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入赘

    与申公豹别过后,姜子牙面色沉重地抱着失去的光芒的封神榜跟着哪吒几人入了城,杨戬一入城,一眼瞧见了一直紧张等在城门下的杨婵。

    杨婵知道外面出了大事,哪吒久去不回,她守着城,也不敢乱走,只能紧张地等在城门下,期待着一开城门就能看到哪吒,但是她这一回不但看到了哪吒,还瞧见了哪吒身边的杨戬。

    兄妹两人在同时与对方撞上视线,双双愣在原地。

    杨婵自上次华山别过后就再没见过杨戬了,她讷讷地喊道:“阿兄。”

    杨戬冷峻的神情一下子柔和,他微微颔首,温柔地看着杨婵,柔声问道:“没想到你下山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西岐,我……”怎么不知道呢?

    话未说完,杨婵就跑到他身前,与杨戬撞了个满怀,杨戬抱着重新恢复体温的杨婵,鼻子一酸,低下头,弯下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众人不知前因后果,看着这对不太相似的兄妹,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站在哪吒身边,哪吒没理这些目光,他也难得没有拆杨戬的台,任由他抱着杨婵,体味亲人之间的脉脉温情。

    李家不是杨家,他其实是羡慕这样的兄妹感情的。

    姜子牙几人都进了城,诺大的城门又一次缓缓合上,沉重的城门“咚”地一声落到地上时,兄妹俩才分开,外面扬起了尘土,杨戬挥了挥手,这些烟尘便都进不了杨婵的眼前,杨婵笑着喊:“阿兄。”

    杨戬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说:“先进城,边走边说,”

    杨婵点点头,乖巧地走到杨戬的身边,牵住杨戬的手,和哪吒一人一边当起杨戬两旁的门神。

    哪吒无意跟杨戬这种随时反手坑队友的坑货多待,他默默移步走到了杨婵身边,杨戬陷入与杨婵重逢的喜悦中也没妨碍他发现哪吒靠着杨婵了,但他比哪吒懂事,没有在这温馨的场景里故意煞风景,而且哪吒规矩地跟杨婵离了差不多三步远,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放过。

    姜子牙入城后还是精神不济,随便吩咐几句,就别过他们回相府治疗去了,杨婵跟着新来的几名的阐教弟子一起入了周宫去拜会周王姬发。

    杨戬偏过头仔细地瞧杨婵的模样,说:“头发颜色变回去了。”

    杨婵难得被人发现这点,松开杨戬的手,跳起来,双手插入散下来的头发里,扬起来跟杨戬显摆说:“阿素说小姑娘白头发显老气,就给我全涂黑了。”

    “阿兄,你瞧现在我是不是比以前漂亮多了。”

    杨戬点了点头,看着杨婵的新打扮,非常欣慰地点点头说:“是比以前漂亮。”

    哪吒在一旁冷哼一声,说:“我看没什么变化。”

    杨婵飞速朝他瞪过去一眼,哪吒别过头不说话了。

    杨戬和杨婵继续交流,杨婵在杨戬面前话多极了,什么都在说,比跟哪吒说的多多了,一开始说到一些重复的,哪吒心里哼哼,这些话她早跟我说过了,但说到后面新的他脸色就不太对劲了,有愈变愈黑的架势。

    雷震子在推到了好几家商贩的小铺子后,终于点头哈腰地收回了他那双过于庞大肥厚的无毛翅膀,刚觉得世界太平,转过头来,又见哪吒的脸黑成了锅底,吓了一跳,往后一退,踩到了黄天化的脚。

    黄天化“嘶”地一声,雷震子又开始弯腰道歉。

    黄天化拍拍他的大个子,说:“别说对不起了,小师弟,我一路上都听到你说好多遍对不起了。”

    “咱们修仙的要问心无愧才是。”说着,他给雷震子演示了一下,从地上拿了个刚刚被雷震子推倒的小摊子上的小泥人,拿着手里逗弄,任由店家叫嚷,也不付钱,理所当然地当霸王。

    雷震子“欸”了一声,弱弱地说:“你没给钱啊。”

    “给什么钱,”黄天化揽住雷震子的肩膀,转过头,故作凶狠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我爹可是黄飞虎!”

    西岐的小贩很有骨气,破口大骂:“这里是西岐,讲王法的,你爹叫谁也不管用,我要上官府告你!”

    “去吧去吧,”黄天化摆摆手,说,“赶紧去找我爹。”

    “别忘了他叫黄飞虎,现在应该就在周营里呢,”他生怕小贩记不住,又一次强调,“他叫黄飞虎哦。”

    说罢,笑嘻嘻地转过了头,看着雷震子一脸震惊。

    黄天化转了转手里的泥人,笑道:“小师弟,你要记住,千错万错都不是咱的错,怪爹怪娘怪君王,就是不能怪我们自己,要是能学的我这样,你这一辈子过着可轻松了呢。”

    雷震子:“……”

    你这已经不是甩锅了,你这怕是跟你爹有仇吧。

    一行人一路聊天,临走到周宫时,姬发和姬旦两人已经听说了他们的到来,十分热情,远在周宫外就来想送了,极尽尊荣。

    当姬发知道杨戬和杨婵是兄妹时,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然后笑道:“杨姑娘几次想要离开西岐,几次也没走成,倒给我迎来了好几位仙人,这是姑娘之运,也是我大周之福。”

    姬旦在一旁啄米似的点点头。

    上次胡乱说话之后,姬发已经不让他在外人面前随意开口了,但姬发也吸取了教训,不将姬旦看作周氏捧在手心里等着躺平的小公子,也开始将他带到身边学习接人待物,不然就算不上战场只主持国家的内政也肯定有一天要出乱子。

    杨戬是个体面人,也是认认真真做过几年臣子的,闻言非常客气地回敬:“舍妹愚钝顽劣,定然给大王添了不少麻烦,比起这些,大王肯无私庇佑舍妹才是施予在下的恩德。”

    哪吒是很看不惯这些场面的,假来假去的,他烦都烦死了,他嫌弃地冷哼一声,又被杨婵瞪了一眼。

    哪吒回城,没收到来自杨婵温软的问候,不仅如此连一星半点的话也没跟他说过,更别提杨婵一路上凶他,连个好脸色也没有,哪吒可以忍一时却不能忍一世,受了一肚子气的他选择不畏强权,瞪了回去。

    杨婵一惊,心道,约法三章才不到一天竟然就敢撕毁条约欺负她了。

    她指着哪吒,低声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

    哪吒一愣,又收回了目光。

    杨戬听他们的动静,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

    姬发问候过他们,又开始问候雷震子和黄天化。

    雷震子兴奋地踩了踩脚,伸出手主动打招呼,喊:“兄长。”

    姬发一愣,属实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个妖怪兄弟。雷震子太过激动,半天也说不清楚,黄天化替他解释道:“他是文王在入朝歌前捡的孩子,您不记得了,上一回文王逃回西岐时,便是他护送的你们。”

    姬发想起来了,姬旦也想起来了。

    姬昌心善,这辈子生了没多少孩子,但是捡了很多别人的孩子养大,亲生的和认养的,加上眼前的雷震子满打满算要到一百个孩子了。

    雷震子就是这第一百个孩子。

    姬旦看着这高大的雷震子,想起那惊险的一路,曾经出现这样一个“怪物”无私地帮助过他们,不由得感动地握住雷震子伸过来的那双常人不敢去握的手,喊:“哥哥!”

    黄天化在一旁补充道:“他就看起来大,实际上只有几岁,是为了救你们吃了云中子师叔仙山上的红杏才变成这样的。”

    姬旦更为感动,双眼落泪,哭着改口:“弟弟!”

    姬发实在没忍住给了他一个拳头,堵住了他那张因为过于丰沛的感情而无所遮掩的嘴。

    杨婵也没忍住,跟哪吒吐槽几句,换来杨戬一个冷眼,又立即老实地缩回他身边。

    雷震子与兄弟们相认十分感动,在一旁和姬旦哭成一团,独留姬发在风中再次迎接黄天化。

    黄天化笑着抱拳说:“大王好,我是黄飞虎将军的幺子天华。”

    黄飞虎,姬发当然认识,立即又找回了自己的场子,十分热情地说:“啊,飞虎将军近来倒是常跟我提起你。”

    不一定提起了,但是可以口头提起一下。

    黄天化笑着说:“是吗?哎呀,其实父亲在军中虽然常常见到大王,但是与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不,刚入城就托我给您送点礼物。”

    姬发心里奇怪,面上惊喜,说:“是吗?”

    黄天化立即拿出拿了一路的小泥人,送给姬发,姬发拿着小泥人,满脸懵逼,憋了很久,憋出一句:“老将军近来很有童趣啊。”

    黄天化哈哈大笑。

    他率先一步,大踏步走进王庭,宫中早就给他们备好了丰盛的宴席。

    哪吒和杨婵前两日吃过大餐,实在不想再碰,姬家兄弟包括雷震子在内吃素不食荤腥,杨戬只喝酒,全程只有黄天化在大吃大喝。

    他们来的突然,姬发还没有时间给他们分别准备新的住处,雷震子看起来虽然渴慕跟姬家兄弟亲近,但是因为宫女们异样的眼光还是更愿意呆在宫外歇息,黄天化不回黄府仗着自己年纪小,说要跟哪吒他们混,杨戬和哪吒自然是要跟着杨婵一起住的。

    这么多人,杨婵那个小院子可不够。

    杨婵提议去哪吒那个大宅子里去住,几人吃饱喝足,被姬旦亲送出宫,然后径直去了哪吒那个一直没住过人的大宅子。

    大宅子虽然寂寥,但很干净,住人完全够了,而且姬发了解他们这些修士喜欢清净,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安排,所以他们一大堆人才能在庭院里聊天不怕有凡人听见。

    杨戬拿了不少宫中的好酒,喝了一晚上了,也没见醉,酒量惊人。

    雷震子见终于没有人盯着他看,松了好大一口气,坐在庭子里,盘腿坐着,自在的晃来晃去。

    哪吒始终盯着杨婵,看能不能见缝插针,跟她聊上天。

    黄天化则在摆弄手里的钉子,把钉子从食指转到尾指,再从尾指转回来,如此反复。

    杨戬忽然说起姜子牙手上的封神榜来了,他说:“我们今天看见申公豹了。”

    杨婵闻言,一惊,反应和哪吒遇见申公豹时一致,问:“这家伙怎么来西岐了?”

    她眯起眼睛:“又给你们使绊子了?”

    哪吒插上嘴:“那倒没有,他过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黄天化品味一下,评价道:“那几句话大概就是封神榜使用指南以及遗言。”

    杨婵“欸”了一声,看向黄天化,问:“是这种?”

    黄天化点点头,停了手里转个不停的钉子,说:“是这种。”

    “我以前杀妖魔的时候,他们都是这么跟我拜托遗言的,”黄天化摸了摸下巴,说,“要是作恶做的厉害我就不会问遗言,作恶做得少就问两句,心情好会帮忙转达的。”

    那你人还怪好的哈。

    杨戬皱着眉,说:“我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哪吒反问道,“是没想到申公豹是这种人?”

    杨戬点了点头,他说:“他跟传言中不一样。”

    哪吒和杨婵互相看了一眼,说:“我和杨婵以前在陈塘关见过申公豹,他那是还不是大商的国师呢。”

    杨戬一顿,奇道:“是吗?”

    杨婵跟他说往事的时候没有说到这个人物,他自然就略去了。

    哪吒又道:“他那时专程找上我,让我帮忙找大商的国书,助他登上国师之位。”

    “不过我没答应,我为什么要帮一个叛出师门的家伙,”哪吒歪了一下头,似乎在回想,说,“可是,他那时告诉我他判出师门另有隐情,而此次下山干涉大商国政也是为了封神大业。”

    杨戬皱着眉:“封神交由我们阐教的人主管,他一个叛出阐教转投截教的人能帮什么忙?”

    哪吒也在想,想着想着,他忽然说:“他还真能帮忙。”

    众人看向他。

    哪吒说:“这几次来西岐奇人,几乎都是他请来的。”

    “这些都是截教的人,今日封神榜上的内容我们虽然看不见,但大概可以肯定几乎都是这次死掉的人上了榜。”

    “而这些人,又以截教居多。”

    “说起来,”哪吒眯起眼睛,双手抱胸,“我们阐教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死过人呢。”

    杨婵一愣,敏锐地感觉到异常,但是还是说:“阐教这边没有死人,难道不是因为阐教这边派来的是你们,两方势力相差悬殊,当然不会死人。”

    杨戬脸色凝重,说:“再这么打下去,可能就不只是截教的小喽啰了。”

    “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死的人就多了。”

    “师叔的话今天你们听到了吗?”哪吒说,“申公豹是故意请来那些截教的修士的,师叔今日劝他收手,可是申公豹没有同意,显然他打算继续请人。”

    “事情肯定是会闹大的,而且是要故意闹大的,”哪吒轻笑一声,道,“就看闹大的是哪一方的了。”

    杨婵皱起眉,问:“什么意思?”

    黄天化语气轻松地说:“意思就是此次封神不是扶助武周那么简单,怕是两教的争斗。”

    “如果申公豹还是阐教的人,那就是我们故意挑起的,”他耸耸肩,“如果他是截教的人,那就是截教挑起的咯。”

    “不过现在看起来前者可能性更大一些,”他抛了一下手里的钉子,又抓起,说,“截教连封神榜都没接,管都不管,没事干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借此挑起两教的争斗,而且,截教散漫,乱七八糟的人多去了,他们自己教主都管不住,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让这些小喽啰来。”

    雷震子做了精准地总结,他惊讶地说:“师兄们是说是我们故意要跟截教打起来?”

    “没错,”黄天化坐在一边说,“这么看起来,我们像是大坏蛋呢。”

    杨戬沉着脸,道:“两教都是修士,要是真在人间打起来,那不是开玩笑的。”

    哪吒很淡定地说:“人间都是神仙造的,你猜他们关不关心死多少人?”

    杨婵闻言,默默低下了头。

    “哎呀,我们都是小喽啰,”黄天化指着天说,“管不了头顶上那些神仙啦。”

    “师兄们别想太多了,做好自己的,问心无愧就好了。”

    杨婵捏着拳头,说:“可是到时候可能真的会死很多人。”

    哪吒闻言,看向杨婵,杨婵又低下了头,牵住了哪吒的手,哪吒拍了拍她的手作以安抚。

    “所以呢?”黄天化表现得热情又冷漠,“阐截相斗几万年了,迟早有这一战的,再说这一战筹备了多少年了,也不是我们说停战就能停战的。”

    “就像我吧,我两三岁的时候在自家院子里在我娘的怀里玩的好好的,就因为我师父看我未来有缘助周直接把我带走了,我阿娘找了我好多年,后来都被人当疯子了呢,我爹把她关起来,但后来她还是进了宫,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反正说殿前失仪,‘咚’地一下从摘星楼摔下去,死了。”

    “我爹因此被手下人半推半就反了商,然后,我师父告诉我,其实你是有父母的,快去救你爹吧,我爹看到我抱起来就哭,说对不起我娘,也对不起我,又说神仙保佑将我养大,保佑啊,”黄天化歪了一下头,奇道,“可是,我可是被拐走的。”

    “我有爹娘的时候,师父随手一挥我就没了,我没爹娘的时候,他随手一挥,我又有了,瞧瞧,就跟笑话似的。”

    “不过,这个世界本就是个大笑话,”黄天化把头歪了回去,笑着说,“我们这些小喽啰都是阐截之争的踏脚石,我劝各位师兄不要想太多,记住两件事就好了,”

    他一一竖起指头:“第一,截教这些年有教无类,教出一堆心性近妖,胡作非为的混账,确实乱了人间,该杀。

    第二,大商已近暮年,人牲不绝,死的人已经超出了人间出生的人,惨绝人寰,民不聊生,该灭。”

    “管它未来如何,当下我们便是降妖除魔的正义之师,杀就可以了。”

    “况且,莫要说人间一界,就说三界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大灾难,哪一次真正灭过?”

    “天地混沌时有盘古,三界初创时有帝俊,天地崩裂时有女娲,妖魔横行时有鸿钧……哪一次没收拾住?天塌了有个高儿的顶着呢,千万别想太多。”

    杨戬脸色沉着,还是不言。

    哪吒其实对这些是无所谓的,他的心态跟黄天化差不多,可能比他还要混蛋点,没办法,他在乎的人真不多,眼下就他师父和杨婵而已。

    但是,杨婵明显很不适,她看着黄天化,抓着哪吒的手,往后缩了缩。

    哪吒自己精神都不一定正常,还在杨婵耳边说黄天化的坏话,他说:“你别听他的,他就是有病。”

    黄天化感受到自己不受欢迎,他似乎也习惯了,无奈地摇摇头,说:“各位师兄想明白点吧,活着挺不容易的,别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负担,我先睡了。”

    黄天化走后,雷震子也如坐针毡,也跟着去休息了。

    哪吒还在安抚杨婵,杨戬却已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他看着哪吒和杨婵相牵的手,见杨婵快缩到哪吒怀里了,一把把杨婵拽到身边来。

    杨婵被拽了个踉跄,差点滚下去。

    哪吒忍无可忍,怒道:“杨戬,我忍你一路,已经仁至义尽,不要得寸进尺。”

    杨戬“呵呵”两声,抱着杨婵,反问道:“到底是谁得寸进尺?”

    哪吒指着杨婵说:“这是你妹妹,但她不是独你一个人的。”

    杨戬淡道:“她当然不是我的。”

    “她是她自己的。”

    哪吒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

    话还没说完,杨戬打断他道:“但我是她哥哥,有权利替她把关筛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

    “不怀好意”的哪吒中了一箭,反倒破罐子破摔,也不跟杨戬讲道理了,他说:“我看你是没这个权利了,杨婵早就答应做我未来的夫人。”

    杨戬怔然,连忙拉着杨婵,问:“什么时候的事?”

    杨婵刚想解释,哪吒就威胁她:“杨婵,约法三章的前提你别忘了,你要是忘了,我也不必遵守规则了,现在就把你抢过来。”

    杨戬怒道:“你敢?!”

    哪吒冷笑道:“我什么错事没做过,什么祸事没闯过,怎么不敢?”

    “杨戬,我是看在杨婵的分上才给你三分情面,我告诉你,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要是在杨婵的婚事上有所阻拦,我一定杀了你。”

    这话就说的太过了,杨婵拦在他们之间,怒视哪吒,说:“把话收回去!”

    哪吒怒气上头,哪里会理智,又成了混世魔王,他指着杨婵说:“我为什么要收回去?你既然答应嫁给我,就必须履行承诺,你若不怕我难过擅自反悔,我就不怕你恨我,杀了阻碍我的人,把你锁在身边,反正我要的也不多。”

    “只要你活着待在我身边,度过一辈子,就可以了。”

    杨戬早就看透了哪吒混账本性,心里想,他这白痴妹妹到底吃了什么迷魂药看上这么个混蛋,但他也不忍心怪杨婵,把她丢在一边,拔出刀,就跟哪吒打起来。

    杨婵震惊地看着他俩消失在庭院里,不知去向何处,只留下庭院里骇人的杀气。

    哪吒和杨戬性格迥异却又十分相似,都是高傲又任性到不肯低头的人,杨婵怕真的出人命了,连忙提着灯四处找人。

    她找了整整一夜,才在西岐郊外找到把山都打塌的两个人,她提着灯,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竟然直接冲到他们中间去了。

    哪吒和杨戬都吓了一跳,纷纷自伤,收回枪和刀,滚到地上去了。

    哪吒从地上爬起来,怕杨婵真伤着了,第一反应是找人,他大声喊道:“杨婵。”

    焦急又彷徨的声音在空寂的山谷回荡。

    杨戬听到这声音愣了愣,在杨婵眼里他和哪吒可能只是点头之交,但他其实跟哪吒已经相处三年多了,哪吒这个人顽劣不堪、冲动好斗、叛逆又恣意,手上杀孽无数,根本不是个好归宿。

    可是他这么胡作非为的人,并不是完全无所忌惮的,而他忌惮的就只有他那个白痴妹妹。

    这三年,他对杨婵的偏爱确确实实被他看在了眼里。

    仔细想想,他们的母亲云华也不是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却也有不会后悔的一生一世。

    云华为了杨天佑收起了她遍体鳞伤的刺,隐藏她无可救药的疯,竭尽全力又万分笨拙地做一个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

    他其实不该如此对哪吒,更何况杨婵好不容易、确确实实收到了那些从不奢求的回应。

    这世上难得是两厢情愿,所以,他为什么知道哪吒和杨婵在他不知道时候订了终身会生气呢?

    杨婵把哪吒焦急的呼唤抛在脑后,提着灯急匆匆地赶到他身边,她几乎要滚到地上去了,杨戬把她扶住,才没让她真滚下来。

    杨婵看到他没事,笑着喊:“阿兄。”

    杨戬点了点头,心里忽然酸楚,心道,不知道她以后还能不能这样喊他了。

    杨婵见杨戬脸色不太好,果断骂哪吒,说:“阿兄,他脾气不好,脑子又有问题,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杨戬说:“我知道。”

    杨婵松了口气,又从兜里拿出了专程从昆仑山上拿出来的,送给杨戬的礼物,她讨好地捧着阿素送给她的种子,推到杨戬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笑着解释道:“阿素说你一直盯着昆仑山的彼岸花看呢,阿兄,都给你。”

    杨戬怔了怔,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杨婵手心拿走了这份珍贵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杨婵见杨戬收了礼物,说:“阿兄,你放心,这种子就算在最荒凉的地方也能种。”

    “最荒凉?”杨戬露出个浅浅的笑,问,“阴间也可以吗?”

