真大气。”

    哪吒听到“未来夫人”这几个字,面色平和下来,淡声回怼道:“那没办法,你未来夫君就是小气,忍着吧。”

    杨婵不忍,她踩了哪吒一脚。

    第98章 支援

    杨婵和哪吒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赶赴乾元山,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别过姬发,整座西岐城便地动山摇,宫廷中的名贵器具砸的七零八落,侍女们也慌不择路。

    是地震吗?

    杨婵忍不住这样想,她紧挨着哪吒站着,环顾四周,发现城里也闹起来了。

    哪吒把她推到空旷的位置后飞到空中,眺望远处,看到了几里的军营外来了四个面容狰狞的巨人,他们高的像是一座山,高度几乎要超过了西岐的城墙,城内的百姓被城墙所挡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能在剧烈的摇晃中拼命喊叫,向老天告饶。

    探明了情况,哪吒回过头,朝等在一边的杨婵说:“外面来几个怪物,多半又是大商的人,你尽快回去,保护好自己。”

    杨婵仰头,见哪吒要飞远,连忙喊道:“那你呢?”

    哪吒神情凝重,望向远方,道:“我得立即赶到城外军营那边去,师叔估计正派人找我呢。”

    杨婵也不纠结,说了声好,让哪吒注意安全。

    哪吒点了点头,立即往城外赶,他踩在风火轮上,飞的极快,很快就到了周军的军营,姜子牙看到他大喜,上前道:“我正找你呢。”

    哪吒还来不及同他多说两句,那四个人就已抵达了军营,魔礼红停下步子,撑开手中的巨伞,这伞面由黄色的丝绸织成,伞面上挂着各色宝石和各式灵珠,轻轻一动就是清脆的“叮铃”声,而在伞面下用珍珠穿成了“装载乾坤”四个大字,那是混元伞。

    这伞既重又大,彻底一撑开,明亮的天色骤变,一时间天昏地暗,远处悬挂的太阳顿时失去了光彩,周军见状哗然,还未有什么动作,魔礼红轻轻一转手中撑开的伞,乾坤晃动,地动山摇,震耳欲聋。

    而从他脚下,大地都裂出痕迹,龟裂的地面由着这条缝隙劈开了周营,无需与周军相击便轻易地越过了重重包围,直朝西岐城而去。

    哪吒一惊,忙往后看,见巨大的西岐城忽然飘出一盏宝莲灯,飘到上空,落下粉红色的结界,阻断了这条飞来的裂痕,而与此同时,晃动个不停的西岐城也短暂地平静下来。

    姜子牙呼出一口气,道:“是杨婵。”

    哪吒却皱着眉,心道,怎得又用起了宝莲灯,这样的声势不晓得又要耗费她多少灵力。

    他飞上前去,手持火尖枪,直直朝魔礼红冲去,打算一举烧灭了他手里的混元伞,然而,站在一旁的魔礼青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拔出手中巨大的青云剑,横剑一扫,向哪吒劈去。

    这些家伙长得大,手中的法器也大,哪吒整个人的身躯看起来将将只到他们巴掌那么大,这一剑劈下去不说能不能砍死他,把他拍飞还是没有问题的。

    哪吒面不改色,将火尖枪背到身后,丢出乾坤圈,乾坤圈迅速变大,从下往上飞扬,一举套住了青云剑,哪吒迎面撞去,抓住了乾坤圈,从前往后荡秋千一般荡到了到了魔礼青的面前,魔礼青来不及挥砍长剑,头往后一仰,哪吒冲到他身前,身后的火尖枪再次拿到前面,打算戳破他的喉咙,然而将将抵住魔礼青的喉咙,还没擦破一点皮,再次剧烈的震动起来。

    哪吒被震开,魔礼青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一掌拍开了哪吒。哪吒被拍开,飞到一边,但他在空中只滚了一下又冲上前来,这时,魔礼海几步走到魔礼青身边,亮出手中的碧玉琵琶,从左至右按照“地火水风”的顺序拨开琴弦,风火齐至。

    从来都只有哪吒玩火耍别人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被别人拿火耍他的。

    哪吒被扑了一脸的火星子,嫌晦气地拍开了身上的火苗,他甩出手中的混天绫如长蛇一般从剧烈的风火中越过,在即将勾住碧玉琵琶的琴弦时,青云剑再一次斩下,将绷直的混天绫斩下,“咚”地一下钉在地上。

    混天绫被钉住,哪吒想要扯回来,魔礼青却跟他杠上了,他手持剑柄,紧紧插在地里,一动不动,僵持之际,魔礼海将碧玉琵琶甩到一边,抽出一根长枪朝哪吒甩下来。

    哪吒再没心思去拿回混天绫,他松了手,用枪一抵,挑开了魔礼海的长枪。

    魔家四兄弟你方唱罢我登场,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姜子牙见哪吒一对四捉襟见肘,上前帮忙,朝着魔礼海将打神鞭劈下,但魔礼海不是修士,这一鞭对他无用,反倒被他捡起鞭子,轻松将地上的姜子牙甩了过来。

    哪吒微微瞪大眼睛,喊道:“师叔,你要干嘛啊?!”

    姜子牙荡在空中,大声回道:“我这神器下了山打谁谁不管用,下次也不用了,拿来吊死我得了。”

    话落,魔礼海丢了鞭子,将一把年纪的姜子牙丢到了远处,哪吒急急飞过去,拽住了姜子牙的衣领,将他拎在空中,勉强让这位上了年纪的师叔不至于从老骨头彻底摔成碎骨头。

    师侄俩这会儿远离战场,失去了两人的阻挡,魔家四将长驱直入,魔礼寿从手中丢出一只白鼠,这头白鼠飞到空中很快化形成为一只巨大的白象,这白象背上生出双翅,滑翔袭过周营,所到之处,落下一排排啃得七零八落的残肢,军中哀鸿遍野。

    姜子牙脸色大变,厉声吼道:“住手!”

    没有人理他。

    哪吒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显然,他一个人对付这四个怪物是很吃力的,他们个个身怀宝具,他就算跟他们打起来,也不过是拖延时间,时间长了,只要有一个越过他的防御,他们都迟早往城里走。

    如果,有个帮手他会好很多,可眼下金吒和木吒两人离开西岐一时间也赶不回来,姜子牙失了仙术勉强自保,他还真得孤军作战。

    他皱起眉,担忧地望着远处的西岐城,看着上面的宝莲灯,心里想,杨婵还在城中。

    任务完不成就算了,千万别把她搭上了。

    想到这,他将姜子牙放到地上,说:“我帮忙把这群傻大个儿带离西岐城外,您也帮我个忙。”

    他郑重地看着姜子牙,说:“您现在就带着剩下的周军回到城中,疏离城中居民离开西岐,特别是杨婵……”

    “如果我今天没有回来,麻烦您先带她去乾元山。”

    说罢,他也不等姜子牙什么反应,飞到魔家四将身边,手持火尖枪穿梭在他们身边,魔礼海和魔礼青在他灵巧的躲避中,放下前进的任务,挥舞着巨大的手臂去抓他,哪吒引导着他们走到一处,然后将乾坤圈抛到空中。

    乾坤圈飞到空中,迅速变大,然后坠到地上,嵌入地面,将地下一层的地面紧紧扣住,金色的半透明的屏障由此落成,哪吒一手捏决,轻念咒语,将魔家四将连同自己一起困入屏障中,在他们的袭击中,手指一挑,指挥着被乾坤圈扣下的整片土地的移动。

    魔家四将身处其中,不得已也只能被带离了远方。

    哪吒施行土遁带着他们连着自己,一起从岐山移动到了渭水河畔。

    一落地,屏障便解开了。

    魔礼海转头一望,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惊道:“我们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魔礼青怒目圆整,看着哪吒,冷道:“当然是他干的好事。”

    魔礼寿“哎呀”一声,急道:“花狐貂没有跟过来呢!”