    杨婵悚然,颤抖着说:“为,为,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杨戬哈哈一笑,他伸出手,捏了捏杨婵的脸,说出了他最担心的事,他问:“你要是嫁给了哪吒,还会是我妹妹吗?”

    杨婵茫然地问:“为什么不是?”

    “况且,”杨婵对了对手指,红着脸说,“你别听他瞎嚷嚷,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成亲,成亲这事我也没准备好呢,我们要成亲还早着呢。”

    杨戬一顿,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忽然放松,他喃喃道:“是这样。”

    哪吒东奔西跑,疯了一样,终于找到了杨婵,他也不跟杨戬打架了,不顾杨婵的惊叫声,连忙把杨婵拉起来,捏着她的肩,在她的抱怨声中,将她转了又转,确保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杨戬见状,也从给地上站了起来,朝哪吒招了招手。

    哪吒冷眼瞧着他,抱着宝贝杨婵,才不过去。

    杨戬便不招手了,他说出了他的要求:“你们俩要是真的成亲,杨婵依然得是杨家的人。”

    哪吒冷笑一声,刚说不可能,就被杨婵捂住了嘴。

    杨婵代他回答:“可以。”

    杨戬点点头,满意道:“很好。”

    “那这样的话,你到时候入赘我们杨家吧。”

    杨婵:“啊?”

    哪吒拉开杨婵的手,狐疑道:“就这点要求?”

    这要求可很多人做不到啊。

    杨戬淡道:“当然。”

    哪吒现在无父无母,连姓氏都自己丢掉了,一点无所谓的脸面和形式他才不在意,他非常爽快地说:“可以。”

    杨婵抬头往后望他,哪吒把她的小脑袋摁了回去。

    杨戬话说完了,得了哪吒的承诺也放心了,便又问:“你们成亲之前的约法三章是怎么回事?”

    杨婵赶紧说:“就是不能靠近我三步,不能骗我,不能欺负我。”

    杨戬“哦”了一声,指着哪吒说:“好的,既然如此,现在分开吧。”

    哪吒:“……”

    杨婵比着三步把他推开。

    杨戬很满意,他看着杨婵,赞扬道:“继续保持。”

    杨婵点点头,乖巧地说:“好的!”

    哪吒:“……”

    “既然话说完了,你们就回去吧。”

    “阿兄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杨戬跟哪吒打架纯属临时知道他们私定终身的事了,一时气的,他本来有自己的打算的,现在事情达到他满意的程度,便继续去执行自己之前的想法。

    他说:“师叔的事,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打算去找个人。”

    杨婵皱着眉:“你这么快就要走?”

    杨戬走过来,揉了揉杨婵的手,哄道:“很快就会回来。”

    杨婵抬头问:“你去哪呢?”

    杨戬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种子,说:“去这世上最荒凉的地方。”

    杨戬顶着杨婵的一脸疑惑背过身,走进了月色里,渐行渐远。

    杨婵还是疑惑,直到哪吒一旁幽幽地说:“他去阴间了。”

    杨婵震惊。

    “是的,”哪吒故意吓她,“那里到处都是鬼。”

    杨婵:“!”

    哪吒憋着笑:“还有你怕的鬼女。”

    杨婵:“!!!”

    她转过身,直接把约法三章跑到脑后,跑到哪吒身边,一把抱住他,紧紧缩到他怀里。

    哪吒十分满意,他搂着杨婵,再接再厉,吓得杨婵浑身发抖,开始嘤咛才停手。

    哼,哪吒心里想,约法三章又不约束杨婵,骗骗她不就得了。

    欸,至于第二条啊。

    哪吒低下头,心道,选择性说话怎么叫骗人呢。

    他显然很快习得了黄天化那乱七八糟的道理,即十分不讲道德的问心无愧。

    第102章 猜测

    虽然天灾已过,人间死的人再没有三年前那么恐怖,但是三年前滞留的鬼怪依旧徘徊在人间,让鬼女焦头烂额,所以,杨戬每一次不能凭着鬼女自由穿梭在人间与阴间两界,他一直都是用的笨办法。

    他得向南走到沧海,然后走到其中找到一棵巨大的不知道是由何人栽种的桃树,然后沿着桃树树根的脉络往下走三千里,直至彻底远离人间,失去光明,失去温度,失去繁华,走到充溢着浊气的一无所有的荒凉地。

    他以前总是要走十日,但是他来阴间来得多了,便找到了一条近路,他为了方便自己出入,在这条近路上专程做了一条进入阴间的道路,只要进入充溢着浊气的阴间,就会看到整整齐齐的一条由灯火照亮的路。

    这些灯火烧的是杨戬的灵力,他只要不死,这些灯火就会一直明亮。

    他沿着道路一直往里走,大概走了两三天的样子,远远地就听到了哮天犬的叫声,杨戬露出笑容,步伐变得快了很多,变快的步子失去了沉稳,是荒凉的阴间除去哮天犬外唯一的脚步声。

    鬼女无需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这世上除了她会有谁在看过了人间的繁华后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踏入这样的荒凉地呢?

    杨戬其实走了还不到一个月,鬼女习惯他的到来,伏案批卷的时候,淡声问道:“又来了?”

    杨戬笑了一声,抱住跳上来的哮天犬,摸了摸它的头,蹲下来,看着鬼女在明亮的灯火下的影子,笑着说:“听起来并不欢迎我回来。”

    鬼女提笔的动作一顿,默默抬起头,看到杨戬灯火下那张温柔的笑颜,淡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欢迎过你?”

    她眯起眼睛,发现杨戬笑得比以前还要灿烂,不由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杨戬把怀里的哮天犬放到地上,走过来,坐到鬼女桌前,和她面对面坐着。

    鬼女这张桌子是他做的,鬼女除了打架和渡鬼什么也不会,一味贪恋人间繁华,轮到自己做了又抓瞎,宁肯自己僵着脖子,飘在空中默默批阅那越来越厚也越来越重的生死簿。

    杨戬实在看不下去了,他闲来无事,把阴间大改造,造了间房子、造了几架床、造了酒漕、造了遍野光明的灯火……也造了鬼女伏案工作的桌子。

    鬼女嘴上说着“我并不贪恋人间繁华”,但是有人送上枕头,她还就躺在上面睡得踏实,杨戬做的每个东西,她显然都很喜欢。

    她喜欢,杨戬便做的多了些,经常是想起什么做什么,做不了的就直接从人间带,鬼女日子越过越闲适,忽略荒凉和空无一人的沙漠背景,她似乎就活在人间一样。

    杨戬拿着从周宫那里带来的酒,放到桌子前,鬼女身子顿了顿,手里拿着笔,桌子前放着生死簿,眼睛却不由自主飘向了酒壶。

    杨戬轻笑一声,鬼女盯着酒壶,说:“你果然很高兴。”

    杨戬点点头,说:“我是很高兴。”

    鬼女“唔”了一声,一挥手收回了桌前的东西,然后熟练地从桌子下面,拿出了精心制作的茶具。

    这是茶具,但是他们是拿来喝酒的。

    鬼女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拢过宽大的袖袍,给杨戬浅浅倒了一杯,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她表面慢悠悠,实则比平时要快了一倍去拿酒杯,杨戬心细如发更何况跟她相处了这么久,几乎摸透了她的性子,他撑着头,歪着头,在明亮的灯火下,安静地看她动作,待她终于拿起酒杯,才又道:“不是不欢迎我来吗?你现在怎么又怎么高兴?”

    鬼女又不能说因为你带酒了,她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说谎:“为你所感染。”

    说罢,她还幽幽地感慨道:“年轻挺好的,总是情绪波动鲜明。”

    杨戬毫不掩饰地笑话她,偏偏不笑出声,低着头,都笑得发抖了。

    鬼女拿着杯子的动作稍微重了一些,不咸不淡地瞟了杨戬一眼,然后说:“我年长于你,是你的前辈。”

    你的尊重呢?

    杨戬笑出声来,笑过后,他还是撑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鬼女,笑眯眯的,跟他一概冷情的样子大相径庭,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鬼女是真的想回到杨戬还不易接近的时候。

    那时候戒备虽有,但是尊重也有,客气也有,

    分寸,也有。

    据说九黎的人热情直率又浪漫,昊天她是没看出来哪里像九黎,曾经的杨戬也看不出来,她一度以为传言有假,但现在看来,

    是真的。

    鬼女对这种感情丰富的人实在招架不来,她冷清惯了,再喜欢热闹,也知道自己终归属于冷寂之所,不会强求,也不愿强求,她从始至终都是个随波逐流,十分认命的人。

    她没有让给暧昧的气氛继续蔓延,和以前一样,冷漠地打断,然后问:“是不是杨婵复生了?”

    “哎呀,”杨戬故作惊讶地说,“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呢。”

    鬼女:“……”

    有点无语。

    但她好歹是个前辈,简单地讲究了一□□面:“恭喜。”

    杨戬笑着说:“谢谢前辈。”

    他以前说话得沉着说,现在不管怎么说话都显得轻佻。

    鬼女疲惫地叹了口气,杨戬见状立即问道:“困了吗?”

    “我是鬼,怎么会困?”

    “是吗?”杨戬拆台道,“但我看你上次睡得挺舒服的。”

    鬼女:“……不要擅闯我的房间。”

    杨戬奇道:“可你不是鬼吗?难道还讲人间的规矩?”

    鬼女:“……我困了。”

    说罢,她就作势要站起来,她连酒都没有拿,当然是威胁杨戬的,杨戬也很识趣,她要台阶就立马递上,他笑着拉住鬼女,立即道歉:“说笑的,不逗你了。”

    鬼女“嗯”了一声,坐了回来,拿回酒,瞟了他一眼,说:“下不为例。”

    这都第几千个下一回了。

    杨戬没有点破,从怀里拿出杨婵送他的种子,给鬼女显摆,说:“你看。”

    鬼女拿着这个小袋子,翻了又翻,迟疑了一会儿,问:“是,种子?”

    “对,”杨戬解释道,“是昆仑山彼岸花的种子。”

    “之前跟你提过,生长在生死交界之间的花,西王母跟我说过,这花在最荒凉的地方也能活。”

    鬼女看他那么高兴,“哦”了一声,说:“是杨婵送的?”

    “是,”杨戬笑着说,“不过我高兴不止因为杨婵。”

    鬼女知道他下一秒还会说点不正经的调情话,冷漠地打断:“能种就种。”

    杨戬一顿,话哽在喉头半天说不出来,他的笑意渐渐淡了,鬼女淡定地看着他,一副无所谓他难过的样子,杨戬忽然有点羡慕他那个白痴妹妹了。

    他笑容逐渐散去,认真地说:“前辈,我偶尔也是需要你捧下场的。”

    鬼女一顿,她其实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但是杨戬不笑了,她反倒慌张起来,面上虽不显,却低下头沉默地抬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杨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冷眼看着她,直到看到鬼女受不了地投降,她端着杯子,尝着人间美酒,木着脸道:“谢谢你。”

    杨戬面无表情地反问:“谢我什么?”

    鬼女平静无波的表情微微不可见的变化了一下,那应该是恼了,她迅速地放下杯子,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杯中酒荡漾不停,跟她死寂的心脏完全不一样,她吸了口气,道:“谢谢你给我带来种子,谢谢你打算让这片沙漠开出鲜艳的花朵。”

    杨戬点点头,虽然还是有点不满意,但看着鬼女的样子,决定还是不要太勉强她,拿着种子站了起来,将小袋子里的种子播撒在荒凉的沙漠里。

    鬼女看他动作,问:“你回来的太急,也太快,除了急着跟我分享好消息,肯定还有别的事,说罢。”

    杨戬却不急不忙,他认认真真地播撒种子,然后捏决在空无一物的阴间里下了一场雨,雨势不大,朦朦胧胧,足够让这些种子吸取水分生存。

    鬼女和他都站在屋子外搭棚的小亭子里,没有淋到雨,但是可以看到雨。

    鬼女也站了起来,站到杨戬身边,她知道杨戬是想亲眼看到彼岸花开,然而万物循律,彼岸花就算能在阴间盛开,也需要时间,播种就立马能收获是不可能的。

    可是,杨戬现在就想看花开。

    “杨戬。”她唤。

    回应她的只有淅淅沥沥的细雨声。

    鬼女叹了口气,也认命了,她走出亭子,飘进了雨里,杨戬终于动作,将她一把抓住,试图把她拽回来,鬼女稍微施法便挣开了他的手,来到了雨里。

    她飘到了那播洒过彼岸花种子的湿润的沙子上,将自己的法力第一次用在了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她朝天一挥手,降下绿色的暖光,给予了这些种子属于阴间的阳光。

    杨戬也跑进了雨里,抬头看向高处的鬼女,两人对视的下一秒,沙漠上的数不清的彼岸花悉数绽放,艳丽的红色在这世上最荒凉的地方盛放,杨戬站在彼岸花海里,终于又笑了。

    他说:“我就知道这花能在这里盛开。”

    鬼女无奈,她连人心也不懂,当然懂不了爱和浪漫,她是真的觉得这种事非常无聊。

    她道:“我已经说过了,上次西昆仑烧我心脏的事不要放在心上,那只是我心脏的一小部分,不是大事,我也证明给你看了,我能分你一块心脏,自然能再给你另一块,你又何必非要以花来偿罪?”

    杨戬说:“你不懂。”

    鬼女竟然噎住了,她拢起宽大的袖子,老老实实地答:“我确实不懂。”

    她把话题拉到她觉得舒服的正经事上,问:“除了这些事,还打算问我什么?”

    雨停了下来,杨戬低下头,看着美丽的彼岸花海,心情很好,也愿意跟鬼女说点正事了,他道:“我听从师父的要求,去了人间相助西岐,碰上了封神榜。”

    “封神榜?”鬼女想了想,然后“哦”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说,“天帝复仇时把四方天庭的人杀了大半,当时确实是杀干净了,杀的他开心了,可是,三界总要运转,杀完的人还是得找人再补上,我想,封神榜便是为这才下达的吧。”

    “是,封神榜的前后经过婵儿他们已经跟我说过了。”杨戬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但我此行不是为了封神榜而来。”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是阐教的人,封神大业也是由阐教的人来执行的,阐教站在了武周一方,借凭乱世分封英雄登入天庭,截教哪头也没站,也不管封神之事,可是封神榜到今天上榜的,除了极少数的凡人将领外,都是截教的人。”

    鬼女道:“你是怀疑阐教借此要挑起跟截教的战争?”

    “是。”杨戬强调道,“但只是怀疑。”

    “我觉得阐教兜着这么个圈子只是为了挑起和截教的纷争十分,荒谬。”

    “为何?”

    “阐截两教是如今几乎所有仙人的来处,这两者打起来,便相当于仙家的内斗,仙家两派在人间内斗,很可能会导致三界大乱,这种事连我都可以料想到,我上面的人肯定比我想得多得多,阐教教义是顺天,故意引发大乱分明是违背教义的事,如若是阐教要挑起和截教的战争,我觉得这太荒谬了。”

    “唔,确实荒谬,”鬼女飘在空中,沉吟片刻,道,“但我觉得你或许太过忧心。”

    杨戬疑惑。

    鬼女道:“你年纪太小,不知道阐截自诞生之际,就已经开始争斗了,不,或者说,在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这两人遇见,同时受教道祖鸿钧的时候,就已经斗起来了。”

    “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自幼不合,争吵不休,后来道祖鸿钧去世后,两人很快决裂,元始天尊留在了道祖鸿钧原来讲道的昆仑山紫霄宫,通天教主则另辟天地,到了蓬莱岛碧游宫开坛布道。”

    “两人道义不合,所创两教教义相悖,打个几万年其实也挺正常的。”

    “不过,毕竟师出同门,打断骨头连着筋,阐截内斗的再厉害,也不会真的灭了对方,他们都打了几万年了,我看,也没惹出什么大乱子。”

    “况且,”鬼女看着杨戬,无情地说,“恕我直言,阐教发展到现在已经越来越赶不上截教了。”

    “紫霄宫弟子三千,碧游宫则万仙来朝,弟子数量上就比不过,至于弟子的能耐上,”鬼女双手抱胸,十分惋惜地说,“阐教也很比不过截教啊。”

    “阐教不过十二上仙,多加一个半步金仙的燃灯道人,可是截教人才众多,内门有四位大弟子,两位已是金仙,外门有半步金仙的碧霄,还有武力最强的赵公明,这赵公明和天帝走一样的路子,修道不一定修得有多好,但是杀人杀的很厉害,他要是出山,阐教的十二上仙一起上都不一定能对付得过呢。”

    “你瞧瞧,你们阐教就算全部下场,也不一定打得过截教啊。”

    “此外,打不过是一回事,截教愿不愿意打又是一回事,”鬼女说,“通天教主这个人自幼自在散漫,截教上梁不正下梁歪,整整一个教派都散漫的很,各自为道,就算阐教和截教打起来了,也只是和截教内部一些好斗的打起来了,跟整个截教打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阐截大战大到两教都打起来了,大到把整个人间都牵连进来了,很难。”

    “这两个教要真的全下场,只有一个可能,”鬼女竖起一指,强调道,“元始天尊也参与进来了。”

    “元始天尊如若真的参与进来了,那恐怕三界大乱是有可能。”

    杨戬皱起眉,问为什么。

    “元始天尊是盘古之后,鸿钧之徒,实力上实属三清之首。”

    “而且他真的非常特殊,他是三清里唯一一个真正出身仙族的人,他生而为仙,天赋超群,小小年纪就已经是金仙了,”鬼女停顿了片刻,想了很久才说,“在昊天几乎杀完的上一辈仙人那里有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元始天尊是道祖鸿钧的私生子。”

    杨戬怔然,又听鬼女惋惜道:“元始天尊生母不详,父亲鸿钧道人是盘古之后,虽然他和女娲、帝俊是同一辈人,但他在上古时期就早早超越了同龄人,很早很早就开始开坛布道,就算是同一辈的女娲、帝俊也受过他的教导。”

    “盘古开天,鸿钧立道,这便是元始天尊的先辈。”

    “有这样的先辈,元始天尊自然一开始就是朝着成为圣人,成为天道而去的。”

    “他生而为仙,天赋极高,自幼又十分刻苦,不管法力还是修为都是顶尖,这样的人,如若胡作非为定然会引发三界大乱,但幸好元始天尊不像通天教主,是个十分克制且有分寸的人,他永远居于昆仑,除了传道授业,不参与任何事。”

    “涿鹿之战,仙人们几乎都参与了,他根本不管,求到面前去了,也只给‘顺天’两字答案,他不但自己不管,还不允许手下的弟子管,阐教虽然发展不如截教,但全教上下十分服管教,元始天尊不出山,阐教弟子也不会下山,所以当时人神大战并没有阐教的身影。”

    “你的意思是截教是参与了?”

    “是,截教还参与了不少,”鬼女难得笑了,她道,“截教十分有趣,涿鹿一战,站天庭的有,站蚩尤的也有,还有两头不站的,他们自家人和自家人打起来了。”

    “乱的天庭要问责截教教主通天,对此,通天教主回答道:‘对不住,管不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们看着办吧。’”

    “当时截教惹下来的债是阐教去还的。”

    “阐教虽然没有参与涿鹿大战,但是涿鹿一战后三界大乱,重新修复三界秩序,阐教子弟是主力人员,这自然是元始天尊授意的。”鬼女说,“所以,阐截两教向来如此,两教内斗不休,互相埋怨,但遇上了事情了也会互相帮助。”

    “不过,阐教懂规矩几乎不惹祸,可截教散漫经常惹祸,很多债最后都是阐教去还。”

    “所以,截教厉害归厉害,风评却一向是不如阐教的。”

    “元始天尊冷静、克制、循礼、且有分寸,他若要是参与阐截大战,我反倒觉得异常。”

    杨戬皱着眉说:“现在整个封神我都觉得异常。”

    “怎么说?”

    “申公豹似乎是阐教安插在截教的棋子,”杨戬叹道,“如若像你所说,阐截根本打不起来,可是既然打不起来是明摆着的事,为什么还非要在封神一事上大费周折动用申公豹,让他叫截教拉入局中。”

    “如果封神不是阐截普通的小打小闹,而是蓄谋已久的战争呢?”

    “既然蓄谋已久,又如你所说,阐教上下都听从元始天尊的,那么这个蓄谋已久的人不就是元始天尊吗?”

    “前辈,”杨戬问,“如若是天尊找了个理由非要参与其中呢?”

    鬼女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她从天上落了下来,站在湿漉漉的地面,也皱起眉,道:“元始天尊如果真的一开始就想参与其中,那他一旦真的下山,也真的对截教弟子们动手了,通天教主也一定会出岛。”

    “届时,两人相战,不只是人间,囊括了这世上所有散仙的两教也会面临灭顶之灾。”

    两人对视,都觉得事态变得严重,鬼女思量许久,还是觉得不对,她道:“可是就算元始天尊想要参战,以他的一贯行事的原则,也会找个自己无法反驳的理由,这个理由不是人间王朝兴替、代行封神之责就可以的。”

    “阐教、截教、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太上老君,还有,这么大的事还能有谁呢?”

    鬼女忽然抬起头,望向阴间的天,透过这片永远漆黑的天,越过辽阔的人间,看到了九重天之上的某个人,她道:“周商之争,阐截之争,封神之战,这背后估计还有人在里面搅浑水。”

    搅得阐截两教自相残杀,仙人陨灭,人间大乱,三界合一。

    杨戬问:“你猜的是谁?”

    鬼女缓缓低下头,又飘了起来,她默默不语,似乎是在整理心情,她静静地望着阴间一片荒芜。

    阴间向来萧条,是三界的弃地,除了她这种后土专程捏出来专用来牺牲的鬼怪没有人愿意呆在这里,可她是鬼怪,也是生灵,终究有寿终的一天,不可能永远守在这里。

    可等到她也消亡了该怎么办呢?

    也像后土一样捏一个另一个她出来?

    这样的循环没有任何意义,而且,阴间背负着人间所有生灵的灵魂,轮回之门已经开启了,这么多生灵单靠一个人是管不了的。

    还有……

    她转过头,望着杨戬亲手造出来的模拟人间的房屋,心里想,她其实也想手里的鬼魂们在无法转生时在阴间也拥有幸福的历程。

    如果,封神一战后,阴间不再是三界的弃地了呢?

    昊天的野心如此大,大到了要管教不加入天庭的散仙们身上,那阴间也定被他囊括进去了,那时候,本就是弃地的阴间一定会受益。

    散仙们纵横三界,逍遥自在,过的舒坦,当然不愿意牺牲,可若天庭真的愿意管身为弃地的阴间,鬼女可以去死。

    而且,她一个用浊气生捏出来的妖魔本就快接近寿终。

    她不怕死。

    只要阴间能不再如此荒凉,哪怕只好一点点也可以。

    “杨戬。”她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忽然出声,“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杨戬一顿,想要说点什么,被鬼女堵了回去:“通往阴间的道路不会再为你敞开。”

    杨戬脸色霎时间变了。

    他立即问:“为什么?”

    鬼女没有回答。

    “是不是封神之战将鬼界也牵连进去了?”

    鬼女说:“不是。”

    “那为什么?”

    “我的时间快到了,”鬼女说的话很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与你的时间也快到了。”

    “阴间浊气磅礴,不利于你修行,既然阐教参与了封神,你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不要再呆在这里,出去好好修行,然后,顺利地从这场战争里活下来。”

    杨戬试图理解她的意思,他问:“你的意思是在封神之战结束前不要来找你了?”

    鬼女看着他,那张相似的脸让她忽然想起了云华。

    云华大闹鬼界许多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实在不是个善茬,她怕杨戬也像云华。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就如杨戬从前一点也不像传言中的九黎人,可他现在在她面前卸下防备,就越来越像了。

    云华和昊天的疯狂让她谨记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九黎人。

    是以,在说了实话以后,鬼女决定用怀柔的策略,说些谎话把他骗走。

    鬼女打量着他,在杨戬的四肢快要冰凉的时候,才说:“是。”

    杨戬暗暗松了口气。

    她说:“我很担心你死。”

    “封神之战如果真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那一定是一场极其凶险的大战,活下来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她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死。”

    “你能活着,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

    杨戬闻言愣在原地,耳朵竟然悄悄红了。

    “我是鬼界之主,管不了人间事,你若是在人间出事,我没有任何办法,所以,你必须离开鬼界好好修行,直到你不会被任何人轻易杀死。”

    杨戬立即说:“没关系,就算我死了,师叔也会让我上封神榜,这样的话,也不算死。”

    “糊涂!”鬼女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天庭之主如今是昊天,你若是上了封神榜,就会永生永世受他奴役,你不是要报仇吗?你若失了自由,成为他的傀儡,你还如何报仇?!”

    杨戬被骂一呆。

    鬼女飘了下来,飘到杨戬眼前,和额饰一样翠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杨戬沉溺其中,竟然甘心受骂,鬼女厉声道:“昊天登天之时,早就把人心抛之脑后,他可以放弃识于微末的妻子,日渐疯癫的胞妹,你这种在他眼里可能有威胁的人,若是成为他的傀儡,就算不报仇甘心臣服于他,你觉得,你真的会好过吗?!!”

    “你不能死,更不能上封神榜,听到没有?!”

    杨戬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鬼女只是想骗他离开而已,竟然动了真怒,吼完自己也惊讶了,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杨戬胆大妄为地一把捞到了怀里。

    鬼女总是穿着隆重的彩衣,带着繁复沉重的发饰,稍稍一动,就是叮呤哐啷的响声。

    而今,她呆在杨戬怀里,让杨戬更清晰地听到了这样的响声。

    杨戬听着这样的响声,心里想,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乐曲了。

    “杨戬。”

    “前辈,”杨戬笑着说,“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为了你,也会很努力的活下去的,不止如此,我还会活到杀掉天帝的那一天。”

    “真的?”

    “你以前会说,我是天道选中之人,会选择相信我。”

    鬼女沉默,她默默抬起手,也回抱了杨戬,心里发酸,心里想,昊天这种疯子,天道都不一定管的住,他的野心,鬼女已经窥见,这样远超她想象的野心,让她已经没有把握了。

    而且,她快死了,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看到杨戬杀昊天的那一天了。

    要是杨戬如她所想,当上新的天帝就好了。

    她就不会如此惊惶,如此彷徨。

    可是,她根本看不到那一天。

    “前辈,”杨戬说,“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叫什么呢?”

    鬼女埋在他肩上,说:“我没有名字。”

    “你骗我的吧?”

    她确实是骗他的。

    死到临头,交换名字这种事就算了。

    “我没有理由骗你。”

    杨戬想了想,说:“也是。”

    “杨戬。”

    “嗯?”

    “我刚刚说的话听到了吗?”

    “听到了,”杨戬说,“我会好好活下来的。”

    “你也不能再来了。”鬼女说,“阴间荒凉,浊气磅礴,不要滞留于此,去光明处吧。”

    杨戬没有回答,反倒问:“前辈知道我的心思吗?”

    那么明显,鬼女就算是个感情白痴也知道了。

    “我不知道。”

    “是吗?”

    别问了。

    “是。”

    都说别问了。

    “听起来不像。”

    知道不像,就别再问了。

    杨戬微微松开了这个拥抱,抬起手,在鬼女惊诧的目光中捧起她的脸,说:“我不打算听你的话。”

    他低下头,在彼岸花海中,将温热的吻轻落在她额前的翡翠——她的心脏上。

    鬼女猛地瞪大了眼睛。

    杨戬吻完,看到鬼女的表情,爽朗地笑起来,他说:“我会再来的。”

    第103章 蓄谋

    金鳌岛居于东海之上,四面环海,四通八达。

    它虽是个海岛,但没有受到气候多变的大海的影响,四季如春,风景宜人,海岛边缘是一片金色的浅滩,再往里走能看到一颗颗低矮的椰树,整座岛屿上植被茂盛,一到冬日海鸟常常在此栖息,无疑这是个宁静又美丽的小岛。

    帝辛东征后,申公豹便从朝歌出发,日夜兼程赶到了金鳌岛。

    金鳌岛上有出身截教的十位修士,这十位修士一心问道,修为高深,在截教中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轻易出山,自己不管人间事,也不希望外人劝着自己管,与世隔绝得很。

    他们似乎一早就得了申公豹要来的消息,在岛外布下了结界,东海风平浪静,接近岛的海岸却波涛汹涌,浊浪排空,乌云密布,而进了岛里,踩到金色的沙滩上却又觉得风和日丽,一片祥和。

    这是有心堵申公豹。

    申公豹飞在空中,双手抱拳,简单行礼,开门见山地问:“我千里迢迢从朝歌赶来,几位师兄却关着门,让我吃了这个闭门羹,这是为何?”

    金鳌岛的十天君性格各异,有沉静的,也有冲动的,申公豹话刚问出来一会儿,金光圣母便沉不住气质问道:“为何?申公豹你不知道为何吗?”

    申公豹放下手,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自入截教以来,各位师兄对我照顾有加,我申公豹虽然愚钝但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向来小心侍奉各位师兄,有什么好东西也第一时间给各位送去,从不敢懈怠,只求尽善尽美……难道是因为我哪件事没有做好惹了各位师兄?”

    金光圣母冷笑道:“照顾有加?你也知道你被阐教赶出来像条狗一样四处乞怜的时候,是我们接纳了你,让教主收下你,让你有地方可去,可你呢?!为了你的荣华富贵可害死我们好多兄弟啊!”

    申公豹更为惶恐,道:“此话怎讲?”

    金光圣母破口大骂:“别装了!你这个忘恩负义,贪慕虚荣,借刀杀人的王八蛋!!”

    十位天君不分尊卑,在岛上的道场坐成一圈,中间放着一块球状的玻璃球,上面正映照着申公豹那虚伪的面容。

    截教散漫,人数又多,内部各有山头相当不团结,但是金光圣母是个例外,她同情心泛滥,对每个正式加入截教的人都有照顾,前两回死的人里正有她接触过的弟子,是以她是这十个人里最沉不住气的。

    姚宾摁住了过于激动的金光圣母,代她说道:“申公豹你为了代商压制周人,将西海九龙岛四圣和魔家四将请出对付姜子牙,但姜子牙将他们全杀了,这件事你要作何解释?”

    “这……”申公豹脸色变了变,表现得十分委屈,他低垂着头,演技甚好地在眼睛里挤出了水光,可怜巴巴地说,“战场上瞬息万变,刀剑无眼,我也没料到几位师兄会死在姜子牙手上啊。”

    金光圣母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要脸,站起来,想要把他一掌捏死,又被他们之中年纪最长的张绍一眼瞪了回去。

    申公豹听到他们不出声,继续为自己洗脱罪名:“我现在是大商的国师,事事以大商的国事为先,这周氏气焰嚣张,自立为王,实在是商王的心腹大患,我忧王上之所忧,也想近早除去周氏,可是我实在是不争气,法力低微,悟性不高,枉费教主和各位师兄的教导,能力不足,斗不过姜子牙,无可奈何之下才前往西海九龙岛去请各位师兄出岛相助。”

    “阐截毕竟同根同源,互相点到为止,不必死战,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跟几位师兄交代的,但我没有料到姜子牙会仗着西岐有阐教弟子相助就直接杀了几位师兄啊。”

    白礼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地说:“这几个弟子不思修行,数百年了我也没看到长进,平日里修炼不积极,跟着申公豹抢战功倒是积极,如此看来,还不知道贪慕荣华的是谁呢。”

    金光圣母:“师弟,你是拿了申公豹什么好处吗?”

    “好处我可拿的不多,”白礼笑了笑,说,“师姐,我知道你心肠最热了,当年引介申公豹入门的人是你,申公豹感念你的知遇之恩,孝敬你的东西也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最多的。”

    姚宾护着金光圣母,道:“白礼,你少阴阳怪气。”

    白礼耸耸肩,回:“好罢,师兄让我闭嘴我就闭嘴。”

    王变见他们起矛盾,开始和稀泥:“申公豹说的也不错,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师妹莫要将九龙岛几人的死全数怪到他的头上。人虽是申公豹请去的,但战场也是他们自己要上的,杀他们的也是阐教的姜子牙,要我看,这事怪不上申公豹,也怪不了他们,要怪就怪手下不留情的姜子牙。”

    孙良闻言,奇道:“阐截同根同源,平日里虽然互相争斗,但嫌少真正闹出人命来,这姜子牙怎么就这么大胆,竟然带着阐教弟子杀了他们,不留一点活路?”

    王变道:“这姜子牙不是和申公豹曾同受教于紫霄宫吗?这人申公豹最熟,让他自己说吧。”

    申公豹这才重新开口,道:“姜子牙为人迂腐,性情软弱,不是强硬的人,所以,我也感到十分古怪,战场上,我也求过他,让他念在往日的情分给我几分薄面,留下几位师兄的性命,但是他完全不听,任由麾下的弟子杀了他们。”

    说到这,他难过地擦了擦根本没有的眼泪,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是我错看了姜子牙,害的几位师兄命丧黄泉。”

    王变闻言,“欸”了一声,摆摆手,道:“这不怪你,阐教弟子向来道貌岸然,我们截教弟子这种性情单纯的哪里看得透他们。”

    赵江皮笑肉不笑地问:“王变,你这是在说阐教聪明,我们蠢咯?”

    王变赶紧掩饰,埋头咳嗽,道:“我哪有这个意思。”

    赵江“哼”了一声,看向张绍,抱拳道:“姜子牙是怎样个人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师兄,阐教近来的作为我可是一清二楚。”

    “哦?”张绍摸了摸下巴,微微抬下颌,让他细说。

    赵江解释道:“早在几年前阐教的人就已经无故杀害我们截教的人了!阐教的上仙太乙收了个好徒弟,他母亲怀胎三年才生下来,一生下来就是个孽种,不尊君父不说,还闹得陈塘关人仰马翻,长大后,他偷盗陈塘关的宝物轩辕弓和乾坤箭,在城门上一箭射死了石矶座下无辜的碧云。石矶为了报仇,追凶数月,赶到陈塘关,要哪吒讨债,这本该是一命还一命的事,可那太乙为了包庇弟子,竟然杀了讨债的石矶!”

    “这师徒二人已犯了我们截教的两桩杀孽了!”

    众人愕然。

    赵江怕他们不信,拉上申公豹,问道:“申公豹,这件事是不是如此?”

    申公豹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之后幸得赵江师兄收拾了残局,照顾了石矶身后的众多弟子,不然,怕又是一桩人间惨剧。”

    赵江点点头,假惺惺地问道:“你带走的那只小狐狸现在如何了?”

    申公豹低下头,半真半假地说:“那只小狐狸贪吃好耍,不思修行,我看她这辈子与修道无缘,便将她带入宫廷,至少能保她之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王变“嗯”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赵江又说:“你们可知,这哪吒作恶多端,杀害了东海龙王的儿子,后又伙同那不知哪冒出来的丫头杀了四海的龙王!他不思悔改,之后竟然动手杀了教导他的亲生父亲!阐教表面上说着循礼,但实际上收了哪吒这么个弑父的孽障,还一再遮掩,这不是道貌岸然是什么?!”

    王变叹道:“师弟莫要激动,这阐教道貌岸然,伪君子的行径我们全教皆知,我们截教弟子就连教主也在这上面吃尽苦头,哎,已经是常事了。”

    姚宾却奇道:“阐教虚伪归虚伪,却从不曾行事如此大胆,这哪吒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值得他们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作保?”

    赵江道:“自然是有缘由的。”

    “各位知道西海九龙岛的人是姜子牙的人杀的,却不知道具体是何人杀的,申公豹你来为诸位师兄一一解明吧。”

    申公豹恭谨应是,然后道:“西海九龙岛四圣中有两人为哪吒所杀,另两人分别为金吒和木吒所杀,魔家四将最开始也是哪吒对付,后来对付不过,又协同杨戬、黄天化、雷震子等人一起杀了魔家四将。”

    “看来截教弟子的命尽数落在了哪吒手上啊。”王变感慨道。

    “所以啊,”赵江看向姚宾道,“师兄明白阐教为何要保下哪吒了吗?”

    姚宾沉下脸,思量片刻,狠声道:“看来阐教是一早就想好了要杀我们的弟子了!”

    金光圣母闻言,惊道:“阐截同根同源,何至如此?!”

    赵江怒道:“他们敢故意杀害我们的弟子,我们也得以牙还牙,让他们知道我们截教不是好惹的!”

    张绍沉吟片刻,抬手阻止了赵江,他道:“教主几年前因为签署封神榜跟天尊在天庭重逢,相谈甚欢,回来还高兴了许久,还特意嘱咐过手下弟子近百年不要惹是生非给阐教再添麻烦。”

    “教主性格单纯,哪里能看出阐教阴险狡诈?”赵江拍案而起,“阐教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们这十人难道真要坐视不理吗?!”

    王变还在和稀泥:“阐教欺人太甚,确实欠教训,但是张绍师兄说的也很有道理,千金难买教主高兴,他老人家既然真的开心了,咱们偶尔还是听听他的话吧。”

    “是啊,”孙亮附和道,“你们忘了上回涿鹿的战场上我们截教内斗,害的天庭追责教主的事了?我们不要再给教主添麻烦了。”

    “这世上可没有第二个蚩尤能再惹起涿鹿那么大的纷争。况且,教训一下阐教而已,能惹多大的麻烦?”白礼开口道,“我们不闹大不就得了。”

    张绍皱着眉,道:“纸包不住火,我们惹麻烦教主迟早会知道的。”

    “那就先斩后奏,给他们这个教训,让他们不再敢随意招惹我们,到时候他们怕我们,自然也不会随意抖落消息。”

    “首先就拿哪吒这小子的人头,”白礼冷声道,“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尖刻的白礼,沉着的姚宾,蓄谋已久的赵江,和稀泥的王变,懦弱的孙亮……其余九天君纷纷叫嚣着要给阐教一个教训,十天君之间不分尊卑,即便是年纪最长表面上最受尊敬的张绍见状,也只能叹口气妥协,期盼着能早去早回,不要多生出什么事端。

    申公豹站在外头,恭敬地将头埋得更低,将金鳌岛的风暴等停了。

    十天君踏出了这方祥和的小岛,申公豹在外等候已久,他道:“大商有诸位师兄定然旗开得胜,杀得周氏威风。”

    金光圣母冷道:“大商的未来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啊,”白礼看了金光圣母一眼,尖酸刻薄地说,“我们可不是那群贪慕荣华的弟子,此行是要给截教讨公道的。”

    金光圣母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讥讽道:“我此去当然是给截教讨公道的,但不知道师弟是不是另有企图。”

    姚宾拉住了金光圣母,站在他们之间,说:“既然打算出战就不要再吵架了,莫要伤了和气。”

    赵江先行一步,走到所有人之前,喊道:“申公豹还不带路?”

    申公豹应是,带着他们径直去了西岐。

    他们在这赶着路,西岐却一片祥和,杨戬走了数日还没有回来,杨婵本打算将他等回来,但哪吒告诉她杨戬很可能会继续在阴间会待很久。

    杨婵坐在庭院里,跟黄天化和雷震子一边吃糕点一边问为什么。

    他们几人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哪吒这个大宅子里,白天一起出去玩,晚上回来聚在一起聊天,在周营上下严正以待时过着舒坦的躺平日子。

    黄天化显然是不愿意回黄家跟着他父亲和他哥哥的,他进了城,看望一下都不肯,不过,他动作上虽然一次没看过,嘴上却已经父慈子孝无数次了,给他爹揽了无数账单,看的雷震子一愣一愣的,就连不太喜欢他的杨婵也开始由衷地佩服他。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杨婵嘴里吃着黄天化买的,黄飞虎付账的霸王糕点,决定暂时少在心里骂他两句。

    “为什么?”哪吒双手抱胸,坐在院子的池塘边,老神在在,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慢悠悠地说着杨戬的八卦,“因为杨戬这个伪君子赖在人家那里不走。”

    杨婵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反驳道:“我阿兄不会这样的!”

    杨戬这个孤僻得很,独来独往的,小时候若不是杨婵死皮赖脸跟着,她也会成为杨戬被排除在外的一份子。

    她扬着手,在黄天化和雷震子好奇的目光中,告诉他们杨戬这朵高岭之花是有多神圣不可接近。

    雷震子听啥信啥,跟着附和:“杨戬师兄看着确实冷冷的。”

    黄天化却听两边的道理,摸了摸下巴,啃了口瓜,含糊着说:“那你哥也可能是闷骚。”

    杨婵跳起脚来。

    哪吒很赞同,但是他觉得黄天化这词不够狠,他说:“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表里不一,道貌岸然。”

    杨婵把黄天化面前的瓜丢到哪吒脸上。

    哪吒熟练地接过攻击,淡定地说:“接受现实吧,杨婵,杨戬就是如此的人。”

    “少挑拨离间了!”

    “嘿,你还不信。”哪吒开始细数杨戬这三年的作为,无外乎他给鬼女做了什么,买了什么,以及跟哪吒起了多少次内讧,痛击了多少次我方队友。

    杨婵又扔了一口瓜,黄天化吓得“欸”了一声,夺过杨婵手里这最后这一口瓜,塞到嘴里。

    杨婵手里空了,最后只能给哪吒扔一脸空气。

    她骂道:“我阿兄打你,一定是你欠打!”

    哪吒不满道:“杨婵,你拉偏架也要有个限度。”

    说罢,他昂头挺胸,道:“我跟你才是一条战线上的。”

    “谁跟你是一条战线上的?”杨婵反驳。

    哪吒哼哼两声,道:“我们是未婚夫妇当然是一条战线上的。”

    黄天化吃瓜途中曲调婉转的“哦”了一声。

    哪吒有人捧场,更加得意,他道:“咱们还有个女儿呢!怎么算都是一家人!”

    黄天化“哇”了一声。

    雷震子结结巴巴地说:“竟然、竟然已经有孩子了吗?可是师兄和姐姐看起来还很小。”

    黄天化偏过头,纠正道:“重点不应该是他们是未婚夫妇,却有个女儿吗?”

    “四象是我捡的,不是我生的!”杨婵赶紧解释。

    哪吒摇摇头,假作伤心地说:“孩子还小,以后不要在她面前再说这种话了。”

    雷震子深以为然。

    杨婵暴跳如雷,跳到哪吒身边去打他,她骂道:“你敢伤我清白,看我不打死你!”