    魔礼红扛着伞,淡道:“带不过来就算了,让它在那吃个够吧。”

    说罢,他看向哪吒,说:“杀了他,我们就可以继续过去了。”

    魔礼青斩下青云剑来,哪吒收回乾坤圈,往前一抵,“叮”的一声扛住了剑的袭击,紧接着风火飞来,哪吒转过头一瞧,单手捏决,也带出一场巨火,两场火势相抵,不分高下,魔礼海轻蔑一笑,轻拨琴弦,一瞬间将天边漆黑的云朵聚合在一起,这些厚厚的云层撞在一起电闪雷鸣,不过一会儿就落下大雨,将这些争斗的火扑灭了个干净,也将哪吒淋成了落汤鸡。

    天上的雨和渭河的江水相遇,发出“叮咚叮咚”的水声。

    这雨太大也来得太过突然,将风火轮上的火都给扑灭了些许,哪吒抹了一把脸,黑着脸将脸上的雨水擦去,躲过了这四个又一轮的攻击,飞在空中,心里开始冒无名火了。

    他目光逡巡着四人,思考着怎么打起来省力,没有注意到天上的雷鸣越来越大了。

    他将目光放在了暂时失去了法宝的魔力寿身上,他朝魔礼寿攻去,魔礼寿拿着双锏抵住他的枪,哪吒力大无穷,及时面对这样悬殊的身量差距依然可以对战十几个回合。

    虽然中间有其他三人的干扰,但他盯死了魔礼寿,已经想好趁着空袭用火尖枪捅穿他看起来脆弱的脖颈了。

    他在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攻击中,趁着缝隙钻进了攻击范围外,抵达魔礼寿脖颈前,抽出火尖枪径直捅了过去,他稳操胜券,眼中闪过即将胜利的精光,然而,在真真切切抵达终点时却惊讶地发现魔礼寿的身体比他打过的任何一个妖兽都要坚硬,哪吒杀人不成,反倒被这剧烈的反作用力震得双手颤颤,身体也往后跑。

    混天绫化作一朵温软的祥云接住了他,就在他远离魔家四将的下一刻,天上明雷落下,直直砸向那四个人。

    剧烈的蓝色明雷震耳欲聋,强光刺目,哪吒落到实地,抬起手盖住眼睛,向后退了一步,自言自语:“这是遭天谴了?”

    喧闹的人间里出现了除风雷雨之外的第四者的声音,他说:“这当然不是天谴。”

    哪吒一愣,转过头看到了撑着伞的杨戬,他穿着道袍,束发戴冠,打扮的人模狗样,狗嘴里却吐不出象牙,他偏过头看了哪吒一眼,点了点自己眉心的第三只眼,狗叫道:“要知道老天开眼,要落雷第一个劈死你。”

    哪吒面无表情,觉得头上浇下来的雨貌似更多了,他一抬眼,瞧见杨戬将伞面倾过来,却吝啬地只给他打了一点点,而倾斜下来的伞将伞面上蓄积的所有雨都浇到了哪吒头上。

    哪吒推开了他“好心”撑来的伞,冷道:“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坑我的?”

    杨戬长身玉立,端是芝兰玉树、风光霁月的君子做派,行的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小人举动,他淡声回道:“两者兼有。”

    哪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能不能滚?”

    第99章 名额

    魔家四将遭遇的确实不是什么天谴,而是人祸。

    当强光散去后,哪吒在雨中昂起头,看到了厚厚的云层之下有一个蓝面獠牙、头发鲜红的……人?

    他背后生出了一对翅膀,虽是人面,嘴的部分却跟鸟喙一般,丑的奇形怪状。他拿着一根黄金棍,在空中展翅,天空的雷鸣伴随着他翅膀扇动的动作,有节奏地响着。

    哪吒正在思考这鬼玩意是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魔礼青那个莽子就持剑从雷击中闯了出来,哪吒和杨戬同时跳离原地飞向空中,杨戬打着伞,天眼越过刺目的雷光观察着那四个人,然后非常惋惜地说:“看来就连雷也劈不死他们。”

    哪吒将手中的乾坤圈飞了出去,直奔着魔礼青而去,乾坤圈是金光洞的镇洞之宝坚硬无比,砸到魔礼青身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发出了叮呤哐啷的声响,这一通砸魔礼青没什么事,倒把乾坤圈累得够呛,它发出轻轻的争鸣声,在雨中转了一圈,有点朝着哪吒那边去的意思。

    但哪吒狠心地拒绝了它回到自己身边的请求,他单手捏决,轻声念咒,乾坤圈颤了颤,在沉沉的雨幕中发出金色的光芒,这些光与大颗大颗的雨珠融合变成了一颗颗攻击性极强的珠子,它们直奔魔将四将而去。

    魔家四人终于算是有了点反应,哪吒眉头一松,以为看到了转机,就听杨戬在一旁凉飕飕地讽刺道:“没用的。”

    像是切中他的言辞,从始至终站在三人中央的魔礼红又将手中的伞举起来,他轻轻一转手中的伞柄,那些落在伞面上的珠子化作了普通的雨珠,天空中不断散发金光的乾坤圈被它收入囊中,与此同时,漆黑的天色也骤变,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太阳像是终于被揭开了蒙在它身上的面纱,呼的一下绽放出刺目的光芒。

    紧接着,乌云沉沉的世界被这灿烂的日光撕开了重重的包围,撕出一个小口,放进一束光芒,璀璨的晨间日光在灰色的云层中飞舞,织成了苍穹之上一道绚烂的彩光。

    哪吒看到乾坤圈被拿,脸色一变,直直就朝魔礼红冲了上去,杨戬一把拉住他,冷道:“他能收你乾坤圈自然能把你也收进去,别轻举妄动。”

    哪吒闻言,皱着眉,回道:“他那伞子这么厉害,能将我们所有的灵器都收入囊中,等到我们的灵器被收缴干净,这也不必打了。”

    两方正在僵持之时,飞在天际边的雷震子展开翅膀回到了杨戬和哪吒的身后。

    他长得不像人,说话倒是像个人,他道:“雷雨停了,我就没办法再借势利用天雷了,两位师兄,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杨戬慢条斯理地收回伞,答道:“有没有雷都是一样的,刚刚哪吒的法术你也看到了,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不能依常理来对付。”

    “不是人?”哪吒挑了挑眉,道,“不是人难道是妖怪不成?”