    哪吒正等着她主动过来呢,他表面说“你打吧你打吧,你随意”,手上却不老实地把人搂住。

    黄天化吃着瓜,却尝到狗粮的味道,忽然觉得手里的瓜不香了,他在雷震子疑惑的目光中“啧”了一声,难得冷下脸,骂了一句:“真不要脸。”

    杨婵气消完,从哪吒身边走开,说:“我不跟你玩了!”

    她掉头就走。

    哪吒“欸”了一声,问:“你去哪啊?”

    杨婵转过头,朝他吼:“我要去乾元山,你管得着吗?”

    “你不等杨戬了?”

    杨婵顿了顿,嗫嚅着:“我都等了几天了……”

    说着说着,声音放大了:“还不是你说的他会继续呆在阴……那个地方!”

    “我也没说错,”哪吒摸了摸下巴,淡定地告诉杨婵一个恐怖的事实,“很明显,你哥很喜欢你最害怕的鬼女。”

    杨婵脸色大变。

    哪吒憋着笑:“你确实得做好心理准备。”

    哪吒走过来,搂过杨婵的肩,安抚她着拍了拍,说:“别怕别怕。”

    “哎呀,走走走,”哪吒大手一挥,宣布道,“今儿我们就回乾元山去。”

    正说着,家里的门被敲响了。

    雷震子作为家里最乖的孩子,放下手里的吃食,跑到门口开门。

    来者是军营的人,他告诉他们外头来了几个名头很大的仙人,自称是截教的人,是来阐教子弟讨要公道的。

    哪吒搂着杨婵,歪着头,问:“什么公道?”

    黄天化吃着瓜,站起来,就往外溜,边跑边说:“听他瞎扯,他们就是来找打的。”

    哪吒“哦”了一声,见着黄天化提走了雷震子,转过头和同样转过头来的杨婵对视一眼,诚恳地说:“我们下次出西岐还是看看黄历吧。”

    “老天在跟我俩作对呢。”

    杨婵:“……”

    第104章 临城

    当杨婵和哪吒赶到城门外时,看到城外坐落着十位仙人,他们气势汹汹,手持各类法器,叫嚣着:“阐教子弟故意杀害我们截教的弟子,此仇不能不报,告诉姜子牙出来应战!”

    姜子牙?

    对哦,姜子牙呢?

    杨婵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姜子牙的身影,奇道:“师叔上次的病还没有养好吗?”

    姜子牙的病杨婵还专程去看过,诊治过,那些骇人露骨的伤口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都是些外伤,杨婵用宝莲灯一番诊疗,前几日就该好了,可是姜子牙这段时间一直没见着人。

    哪吒在一边解释道:“师叔的病是好了,但心病还没好呢。”

    “心病?”杨婵想了想,问,“是因为申公豹吗?”

    哪吒点了点头,他指着城门外的十个人,道:“你看,这回的人准又是那混账请过来的。”

    他摸了摸下巴,说:“这回看上去厉害许多。”

    他们在这里说的开心,城外的周兵却乱作了一团,这些仙人们每隔几里便布下了一处结界,将他们生生堵在了西岐城中,进出不得,没有姜子牙,周营上下无人敢动,黄飞虎当机立断,派人尽快去请姜子牙,不想,姜子牙却在小兵赶往相府的时候出现在了营中。

    他脸色苍白,步履蹒跚,看上去还病着。

    黄飞虎赶紧上前,扶住他,喊道:“相国,截教派来十人,摆下十绝阵这该如何是好啊?”

    姜子牙皱起眉,琢磨着这三个字:“十绝阵?”

    黄天化拖着雷震子上前,说:“师叔,我敢为将士们先试一试深浅。”

    姜子牙一顿,黄飞虎却怒喝道:“混账!相国还未说话,你怎可擅自请命,战场刀剑无眼,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黄天化闻言,皱起眉头,松开抓住雷震子的手,道:“他是冲着阐教的人来的,你以为我们阐教这些人可以置身事外吗?”

    “不错,”张绍走出来,站在所有人之前,道,“我们此次正是冲着阐教而来的,但作为修行中人我们不会伤及无辜,我们兄弟十人摆下十道绝阵,如若姜子牙你可以带着阐教的弟子们一一破解,阐教故意杀害截教弟子的前尘往事也一笔勾销。”

    赵江一惊,忙道:“师兄,弟子们的性命怎么能就这样简单的一笔勾销呢?”

    白礼笑道:“赵江,你以为我们这十绝阵是姜子牙一等人轻易破的了的吗?”

    姜子牙摁住跃跃欲试的黄天化,皱眉问:“那若是破不了呢?”

    “破不了?”金光圣母冷道,“那就拿你阐教弟子的性命来偿债吧!”

    白礼难得和金光圣母站在同一战线上,笑道:“不错,首先就献上杀我们弟子最多的哪吒的人头吧!”

    杨婵和哪吒站在城门本来袖手旁观,没想到事情竟然有自己的份,哪吒“哦”了一声,饶有兴致,正要大声应战,就被杨婵抬起手,猛地蒙住了他的嘴,杨婵又打又踹,用自己的身体把哪吒整个人拖了下去。

    哪吒对杨婵完全不设防,这一顿操作,两个人都滚到城墙里了。

    杨婵压着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透过修筑的城墙的间隙,在官兵们一言难尽的目光中,望了一眼外头那几位气势汹汹的仙人,又悄咪咪地低下头,藏了回去。

    哪吒眯起眼睛,一脸“你什么毛病?”

    杨婵低声道:“祖母写过两卷阴符经,我手里有人之卷,天之卷我曾在昆仑山看到过。”

    哪吒挑了挑眉,抬起手,把身上的杨婵摁到怀里,然后坐了起来,和杨婵一同透过城门的缝隙去看外面的仙人,杨婵说:“天之卷收录了当时几乎所有仙人的仙术,虽然烧了个干净,但祖母自己却记得一清二楚,她无意之中跟我提过涿鹿时截教展现出来的的一些招数,这其中就有这十绝阵。”

    哪吒一顿,神色变得正经了一些,又听杨婵说:“截教通天教主是个奇人,擅长制作各种神器仙器不说,还爱琢磨各种符箓阵法,最出名的是从无败绩的诛仙阵,其次的是交予三霄的九曲黄河阵,但前两个阵法祖母都没有见过,只是有所耳闻,这十绝阵祖母却亲眼所见。”

    “十绝阵曾经被截教的弟子们用到蚩尤与天庭的那场战争上,专程用来对付天庭的那些仙人的,据说十阵各有神机妙法,奥妙无穷,纵是神仙也难逃劫数,一旦入阵,魂飞魄散。”

    哪吒闻言,没有应声。

    杨婵生怕他不当回事,抓住他的手,急道:“真的!”

    哪吒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问:“玄女有说过怎么破解吗?”

    “哪有什么破解之法,我祖母当年动手之前派人警告过通天教主,通天教主传信前来让弟子们退下战场,听从的自然退回去了,没听的通天教主也不管了,就任由我祖母杀了他们。”

    杨婵缓了口气,拉着他说道:“十绝阵一旦摆下,除非施阵者主动撤阵,抑或是身死,没有任何办法。”

    哪吒没什么表情。

    杨婵哪里想到这十个人跑过来是专程要哪吒性命的,她完全没有对阵的心思,拉着哪吒就想往外扯,她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

    哪吒没动。

    杨婵急道:“哪吒!”

    哪吒偏过头看了杨婵一眼,说:“既然玄女杀了他们,那我也可以试试。”

    “还试什么呀!那通天教主脑子有毛病,他自己就是仙人,创立的符箓阵法却无一不是对付仙人的,你若是凡人,入阵倒还好说,可你只要是修行者,这些阵法就是一个人造的小天劫,专用来要仙人性命的!”

    “可是玄女可以。”

    “可,那是祖母!”

    哪吒淡定地反问:“所以呢?”

    杨婵关心则乱,哪里管哪吒心里是如何想的,她抓着哪吒的衣襟,威胁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给我冒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得再死一次了!”

    哪吒愣了愣,抓住杨婵的手,揉了揉,轻斥道:“胡说八道。”

    他在杨婵百般不情愿的情况下,拉着她站了起来,远处的王变奇道:“怎么半天也没见阐教的人应战呢?”

    赵江哈哈一笑,嘲道:“怕是不敢了。”

    黄天化皱着眉,眼看着就要跑上去应战了,姜子牙又一次摁住他,斥道:“事情还不清楚,不要冲动行事。”

    “师叔,我这还冲动呢?”黄天化冷道,“他们不明摆着来找打的吗?”

    姜子牙摇了摇头,道:“静观其变。”

    阐教这边因为姜子牙,纹丝不动,摆下十绝阵的截教却不能就这样干摆着,姚宾看着远处站在最前面的姜子牙,道:“截教弟子已死,这债我们不论如何也是要讨的,姜子牙,这战你不应也得应。”

    说罢,他往后数步,让过众人,走入落魂阵内,一挥手,上置一土台,设香案,扎上名为“姜子牙”的草人,丢入上下几盏灯中,上面的灯名为催魂灯,下面的灯名为催魄灯,上下连起来一共便是连接人三魂七魄的十盏灯。

    姚宾念念有词,草人一入十盏灯中,分别灼烧,与此同时,身在阵外的姜子牙忽然觉得颠三倒四,天旋地转,神魂不定。

    黄天化和雷震子见势不对,忙扶住姜子牙,双双喊道:“师叔!”

    姜子牙头重脚轻,脚下一软,即便有两位师侄扶住依旧栽倒了下去,他被夺魂摄魄,当即晕厥过去,没了生气。

    雷震子试了试他的鼻息,立即惊慌地收回手,颤抖着手,无比慌张地说:“师兄,师叔……师叔,是不是死了?”

    黄天化瞪大眼睛。

    杨婵也吓得缩回了紧紧抓住哪吒的手,哪吒禁锢一解,就在杨婵的惊呼声中从城墙上,翻身落下,展露人前。

    只见他身着一身红色的衣袍,长发飞舞,眉间点着朱砂,披着混天绫,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手持长枪,驾着风火轮从天而降。

    “好!竟然还有几分应战的骨气,”白礼笑道,“我以为阐教都是群欺软怕硬的缩头乌龟呢!”

    哪吒冷笑着说:“缩头乌龟的这个词你自个儿留着用吧。”

    白礼站在人前,打量了哪吒几眼,也不客气,在哪吒持枪杀来的下一刻,一挥手,落下烈焰阵,将哪吒困如其中,哪吒只觉得空间忽然扭曲,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入了另一道空间里。

    杨婵见哪吒投入烈焰阵中,心神大乱,站在城墙上,大声喊道:“哪吒!!”

    “哪吒?”白礼挑了挑眉,“哦”了一声,笑道,“原来这就是哪吒,看来还真是来对了。”

    杨婵失了冷静,从发间拔出宝莲灯,宝莲灯在手中绽放,爆发出粉色的光芒,粉色的光绽开,飞到城下的人眼前,点亮了十位天君手中那些无形的绝阵。

    她焦急地从这些变得有形的阵法中寻找哪吒的身影,然后在烈焰阵的大火之中,看到了哪吒变得渺小的背影,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黄天化念起她不会飞,见状,瞪大眼睛,喊道:“喂!快回去!”

    杨婵没有听话,她一边捏决,一边跳下城墙,一时间西岐城外狂风大作,她蓝色的衣裙翻飞,而在她飞落的同时,天边冒出瑰丽的风景,黄天化抬头一看,看到了明明是风和日丽的白昼风光,天上却奇异的闪耀着数十颗璀璨的星光。

    星光耀眼,远不及杨婵手中的光芒温和。

    黄天化忍不住眯起眼睛,却见变得狭小的视野里,逐渐了变出了数位仙人的身影。

    他瞧见了熟悉的面孔,不由自主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喊:“师父!”

    清虚真君微微颔首示意,而紧随着他,广成子,赤精子,黄龙真人,文殊广法天尊,太乙真人,玉鼎真人等等数十位上仙,悉数赶来,他们身后还跟着数位弟子,一同前来助阵。画风十分严谨统一,除了太乙真人以外。

    别家都是带着一表人才的小弟子,就他抱着个五六岁的粉琢玉雕的奶娃娃。

    呃,还哭个不停。

    太乙瞧见了一心一意送死的杨婵,也顾不上怀里哭个不停的小娃娃了,他从空中最早落下,赶在杨婵之前,把她拽了回来,杨婵被猛地一拉,差点栽倒在地,下意识回头一望,看见了太乙真人。

    杨婵瞪大眼睛,看见没了胡子的太乙,一时没敢相认。

    太乙一脸无奈,头疼欲裂,把怀里的孩子塞到杨婵的怀里,在杨婵困惑的目光中,走出烈焰阵。

    小娃娃哇哇大哭,她喊:“我不要爷爷,我要哪吒!!!!”

    杨婵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往后一仰,就见阵中的太乙祭出几年前从石矶那里抢来的太阿剑,插在阵中,轻扫拂尘,剑上万年不绝的寒霜炸出冰雪泯灭了阵中一部分熊熊燃烧的大火。

    哪吒手里拿着乾坤圈,越过又一次乱喷的大火,飞到太乙身边,喜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太乙摸了摸,啊,不好意思,他已经好几年没胡子可以捋了,他手上又一次落空,尴尬地滞在空中,哪吒一脸“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然后被太乙抬起一手敲了他的头。

    哪吒疼得“唔”的一声,抱着头,蹲到一边,说:“师父,你这胡子又不是我干的,你要打就打四象啊,打我做什么?”

    “子不教父之过,我不打你打谁?!”

    说的有点道理……个屁啊。

    “冤有债有主,你要打就打她,我算她什么父亲。”

    太乙又是一拳,打地鼠似的,把他打了回去。

    哪吒抱着头疼得呲牙咧嘴。

    太乙低声斥道:“她就在外面呢,小心她听见又要闹了!”

    哪吒闻言,转过头,除了阵中的火就只看到了阵中的火,什么也没瞧见,他怀疑是太乙诓他的,太乙解释道:“你陷在阵中,只能看到此方的世界当然看不到外头的,但外面因为杨婵用了宝莲灯,大家都能看到里面,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哪吒一噎,总算没说什么与我无关的话了。

    太乙站在太阿之前,将哪吒护在身后,看着周围的大火,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道:“有人率先给师父去信,说十君子即将出岛,困守阐教弟子,让我们赶紧下山前来相助。”

    哪吒听此言,意味深长地说:“这个有人怕不就是申公豹吧?”

    太乙一惊,微微瞪大眼睛,偏过头看了哪吒一眼,厉声喝道:“住嘴!”

    哪吒还从未见太乙什么时候这么紧张过,不由得愣住,态度也变得小心起来,他问:“师父,怎么了,我说错了?”

    “这种事,说对说错都毫无意义,”太乙似乎有弦外之音,“我们奉命封神,不管是非,都得替姜子牙铲除前方一切孽障。”

    哪吒眯起眼睛,心道,这孽障恐怕单指了截教吧。

    太乙低声道:“此处不宜多说,我们先出去。”

    哪吒失望地“啊”了一声,问道:“师父,你不破阵吗?”

    太乙骂道:“十绝阵哪那么好破,你以为跟你以前一样似的?赶紧给我滚出去!”说罢,太乙将手摁在太阿剑上,低声念咒,剑上瞬间狰出一道冰冷的剑光,此剑出自通天之手,与烈焰阵相生相克,虽暂时破不了阵,但助太乙师徒出阵却没有问题。

    只见那道冰冷的剑光划破了烈焰阵中的结界,大火被撕开,撕出外面的天光,外面正站在抱着四象一脸焦急的杨婵。

    太乙抽出剑和哪吒一同趁着阵裂出缝隙之时,迅速飞了出去。

    一出去,里头的火舌还不打算放过他们,太乙抓住哪吒的衣服,将他率先摔了出去,自己则反过身来对付这团火,他落到地上,迅速向后退,他的脚与地上迅速磨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坑,他一边往后退,一边专心对付这团火。

    只见,他一手拿起手中的浮尘飞速旋转,一手捏决,手中的浮尘清扫过阵中难灭的三昧真火,顷刻间,浮尘里竟然冲出一团更加凶猛的大火,它化作一颗巨大的龙头,狰狞地张大嘴一口吞掉了飞来的火舌。

    顷刻间,那蚕食一切的三昧真火竟然烟消云散。

    烈焰阵撕开的伤口因为这道湮灭的三昧真火渐渐合上了。

    不远处白礼面无表情,神情阴冷地盯着太乙。

    太乙没有瞧他,往后又退了几步,很快其他几位上仙上前,挡住了过于出风头的太乙的身影。

    太乙藏在师兄弟的身后,终于有空跟哪吒一家说说闲话。

    杨婵看到哪吒出来,顾不上怀里的四象,把四象丢给跳出来的哪吒,然后一把将两个人抱住,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哪吒听到杨婵呼吸急促,抬起手回抱她,急道:“别哭!”

    杨婵哽了哽,带着泣音,说:“我没哭。”

    哪吒听着这声,心里想,这哪算没哭呢,他拍了拍杨婵的背,说:“我有分寸,你别瞎担心。”

    太乙从远处遥遥走来,手持拂尘,仙风道骨,却破口大骂:“你有个屁的分寸!”

    “我看你是要挑战自我,勇攀高峰,作死到底。”

    哪吒一僵,松开杨婵,尴尬道:“您别在杨婵面前拆我台啊。”

    他是要面子的。

    太乙指着他,又骂道:“顾头不顾尾,把孩子给我抱好了!”

    哪吒一顿,低下头,看着怀里已经没哭却摇摇欲坠的四象,“哦”了一声,把她往上抱了抱,四象顺着杆子就爬,一双大大的紫色眼睛鬼精鬼精地转了转,瞅中了哪吒怀里的好位置,一把抱住哪吒的脖子,坐在他的手臂上。

    “哪吒,”四象开始惨兮兮地诉苦,“你好久没回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哪吒老老实实地说:“我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

    四象瞪大眼睛,眼里转着水光,眼看着又要哭了。

    哪吒习惯她这副可怜样了,转过头问太乙:“您说在阵中有些事不方便说,是什么事?”

    太乙不答。

    哪吒懂了,也学会了小声说话:“是阐截大战,还是封神之战?”

    太乙瞪了他一眼,哪吒了然:“看来是两者有之。”

    太乙挥挥手,道:“行了,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轮不上你来解决了,十绝阵我们会解决的,你带着四象他们先走。”

    哪吒不依不饶:“阐教是不是要跟截教打起来了?”

    太乙拗不过哪吒,叹了口气,道:“事是这样,但不止是这样。”

    “不止?”

    “封神之战背后的原因很多,一是天庭要封神,二是我们这些没用的老家伙要借此度过死劫,三是……阐教打算以正统的身份命令截教剪除手脚,在毫无威胁的情况下与我们合流。”

    哪吒被这些原因砸的一懵,他先是问:“什么是死劫?”

    “字面意思。”太乙叹道,“我们这十二个人修行数年,蚕食了天地灵气供养自身,偏偏心有孽债,心魔难消,心性不坚,等到天雷降下,注定一死。”

    哪吒忽然皱起眉。

    太乙抬起手,拍了拍哪吒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你担心什么?我都当混子当了这么多年了,自然有三两本事继续混过去。”

    “师父……”

    “行了,”太乙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问,“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师父,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少在我面前得瑟你的本事。”

    太乙怕哪吒死揪着这个不放,主动说了其他的:“至于第三个原因是天尊的意思,也是我们阐教此次主要的目的。”

    “即彻底打败截教,助成阐截合流。”

    “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总之,封神的事你不要牵扯太多进去,阐截既然要合流,最后就会是统一的教派,到时候相杀的死敌终究会是同一门下的师兄弟,你若是杀了太多截教的人,犯下太多的杀孽,迟早混得两头不是人的下场。”

    “况且杀孽这东西,恐怖的不是杀戮本身而是纠缠不断的因果,”太乙低下头,看着哪吒,认真地说,“你还年轻,能活千万年,这些事轮不到你去背负,这些事交给师父我就好了。”

    “听懂了吗?”

    第105章 四象

    太乙没有等到哪吒说听懂了,却等到四象盯着杨婵,她抱着哪吒的脖子,在大人们说正事的时候,只关心自己的小世界,她充满敌意地问:“你是谁?”

    杨婵方才抱着她,她不仅哭,还一直挣扎,差点给杨婵来咬上一口,不过也是,哪家落到陌生人怀里会是淡定的?

    四象说话声音不算小,太乙和哪吒都双双看向了她。

    杨婵其实第一眼看着四象那双肖似茶茶的紫色眼睛就明白她是谁了,但她没想到能一下子见到她,一时间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表现得十分局促,刚刚因为过于焦急忘记的尴尬这会儿全冲进脑子里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哪吒。

    哪吒的注意力从太乙意味不明的话中抽离,拍了拍四象的小脑袋,代替杨婵答道:“她是你娘。”

    四象十分震惊,那双本就很大的紫眼睛变得更大了,一晃眼,似乎都快占全脸二分之一的大小了。

    她继续盯着杨婵,然而,看着看着那双漂亮的紫眸里飘起了模糊的水汽,她一直瞪着眼睛,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可眼泪还是一刻不停地落了下来。

    她哭的无声,显得比之前嚎啕大哭,还要可怜。

    哪吒不解其意,问:“太开心了?”

    四象伸出手去扯哪吒耳朵上的金耳环,扯得哪吒生疼,拉开了她的小胖手,四象好像更委屈了。

    她埋在哪吒怀里,可怜巴巴地抽泣:“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哪吒:“?”

    杨婵:“!”

    太乙:“……”

    四象哭了一小会儿,似乎是已经认清了可怕的现实,她抬起头,环顾四周,重新找回她不要的爷爷,向她唯一的归宿伸出双手,说:“爷爷,我要抱抱。”

    太乙认命地把这个小祖宗从哪吒手里抱了回来。

    四象落到他的怀里,再没之前那么闹腾了,在她心里她以后除了时不时来乾元山带她出去玩的舅舅和爱睡觉爱喝酒爱偷懒的爷爷之外,再没有别的依靠了,她要乖乖的,不然爷爷也不喜欢她的话,她就哪也去不了了。

    父亲再婚的留守儿童就是这么悲伤。

    “爷爷,”四象埋在太乙怀里,想要再确认一下,“你不会不要我吧?”

    太乙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哄道:“又在瞎想什么呢?”

    四象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她余光瞥见哪吒和杨婵站在一起,看一蓝一红,仿佛一双璧人,还是觉得眼酸。

    四象自小没有母亲,又是在哪吒这种非正常人的手下长大的,活得相当没有安全感,整天胡思乱想,哪吒那几年天天待在乾元山还好,当个跟屁虫就是了,但是哪吒出门带不了她,她又没有及时转接到杨戬手里,非常担心自己就这么被扔掉了。

    实在不怪她多想。

    她没有母亲就算了,连眼里不靠谱的爹爹都不是亲生的,她感觉自己就跟家里捡的那些小猫小狗一样随时都能丢掉,永远没有安全感。

    哪吒看着她又在伤春悲秋,大步上前,在太乙略诧异的目光中,一手提起四象的后领,提小猫似的,把她提了起来,四象落到他手里一晃一晃的,哪吒经常这么提着她走,她早就习惯了,可是今天她认定哪吒不要她了,挣扎着转过身想要回到太乙的怀抱里。

    然而,哪吒没有放过她,他提着她,走到了杨婵身边,指着杨婵告诉四象:“你不是成天念叨娘吗?这就是你娘。”

    杨婵脸一红,说:“别乱说,我不是她娘。”

    四象落着泪,说:“你就知道给我找后娘!”

    哪吒:“……哪里是后娘,这不就是你原封不动的娘吗?”

    四象垂头丧气,一副早熟的小模样,说:“别骗我了,我知道我娘早死了。”

    “你在山上说着等人,其实,就是等的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我都知道。”四象低下头,“但我没想到你不想等了。”

    哪吒:“……想象力挺丰富。”

    他抖了抖手里的笨蛋四象,把她眼眶里的泪珠子抖没了,继续说:“再好好看看。”

    杨婵看四象难过成这样,把尴尬抛到脑后,也开始自证道:“我确实是哪吒等的人。”

    四象不信,她抬头看了杨婵一眼,说:“我娘是华山圣母。”

    杨婵扬眉,心里想怎么真假圣母这茬还没过去,她拍了拍胸口,说:“我就是华山圣母。”

    四象一顿,更仔细地看了杨婵,又说:“我娘是白色的头发。”

    杨婵抓起几缕头发,告诉她:“我以前确实是白色的头发。”

    四象皱起眉,道:“我娘眼睛很漂亮。”

    “啊?”

    杨婵下意识看向哪吒,哪吒反问:“那她眼睛不漂亮吗?”

    此举无异于当场表白,杨婵羞得脸红,捧着半张脸,低下头,不肯看他了。

    四象却仔仔细细地瞧着杨婵,老老实实地说:“漂亮。”

    杨婵羞涩地笑了笑,笑着说:“谢谢,你的眼睛也很漂亮,很像你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

    “是,我见过你亲生母亲,很漂亮,很干净,”杨婵比划着四象出生时的大小,告诉她,“你正是我亲自接生下来的。”

    四象眨了眨眼睛,迷惑却好奇。

    杨婵就告诉她,她小时候的样子,小时候从没从哪吒那里听过的故事,四象越听越眼热,信了杨婵是她娘了,杨婵拍了拍她的头,告诉她:“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四象吗?”

    四象摇了摇头。

    杨婵笑着说:“你父亲,啊,应该可以这么叫吧,他虽然不是你的生身父亲却很爱你亲生母亲,也很爱你,这名字就是他给你取的。”

    “他说:‘混沌分天地,天地化阴阳,阴阳变四象,四象生万物。四象是初始、是变化、也是终结。’”

    四象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又听她说:“四象,你是你父母关于苦难终结的象征,是自由的象征,是希望之所向。”

    四象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问:“我的名字真的是这个意思吗?真的是这么重要的意思吗?”

    杨婵笑着点点头,笃定道:“当然。”

    “你是因为他们的爱而诞生的,虽然他们没有机会陪伴你,但他们很爱你,也很期待你长大。”

    杨婵伸出手,将在哪吒手中漂泊无依的四象抱到怀里。

    很奇怪,四象没有关于杨婵的记忆,然而落到她的怀里却无比熟悉,杨婵看到她疑惑,了然地解释道:“因为你是在我怀里长大的呢。”

    “长到两岁的时候……到了乾元山,又到了哪吒的怀里。”杨婵点了点她的鼻子,四象眨了眨眼睛,漂亮的紫眸干净极了,杨婵认真地告诉她,“你在亲生父母那里是宝贝,到了我们手里也是宝贝,四象,你一直都是宝贝呢。”

    四象揉了揉眼睛,埋到杨婵温暖的怀抱里,轻声喊:“娘。”

    杨婵调笑道:“我不是你娘。”

    这句话激起了四象记忆深处的答案,她将杨婵抱得更紧,更加肯定杨婵的身份,她轻声又喊:“娘娘。”

    杨婵笑了。

    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早给四象准备的小礼物,一个小波浪鼓,送到她手上,说:“你别听哪吒瞎说,我们其实一直惦念着你,一直想回去见你呢。”

    四象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听到“咚咚咚”的鼓声,带着些埋怨地问:“那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

    杨婵看了哪吒一眼,叹道:“我和哪吒运气实在不够啊。”

    “每次一回来就遇上打扰我们回家的坏蛋。”

    杨婵生怕四象不信,抱着她,给她指远处那数十位截教子弟,跟她说:“每次一要回去就遇到,烦人的很,然后,怎么也回不去了。”

    四象看着那边,见好几个爷爷跟他们打的凶,有点害怕地缩回了杨婵怀里,心里又信了。

    太乙看到四象和杨婵相认也觉得欣慰,他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说:“你们能够再见也算是世间头一等幸事。”

    杨婵转过头看着太乙,抱着四象,微微福身,向他行礼,道:“多谢真人这些年的照拂。”

    太乙摆了摆手,说:“你能协助复生哪吒,我才要好好谢你呢。”

    杨婵摇了摇头,回:“哪吒能活着,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事。”

    太乙闻言,忽然想起杨婵那年背着哪吒上山跪下来求他的事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哪吒,决定推一把这两位小辈,主动挑明那些年故意没有挑明的东西,道:“你当时只想要他活着,不求姻缘,那他现在活着了,你还肯求姻缘了吗?”

    杨婵一惊,四象昂起头好奇地看她,哪吒则“欸”了一声,好奇地问道:“她怎么还求过您这个?”

    杨婵恨不得蒙住哪吒的耳朵,生怕他知道自己早就喜欢他了,让他有机会占便宜,急忙跟太乙说:“我们俩的事这段时间已经定了,您也不必操心啦。”

    太乙困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错话了,他左思右想,选择放过自己也放过杨婵,点点头,故作高深地说:“如此也好。”

    “不过你们俩的事定了的意思是?”

    哪吒上前,笑眯眯地说:“师父,我和杨婵打算以后成亲做夫妻。”

    太乙曲调高昂的“哦”了一声,哈哈一笑,连连说“好”。

    杨婵红着脸,嘟囔着:“我还没准备好呢,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先别跟真人嚷嚷。”

    “就不。”哪吒果断拒绝,这种事他恨不得跟全天下嚷嚷呢。

    太乙笑呵呵地说:“这是好事,不过杨婵说的也对,你们其实还小,未来的路长着呢,不用着急,慢慢来吧。”哪吒和杨婵双双应声。

    聊完闲话,太乙又提到了正事上,他道:“刚刚的话,我希望你能听进去。”

    “师父,但是……”

    “没有但是,哪吒你此前杀了截教不少人,白礼几人已经盯上你了,你就先带着杨婵和四象去北海待一段时间再回来,那时候十绝阵的事应该也告一段落了,截教对你的注意力应该也移走了。”

    “北海?”哪吒奇道,“为什么不回乾元山?”

    “嗯,其实我让你这时段离开,除了因为你,也有四象的原因,”太乙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杨婵怀里难得乖巧的四象的头,说,“四象身上有四象蛊,她要想正常长大,带着蛊始终是难事,可是九苗的四象蛊那样再生的方式几乎让她除不干净体内的蛊毒,最多是抑制和阻断她的蛊毒不会在无意之中侵扰他人。”

    “我问过师叔,他说在北海的海眼是生灵所化,冰封千年,可以抑制四象体内的蛊毒,让她戴上去了,像个正常人一样长大,不必再受蛊毒之苦、”

    “可我接下来忙于阐截之战,之后也不知道……”太乙似乎总是话里有话,他咽下本来想说的话,笑道,“总之,之后也会很忙,趁着这段时间给她找出北海海眼吧。”

    哪吒迟疑许久,但在太乙的坚持下,最终还是点头了。

    在太乙的护佑下,哪吒几人在战场上终于离开了如何也离不开的西岐城。

    杨婵抱着四象,靠在她的耳边说:“跟真人说再见。”

    四象有父母在身边是很听话的,她既不吵也不闹了,夸张的扬起小胖手,喊道:“爷爷再见!我们会早点回来的!”

    太乙一愣,继而笑着抬起手,也跟着挥了挥,回:“出去玩就不要急着回来啦。”

    四象又乖巧地点点头,说:“好的爷爷,我们晚点回来。”

    哪吒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说:“笨蛋。”

    *

    北海位处极北之地,是苦寒之处,终年寒冷,一年到头除了雪就是雪,比昆仑山还要夸张,据说,这在几万年前是天庭流放、关押和处刑犯人的地点,煞气极重,但几万年前鸿钧来过这以后,就将这片地带的煞气通通渡化,成了可以住人的地方。

    于是,这里虽然苦寒却还还住着一些人,这些人围绕着雪组成了新的村落,即便出行的人人稀拉拉的,但远看起来竟然算是繁茂的。

    北海遥远,哪吒一行人日夜兼程行了差不多快一个多月才赶到这里。

    这里太冷了,四象和杨婵一踏入这里就冻得受不了。

    北海一直是冬天,但是西岐却已经入夏了,杨婵欠考虑地一直穿着哪吒给她买的新衣服,美丽是美丽,可到了北海就成了美丽冻人,她一个喷嚏连着一个喷嚏,到后面也不敢抱着四象了,四象被转接到哪吒怀里。

    杨婵将四象抱了一路,胸口都捂热了,但是哪吒胸前却冰冰凉凉的,四象一落到哪吒怀里,就冻得一哆嗦。

    哪吒皱着眉,拍了拍怀里的四象,从乾坤袋里抽出一件后世的外氅披到杨婵身上,说:“先去买件冬天的衣服吧。”

    杨婵点点头。

    他们一行人一来到北海就先去了最近的集市买了几件厚实的皮毛衣裳,哪吒倒是无所谓,但四象和杨婵被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杨婵看他一年四季穿着红衣,衣衫单薄,而大雪纷纷,抓着他的手,皱着眉问道:“你不冷吗?”

    哪吒还真不冷,他常年用火,与火为伴,冷热都模糊了。

    他牵住杨婵,回:“不冷,先进屋吧。”

    杨婵点点头。

    北海虽然有人,但很少有外来人,多的是一些外面来的逃难的罪奴,因而出了一些简单的以物易物的集市外,什么也没有,客栈当然也是没有的。

    他们找了一户猎户,送他一把上好的刀,当作货币,借住在里面。

    一进屋,外面的冷空气全都落到身后,杨婵和四象被扑了一身热气,好像才终于活过来。

    四象冻得满脸通红,杨婵用力搓着手,等到手都搓红了,才捂到四象的脸上,四象冷冰冰的脸上感受到杨婵温暖的手,抬起小手碰了碰杨婵的,然后乖乖巧巧地喊:“娘。”

    杨婵笑了笑,总算没再拒绝这声娘。

    在哪吒嘴里四象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鬼丫头,但杨婵和她接触下来却觉得她又可怜又懂事,跟她小时候闹得全家人仰马翻的样子相比简直不知道有多乖。

    杨婵做了“娘”,才明白做娘的辛苦,她将哪吒怀里的四象接过来,坐在床上,继续捂四象冰凉的小脸蛋,四象任她去捂,然后,看向坐在火炉边点火的哪吒。

    猎户说家里没有干燥的柴火了,哪吒说不打紧,他自己会烧,说着就给猎户演示了一下凭空烧火的本事,屋子里一下子点起火,暖意浓浓,四象发现猎户震惊的目光,敲起嘴,得意洋洋地想,哪吒就是厉害。

    杨婵看到她得意的小模样,咯咯的笑,四象小声问:“娘,你在笑什么?”

    杨婵没说自己在笑什么,她放下被四象冻得不再温暖的手,又开始搓手,她说:“你也学着我搓搓手吧,暖和。”

    四象点点头,和杨婵一起搓手,她被杨婵抱在怀里,大手外包着小手,看着分外温馨。

    哪吒蹲在床下,抬头望着她俩,心里一暖。

    李家可没有这么温馨的场景,除了吵架就是冷战,要不就是芸娘的小心翼翼和战战兢兢,对待李靖,芸娘远比对哪吒更加小心谨慎,与其说是在侍奉夫君,不如说是在服侍掌管他们母子俩生杀大权的主人。

    这样畸形的关系不仅压的芸娘扭曲,也逼得哪吒窒息,他从不觉得组成家庭是件好事。

    婚姻就是奴隶制,父亲是家里的主人,而妻儿通通都是仆役抑或者说,妻儿们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私有财产,然而,父亲并不是永远的既得利益者,因为父亲之上还有父亲,父亲的父亲之上还有更多的父亲,那是李家宗祠里那一座座古旧又腐朽的牌位,也是曾经压在李靖和哪吒头上无法回避的君王。

    哪吒从儿子的身份走过来,不觉得夫妻关系是好事。

    但,这一切在杨婵那里好像是不同的。

    四象搓热了手,没有按照杨婵说的捂一捂自己的脸,她抻起腰要给杨婵捂脸,杨婵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哪吒,哪吒看着她,笑了。

    杨婵眨眨眼,听哪吒说:“四象年纪不大,倒学会李靖说的那套孝顺了。”

    他问杨婵:“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杨婵抱着四象,开心不已,四象见她开心,更为殷勤,杨婵点了点四象的小鼻子,笑着说:“这当然是好事。”

    “是吗?”

    “是啊,”杨婵说,“驱动孝顺的不是压在你我头上冷冰冰的规矩,而是爱啊。”

    哪吒愣了愣,这种说话他还从未听过,以前李靖要求他做到这些从来不解释原因,原因?什么原因,以前的人这样做的,你要想融入社会,也该这样做,不然迟早成为一个异类。

    杨婵笑道:“这说明四象很喜欢我。”

    “是不是?”

    四象从小到大闯祸不断,撒谎连篇,但是在杨婵面前乖巧又听话,她点点头也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觉得说爱难为情,直截了当地对杨婵诉说爱意,她说:“娘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娘。”

    “呀,那四象可以喜欢我,那一定也可以学会喜欢别人。”

    四象疑惑。

    杨婵解释道:“爱是推己及人的,就像哪吒喜欢我,就会喜欢你一样。”

    四象嗫嚅道:“哪吒喜欢我吗?”

    哪吒挑眉,道:“我还在这呢,要说我坏话小心点。”

    四象抱住杨婵,把想朝杨婵抱怨的有关于哪吒的种种咽了回去。

    杨婵瞪了哪吒一眼,道:“好好说话,威胁她做什么?”

    哪吒奇道:“我有没好好说话吗?”

    杨婵懒得理脑子有问题的哪吒,她摸了摸四象的头,说:“四象不要记仇,哪吒其实对你很好。”

    不然,以他的个性,早把这个小累赘扔给杨戬了,却手把手把四象亲自带到身边带到这么大。

    四象点点头,闷闷地说:“我知道。”

    四象为了找娘老是闯祸,哪吒都给她兜底的,安慰她的话不会说,但是会举例子,比如,这算什么,你又没杀人放火,我在你这年纪可什么坏事都干过,之类的。

    因而,四象下一次总是会闯更大的祸。

    哪吒都觉得没什么,祸要是大点,最多学着太乙在她脑袋上来上一拳,看着手重,下手却很轻,四象晃晃头一会儿就好了。

    但有一次,四象祸闯太大了一点,不过,这其实也不算是祸。

    她只是走丢了。

    她成天在乾元山瞎转悠,哪吒常年闭关,不太管她,如果她不专程粘着哪吒,要想看到哪吒基本只有在她闯祸找家长的时候作为横行霸道的家长出现。

    四象自顾自地跟不管她的哪吒怄气,骗过金霞童子那只傻鸟,背着不多的行囊,觉得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去华山找娘去。

    然而,她想的是蛮好的,可一下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更别说去华山了。

    她一路瞎撞,华山没去成,一个小娃娃倒去了很多地方。

    哪吒知道她失踪用了很久,找她用了更久,幸亏四象是四象蛊,一身的毒,谁也欺负不了她,不然这么小的孩子早死在路上成为路上那些妖魔鬼怪、山林野兽的盘中餐了。

    四象迷路一路,遇到好多可怕的大家伙,一看到哪吒就哇哇大哭,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哪吒沉默了很久,才把她抱入怀中,四象一直在哭。

    哪吒却一直沉默,沉默了太久,久的四象也害怕了,她不敢哭了,只能在哪吒怀里偷偷抽泣,哪吒见她不哭了,低下头,默默擦了擦她的眼泪,四象害怕赶忙往后躲。

    哪吒的手滞空,看着四象,一言不发,四象更加害怕,觉得哪吒忍了这么些年终于要找她算账了,想着赶紧跑,却被哪吒摁住,挣扎不能。

    哪吒看着她,终于开口:“为什么跑?”

    四象还是那个答案:“我想去华山找娘娘。”

    哪吒点点头,又问:“为什么怕我?”

    四象瞳孔一缩,瑟瑟发抖。

    哪吒收回手,面无表情地问:“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你到底是想去找杨婵,还是想去杨戬那里去?”

    四象嗫嚅着说:“我没想找舅舅。”

    四象冷静下来,觉得哪吒肯定是不能再让她跑的,而且她迷路好久了,也不敢乱跑,想了许久,上前,竟然又抱住了哪吒。

    哪吒于她而言显得过于高大的身影微微弯曲,将她紧紧捞入怀中,四象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乱跑了。”

    哪吒不喜欢小心翼翼,他看够了芸娘的做低附小,不愿跟杨婵有关系的四象也沾上这种碍眼的习惯,他生硬地回:“不必跟我道歉。”

    他实在不会跟人交流,尤其是不会跟幼小的孩子交流,此话一出四象更加害怕了,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哪吒非常挫败,甚至有些连他也没有发现的难过。

    他不敢再乱说话,也不敢乱动怀里的四象了,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平静地陈述道:“我找了你很久,本做好了找不到就一直找下去的打算,但幸好,找到了。”

    “你现在还愿意跟我回去吗?”

    四象久久没有回音,哪吒等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若实在喜欢跟杨戬一起生活,我就带你去杨戬那,但是杨戬常去阴间,阴间寒凉浊气又重,对你身体不好,你……以后注意身体,让杨戬尽量别带你去阴间,或者,找个别的什么人好好照顾你,别让你无所依靠。”

    四象闻言,眼睛发酸,她抓着哪吒的衣服,说:“我不去舅舅那,哪吒你别丢下我啊。”

    哪吒顿了顿,低声反驳道:“是你要丢下我。”

    四象赶紧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想找娘娘。”

    “哪吒,你一直在等娘,可是一直在乾元山等怎么等到人呢?舅舅说娘是华山圣母,那我去华山,就一定能找得到吧?”四象天真地说“我找到娘,让她回来找你,你们是不是就能团聚了?”

    哪吒:“……她不在华山。”

    四象歪头问:“那她在哪?”

    “她在昆仑山,但也不一定,”哪吒难过地说,“我其实也不知道她在哪,我只能在乾元山等着。”

    “只能等着?”

    “只能等着。”

    哪吒是个嚣张跋扈的家伙,但在杨婵的事情上总是表现得低沉又消极,四象找了这么些年,在此刻终于明白自己不用找了。

    因为,哪吒等的人,她找的人,可能早就死了。

    四象抬起头,看着哪吒那张不带什么表情,却阴云密布,浓墨重彩的脸,忽然难过地滚出眼泪,哪吒能出来找她,却只能在乾元山毫无希望地干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亡者,她想起自己一学会走路就缠着哪吒要娘的作为,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懂事。

    四象抓着哪吒的手,主动说:“哪吒,我不找娘了,我们回家吧。”

    哪吒一愣,虚虚地环着四象,问:“你不去找杨戬吗?”