    不等杨戬回答,哪吒看着魔礼青砍来的青云剑,猛地一下将杨戬一脚踹开,杨戬被这忽然的一脚踹到地上去滚了几滚,扑了一身灰,哪吒拿枪挑开了魔礼青的攻击,喊道:“我看看他们一个个人模狗样跟你似的,不像是妖怪。”

    杨戬拍灰的动作一顿,默默抬起头,看了哪吒一眼,说:“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找打。”话音刚落,逞了英雄的哪吒手中的火尖枪就被沉重的青云剑撕出了裂痕,哪吒一顿,转了转手中的火尖枪,燃起冲天的大火,魔礼青一惊忙往后躲,趁着这个间隙,哪吒反身一跃远离了他们。

    他们看上去倒是毫无弱点,打也打不了,哪吒也不硬抗,踩着风火轮回到了杨戬身边。

    哪吒很不客气地说:“用你那三只眼看一看破绽到底在哪里。”

    杨戬矜贵地捋了捋袖子,在哪吒以为他在为开天眼做准备时,杨戬在雷震子的惊呼声中一拳把他砸到地里去了,哪吒刚刚跟魔家四将打了这么久都毫发无伤,却在自家人手里揍了一拳,栽倒土里成了颗漂亮的胡萝卜。

    哪吒摇晃着脑袋,懵逼地看了看远处巨大的魔家四将,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痛击我方队友的狠人,顶着头上的包,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杨戬蹲下来,摁住他的头,说:“有仇不报非君子”

    话落,渭河的水疯涨,顷刻间决堤,洪水从高向低朝着魔家四将奔腾而去,这水非比寻常,冰冷刺骨,稍稍一动,就会立即结冰,让其僵在原地。

    雷震子不清楚杨戬和哪吒的相处模式以为真的起了内讧,急得拉了这个又去拉那个,最后将哪吒从地里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

    哪吒吃了一嘴土,呸了好几下也没把嘴里的土吐干净,身上也沾了泥腥,他这狼狈的程度是杨戬方才好几倍了,杨戬见“大仇得报”终于正经说话,他看着僵立在水中的四人,说:“老实说,我没有看出破绽在那里。”

    “他们不像人,也不像是妖怪……像某种东西聚合而成的怪物。”杨戬顿了顿,想起了鬼女,冰冷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算是鬼怪吗?”

    雷震子“啊”了一声,两张大翅膀扇了又扇,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能打败他们吗?”

    好问题。

    哪吒想,破绽都没有还打个屁。

    杨戬却道:“只要他们有魂魄就可以。”

    这边说着,那头云上飞来一个穿着草鞋麻衣,头戴金冠,面如羊脂玉的少年降临,他一眼瞧见了地上的哪吒等人,热情地挥舞着手,大喊:“两位师兄,我来晚了!”

    来晚了就来晚了,说的这么兴奋算是什么?

    哪吒眯起眼睛,低声问道:“这又是哪里来的白痴?”

    杨戬难得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上,回:“这白痴是清虚道德真君的弟子,黄天化。”

    雷震子对了对手指,悄声说:“两位师兄小点声,他可能听到了。”

    黄天化飞落他们面前,叉着腰,笑嘻嘻地说:“没错,我听到了!”

    哪吒:“……”

    杨戬:“……”

    胜在黄天化是个心胸宽广的白痴,他没有同哪吒和杨戬两人计较,转而错开这个话题从怀里掏出一把长钉,这些长钉一出掌就爆发出夺目的华光,杨戬和哪吒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哪吒问道:“这宝贝是专程用来对付这四人的吗?”

    黄天化点了点头,说:“正是。”

    “魔家这四人不是人族也非妖类,严格说来是人间浊气所化的四位妖魔,妖魔按常理是杀不了的,据说几万年前天地间曾出过许许多多浊气所化的妖魔,很成气候,闹得三界不宁,当年鸿钧道祖为了解决这些家伙,锻造出许许多多专门对付这些妖魔的灵器,我手中的攒心钉便是鸿钧道人传到元始天尊,元始天尊又传给我师父的。”

    黄天化轻轻抛了抛手中的钉子,笑着说:“有了它们,杀了眼前这四人就不成问题了。”

    哪吒和杨戬的眉头松开,也觉得豁然开朗起来,雷震子抬起头望到远处的魔家四将身上,“哎呀”一声,喊道:“那个大个子又要用伞!”

    正说着,魔礼红便又一次打开伞,轻轻一转,渭河此处的山水发生了剧烈地震动,大地都裂开了,将水上凝结的冰层也裂开,哪吒几人立即飞入空中。

    哪吒低头看着被强行改变的地表山河,说:“我看他们四人最值得对付的就是魔礼红,要是他手中的伞动不了了,我们也不会这么被动了。”

    杨戬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就想办法把他的伞子抢过来。”

    哪吒闻言,讥讽道:“杨戬你不是君子吗?怎么鸡鸣狗盗的事都干起来了?”

    杨戬挑眉,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罢,这两人都朝着魔礼红冲去。

    魔家其他人赶紧要去阻挡他们两人,各施其法,风火雷电一时齐上,在空寂的山谷里荡起巨大的轰鸣声,杨戬抬起手将手摁到眉心划出一条金线,刹那间,金光爆发,杨戬手中幻化出一把三尖两刃刀,一刀挥砍下来,为哪吒劈出了坦荡的前路。

    哪吒载着风火轮,速度极快,如飞云掣电一般向前直冲,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魔礼青等人的速度,很快抵达了被他们所保护的魔礼红身边,乾坤圈被拿走,哪吒身后飞舞着的披帛似的混天绫像蛇一般钻出来,绕着魔礼红持伞的手腕绕了一圈,打了个死结,然后哪吒在魔礼红的挣扎中拉扯着混天绫,强行将魔礼红的手举起来,魔礼红另一只手想要去拿手里的伞,却被哪吒用混天绫将这只多余的手捆到了拿伞的手的手肘处,连带着将两只手都高高举起来。

    其余三人见状,纷纷朝着哪吒而去,哪吒双臂紧紧缠着混天绫,将魔礼红的两双手都往上拽,而在另一边杨戬手中的刀变成了一把弓箭,弓箭紧紧绷着弦,在魔礼青三人被哪吒吸引走的同时,闭上一只眼瞄准了魔礼红强行高举的手。

    魔礼青的青云剑马上就要落下,哪吒却一动不动,高声喊道:“杨戬!”

    声音喊出来的同时,杨戬松开了拉弦的手,手里的箭矢破空而出,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那把由水制成的箭矢刺中了魔礼红的手。

    他的手毫发无伤,可是全结上了冰,与手中紧握着的伞强行分离,魔礼红瞪大眼睛,便见那把恼人的混元伞从手中滚落,哪吒收了混天绫,在空中一滚,踢开了空中的混元伞,也避开了青云剑的攻击,青云剑结结实实地砍到地上劈开了山谷中环抱着的山,溅起飞扬的尘土,哪吒一时不知所踪。

    正在这时,杨戬双手结印,轻念咒语,又迅速展开,渭河中的江水听他调遣,由下到上飞溅出来,架起一座桥,阻挡了魔家几兄弟的前路,也载着混元伞滑落到他手上。

    魔礼红怒道:“快将混元伞还我!”