    哪吒还是觉得自己太讨厌了,四象不是去找娘的,是去投奔舅舅的。

    “我没有找舅舅,”四象只能一遍遍解释,“我真的是去找娘的。”

    “但我以后不会找了,”四象小小一个人,却在郑重承诺,“你是我爹,我以后就一直陪着你。”

    四象牵住他的手,人小鬼大,宣布道:“现在就回家。”

    哪吒站起来,看着还不到他膝盖的小丫头,老老实实地说:“我可不是你爹。”

    四象一僵,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找的娘不是自己亲娘,身边的爹也不是亲爹,她一踩脚,霸道地说:“你就是,就是,就是!”

    哪吒歪了歪头,跟一个小丫头争起来了:“可我确实不是。”

    四象急了,眼看着又要哭了,哪吒忽然有了看到杨婵的错觉。

    真奇怪,透过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竟也能看到自己所思念的人影子。

    难道杨婵真是她娘不成?

    哪吒怕这个小丫头和杨婵一样哭起来,哭的他心疼,将她从地上,抱到怀里,说:“虽然我不是你爹,但你愿意跟我回山,”

    哪吒顿了顿,十分诚恳地说:“我真的很开心。”

    四象窝在杨婵怀里,想起这些事,无比肯定地说:“哪吒肯定是很喜欢我的。”

    不然,不会找她了那么久,也不会因为她愿意跟着自己走而开心。

    杨婵笑了笑,把她放了下来,杨婵说:“爱是推己及人,哪吒是喜欢我,于是喜欢你,你喜欢我,那你是不是也喜欢哪吒呢?”

    四象点点头。

    杨婵将她推到哪吒那边,四象哒哒哒地跑到哪吒面前,在哪吒困惑的目光中,霸道地要求哪吒低下头,哪吒听话地低下头,就见四象伸出手,将方才捂过杨婵脸的手捂到了哪吒脸上,哪吒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抬眼,看向杨婵,杨婵笑着说:“四象也孝顺你了,公平不公平?”

    哪吒垂下眼眸,漆黑的眼眸里面蕴着温柔的光,他捏了捏四象红彤彤的脸蛋,终于理解了曾经怎么也学不会的“规矩”。

    第106章 亲吻

    太乙说话古怪又蹊跷,哪吒其实面上没说,但心里其实一直惦记,杨婵见他到了晚上还在对着火炉干坐着烤火,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抱着已经入睡的四象,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哪吒一顿,抬眼,发现杨婵竟然还没睡,他淡声回道:“没什么,在想明天怎么继续往北海里面走的事。”

    他们现在还在北海边界,虽然冷,却离真正的北海有十万八千里,收留他们的猎户劝告他们不能再往里走,越往里走,聚居的人越少,也越危险,据说深入北海,就会遇到潜藏在北海的妖怪。

    哪吒这个杀星当然没有当回事,猎户见他们不听,也不再强求,摆摆手,叹了口气,就回了自己的屋。

    杨婵闻言,仔细打量着哪吒,见哪吒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火,皱起眉,说:“你是不是骗我了?”

    哪吒一愣,反驳道:“没有。”

    “那就是瞒我了。”

    哪吒选择直接不回答,他说:“四象都睡了,你也睡吧。”

    杨婵眉头皱得更深,她埋回被子,想了几刻,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爬起来,开始威胁哪吒:“我给你三秒,你最好老老实实跟我交代。”

    “不是……”

    杨婵无情地开始数秒了:“三。”

    “杨婵,你怎么又不讲道理啊?”

    杨婵不理他,继续数秒:“二。”

    “杨婵。”

    “一。”

    杨婵数完秒,果然不耽搁,从被子里爬起来,哪吒赶紧走过来把杨婵摁了回去,他看了眼睡得踏实的四象,蹙着眉,低声道:“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

    杨婵不跟他掰扯,她抓着哪吒的衣领,威胁道:“你再不说,我就出去了。”

    哪吒眯起眼睛:“你去哪?”

    “离家出走不成?”

    “对。”杨婵点点头,再添一把火,“你敢瞒我,我就敢耍你,待会儿就出去,冻死了你负责。”

    杨婵昂起脑袋,挑衅道:“我要是冻死了,我阿兄肯定拿你是问。”

    哪吒冷哼一声,冷道:“少拿杨戬威胁我。”

    杨婵能威胁人,也能哄人,抓住哪吒衣领的手变松,轻轻摩挲着他的领子,她笑盈盈地说:“不过在我阿兄找你算账前,你肯定心疼死了。”

    哪吒哼了一声,不满道:“就知道威胁我。”

    “刚刚那句可不是威胁。”杨婵纠正道。

    “那是什么?”

    杨婵不说了,她松了手,又躺了回去,压着被子,支着头侧躺着望着哪吒,问:“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杨婵不依不饶,哪吒只能说了,他坐到床边,侧过身,微微弯腰,低头看着杨婵,顾及着四象还在,声音压得很小,他说:“我是担心师父。”

    “真人?”杨婵想了想,问,“是因为阐截之战的事?”

    “是,但也不是,”哪吒道,“师父很厉害,其实他在那里我不是很担心,但是他说到死劫的事,我却很记挂。”

    “怎么说?”

    “死劫这个词我在天尊那里听过,”哪吒皱起眉想起上一次见到天尊的模样,形容道,“似乎在他看来死劫是渡不过去。”

    天尊奉劝他不要杀李靖,就是觉得杀父一定会造成心魔,心魔一旦形成迟早酿成一道修行的坎,这孽债也迟早会讨到他头上。

    “真人说,死劫是因为有无法回避的心魔,”杨婵不解道,“真人清修数千年,除了你的事基本上都置身事外,能有什么心魔呢?”

    哪吒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死劫难过,所以,天尊要开设阐截之战,让他们趁着这场大战,躲过这道即将降临的千年大劫。”

    “怎么躲?”

    哪吒还是摇头:“不知道。”

    “师父说他有办法,可是,”哪吒顿了顿,迟疑许久,喃喃道,“如果真的有办法他会一点也不提吗?”

    杨婵想了想,也跟着哪吒一起忧心起来,她道:“那北海的事情过后,我们就赶紧回去吧。”

    “回去以后再好好问问真人,心魔是怎么回事,躲劫又是怎么回事,至少,我们在身边看着真人发生什么都有数,也不必遥距千里一直悬着一颗心。”

    哪吒点了点头。

    杨婵又缩了回去,她道:“太晚了,明天还要赶路,你快睡吧。”

    哪吒“嗯”了一声,就往床下跑了。

    杨婵“欸”了一声,连忙说:“床下太冷了,外面还灌着风呢。”

    哪吒困惑地转过头,回道:“可是,我不会觉得冷。”

    “可我觉得你会冷。”杨婵脱口而出。

    哪吒扬眉,一脸恍然大悟。

    杨婵赶紧找补,但怎么也找补不回来了,她红着脸又觉得窘迫,埋到厚厚的被褥里,说:“行了,你就跟以前一样在地上睡吧。”

    哪吒好不容易有顺杆爬的机会怎么会错过,他掀开被子的一角,冷风灌进来,杨婵抱着四象忙往里缩,哪吒见状,说:“你已经贴到墙上了,再往后也没位置了。”

    杨婵羞恼道:“要你管!”

    这声音大了点,怀里的四象动了动,似乎被吵到了。

    哪吒钻进温暖的被子里,往里面靠,侧过身,弯下腰,竖起一指,靠近杨婵,就差贴到她的脸了,他的手指轻轻在唇上点了点,示意噤声。

    哪吒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杨婵的脸上,羞得她满脸通红,她用力把他推开,压低声音,骂道:“你要干什么?!回去躺着。”

    哪吒看着杨婵一脸惶恐又羞怯的模样,放下手,低低笑道:“我能干嘛呀?”

    他没有躺回去,反倒靠近了些,跟杨婵中间就差了个四象的距离。

    杨婵红着脸气鼓鼓地看着他。

    哪吒侧过身,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伸出来,将杨婵隔着被褥搂住,轻轻拍了拍,嘲笑道:“杨婵,我每次真没那个意思,但你总是误会。”

    这倒成杨婵的不是了。

    杨婵闭上了眼,不理他了。

    对对对,就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了吧。

    不对,哪吒一个大半夜翻窗进姑娘房间的登徒子算什么君子?

    真是的。

    杨婵想,一天天的烦死了!

    这日子要不然不过了。

    想到这,她猛地睁开眼,然后撞见哪吒正倾身过来,杨婵身体一僵,偏偏正躺着,被哪吒圈到怀里,也抽不出手爬起来了,她瞪大眼睛,心里想,这又是要捉弄她吗?

    想到这,杨婵忽然有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她想,哪吒反正不会做什么,怕什么,就要睁着眼睛,不然,待会儿又得被嘲笑了。

    哪吒声音低沉:“不闭上眼睛吗?”

    “哼哼,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杨婵散着头发,明明凌乱到毫无攻击性,却做出一副昂首挺胸的高傲劲儿,“哪吒,我已经不是曾经的杨婵了!”

    哪吒低头看着杨婵,忽然笑着“哦”了一声。

    杨婵皱着眉,觉得自己又在不知道时候被哪吒偷偷嘲笑了,急道:“你又‘哦’什么?!”

    哪吒低下头,将吻盖到了杨婵的脸上。

    北海寒凉,杨婵的脸总是冰的,可是哪吒的吻是热的,杨婵微微瞪大眼睛,眼里的正义凛然一下子散了。

    哪吒抬起头,扎起来的长发落入他们之间,纠缠着杨婵的头发,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滩幽深的黑水,幽幽地盯着杨婵。

    杨婵懵懂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讷讷地问:“你干嘛啊?”

    哪吒点了点刚刚亲过的位置,笑着说:“亲你啊。”

    说着,他又一次低下头给杨婵演示什么叫亲她。

    这一次的吻没有之前那样浅浅的一下了,吻像是寒冬中忽然间漫山遍野绽开的红梅,在杨婵脸上处处开花。

    她清晰地感受到哪吒的唇贴在自己冰冷的脸上,柔软而温暖的唇有别于冰冷的脸颊,脸上细小的绒毛亲昵地蹭着哪吒的唇纹,引着他继续往下亲,哪吒盖戳似的,一个戳一个戳的盖下去,眼看着就快盖到杨婵的唇边了。

    杨婵悬崖勒马,在一团麻线中忽然苏醒,一把推开了哪吒。

    哪吒不满地眯起眼睛,听到杨婵跟他紧挨着他,用气音悄声说:“别亲了,少儿不宜。”

    说着,亮出了正在怀里睡着的四象。

    哪吒也低声回:“她明明睡着了。”

    “睡着也不行。”

    哪吒:“……行吧。”

    他虽说同意停了,可还是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呢,四目相对,杨婵忽然懂了他想什么。

    她红着脸,推开他,说:“占了我便宜,怎么还这么不要脸?”

    哪吒哼了一声,答道:“所以,让你把便宜占回来啊。”

    “我不占,快回去。”

    “那不行,”哪吒竟然开始拽点文化了,他教训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话哪里是用到这里的,快回去。”

    哪吒开始不爽了,他一动不动,说:“你亲不亲,你不亲,我就又要亲你了。”

    杨婵瞪大眼睛,惊讶道:“你敢威胁我!”

    “今天是你先威胁我的。”

    杨婵又开始找理由:“约法三章你不记得了?”

    “不准欺负我!”

    “我这可没欺负你,”哪吒也跟她掰扯道理,“是你让我上床的,刚刚也是你非要招惹我的,而且现在我也让你欺负回来,怎么不可以了?”

    “你,你,你。”杨婵低声骂道,“真不要脸。”

    “你亲了我,我这张脸都不想洗,还要什么?”

    杨婵被哪吒过于直接的话砸的满头金星,她仔细去瞧哪吒,却发现他也不是完全无赖。

    毕竟哪有无赖调戏姑娘,自己还红着脸呢?

    杨婵小心翼翼地问:“你又被煮了?”

    “对,”哪吒不耐烦了,“你亲不亲吧?”

    杨婵瞅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但最终还是朝哪吒招招手,让他低下头,然后搂住他的脖子,将吻还了回去。

    亲完,哪吒头上的怨气果然烟消云散。

    杨婵总算安抚好了这祖宗,她往后缩了缩,双手却还挂着他脖子上,她看着他的眼睛,警告他:“我亲了你,你也得洗脸,不然,我下次就不亲你了。”

    “行,听你的,”哪吒很好说话的时候往往是要讨更多的东西,他昂了昂头,问,“那你下次什么时候亲我?”

    杨婵在他肩膀上糊了一巴掌,收回手,缩回被子里不理他了。

    哪吒刚被亲的时候,是脾气最好的时候,所以,就算杨婵不应他下一次,他也蛮开心地隔着被子,将杨婵和四象搂到怀里。

    杨婵也不平躺着了,她嘴上说着烦,身体却很老实地侧过身,让哪吒更好地搂到怀里。

    他们俩正对着躺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最终杨婵率先从这场互盯的战役里破功,笑成一朵花,然后闭上眼,说:“不理你了,我真睡了。”

    哪吒轻轻说“好”,却舍不得闭上眼,还是温柔地看着杨婵,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缓缓地闭上眼。

    杨婵抱着四象,哪吒则抱着她,三个人相拥而眠。

    第107章 北海

    第二日醒来,哪吒一行就一路向北往北海的深处走。

    当他们越走越深的时候,北海的风雪也越来越大了,这样大的风雪,杨婵几乎要站不住了,哪吒见状,将她怀里的四象抱在自己怀中,让四象抱紧自己后,将杨婵半搂半护着,往里走。

    这风雪异常古怪就像本身就有生命一般,挡在北海之外,做了北海的护卫,一直对着他们吹,生怕他们再往里走似的,哪吒动用了火也烧不开这场风,杨婵见状,执起了宝莲灯。

    她在哪吒的怀里,一边念咒一边施法,当带着些温度的暖光四扬在风雪中时,迷住前路的雪和风都停了下来,杨婵借着宝莲灯的力量驯服了这里强硬的风,风慢慢变得和煦,而天上纷纷扬扬的雪也停了下来。

    紧紧埋在哪吒怀中的四象,感受到伤人的风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在看到杨婵背影的同时,也看到了空旷的白色沙漠之上,漂浮着众多的……鬼魂。

    这些鬼魂形态各异,有奇珍异兽也有人,他们没有脚,身体也呈现出几近透明的样子,懒懒的飘在空中,双眼无神,两眼无光,身体也完整度各异,多的是身体残缺的,杨婵看的吓了一大跳,比四象反应还要大,大叫一声,就往哪吒怀里钻。

    哪吒一把抱住她,皱着眉打量着这些“鬼”,说:“杨婵,这不是鬼。”

    “怎么不是鬼?!”杨婵声音颤抖着,惊恐地喊道,“哪有死人是半透明飘着的!!”

    “那你再仔细瞧瞧呢?”

    “我不看,就不看,不看不看不看!!”

    哪吒扬眉,低头看向怀中被挤到一边快喘不过来气的四象,拍了拍四象,说:“你娘太害怕了,先给她让个位置吧。”

    四象点点头,杨婵还紧闭着眼,紧抱着哪吒不肯撒手,哪吒掰开她的手,阻止她前进,杨婵抱不到人,害怕的要死,索性抱住自己,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继续瑟瑟发抖。

    哪吒趁机将四象放了下来。

    四象落地后,人小鬼大地抱住杨婵的脑袋,学着大人们安慰人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哄道:“娘不怕。”

    这点安慰杯水车薪,杨婵还是怕得要死。

    哪吒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她一模到哪吒温暖的胸膛,又赶紧闭着眼往他怀里缩,哪吒一把抱住她,紧紧搂着,杨婵被紧紧抱住,高度紧张的精神似乎松弛了一点点。

    哪吒又说:“我们在密云见过鬼,不长这样。”

    “别说了!”那简直是杨婵的噩梦,至今仍是无法逃离的心理阴影。

    哪吒倒没有故意吓她,他只是在陈述中判断这些“鬼”的真面目:“我们在密云中是撞进了鬼域,所以那些‘鬼’可以保持非常鲜活的模样,存在着,而我们眼前的这些,比起鲜活,断头断脑袋的,更像个,嗯,死前一览。”

    杨婵听的要哭了。

    四象听了则昂起小脑袋,望着这些飘飘荡荡的鬼,发现他们飘得非常整齐,四象在这些断头断脑袋的可怕的东西中发现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穿着鲜艳的红衣,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红唇抿成一条线,无情亦无声,跟这些狰狞的死者相比,她看起来太过安详。

    她拽了拽杨婵的裙子,想让她看看没那么可怕的鬼。

    但是杨婵紧紧埋在哪吒怀里不肯抬头。

    “而出了鬼域的鬼你也见过不少,他们在人间根本保持不了原型,只是一团装着灵魂的光,汉秋、玉琮和阿大都是这样的。”

    “所以,以这个形态出现在人间的鬼,绝对不会是鬼。”

    杨婵似乎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她默默抬起头,紧紧抱着哪吒,还是不敢看,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哪吒还没说话,四象刚刚看到的那只漂亮鬼便飘到了他们面前,四象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扬起手,想去触碰她的衣裙,却摸了一手空,那个女鬼径直撞上哪吒,然后又轻轻穿过,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哪吒平静地陈述道:“你作为莲灯之主,渡化生灵数百,对鬼魂应该非常敏感才对,刚刚有只鬼从我们身上飘进去,你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所以,这不可能是鬼。”

    杨婵听到前半句吓个半死,听到后半句,又觉得非常有道理。

    在哪吒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杨婵逐渐恢复了冷静,她做贼似的,悄咪咪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了穿过他们的红衣女鬼。

    由于这只鬼死的相当安详,杨婵因为各种死相凄惨的鬼而丢掉的理智值,因为她又捡了回来。

    “看清楚了吗?”哪吒问道。

    杨婵点了点头。

    “那他们不是鬼是什么?”

    “可能是过往的残像。”

    “过往的残像?”杨婵惊道,“北海如此荒凉竟然出现了这么多死人,难道这里以前是战场不成?”

    哪吒冷声答道:“不,这里以前是天庭的看押和处决犯人的邢场。”

    “就和仙山东西昆仑一样,在人间一片空白了无生灵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存在了。”

    “所以这里的鬼,应该就是那些年死在这里的罪人。”

    “刑场?!”杨婵惊道,“那得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哪吒解释道,“北海的记载太少了,只知道在上古时期这里就怨气极重,鸿钧在死前将这里恶鬼通通渡化了个干净,怨气和煞气消散后,这里好了很多,后来天庭似乎也废止了此处的刑场,代之以更加温和或者更加迅速的方式来解决犯人。”

    “可是真要按你所说,渡化干净了,这里怎么会还会有残影呢?”

    哪吒皱着眉,说:“我怀疑是北海这个地方本身有问题。”

    说着,哪吒让杨婵转过身,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扶着她,慢慢往前走。

    他们走的慢,所以,四象抓着哪吒的衣服,踩在绵绵的雪里,跟的还算利索。

    仙界的生灵出现的时间远比三界要早的多得多,所以,这里的纷争也是最早的,人间的历史还在以几万年来算的时候,仙界的历史则要翻过亿年的岁月,帝俊也不是第一任天帝,他只是仙界最后一代仙族出身的统一四方天庭的天帝。

    因而,曾经天庭的刑场所容纳过的死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们艰难地走过这片投影着过去的土地,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后来,四象都没有力气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哪吒便让杨婵将四象抱起来,然后一把将杨婵打横抱起,将她们通通抱在怀里,然后载着风火轮,在宝莲灯的指引下,飞速地穿越这片满载着死者的荒漠。

    飞了很久,在快看到北海海面的一角时,他们忽然听到了人的哀叫声。

    哪吒停下脚步,与怀中的杨婵对视,杨婵问:“这么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人住?”

    “之前那个猎户说过,北海往里走,其实是有人的,只是越来越少而已。”

    杨婵眨眨眼,说:“我看他说的神神秘秘的样子,差点以为他在说传说。”

    哪吒笑了一下,道:“现在看来不是传说了。”

    他们开始逐渐往下落,在哀叫声越来越近时,也看到了漫天的洪水。

    杨婵和哪吒皆惊,这水是凭空而来,从天而降,直直冲向了地上的村庄,村庄里的人四处逃窜,哀鸿遍野,房屋被冲散了,这些人也被冲进了浩大的洪水之中。

    天灾之下,人显得非常的渺小。

    杨婵见状,赶紧用宝莲灯施法,尝试着让着滔天的洪水收回去,然而,才刚刚用了点法术,宝莲灯一向闪耀着的粉色光芒便化作了纯白色,不受杨婵控制地飞向更高的位置,这白光冲入水中,像是母亲的手,温柔地拨开这些可怕的洪水。

    这双手从小向上梳,所有碰到这缕白光的水都通通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将这凭空冲下来的洪水擦去。

    当洪水消失时,陆地下面的村子显露出来,哪吒抱着杨婵落地时,发现地面并没有他们之前所看到的水,而方才眼中冲垮的房屋更是不存在,哪吒轻轻放下杨婵,环顾四周,看到许多面色惊恐的人,他们抱着头,又哭又叫。

    哪吒一路看了太多假的东西,都开始怀疑他们的真实性了。

    可能,他想,这又是一场有关于过往的残像。

    杨婵踩到实地,也惊奇地发现地上载着厚实的雪,一点水的痕迹也没有,刚刚的洪水又是假的吗?

    可是,这里的人不像是假的。

    杨婵几人从天而降,宛如神降,村民们在惊恐过后,惊慌地看来看去,发现大灾难似乎只是一场幻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后怕,他们喃喃道:“又是洪水。”

    杨婵听到他们的念叨,皱起眉,她走上前,主动同他们打招呼,问:“你们说的又是洪水是什么意思?”

    村民们风声鹤唳,胆战心惊,即便刚刚驱赶洪水的是杨婵一行,依然对他们十分忌惮,看到外来的几个人,又防又怕,数十人聚在一起,冷冷地瞪视着他们。

    杨婵被他们一瞪,无措地向后退了一步,被哪吒拉了回来。

    村民们风声鹤唳,哪吒何尝不是,他拿出手里的乾坤圈,不让杨婵靠近,在杨婵的惊呼声中,将乾坤圈甩了出去,绕着这个靠近雪海的村庄打了一圈,周遭的村民们一开始还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们,可一看到神器飞舞,手里的狩猎用的铜器全成了废铜烂铁,又只得仓皇鼠窜。

    这些可都是普通的凡人,杨婵扑上前,拉住哪吒的手,喝道:“快停下!”

    哪吒凉凉地斜了杨婵一眼,杨婵糊了他一巴掌,怒道:“听到没有?!”

    哪吒冷哼一声,一扬手,收回了满村乱跑着示威的乾坤圈。

    乾坤圈一回到哪吒手里,就发出轻轻的争鸣声,哪吒偏过头,听了听,然后杨婵搂到怀里,戒备地扫了一圈这些可怜的村民,低声说:“我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们是真的?”

    杨婵一顿,抬头看向他,问道:“那你现在觉得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哪吒上下甩了甩手里的乾坤圈,“毕竟,我差点打死人。”

    杨婵瞪大眼睛,道:“你这试探也太暴力了!”

    “哼,知道你心善,”哪吒不思悔改,“可我一个也没打死啊。”

    他们在这里聊着,那头的就有个女人抱着孩子给他们跪下来了,她哭着说:“冲撞了神仙是我们的不是,还请您饶过我们的鲁莽,放过我们的村庄和孩子吧。”

    杨婵可受不起这一跪,赶紧上前想把女人扶起来,可是女人跪下来后整个村庄都陆陆续续朝哪吒跪下来了,杨婵想让他们起来都不行。

    他们见证了哪吒的神威,把他当作了从天而降的神明,神明动怒,没有真正饶恕他们,他们哪敢起身。

    杨婵扶着女人的手,转过头来,怒视哪吒。

    哪吒扬扬眉,轻哼一声,把雪地里一脸懵逼的四象抱起来,摆摆手说:“起来吧。”

    他说起来,他们面面相觑,又在杨婵的劝告中,缓缓站起来了。

    哪吒走过来,解释道:“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个修士,我女儿生病了,和夫人千里迢迢从西岐来到这里,是给孩子找药引的。”

    村民眨眨眼,大大松了口气,心道,不是神仙就好。

    村民中一个看起来最为年长最受尊重的老人扶着拐杖,过来问道:“北海荒凉,大人是过来找什么的呢?”

    哪吒答道:“北海的海眼。”

    村民们瞪大眼睛,惊道:“北海哪里有海眼?”

    杨婵奇道:“北海都有龙王,怎么会没有海眼?”

    虽然龙王被她杀了吧,咳。

    提到龙王,村民们眼神变得闪烁,似乎在隐瞒什么事一般,讪讪地笑道:“大人们既然远道而来不然就在这里住着吧。”

    哪吒摇摇头,道:“不了,我们现在就要往北海去。”

    “可是真正的北海就在您的面前。”

    哪吒一脸疑惑,顺着村民给他们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万里冰封的辽阔的冰场上,雪落不到冰场上,他们所在的天地里落着细雪,那一片辽阔的区域里却进不了雪,非常平静,平静到诡异,似乎冰下藏着什么古怪的东西。

    哪吒向前走了几步,又立即被村民拦下,他神情紧张,摆出十二万分的热情,笑着说:“冰上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在北海长大的,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您若是不嫌弃,休息一夜,明天我们会带你们去北海深处。”

    哪吒挑了挑眉,觉得十分古怪。

    但他已经确定他们是确确实实的人了,也犯不上忌惮他们,倒想看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招,点点头便应下来了。

    杨婵却还是奇怪,她问道:“刚刚的洪水是什么东西?”

    村民们闻言脸色苍白,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

    哪吒摸了摸下巴,说:“我们从南边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死者的幻影,或许,这场大洪水也是幻影。”

    “幻影?”村民喃喃自语。在这些惊惶的村民里,杨婵听到有人悄悄说:“不是幻影,是天罚。”

    这个说话的年轻人很快被厉声喝住,那个年轻人飞快看了杨婵一眼,又将头缩了回去。

    杨婵察觉到奇怪,还想再问,哪吒拉了回来,说:“我们也走了一天了,外面太冷了,先进屋歇息吧。”

    哪吒一行跟着明显是村长的一家人,被安排在一间小屋中。

    村长人不错,看到哪吒带着孩子,还将家里珍贵的糖果分给了四象,四象捧着手,接过他们手里的糖,眼里亮晶晶的,抬头看向杨婵,在拿了满满一手糖后,赶紧分了一半给杨婵。

    杨婵笑着摇了摇头,把糖又都还给了她。

    她牵着四象,让她跟村长他们说谢谢,四象说了谢谢,村长听到她们母女俩说谢谢,没有应,反倒慌乱地低下头,让他们好好休息,然后离开了屋子。

    杨婵皱着眉,觉得也太过蹊跷了。

    四象已经拆了包裹,往自己嘴里塞糖了,她牵着杨婵的手一蹦一跳地回了屋,又无私地把自己手里的糖分享给哪吒。

    哪吒无趣地撑着头,靠在床边,上下打量一下四象,说:“你自己吃吧,我就不碰了。”

    四象“哦”了一声,自己跑到一边吃糖去了。

    杨婵走过去,跟哪吒说:“这个村子很奇怪。”

    哪吒懒懒地掀起眼皮,道:“当然奇怪。”

    他看了在一边烤火的四象,轻声说:“我就没见过哪个正常人给孩子塞的糖里是放毒的。”

    杨婵震惊地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喊道:“什么?!”

    四象被这一喊吓死了,转过头,看着杨婵,怯生生地喊:“娘?”

    哪吒把杨婵拽回床上,一边让四象自己玩儿,一边淡声问杨婵:“你喊什么?”

    杨婵转过头:“我喊什么?”

    她压低声音:“那里都是毒!!”

    “我知道,”哪吒很淡定,“这世上谁的毒能毒过四象蛊?”

    “四象这丫头闯祸不断,装巧卖乖,但有一点好处,”哪吒顿了顿,非常认真地说,“她好养活。”

    “带出去,不仅不容易死,还不容易被人欺负。”

    杨婵:“……”竟然无法反驳。

    “你不跟她说,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哪吒说,“你让她好好吃,别吓她,不然又得劳神给她解释这村子里的阴谋诡计。”

    哪吒“啧”了一声,似乎想到什么往事,带着几分怨气地说:“麻烦死了。”

    “那你既然也看出来这里的奇怪了,为什么不在刚刚点出来?”

    哪吒往后仰,一下子倒在温暖的床上,他撑着头靠在床里,看着转过头来的杨婵,说:“点出来干什么?打草惊蛇?”

    “你不引蛇出洞,把这群人一网打尽,他们是不会说实话的。”

    “当然,你如果愿意屈打成招,我们倒是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

    杨婵指着他,说:“不准干坏事。”

    哪吒挑眉,道:“冤枉。”

    “干坏事的明明是毒害咱女儿的村民,圣母娘娘明察。”

    杨婵也侧身倒在床里,正对着他,从床上捞上他红色的发带,绑着玩,一边玩儿一边说:“明察不了,我笨着呢。”

    哪吒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婵,笑了一声,道:“难得这么有自知之明。”

    杨婵:“……闭嘴。”

    “还有,什么咱女儿,”杨婵指着他,说,“四象不是咱女儿,我也还不是你的夫人呢,少在外面招摇撞骗了。”

    哪吒抬手蒙住杨婵的嘴,杨婵瞪他,他压低声音说:“都跟你说了,孩子还小别乱说话,她要是知道了回头跟我师父告状,我得被追着打。”

    杨婵眨眨眼,也有点心虚,她嘟囔着:“那我也没说错。”

    哪吒松了手,拍了拍他们之间的柔软的床褥,道:“这世上的纷争多是由对错之争,意见之别,立场不一而导致的,要少点纷乱,就得糊涂着过。”

    杨婵哼了一声,轻斥道:“歪理。”

    “哪有,”哪吒笑着说,“我这可是从小到大生活过出的真理。”

    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李府长大了,早抹脖子去死了。

    杨婵扯了扯哪吒的发带,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

    杨婵疑惑。

    哪吒笑道:“一开始听到我是神仙吓的要死,后来知道我不是神仙一口气松的那叫一个快,我们进了屋,这才多久,就忙不迭地给我们家孩子投毒了,你看看他们急得。”

    “照这个速度,不出今晚,就一定会出事了。”

    杨婵奇道:“是啊?怎么会这么着急?”

    “应该跟北海本身有关。”

    哪吒道:“我要去北海,他们就急忙拦住,而一开始我们到的时候,洪水降临,明明是我们挽救了洪水的危机,但他们不仅不感谢,反倒敌视初来乍到的我们。”

    “这里面的蹊跷多着呢。”

    杨婵又拽了拽哪吒的发带,说:“你今天还说过北海可能本身就有问题,不断放送过往的残像,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问题?”

    哪吒皱起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北海、幻像、还有这些村民,真是搅合到一起了,乱糟糟的。”

    “不想了,我累了,睡了。”

    “欸!”杨婵拽住他的发带,结果用力过猛,把他整条红色的发带扯下来了,哪吒梳起来的头发一下子散了,杨婵一惊,忙收回手,哪吒默默看着杨婵收回去的手,然后把她的手抓了回来。

    杨婵吓了一跳,问:“你干嘛?”

    哪吒披散着头发,反问:“你拿了我的发带,害得我仪容不整,你问我干嘛?”

    他扯回杨婵手里的发带,下意识把发带绑回去,但刚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看了看杨婵又放了回去。

    他披散着头发,神情柔和,看起来慵懒随和,比起平时锋芒骇人的模样,如今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祸水,杨婵看着心头一跳,心神不定,甩甩头,忽然一下子坐起来。

    不想,哪吒把她拉回去,强迫她跟自己一起倒在床上。

    杨婵心跳如鼓,瞪大眼睛,正对着哪吒那张俊美的脸,她看着哪吒浓烈的眉眼,咬着下唇,问:“又要干嘛?”

    哪吒一脸正直地问:“你刚刚是想问什么来着?”

    “哦,”杨婵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表面淡定地回应道,“我想问我能做点什么?”

    “不需要,”哪吒捏了捏杨婵的脸,道,“维持原样吧。”

    杨婵盯着哪吒眉心处的朱砂,第一次发现他眉间的朱砂似乎比之前的颜色要深许多。

    为什么会深一些?

    哪吒发现杨婵在走神,拍了拍她眼前的床褥,轻声喊她的名字,杨婵回过神,看着哪吒,接过他之前的话,继续问:“维持什么原样?”

    哪吒调笑着说:“维持你笨蛋的原样。”

    杨婵缓缓睁大眼睛,然后又眯起,她抬起双手,扯住哪吒的脸,当个面团,惩罚式地拉扯,哪吒笑个不停,笑到后来,都笑到杨婵怀里去了。

    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以他的道德情操,多半是后者。

    杨婵试图推开他,但推不开,看来他果然是故意的。

    两个人靠的太近了,杨婵都不需仔细看,满世界里都是哪吒那张过于俊美的脸,杨婵听着跳个不停的心脏,纠结许久,最后还是被自己打倒,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她紧张又青涩,以至于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眼睫像是贵妇人手中的扇子,极为优雅地微微扇动,哪吒脸上戏谑的笑逐渐散了,也变得紧张起来,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应该又泡到热水里煮去了。

    煮就煮吧。

    反正温水煮青蛙,他还是一只莲藕,早就泡习惯了。

    哪吒越靠越近,他偏过头,慢慢将吻落到杨婵柔软的唇边,然而,事情总有意外,外面冒出四象的声音,她喊:“娘,糖都掉到火里去了。”

    杨婵被这声喊,激得顿时清醒,她飞速悬崖勒马,抬起手蒙住哪吒的嘴,然后睁开眼,看到哪吒眼中被打断的不悦。

    她解释道:“少儿不宜。”

    哪吒呵呵两声,冷道:“这丫头除了好养活一点优点也没有。”

    杨婵反驳道:“别乱说。”

    四象哒哒哒地跑进来,看到这俩躺在床上,好奇地也爬了上来,钻到他们中间,左看看黑脸的哪吒,右看看笑意盈盈的杨婵,最后选择了看起来十分和善的杨婵,拽了拽杨婵的衣袖,问:“天色还早,娘娘和哪吒就要睡了吗?”

    杨婵点了点她的鼻尖,说:“哪吒困了,我可没有。”

    四象眼睛一亮,说:“那娘陪我玩吧。”

    哪吒在后面幽幽地说:“要玩自己玩,别拉着杨婵。”

    杨婵却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拉着四象下床,然后说:“好啊。”

    哪吒:“……哼。”

    四象笑着一摇一晃的。

    杨婵又说:“可是四象不是糖掉到火里了吗?”

    四象闻言,又翘起嘴,难过地说:“我就吃了两颗就掉火里去了。”

    “那我们问问村长爷爷家里还有没有别的吧。”

    四象点点头,说:“好。”

    杨婵牵着四象,一边走,一边说:“到时候记得跟爷爷说谢谢。”

    四象用力地点头,高声应道:“好。”

    哪吒在后面喊:“喂!”

    杨婵牵着四象,又和四象一起转过头,笑了笑,说:“咱女儿优点还是很多的。”

    哪吒坐在床上,从上到下打量四象,最后说:“我倒没看出来。”

    杨婵摇了摇头,笑着说:“她上哪都能当炸药包。”

    四象歪了歪头,问:“什么是炸药包?”

    杨婵不答,神神秘秘地说:“不用等了,待会儿就把蛇全炸出来。”

    哪吒一愣,最后也笑了,他看着杨婵,指着她,说:“杨婵,你跟我学坏了。”

    都会钓鱼执法了。

    第108章 情谊

    杨婵带着四象来到了村长家,她抱歉地说着四象刚刚将糖全都掉到火里了,做起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些从哪吒那里顺来的金子,问他能不能再给一些糖。

    村长慌张道:“这糖你们没吃吗?”

    四象想说吃了两颗,但是杨婵代她回答,她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四象太小了,靠近火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吓住,把手里的糖全落到火炉里了,捡也捡不起来,可她又想吃……所以,我这才再来麻烦您。”

    杨婵看着村长眼神闪烁,故意问道:“您家里是没有多余的糖了吗?”

    “不,不,”村长赶紧抬头,说,“我家里虽没有了,但别家应该还有,夫人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别家问问。”

    杨婵点点头,看着村长家空无一人以至于显得十分古怪的屋子,笑着说:“好啊,我在这等着您。”

    村长以为安抚住了她,转过头立即冲进了雪中,天色渐晚,那些一开始因为大洪水四散的村民又聚合到夏哲家中商议对策,他们神神秘秘地,挤在一个大屋中,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夏哲坐在末尾,这明明是自己的家,自己却一句话也插不上。

    夏哲低着头,听着他们处置杨婵一家的百般算计,落寞地低下头。

    村长一进来,那些村民就涌过来,问道:“怎么样,他们吃了东西没有?”

    村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众人也慌了,说:“他们若不死,我们该怎么办啊?”

    “是啊,北海进了外人,海里的东西肯定又要生气了,到时候再发洪水,我们就真的要死人了。”

    “上一次洪灾死了多少人?得咱村子小半的人了吧?”

    中间挤着的也是最开始跟哪吒说话的女人抱着孩子哭道:“我第一个孩子就是死在那次洪水里。”

    “哎,”一个男人重重叹道,“自从来到北海,这洪水就一直纠缠我们,不然,我们干脆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往南走吧。”

    “往南?你疯了,这还是商人的天下呢!你忘了一百年前我们一族差点被武丁屠杀了个干净!就算活着也被迫做了人牲!我们一族是英雄的一族,曾经神明倾倒人间的时候是我们一族拯救了人间,我们是比神明还要伟大的一族!我就算在北海里被洪水淹死,也不会做那劳什子人牲,成为一群妖魔鬼怪的祭品!”

    夏哲听言,默默反驳:“英雄之后,就是在这里屠杀无辜的过路人吗?”

    “夏哲!”有人吼他。

    夏哲低下头,听他骂道:“你以为我们想吗?北海每一次来外人都会发大水,北海荒凉至此,他们还要千里迢迢奔赴到这,给我们带来灾难!这究竟是谁的错?!”

    夏哲低下头,说:“可是他们也不知道缘由,用不着动杀手,赶他们走就是了。”

    “但他们不会走的!”那个人说道,“你也听到了,他们一家是来北海找药引的,这些讨人厌的修士一天到晚只顾自己,他们只是到来就惹怒了海里的东西,要是真的入了北海惹出什么乱子,死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可是今天那个修士的模样你们也瞧见了,”夏哲叹道,“他那么厉害,跟曾经的神明有什么差别?我们根本就打不过。”

    “不必打过,”村长看向女人怀中紧紧搂主的孩子,说,“就算是神仙也会有软肋,只要他的妻女吃下我们的东西,当她们死后,我们控制着她们走出北海,让他一路追赶就可以了。”

    夏哲闻言,终于抬头,说:“父亲,因果难断,如果他的妻女真的死了,我们作为凶手一定会被追杀的。”

    “商人在南,我们稍稍往南走就会被屠杀,只能一直呆在北海这种荒凉地,现在要是杀了这位大人的妻女,招惹上他,我们可能连北海也呆不下去了,到时候,我们仅剩的这些夏人的遗族到底能去哪?”

    终于有人哭出声来,他哭道:“我们曾经挽救了人间,兴盛了九州,功德无量,可如今上天竟然连条活路也不肯给我们吗?”

    村长死死攥着拳头,狠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活一时是一时,至少我们要活过眼前。”

    “夏哲,将家里最后的毒交出来,我要喂给那对母女,”村长狠声道,“让她们一家滚出北海!”

    夏哲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在众人的逼迫下,交出了承自他们夏人最早的母亲,涂山氏的狐毒,村长拿过狐毒,重新回到屋中。

    杨婵已经等候多时了,四象无聊地跟她玩起了石头剪刀布的游戏,杨婵说:“四象,待会儿村长爷爷将我带走以后,你不要第一时间去找哪吒,你跟着我走,好不好呀?”

    四象点点头,乖巧地说:“我跟娘走。”

    杨婵满意地笑了笑,又说:“那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木头人的游戏。”杨婵揉了揉四象的头,笑着说,“你待会儿盯着我,我要是在游戏开始后不小心动了,就是我输了,要是我全程一动不动,就是我赢了。”

    四象用力点头,她踮起脚,好奇地问道:“那游戏什么时候开始呢?”

    “嗯,”杨婵想了想,说,“从我倒下开始吧。”

    四象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应了下来。

    村长来后,杨婵一手交金子,一手拿糖,村长拿着沉甸甸的金子,心里也变得沉甸甸起来,他看着这一对感情颇好的母女,心里发酸,但最后还是狠心地一句话也没说,背过身,借口村子里有事,掉头就走了。

    然而,在他掉头的下一刻,身后传来人倒在地上的闷声,村长的表情沉重了一瞬,转过头,看到四象蹲到地上,推了推杨婵,天真地问:“娘,游戏这么快就开始了吗?”

    村长看到四象意识清醒,惊讶地想,难道她没有吃糖?

    这……

    不行,村长想起屋子不远处的哪吒,心下一紧,心道,得赶紧把她也带走。

    想着,他就赶紧过来将四象抱走,生怕她发出响声,然而四象全程只是认真地瞧着杨婵,被带走的时候,也不动弹,但要是离杨婵太远会闹着喊:“爷爷,我看不到我娘了!”

    村长怕她叫的太大声,一出屋子,就叫来了一开始蹲在一边的夏哲,低声说:“这丫头没吃糖,不要多生是非,赶紧将她们俩带走。”

    夏哲皱着眉,不太情愿,但最后还是将屋子里躺在地上的杨婵背了起来,背出了屋子。

    他一出门,藏在暗处的族人们就冒出头来,默默地看着他们,夏哲将杨婵和四象暂时藏在了自己的家里。

    按照计划,杨婵和四象吃下狐毒,然后遭受夏人的操控离开北海,可是临时出了岔子,四象没有吃下狐毒,只有杨婵吃了,眼下逼着四象吃狐毒是不可能了,强迫她吃又怕她喊来哪吒,只能借机行事,看看能不能将这对母女送走。

    与此同时,村长则做两手准备,一是带着狐毒去往哪吒那里,如果他能吃下最好,如果他吃不下就告诉他妻女失踪的消息,让他自己去找。

    当然在这之前,杨婵和四象必须离开村庄。

    “我们不能耽搁太久,不然那位大人一定会发现的,”村长看向众人,说道,“送毒的事我会去做,大家一定要赶紧将她们两人送出村子。”

    众人点了点头。

    四象听了大人们的计较,没听出好歹,她年纪太小听不懂,只好专心眼前事,即跟杨婵的木头人游戏。

    娘娘好厉害,四象忍不住想,怎么这么久了一点动作也没有?