    杨戬轻笑一声,拿过混元伞,那把巨大的伞化在杨戬手中迅速变小,但重量没变,杨戬将这把沉重的伞背到肩上,没有理他,也学着他撑开伞,将黑夜变成白昼,轻轻一转,轰隆隆的声音过后,是被改变了地势的山川。

    杨戬从混元伞里掉下来的乾坤圈捞出来,乾坤圈一解脱禁锢忙不迭地朝着哪吒而去。

    哪吒从陡然升起的山川上站起来,接过飞来的乾坤圈,道:“早知道就把这把破伞早点抢过来了,费那么多劲儿。”

    魔礼红怒极,朝着杨戬奔跑过来,要把伞抢回去,黄天化在这时飞到他们之间,一手结印,一手挥洒手中的攒心钉,轻声念咒,那些不起眼的长钉立即变成巨大的长钉,像长了眼睛一样没入魔礼红的胸口。

    魔礼红狰狞的面目一滞,茫然地看向那个贯穿心脏的长钉,他巨大的身躯摇摇欲坠,魔礼青一惊,忙喊他的名字,但是魔礼红已经听不见了,他跪倒在地,在给大地造成又一次重创后,巨大的身子像是萤火虫一般爆发出绿色的光芒,绿光爆炸过后,魔礼红的身体也迅速消失地无影无踪,除了那些绿飘散的绿光什么也没有。

    魔家其余三人又悲又怒,将矛头对准黄天化。

    黄天化对着哪吒和杨戬是一副好说话的笑脸,对着这群“妖魔”时又很冷漠,听到他们的悲哭声他心里一丝一毫的波澜也没有,他将这项任务执行的一板一眼,毫无感情,完全没有把他们的悲喜划到任务范围之内。

    他复刻之前的做法,将钉子钉入他们胸口上,不过片刻,又是一场盛大的绿色烟火。

    哪吒重新坐在地上,撑着头,无趣地看着这一场场的绚丽的绿色烟火,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黄天化完成任务,又挂上了热情的笑容,跑过来,说:“魔家四将处理干净了,我们这就回西岐城吧。”

    哪吒“啊”了一声,捶了一下手心,终于想起来:“魔礼寿的花狐貂还在吃人呢。”

    杨戬闻言,皱起眉,立即说:“那我们赶紧回去。”

    几人急着赶回去,施行土遁,很快就到达的西岐城外。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花狐貂已经被姜子牙制服,被他一剑贯穿插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想挣扎,就被姜子牙贴上了一张符,符文由朱砂画就,贴在花狐貂身上,燃起火来,烧的他嗞哇乱叫。

    姜子牙失了法力,制住这只妖兽废了不少力气,他现在衣衫褴褛,暴露出来的皮肉被啃地乱七八糟,都深可见骨,他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到他们平安回来时,姜子牙松了口气,站起来,先拍了拍哪吒的肩膀,说:“多了这个畜生,我没来得及入城,但是其他的士兵已经疏散入城了,至于,你拜托我的事,眼下看来似乎不需要我去完成了。”

    哪吒把他扶起来,扛到肩上,叹道:“师叔,你不靠谱就算了还挺爱逞强的。”

    雷震子在一旁急道:“师叔伤的这么重,我们得赶紧带师叔进城治疗。”

    杨戬却听到寂寥的军营外异样的动静,他猛地转过身,轻施法术,逼出了掩盖在黄沙之下的另一个人。

    姜子牙听到动静,往后看,看到了申公豹,姜子牙一愣,微微瞪大眼睛,还来得及打招呼,便听哪吒语气不善地说:“你这家伙来这里做什么?”

    申公豹从飞舞的黄沙中孤身一人走出,带出一身黑衣,回:“本来想当随便当当你们绊脚石的,但临时改变了主意。”

    “什么主意?”杨戬挡住了他看向姜子牙的视线。

    申公豹笑着说:“我想跟我师兄叙叙旧。”

    杨戬从上到下轻蔑地打量着他,冷道:“我想,师叔跟一个叛徒没什么旧情可以叙的。”

    姜子牙咳了咳,连忙道:“杨戬,莫要这么说师弟。”

    杨戬皱着眉,道:“他残害同门,犯了大错被逐出阐教,已经不是您师弟了。”

    姜子牙拍了拍哪吒,让他将自己放下,然后在众人不赞同的目光中,走向申公豹,他道:“今日我们虽各为其主,但毕竟师出同门,你不管如何都是我师弟。”

    申公豹回道:“师兄失去法力,在凡间走了一遭尝尽人情冷暖,但看起来变化并不大。”

    姜子牙咳了咳,咽回了喉咙里涌上来的腥甜,木着脸说:“我知道你又在心里骂我蠢了。”

    申公豹一愣,脸上的笑倒没了,他淡道:“师兄许久不见,人情练达了很多。”

    姜子牙挥了挥手,说:“今天魔家四将是你派来的吧?”

    申公豹点点头,说:“正是。”

    他补充道:“不止如此,你前些日子遇到的张桂芳和那些修士也都是我派来的。”

    “今天我本想学着张桂芳也带十万兵马,显得气势浩大一些,来堵你西岐城。但转念一想没什么意思,我无论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结果都一样。”

    “所以,不如单纯一点,只来见你一面。”

    姜子牙皱起眉,问:“结果一样是什么意思?”

    申公豹指着天,说:“天命已定,我顺天而行。”

    “天命?”姜子牙想了想,反应过来,激动道,“你也知道武周必兴,是不是?”

    申公豹不答。

    姜子牙远不似身体那般苍老的眼睛迸发着光芒,他上前一步,摊开手,朝向申公豹说:“师弟,就算是现在你弃暗投明也来得及,我们一起扶植周王,一定可以剪除大商的□□,让天下太平。”

    申公豹看了姜子牙一眼,忽然笑了一下,说:“师兄,我发现你玩凡间的游戏玩的很开心啊。”

    姜子牙一愣,听到申公豹问他:“你还记得封神的事吗?”

    姜子牙嗫嚅半晌,梗着脖子说:“我当然记得。”

    “我正是为此下山的。”

    “既然如此,你翻开封神榜,看看上面写就了多少个人的名字了。”

    姜子牙摸了摸胸口的封神榜,看了申公豹一眼,却不说话。

    申公豹笑道:“你该不会至今没有翻开看一看里面的内容吧?”

    姜子牙挠了挠头,说:“回去会看的。”

    “不,”申公豹低声说,“我要你现在看。”

    姜子牙愣了愣,不明所以,杨戬大步上前,将姜子牙拽了回来,说:“不要相信他,把封神榜收好。”

    姜子牙看向申公豹,申公豹笑道:“师兄,打开看看吧。”

    姜子牙皱起眉,开始纠结,申公豹为人阴险狡诈,骗过他数回,有一回甚至骗着他去死,不得不防。

    可是,申公豹的请求,他实在难以拒绝。

    多番纠结之下,他竟然真的拿出了封神榜,众人皆惊,要不是碰了封神榜修行会全毁,他们这会儿已经把姜子牙手里的封神榜夺过来了。

    姜子牙一边警惕地叮着申公豹,一边缓缓展开封神榜的书卷,刹那间,他手中爆发出夺目的金光,姜子牙下意识松了手,手中的封神榜飘到空中,像云朵一般漂浮,很快的,榜上陆续出现了这段时间死去的人。

    姜子牙瞪大眼睛,扬起双手,封神榜又乖巧地落回了他的怀里,他抱住封神榜,看向申公豹,却听申公豹说:“名单已经写就。”

    “什么意思?”

    “他们上榜了。”申公豹说,“不过封□□额有限,他是排除异己的手段,也是登入仙门的出路。”

    “师兄,”申公豹看着姜子牙懵懂的模样说,“封神的决定权正式落到你手上了。”

    “你那么想做一个仁义的人,创一个仁义的世界,不如借此更改仙界和人间的格局吧。”

    他话似乎说完,旧似乎也叙完了,身影化作一阵黑色的烟即将消失。

    姜子牙捧着金灿灿的封神榜跑向这团黑黢黢怪物,喊道:“等一下!”

    申公豹看着他,身体正在慢慢消失。

    姜子牙说:“既然我能决定封神,你为何不能和我一起?!”

    申公豹不答。

    “师弟,乱世已起,你根本不需要再插手,我不懂你为什么现在还非要保大商,”姜子牙摁着身上的伤,喊道,“你单单帮大商就算了,为什么还非要其他的修士参与其中?!”

    “天兵陆续降临,仙凡差距悬殊,一旦天兵在人间打起来,到时候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到了最后,你很可能被清算的!”

    申公豹看着他,淡笑着说:“我知道。”

    姜子牙一愣,喃喃道:“你知道?”

    “那为什么?!”

    “师兄,下一次见面我可能就是罪人了。”

    申公豹即将消失,姜子牙一身是伤却还踉跄着想要把他拽回去,却摸了一手空,他听到申公豹说:“我曾经杀过你,所以到了最后的时候,就由你来了结我的性命吧。”

    第100章 弃子

    申公豹被囚入牢笼,辗转几位主人之后,本该死在一个下雪天。

    但他命又贱又硬,已经沦落到跟那些没开灵智的畜生们一起售卖了,还是活了下来。他身上全是伤,在人眼里就是一只受了伤的黑豹,危险却孱弱,多踹一脚就死了,他们将他装到笼子里,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畜生们关押在一起,贴上了奇珍异兽的标签,期待着他能被卖一个好价钱。

    或许是个好价钱吧。

    这样冷的冬天,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就算被买走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除非上了餐桌,不然就是注定的赔钱货。

    他懒怠地待着腥臭的笼子里,在寒冬腊月的时节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但他没有等到死亡,他等到的是一位高贵的仙人打开他的囚笼。

    那位仙人头发雪白,眉眼温和,平淡如水,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但在这寒冷得让人绝望的时节却如一泉温水涌进了申公豹的心里,申公豹抬起眼皮,一动不动地瞧着他,良久,他听到那位仙人说:“竟然是个开了灵智的小妖怪。”

    仙人给了贩子一袋钱,然后打开了申公豹的笼子,让他自己出来,申公豹闻言撑着浑身伤痛,勉强立起四肢从笼子里爬了出来,他甩了甩昏昏沉沉的头,心里想,这个人会不会是他新一任的主人。

    然而,这位仙人显然没有兴趣做他的主人,他带走了申公豹,治好了他的伤,就让他自行离去了。

    申公豹不解,立在雪中,见那位仙人真将他丢在了原地,背对着他远行,申公豹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了他挺直的脊梁,他头朝苍天,脚踏实地,顶天立地,仿佛通天,跟他们这些牲畜不一样。

    他命途多舛,流转许久,早已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了,生命的无意义感令他迷茫,命运的无情令他痛苦,他空空荡荡的心被这个顶天立地的背影吸引,着了魔一般朝着仙人的离去的方向远行。

    仙人走了多远,他就走了多远。

    他害怕仙人发现他,又怕跟不上他,总是紧紧缀在他身后,不顾风雨,风餐露宿,仙人似乎对他的作为视若无睹,申公豹在跟踪了很久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将高大的身体放低,虔诚地走到了仙人的眼前。

    仙人终于开了口,他瞟了申公豹一眼,吓得他赶紧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申公豹听到仙人问他:“为什么跟着我?”

    申公豹只是个小妖怪,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张了张嘴,半天也说不出人话来。

    仙人“哦”了一声,随手点化了他,他便从一只豹子变成了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新得来的双手和双脚,然后下意识摸向后背,摸到了直立的脊梁,忘记了恐惧,兴奋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这一回也脚踩地,头顶天了。

    仙人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没有深究为什么,继续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申公豹哑着嗓子,说出了人语,他没有老老实实地回答仙人的问题,反而问道:“您为什么救我?”

    仙人理所应当地回:“你是那群小怪物里最可能死的,我不救你,你就死了。”

    申公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申公豹听此言便以为仙人是个大善人,又问:“既然您能救了我,为什么不顺道把其他的牲畜也救了呢?”

    仙人平淡的面目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只是顺手救了将死的你,但这并不代表我对哪一方有所偏颇,所作所为不过顺其自然罢了。”

    “所以,我对你没有任何恩德,你不必为此远赴千里跟着我,走罢。”仙人重新站了起来,挥挥手,让他走。

    申公豹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还是跟了上去。

    他跟着他,和他一起游历了山川草木,风土人情,仙人说不管他,真就没有管他,任由他一路跟着他在后头为了生计摸爬滚打,艰难前行,只是当他再一次被人发现是妖怪后被人间的修士破了原型再一次丢进囚笼时,那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回了头。

    他穿着素朴的道袍,戴着玉冠,面目模糊,只让人觉得神情冷冽,让人没来由地生出恐惧,那是一种远超出人与人之间所能产生的恐惧,或者说,那是人对天与生俱来的恐惧感。

    那些修士看到他都不敢动弹了,单膝跪在地上,任由那位仙人将申公豹从脏兮兮的笼子里抱走。

    申公豹落在仙人温暖的怀抱里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跟着他了,他抓着仙人的衣袖,兴奋地说:“仙人,我能做个人吗?”

    仙人闻言,沉默片刻,喃喃道:“人。”

    他抽开申公豹拽袖子的手,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人吗?”

    申公豹点点头,肯定地说:“顶天立地便是人。”

    他脏兮兮、血淋淋的手再一次抓住仙人的衣袖,他跪在地上恳求道:“您能教我做和你一样的人吗?”

    仙人低头看着他,就仿佛苍天在质问他,然而申公豹十分虔诚,十分坦荡,不怕神明的责问,仙人蹲了下来,平视着这个小少年,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申公豹一愣,眼中光芒更胜,细看起来那正是人会有的孺慕之情。

    仙人看着他,与记忆中相似的神情拉近了他与仙人之间的距离,申公豹似乎将仙人那张模糊的面目看清了些,申公豹见状,怔了怔,不敢动弹,怕再一动,仙人的面目又会再一次模糊起来。

    “我不是人。”过了好久,仙人才这么回,“我天生是仙族,从未做过人,你或许,找错人了。”

    申公豹闻言,也不管仙人变得清晰的面目了,他没大没小地抓住仙人的手,说:“您是人,就算不是,您也一定明白如何做人。”

    仙人似乎叹了口气,道:“我不收妖怪做徒弟,不过……”

    他看了申公豹一眼,轻叹道:“你要是觉得离我没有生路,就暂时跟着吧。”

    仙人将他带回了昆仑山,后来,申公豹知道仙人确实不是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是上古三圣以后立于三界,传道万仙的三清之一,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常年在昆仑山修行,不问世事,但他也不是完全不下山,每过五百年他都会布阵将魂灵化作肉身下山斩除三尸。

    三尸难除,只要心有执念,每过数百年就又会横生阻碍修行,因此,只要天尊心中执念再生时他就会下山。

    申公豹运气不错,正巧碰上天尊为斩三尸下山之际,被他亲自带回了山,但是元始天尊遇上他却算是倒了霉,他三尸没有除尽,便回了昆仑山,之后要再除三尸又要等下一个五百年的机遇。

    元始天尊对此到底有没有意见不知道,但是紫霄宫的弟子对申公豹确实是颇有微词的,更何况他还是个非我族类的妖怪,一时间欺凌、辱骂接二连三的到来,申公豹从小到大在随时濒死的恶劣的环境长大的,三观早就不正常了,面对欺凌,他不觉得难过,反倒再一次生出了迷茫。

    他衣衫单薄的被赶出了外门弟子住的温暖的屋子,望着昆仑山漫山遍野的雪,觉得迷茫极了。

    他因为讨厌混乱和杀戮而向往着强大的顶天立地的人,可是,人好像跟那些卑劣的妖怪们没什么不同,甚至可以说,他们远比妖怪要复杂和可怕得多,他们恃强凌弱,私欲横生,党同伐异,两面三刀。

    那么,他是不是该像他们说的那样不要痴心妄想,老老实实地滚下昆仑山,做他的妖怪呢?

    迷茫之际,姜子牙穿着厚厚的棉衣,在所有外门弟子都不愿意接纳他的时候,将他拉进了自己的屋子里,给了他暖炉,给了他棉被,给了他栖息之所。

    申公豹看着他热情又真诚的样子,心里想,可这也是个人。

    是他想错了,还是那些人错了呢?

    申公豹因为妖怪的出身,在紫霄宫活得艰难,虽然是由天尊亲自带回来的,但他实力不够,也只能做个外门弟子和那些远赴昆仑,上山求仙的弟子们住在一块,人们惯爱踩高捧低,尤其是申公豹这种妖怪出身的,更是他们嘲讽的对象。

    外门弟子里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见到天尊一面,可申公豹不仅见了,还被天尊亲自点拨,一步登天,自然深受嫉恨。

    他们自持着阐教的规矩,却屡屡犯禁,问到头上,通通将自己所作所为归结于申公豹的出身,出身几乎是申公豹的死穴,一说到这上面,无论他再无辜,无论旁人再阴狠,最后的结果也都是草草了事。

    紫霄宫弟子数千,元始天尊不会多关注一个申公豹。

    这些艰难的日子是姜子牙护着申公豹度过去的。

    申公豹从元始天尊身上看到了人之强大,在紫霄宫的弟子们身上看到了人之狭隘,又在姜子牙身上看到了人之博爱。

    姜子牙是个迂腐又愚昧的家伙,别人口中说来无用的道理他不仅跟着说,还要切切实实地执行,他不过比申公豹早两年入门而已,就因为“兄友弟恭”这四个字,明明自身难保,也要护他到底。

    申公豹不太懂,他也想知道姜子牙嘴里反复念叨的“仁”是什么,于是姜子牙一次次的维护之举换来的是他一次次的陷害之行,姜子牙这个蠢人始终不明白陷害他的是谁,他只觉得自己天生倒霉,喝口凉水都要塞牙缝,不由得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在昆仑山明亮的日光下,无奈地感慨时运不济。

    以德报德,几十年的相处,让姜子牙成为了外门弟子间最受欢迎的存在,遇上事情,大家总爱开他玩笑,他也不生气,摇了摇头,长吁短叹一些酸词,然后被嘲笑地更加厉害。

    申公豹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着站在阳光下,看着他从未改变的模样,看着他从未改变的志向,再看看卑劣而扭曲的自己,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嫉恨之心。

    他无意再在姜子牙和紫霄宫的弟子的对比中探索人是什么东西了,他只想让这个愚不可及的仁人赶紧去死。

    他轻易地就将他骗到紫霄宫外,走到高耸入云的昆仑山巅,告诉他师门需要他们两个采撷山巅上的昆仑雪莲,姜子牙信了,他和他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发现昆仑山的凶兽层出不穷,把申公豹推到一边,让他回去禀报师门请求支援,自己则硬着头皮接着上。

    申公豹当然没有老老实实地回去,他沿着姜子牙滴落下来的血,踩着他的血,就像当年固执地跟着元始天尊一样,沉默地跟着姜子牙一路往山上走。

    姜子牙走了几天几夜才终于走到昆仑山巅,在白色沙漠中,定睛一瞧,他看到了盛放在风雪中的雪莲,他大喜,也顾不得疲惫的几乎要垮掉的身体了,又跑又滚,终于赶到了雪莲前。

    这雪莲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千年盛放一次,上一次见到雪莲盛开的还是燃灯道人,这一次倒叫他们碰见了。

    姜子牙双手冻得绯红,已经生了疮,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朵盛放的雪莲,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到申公豹的声音在空寂的昆仑山回荡,他说:“原来这雪莲还真的可以盛开啊。”

    姜子牙一惊,忙抬起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申公豹,他道:“师弟,你带着支援的人上山了吗?”

    申公豹歪了歪头,笑问:“哪里有什么支援的人呢?”

    “师兄,”他说,“这里只有我。”

    姜子牙浑身霎时间起了鸡皮疙瘩,寒意一路钻到天灵盖去了,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后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申公豹已经不耐烦在这个蠢货面前遮掩了,他干脆利落地道:“让你去死的意思。”

    姜子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说:“为什么?!”

    申公豹没有回答为什么,他反而问出了他实验多年也没得出来的结论的问题:“师兄,你看到了吗,我是个本性恶劣的妖怪,虽然有着做人的痴心妄想却始终只是个妖怪,我不懂得感恩,也没有慈悲的心肠,生性冷漠、自私,你对我越好我越恨你,我陷害你多年,如今,甚至恨得要你去死……”

    他走了过来,蹲了下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衫,将姜子牙拉了过来,一字一句地问:“这样的话,你后悔当年帮我吗?”

    姜子牙抿着唇,沉默良久,最后说:“不后悔。”

    申公豹表情一下子空白,他冷声问道:“为什么?”

    姜子牙抬起头,冷眼瞧着他,指着他第一次摆出师兄的架子,郑重地告诉他:“做错事的是你,不是我,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好后悔的。”

    申公豹一僵,喃喃道:“做错事?”

    “师兄,”他问,“如若这世上真的有正确和错误之分,那人这么不同,是不是因为有的人错了而有的人做对了呢?”

    姜子牙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皱着眉,应了一声。

    申公豹又问:“师兄,那你告诉我怎样才算一个正确的人呢?”

    姜子牙言简意赅地答道:“顶天立地,问心无愧,悲悯众生。”

    申公豹认认真真地听完,然后非常惋惜地说:“看来我是做不了一个正确的人了。”

    “但没关系,我想这样近乎苛刻的要求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申公豹笑着说,“也是不能强求。”

    “师兄,”申公豹松了手,说,“仙途漫漫,千万年是寻常的事,连师父也做不到矢志不移,每过五百年都要下山斩三尸,你如何保证自己不变呢?”

    “你此时是正确的人,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又是错误的了。”

    他手上聚起灵力,将姜子牙推下山崖,看着他坠入山崖,笑着说:“我来帮你将你正确的人生化作永恒。”

    申公豹杀害姜子牙后,挖走了雪莲,淡定地回了紫霄宫,直到查到他头上,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若不是姜子牙获救苏醒亲自指认凶手,他真是要坚持无罪到底了。

    那是时隔二十年后,申公豹第一次重新看到元始天尊,亲耳听到了姜子牙的指控,元始天尊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申公豹跪在地上,昂着头,看着这个强大却冷漠的神仙,笑着答:“我无话可说。”

    阐教外门弟子多是在为姜子牙伸冤的,姜子牙待他的好,紫霄宫人皆知,姜子牙的品行和为人外门弟子们口耳称赞,如今这样好的人在紫霄宫上了一场农夫与蛇的故事,众怒难平,就连姜子牙本人出面也不能平息他们要让申公豹伏诛的心。

    燃灯见宫外吵成一团,手里的珠串都要磨烂了,愣是憋着一句话没有多说。

    申公豹听着外面要杀他的言辞,从始至终都非常淡定。

    他根本就不怕死。

    天尊安静地打量着他,良久,道:“既然如此我就将你逐出师门。”

    申公豹的脸色立即变了,他喊:“师父!”

    天尊淡道:“以后不必叫我师父了。”

    “师父,”申公豹猛地将头磕下来,说,“您可以杀了我,怎么样都好,但是,不要将我逐出师门。”

    天尊看着他和初遇时一样凉薄,好像当年犯了怜悯之心,回过头来将申公豹带上山的一切都是虚妄的一般。

    天尊说:“我说过我不收妖怪做徒弟。”

    申公豹喊道:“我不做妖怪!”

    天尊轻笑一声,那似乎是嘲讽,他道:“你屡次陷害有恩于你的姜子牙,你有一颗妖怪的心,妖怪的骨,妖怪的血,就算你受我点拨可以顶天立地,自由地站在天地间,你仍旧是个妖怪。”

    “申公豹,你成不了人,只能做个妖怪。”

    申公豹浑身颤抖,他这些年受到的欺辱和不堪一时间竟然涌上心头,变成了愤慨,他猛地抬起头,指着外面的人,胆敢质问天尊:“我不过是做了错事怎么就不能做个人了?师父,这世上做了错事的人多了去了,他们远远比我更加面目可憎,可为什么他们就可以理所应当做个人,我不管如何努力但只要有一丁点不好就会被打回妖怪的原型?!!”

    燃灯似乎终于忍不住了,要出手降妖,被天尊一巴掌拍了出去,大开的大门被紧紧闭合,诺大的屋子里的只剩下天尊和申公豹。

    天尊听完申公豹的愤怒,残酷地说:“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人,而你本来就是妖怪。”

    申公豹死咬着牙,怒道:“这不公平。”

    天尊竟然顺着他说:“天地不仁,万物有别,当然不公。”

    申公豹一愣,又一次跪在地上,还是说:“师父,无论什么惩罚我都可以接受,莫要逐我出师门。”

    天尊摇了摇头,道:“现在的阐教容不下你。”

    申公豹抓住关键词,问:“现在的阐教?”

    “阐教顺天而为,可一味顺天必将走向死路,它会让我们越来越狭隘,人的意志最终将泯灭在天意中。”

    “这便是现在的阐教所要面临的问题,因为它变得越来越狭隘,所以,它容不下你。”

    天尊看着迷茫的申公豹说:“你去截教看看吧。”

    “顺天还是逆天,有别还是无类,人神还是妖魔,在那里你可能会有答案的。”天尊顿了顿,平淡的语气中难得带上了感情,他怅然地说,“在那里你或许也能找到我的答案。”

    申公豹趴跪在地,心里想,一个阐教出身的人转投截教,是何等的笑话,而天尊作为阐教之首竟然劝说手下的弟子转头敌对了数万年的截教又是何等的荒唐。

    他心思几转,默默抬起头,再一次看清了天尊模糊的面目,当年天尊是因为怜悯,今日他又是因为怎样的人心又一次毗邻人间呢?还是说,这一次失败的斩三尸让这位冷冰冰的神仙重新染上了反复增生的执念呢?

    “师父,”申公豹直截了当地问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您是要我做一颗安插在截教的棋子吗?”

    天尊没有回应。

    申公豹懂了。

    他低下头,问:“您当时救我就是为了今天吗?”

    天尊答道:“与这无关,我当时就不愿意收你。”

    “那您为什么最后还是收了我?”

    “因为,当时的你离了我便没有生路。”

    申公豹怔了怔,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又一次将头磕到地上,他迷茫多年终于真真正正、切切实实地寻得了人心,他最后一次朝天尊行了师徒之礼,他说:

    “既如此,徒儿便无悔、无怨。”

    申公豹走在幽深的宅院里,走廊修得弯弯曲曲,移步换景,极有诗意,但是诗意的宅子却因为空无一人而显得阴气森森,申公豹漫步其中,然后在尽头看到了豁然开朗的庭院中抱着灯笼睡着的苏妲己。

    申公豹看着她的身影,停了步子,直到她彻底苏醒才慢慢走过来。

    苏妲己一看到他,困意消散了个干净,一蹦跳起来,兴奋地喊道:“我蹲了你几天,终于蹲到你了!”

    申公豹:“……蹲了几天?”

    苏妲己咳了咳,心虚地转了转眼睛,然后对了对手,说:“我现在会土遁了,不会叫旁人发现的。”

    申公豹看着桌子上的灯笼“哦”了一声,淡定地拆台:“是吗?我刚刚才听到宫里的人说后宫里闹起狐妖来了。”

    苏妲己羞愧地蒙住脸,解释道:“我土遁的范围不大,只能一边跑一边土遁。”

    她捏住拳头,宣誓道:“国师放心,我一定好好修炼,下一次不给你丢人!”

    申公豹无意看她耍宝,他提着灯吝啬地瞧了瞧,然后转过身,就要回屋,一边走一边说:“礼物我心领了,赶紧回去,莫要生出事端来。”

    苏妲己见申公豹回屋,急道:“国师!”

    申公豹顿住脚步,偏过身,问怎么了。

    苏妲己说:“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说,但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外奔波,我老是找不到人,只能出此下策了。”

    申公豹转过身,耐心地问:“想说什么事?”

    苏妲己紧张地双手捏决,然后“噗”地一下变回原型,成了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她以良好的跳跃能力,跳到庭院里那张高高的石桌上,然后跟申公豹显摆她多出来的一条尾巴。

    “国师,你快看!”苏妲己开心地晃着多出来的尾巴,兴奋地说,“我长出尾巴来了。”

    申公豹愣了愣,脸上不由自主带上了欣慰的笑意,他说:“很好。”

    苏妲己一蹦一跳地说:“我要是努力修炼的话,是不是接下来还能有第三条、第四条尾巴,然后像我那个失踪的爹一样长出九条尾巴,变成谁也不敢随意欺辱的九尾妖狐!”

    苏妲己昂首挺胸,将胸前多出来的一圈狐毛围脖亮了出来,看起来气势没有增加多少,倒显得十分可爱。

    申公豹也确实笑了,他走上前,揉了揉苏妲己的狐狸脑袋,蹭的她开心的又开始怪叫,申公豹捏住她的嘴,不让她怪叫,苏妲己呜呜两声又开始说人话,她说:“国师,你前些日子到底去哪了呀?”

    申公豹道:“去请人给大周使点绊子。”

    “那什么时候能请完呢?”

    “大商灭亡时。”

    苏妲己“啊”了一声,咕哝着:“那还得好久啊。”

    “怎么了?”

    “帝辛又要东征,他这一次非要把我带上,让国师你看守朝政,可你要是不在我身边给我支招,帝辛发现我是假的,一气之下宰了我怎么办?”

    “不会。”

    苏妲己一脸不信。

    “娘娘,人心复杂,他就算认出了你不是姜后也不会杀了你,”他顿了顿,说道,“姜后之死让他生出来的愧疚和悔意已经足够淹没他的理智,所以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也会抓住。”

    “这算什么?”苏妲己晃了晃脑袋,说,“清醒地犯糊涂吗?”

    “人真奇怪。”她如斯评价道。

    申公豹笑了笑,赞同道:“人就是很奇怪。”

    苏妲己被赞同,扬起脑袋,又开始大逆不道地造反:“所以啊,国师你不要整天再让我做个人了,等到事情结束了,让我好好做个妖怪吧。”

    申公豹低头问:“为什么不想做人?”

    苏妲己答道:“做人干什么?吃苦受罪吗?”

    申公豹忽然笑了。

    苏妲己看到申公豹被自己逗笑,极富成就感地昂起脑袋,再接再厉开始反过来拉着老板一起畅想未来了,她道:“等到任务完成了,我有好多地方想去呢。”

    申公豹问:“你想去哪里?”

    苏妲己扬起自己的小狐狸爪子,欻欻地在石桌上划拉:“我们首先去青丘,我要衣锦还乡,耀武扬威。”

    申公豹看着她可怜的两条尾巴,不置可否。

    苏妲己沉浸在自己虚无的幻想中,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事的实操性,她继续说:“然后第二站是涂山,我要好好瞧瞧那群自诩高贵的臭狐狸们。”

    申公豹心里想,我看你也挺高傲的。

    “至于第三站,”苏妲己飞速看了一眼申公豹,掩饰性地咳了咳,说,“我们去昆仑山。”

    申公豹一顿,终于开口,问道:“去昆仑山做什么?”

    苏妲己耳朵向后飞,嗫嚅着说:“你不是从昆仑山下来的吗?我想去那瞧瞧……”

    说罢,她提高嗓门:“不行啊?!”

    申公豹说:“不行。”

    苏妲己一噎,气势瞬间就没了,耳朵耷拉下来,小心翼翼地瞅着申公豹,看起来可怜极了。

    申公豹拍了拍苏妲己的头,说:“那里漫山遍野都是雪,没什么好看的,不必去了。”

    “可是……”

    “娘娘,那里是仙人聚集的地方,你一只妖狐擅闯昆仑,是会被扒皮做成狐裘的。”

    苏妲己吓得抖了抖,果然不再提了。

    她转而说道:“那我们不去昆仑山了,去其他地方吧。”

    她因为过于弱小一直辗转依附在大妖怪和散仙身后,从来没有自由自在地行在这辽阔的天地间,想法都是天马行空,说出来都惹人发笑。

    但是申公豹没有笑她。

    他从始至终都认真倾听,因而苏妲己越说越大胆,俨然一副要走遍全世界的架势,可是她说到后面,发现申公豹神情放松,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样子,不时眨动着眼睛,眼中流露中悲伤又欣慰的感情。

    苏妲己不说了。

    她耷拉着耳朵,望着申公豹,说:“国师,你是不是难过了?”

    申公豹笑着问:“我难过了吗?”

    苏妲己甩着尾巴,控诉道:“你耍人的时候总这么笑。”

    她笃定地说:“你就是难过了。”

    苏妲己从石桌上跳下来,又变成一只头发凌乱,造型潦草,姿态随意的娘娘,申公豹转过身看了过去。

    “国师,你别难过。”苏妲己双手合十后,慢慢展开,说,“我给你看我新学的法术。”

    说着,手中便盛开绿色的狐火。

    这狐火在苏妲己手里变成了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小狐狸,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申公豹看着这个小东西果然笑了。

    他走上前来,牵着苏妲己的双手,温声道:“娘娘,狐火不是这么放的。”

    说罢,苏妲己手中的狐火陡然变化,像一个即将被撑爆的气球,越变越大,苏妲己怔愣地看着手中变大变强的狐火,竟然害怕自己的法术了,她吓得缩回手,他们相牵的手一回收,那膨胀的狐火便彻底爆开。

    绿色的火焰飞入天空,给朝歌暗沉沉的天空画出一道道绚烂的彩光。

    苏妲己听到了城中居民的欢呼声,心里一边虚荣着洋洋自得,一边在心里嘲讽真是一群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愚昧的人。

    “娘娘,”申公豹也收回手,望着天边的异象,淡道,“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天之外最自由、最光明、最坦荡、最厉害的仙狐。”

    苏妲己和他一同站在这个即将倾倒的王朝,望着璀璨的星空,眼睛亮晶晶,充满着关于希望和未来的希冀,她问:“我可以吗?”

    申公豹笃定道:“当然。”

    苏妲己从未被人如此肯定过,夸赞过,她在浊世浮沉多年,知道申公豹为她做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一位靠山能做到的限度。

    她不愿再看那美丽却遥远的天,她看向近在咫尺的申公豹,期待又好奇地问道:“国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申公豹闻言一顿,也缓缓低下头,黑豹的影子若隐若现,他保持着人形,越过姜后那张皮相清晰地看到了身边这只雪白的小狐狸。

    他笑着说:“因为,你如我,”

    “我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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