    然而,她在这边专心玩游戏,后面的大人们则一心一意地思考怎么让她无声地死去。

    村长带着佳肴去了哪吒的屋子,他明明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推开门,看到哪吒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正对着他,在他进来的时候,慢慢睁开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时,还是吓得后退了一步。

    哪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来这里做什么?”

    村长讨好似的笑了一下,将门合上,然后将佳肴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前,说:“到晚上了,该吃些晚餐,您虽然是修行中人可能已经辟谷无需进食,但……总得吃点。”

    “我们拿出了最好的东西,您一定不会失望的。”

    哪吒听完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他,看的村长背后冒冷汗,他友善的面目变僵,谨慎地问道:“您,是有什么问题吗?”

    “确实有,”哪吒终于开口,“你把我夫人带到哪里去了?”

    村长闻言,汗毛一下子炸起来。

    哪吒盯着他,抬起手,手上再一次冒出让他们所有人恐惧的乾坤圈来,村长立即跪在地上,哭诉道:“大人手下留情,我正想跟您说这件事。”

    “您夫人带着孩子叫我给她再换些糖,可我手里已经没有糖了,于是就让夫人等在原地,挨家挨户地问,但哪里想得到回来的时候,她和令爱已经不在了。”

    哪吒古怪地笑了一声,问:“是吗?”

    村长将头磕到地上,惭愧地说:“是我的过错!可是……北海虽然荒凉,海底却也不乏一些妖魔鬼怪,我们身为北海人这些年来,也一直无故失去我们的族人,这件事怕又是它们捣的鬼!”

    哪吒看着他,冷道:“妖魔鬼怪哪里有人可怕呢?”

    村长猛地一颤。

    “你们只是凡人,我不愿动手,可你们若不及时交出我的夫人,我怕是也不得不动手了。”

    “大人!”村长猛地抬起头,说,“我们哪里敢对您夫人动手,您大可以在村子里搜,如果搜得到,您杀了我不迟!可是,我不得不告诉您,北海妖兽众多,您若是因为我们而耽误了找您夫人,那就因小失大了。”

    “哦,”哪吒眯起眼睛,说,“还敢威胁我?”

    他抬起手,开始倒数:“我数到三,你不交出我夫人,你们一村人都去死吧,反正,我杀人挺快的,也不耽误找人。”

    “三。”

    村长瞪大眼睛,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按照哪吒的态度,他根本一开始就笃定了他们有问题了。

    怎么会这样……

    “二。”

    哪吒还在倒计时,村长额头冒着冷汗,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

    哪吒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这三秒过的非常快,村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数完了。

    “很好。”哪吒点了点头,扬起手中的乾坤圈,丢了出去,“砰”地一声巨响砸烂了紧闭着的门,然后冲入雪中,往更外面走。

    村长连忙站起来,往外跑,就在他跑出去的瞬间,他听到了属于孩童的哭声,哪吒坐在床上,闻声皱起眉,在屋中一摆手,那飞速行径的乾坤圈循声只砸坏了夏哲的屋子,将屋子里还没有转移的四象哭声突出的更加响亮。

    四象大哭道:“娘,我要娘!”

    四象被这些奇怪的大人们包围住,他们本想把她打晕或者给她灌毒让她出去,不想,还没走到那一步,只不过将杨婵带走,她就已经吵闹到不行了,他们试图蒙住她的嘴,却上去一个倒一个,到了后来根本没有人敢上前了。

    村民们看着倒下的人尚留着一口气,呼吸的口鼻处却爬出了蛊虫,不由得离得更远了些,他们甚至不敢留在屋子里了,将四象一个人丢在那,让她无措地继续大哭。

    直到乾坤圈飞进来,四象泪眼模糊,但看到了乾坤圈的影子,哭声稍歇停,乾坤圈晃到她面前,让她一把抱住,喊:“爹。”

    远处哪吒听到这声呼唤,放下抬起的手,任由乾坤圈落到四象怀中,然后自己慢悠悠地下床,走出屋,走进雪中,往四象那边走。

    而另一边被带走的杨婵“苏醒”,打晕了这群带走她的拐子,借着风,带着他们回到了村庄,她循着旧路,来到了夏哲的屋子,正巧撞上了四散逃跑的村民。

    她对上他们惊恐的目光,落下风,让那些拐子栽到雪里,然后进屋,看到四象,皱着眉也看到了一地的快要死去的人。

    杨婵救过被四象蛊折腾的差点没命的武庚,救一救地上的村民还是可以的,但是四象蛊不收回去,杨婵就算救人,就以这些凡人的体质估计一辈子就废了。

    她抱起四象,宣布游戏结束,然后让她收回四象蛊。

    四象揉了揉眼睛,哽咽着问:“结束?”

    “是的,”杨婵笑着哄道,“游戏结束了,我动了,所以我输了。”

    四象苦着脸,哭道:“原来只是个游戏吗?”

    “对啊,一开始就说好了,只是个游戏而已,所以,四象快收回那些蛊虫,不然他们就真的死掉了哦。”

    四象抱着乾坤圈,呆在杨婵的怀里,听话地点了点。

    四象蛊完全听从寄主的命令,四象无需下令,它们便无声地消失在这些人体内,杨婵见状,赶紧拿出宝莲灯施法,将这些人救了回来。

    四象缩在杨婵怀里,可怜兮兮地说:“娘,这个游戏不好玩,以后我不要玩了。”

    杨婵点点头,说:“好,那以后不玩了。”

    她踏着步子出门,刚巧撞上慢悠悠赶过来的哪吒。

    四象看到哪吒,赶紧喊:“爹!”

    哪吒挑眉,反驳道:“我不是你爹。”

    四象从善如流地改口:“哪吒。”

    哪吒走过来揉了揉四象的头,又从杨婵怀里接过四象,抱到怀里。

    那些村民如临大敌,杨婵这会儿走在哪吒前面,问:“我们只是普通的过路人,为什么非要对我们下杀手?”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灰白,一言不发。

    他们经历这遭,知道这三个人皆有神通,而且早就洞察了他们的打算,根本斗不过,只能认命。

    杨婵见他们不说话,道:“是觉得要死了,所以不愿说话吗?”

    “可是,我们并没有因为你们的作为就报复你们,”杨婵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以及,如果你们真的有难处,我们可以退一步的。”

    “退到哪里去?”有人忍不住发言,“难道你们愿意什么都不做的退出北海吗?”

    杨婵转过头看了四象一眼,答:“那不可能,我和哪吒此行就是来给孩子找辟毒的北海海眼的。”

    “那又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一旦进入北海,我们这里必然迎来大灾,到时候也是个死。”

    “大灾?”杨婵想了想,问道,“是今天我们遇到的洪灾吗?”

    没有人回答她。

    这其中,夏哲终于挺身而出,回答了杨婵的问题,他说:“是,我们这里只要有外人来,海里的东西就会降下天罚。”

    杨婵转过头看了哪吒一眼,问道:“可那不是幻象吗?”

    “不是!”夏哲捏着拳头,恐惧又愤怒地说,“那是真的,虽然大灾无法真的冲垮我们的房屋,可是洪灾里死去的人是无法挽回的。”

    “我们因此已死去了许许多多的族人。”

    杨婵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外面天冷,我们找个温暖的地方,好好说说吧,或许,我能帮你们。”

    哪吒在身后讥讽道:“我就知道。”

    杨婵瞪了他一眼。

    哪吒没理她,抱着四象,径直找了个没打破的房子窝着,杨婵瞪归瞪,人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去了,夏哲劝走了年迈的父亲,自己带着几个族人跟着杨婵去了屋舍里。

    夏哲进了屋,踌躇许久,他应该是想跟他们跪下谢罪,但是他的脊梁怎么也弯不下来,杨婵见状没有为难他,反倒让他跟着自己坐在一边说。

    夏哲没有料到会受到被他们所害的人的善意和尊重,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屋子里烤着火,十分温暖,夏哲呆在温暖的屋子里,身体渐渐回暖,他惭愧地诉说前因后果,他说:“我们是大禹的后人,是大夏的王室。”

    杨婵震惊地睁大眼睛,就连一向从容的哪吒也略感诧异地皱了皱眉头。

    夏哲见他们震惊,知道英雄的后裔混成这副德行实在是过于凄惨了,然而他混到这个地步还是有些可怜的自尊心,支撑着他,让他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境下依旧将脊梁挺直。

    “六百年前,夏桀失道,商汤代夏而立商,大夏从繁荣的黄河边赶到北地,成了土方人。我们其实一直不甘心,在商立以后趁着黄河几次水患,一直攻打大商,大商因为王室内乱,一直被我们往南打,打到盘庚时他们建了殷都,从那以后我们的势力一直遍布整个北方,当时我们以为这样下去迟早会拿回属于我们的九州,于是野心越来越大,大到武丁时,终于迎来灭亡之日,武丁和他王后妇好无往不胜,他们一路向北,将我们越打越远,以至于到了北海的边境,族人不服气就一直拼死抵抗,我们当时跟妇好打了许多年,最后还是败于她手,在那时我们世传的阴符经也落到妇好的手中。”

    “我们与商人打了好些年,可在妇好手里才算彻彻底底地惨败,商人恨透了我们,大部分族人被屠杀,少部分沦会战奴,有的……成了人牲,为了活着我们尽数进入北海往北迁徙。然而,商人不放过我们,妇好难产死后,武丁把这明显无关的死怪到我们头上,他领兵一路向北前进将北方的部落尽数收入囊中,将我们彻底困死,我们一退再退,直到退到了无人烟的北海深处。”

    “武丁死后,曾有族人以为情况会好,没想到我们只要一往南走,就会被当地居民举报到附近的部落去,然后他们会斩了我们的头作为贡品送到殷都的商王手中,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只能在无人的地方栖息。”

    夏哲看了一眼身边的族人,长长叹道:“可是,这个地方也并非世外桃源,北海海底不知道有什么怪物,与我们一族有仇一样,只要有除了我们以外的人进来,就一定会发生洪灾,杀我们来谢罪。”

    “这洪灾从天而降,毫无缘由,就像一千年我们先祖所对付的那场天灾一般,据说那时天帝帝俊即将寿终,天庭出现崩裂的痕迹,一开始只是一些小的缝隙,将天河上的水冲下来,洪水源源不绝,先祖带着族人东奔西跑为引渡洪水进入大海之中。可后来,随着帝俊的病情加重,那个窟窿越来越大了,仙界的天河滔滔以至于要将整个人间淹没,那时,莲灯之主瑶姬娘娘挺身而出,以身祭灯,协助先祖,将人间的洪水抹平,彻底亮出了那个被洪水淹没的仙界的窟窿,重还了人间繁盛。”

    杨婵皱起眉,喃喃道:“瑶姬?”

    夏哲见状,问道:“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杨婵摇了摇头,淡道:“没什么。”

    “你们这里的洪灾来的太蹊跷,既然你们觉得是北海海底下面的东西作祟,那与其掩耳盗铃地在这里危险地过活,不如让我们下去看清楚到底是什么邪祟在作恶。”

    夏哲皱眉,迟疑道:“可是……”

    “别可是了,”哪吒终于出声,道,“你们还没意识到吗?这些洪水不一定是朝外面来的路人来的,但一定是冲着你们来的。”

    “你们一族曾经治理人间水患,可一千年后你们却饱受一千年前的水患折磨。”哪吒顿了顿,在四象困惑的目光中看向外间,冷道,“这北海曾是天庭关押罪犯的地方,谁知道里头是不是关了跟你们有仇的罪犯。”

    夏哲及他的几名族人哗然,他们惊恐着说:“可我们并不是商人,我们从不笃信神明,唯一能跟神明扯的上关系的就只有我们的母亲,涂山氏,母亲当年死在洪水大灾之中,哪里有可能成为罪人?又怎么可能对我们出手?”

    “那你们可就想错了,”哪吒道,“大禹当年治水时,瑶姬不就出世了?那时,帝俊将死,天庭也好,人间也好,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出来的又何止瑶姬?你们一族在治水时无意之中得罪了别人可能都不知道呢。”

    夏哲:“这,竟然是这样吗?”

    “如果北海下面关着我们的仇人,那也就是说北海我们也呆不下去了,”他面露彷徨,无比无助,他说,“可是我们去不了南边,如果连北海也留不下来的,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难道这天非要亡了我们夏人的路吗?”

    “谁说的?”哪吒挑了挑眉,告诉他们,“北海不是凡人能呆的地方,你们一没神仙保佑,二没修仙长生,在这里住了一百多年也真是个奇迹。”

    “我看你们是怎么亡也亡不了的。”

    他抱着四象站了起来,说:“等到我们把北海下面捣乱的邪祟收拾了,你们也不要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往南走吧。”

    “可是……”

    杨婵也跟着哪吒站起来,笑道:“这世上没有永远昌盛的王朝,夏可以亡,商也可以亡。”

    夏哲吃惊地瞪大眼睛,颤抖着问:“姑娘是说,是说,商快亡了吗?”

    “是,”杨婵肯定地点点头,说,“大商失道,已至末年,如今各路仙家下山,用不了太久大商就一定会亡。”

    “到那时再也没有人有理由拿你们的头颅当作谄媚君王的贡品,你们夏人不必再活在大商的阴霾之下,你们,”杨婵顿了顿,笑着说,“可以重新寻觅自由的天地。”

    夏人们眼含热泪,面面相觑,激动着说:“那我们再也不用呆在这个鬼地方,我们可以回到黄河边了。”

    杨婵看着他们激动,笑意温柔,她弯下腰,从发间拿出一枚粉色的发簪,发簪在她手中幻化出一盏莲灯,隐隐闪烁着粉色的光。

    世事变迁至此,大禹已死,他的后人们已经不认得这个曾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莲灯。

    杨婵在夏哲困惑的目光中,将宝莲灯暂时递交到他的手中,夏哲一接过灯,那粉色的光便变成了纯白色,温柔的闪耀着,杨婵笑着说:“我们走后,这里可能会再一次发生洪灾,到时候就让宝莲灯来保护你们吧。”

    “宝莲灯,”夏哲猛地抬起头,看着杨婵那张柔和又温柔的面孔,激动道,“您是瑶姬娘娘吗?”

    杨婵摇了摇头,说:“不是。”

    夏哲又问:“那您是她的后人吗?”

    后人?

    她继承了宝莲灯,应该算是后人吧。

    杨婵朝他们点了点头。

    夏哲捧着莲灯,看着杨婵,竟然落下泪来,他低下他的头颅,折下他的脊梁,径直朝杨婵磕下头来,他磕后面几人也跟着磕头,吓得杨婵连忙往后退。

    夏哲哭着说:“当年,我们一族为人间大劫几乎被逼到死地,是瑶姬娘娘出手相救,最后甚至死在这场人间大劫里。如今,我们一族再次被向绝境,瑶姬娘娘的后人再次出手相救,我们竟然差点戕害了恩人,是我们该死!”

    “我们不求您的原谅,之后我们一族愿意供奉于您,直至一族彻底泯灭世间。”

    这是要给杨婵立像啊。

    杨婵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果断拒绝,她说:“不必了。”

    她不等他们反驳,解释道:“你们本就不信神,当年洪水大劫也没有匍匐神灵,而是代由人族选择自救。后来就算下来了无数神明协助你们,也只是你们的战友而不是你们高高在上的主人。当年,你们可以与神明平起平坐表现得如此有骨气,以后也当如此。”

    她蹲了下来,与夏哲平视,让他抬起头,然后说:“瑶姬当年应算是你们的战友,因而,她与你们之间应算是一份珍重的情谊,而非恩德。”

    “我作为莲灯现在的主人,也不会让这份人与神之间纯真的情谊变味,不必供奉我,把我当个老朋友好了。”

    “老朋友?”

    “是的,”杨婵话锋一转,“不过,都是老朋友了,还对我起了戕害之心确实很不好,所以,等我从北海回来,得跟我们好好道歉。”

    “然后……”杨婵转过头看着四象,然后指着她说,“我们大老远过来,怎么也得给老朋友的女儿准备一份礼物吧。”

    夏哲茫然。

    杨婵拍拍他的肩,站了起来,跟着哪吒往外走,夏哲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听到她笑着说:“那我就等着你们的礼物了。”

    夏哲看着她的笑脸,心中升起无法言说的暖意,这份断了一千年的情谊在“久别重逢”之后,在手中不断传承的宝莲灯中再一次续上,他捧着莲灯,从地上站起来,挺直他弯下的脊梁,平视远去的神灵,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

    他点点头,认真地说:“好。”

    第109章 海底

    杨婵和哪吒将四象放到村庄里,然后一起去往北海深处。

    他们拒绝了夏人们带路的请求,径直踩上了北海冰封千年的冰,在夏人们的目送中远去。

    天上的雪纷纷扬扬,却落不到北海上,似乎北海海域有特别的结界,将一切封存,然而这一领域杨婵和哪吒却感知不到,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多余的灵气波动。

    哪吒用兵器凿开了北海上面厚厚的冰层,带着杨婵跳进了海中。

    北海寒冷,但海上温度却还好,将将跳入海中时,杨婵觉得甚至比上面要暖和很多,她虽然手里没有宝莲灯,但是还是可以凭借法力做出个屏障,让他们二人不至于浸的浑身变湿。

    他们在屏障的保护中一直往下行进,北海上面封着一层厚厚的冰层,隔绝了天光,海下面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前路,杨婵这时才“哎呀”一声,苦恼道:“没有宝莲灯怎么往前走?”

    哪吒凉凉地斜了她一眼,讥讽道:“谁让你一天到晚当好人的。”

    杨婵无辜地眨眨眼睛,解释道:“但如果洪水再次袭来,他们没有宝莲灯的保护又得遭灾。”

    哪吒哼了一声,手里变出一盏灯,打了个响指点亮了,然后提着灯,照亮了前面的路,杨婵自知有错,讨好地从这大爷手里接过灯,自己提着,哪吒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杨婵赶紧说:“没事,都是小弟我应该做的!”

    哪吒又哼了一声,仔细瞧瞧,还会发现他嘴角处摁耐不住往上勾起的弧度。

    不得不说,哪吒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好哄。

    杨婵提着灯,看清了前路,也看清了海里的动物,一个两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像是水声怪物,杨婵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在一边叨咕着:“北海这环境跟东海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说,北海那老龙王是怎么在这里把位子做下去的。”

    哪吒解释道:“恐怕他呆的北海不是这里的北海,至少不是这片区域的北海,不然,我估计那老家伙可活不下去。”

    “什么意思?”

    哪吒抢过杨婵手里的灯,一把将她抱住,在她挣扎间,蒙住了她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地说:“这北海下面是乱葬岗,到处都是死去的家伙,我怕北海倒影的那些就是从这里来的。”

    杨婵:“!!!!”

    她大叫出来,吓跑了那群长得稀奇古怪的水生动物。

    她紧紧抱住哪吒,哪吒也抱住她,但他这回可没有逗弄杨婵的心思了,他是真的担心杨婵会被下面的情形吓住。

    下面死去的人冻成了一条条的冰棍,立在水中,妖兽也好,人也好,缺胳膊缺腿地直直立在海底,他们这还没有进入海底,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便是这种残像,鬼知道真的进去了又会是如何的恐怖。

    杨婵在哪吒怀里瑟瑟发抖,带着泣音问道:“哪吒,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是不是我的错觉?”

    “不是,”哪吒解释道,“越到下面越冷,下面的尸体都被冻成冰棍了。”

    杨婵被吓哭了。

    哪吒无心吓她,他轻轻拍着杨婵的背,听到她越哭越凶,说:“算了,你还是上去吧,我一个人找海眼。”

    杨婵被吓成这副德行还行倔强地抱着哪吒不撒手,她说:“我不上去。”

    哪吒叹道:“这里真不适合你。”

    “可是我已经来了,哪吒,”杨婵哭唧唧地说,“我已经看过了,你再把我一个人丢上面,没你在身边我肯定会被吓死。”

    “你在还能安慰我呢。”

    “我的安慰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哪吒提着灯,环顾海底的乱葬岗,终于忍不住骂道,“师叔祖真是疯了,竟然让我们来这种地方,找个鬼的北海海眼,我看他老了老了越发糊涂!”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无所谓,可是杨婵听到鬼都要吓死,这海底还聚起了这么多惨死的怪物,这就算上去了,以后怕也是要连夜做噩梦了。

    杨婵听着哪吒骂人,抱着他,哭着说:“你别骂了,你安慰安慰我吧。”

    哪吒不会安慰人,他问:“怎么安慰你?”

    杨婵惨到这副天地,还要教哪吒安慰自己,她抱着哪吒说:“你就说,你别怕了。”

    哪吒照办,他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杨婵,温声道:“你别怕了。”

    杨婵哭着说:“可我还是很怕。”

    哪吒:“……你还是上去吧,我认真的。”

    “我不要,”杨婵哭道,“我得跟你在一起。”

    哪吒:“……”

    怕成这样还要跟他在一起,他是不是得礼貌性地感动一下?

    他打了个响指,大火立即从漆黑的海中升起,发出水汽蒸腾地呲呲声,火在冰冷的海中当然烧不起来,但是炽热的温度让冰冷的海水变热,杨婵感觉好像没有那么冷了,她哭声小了一点,说:“我好像没那么冷了。”

    哪吒“嗯”了一声,抱着她,低下头在她发间亲了一下,杨婵微微一震,抱着他害怕无措到六神无主的人似乎找到了恐惧中的定海神针,变得镇定了一些。

    哪吒看向这群死人,淡道:“杨婵,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恐怕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了,你回去肯定要噩梦连连的。”

    杨婵哭唧唧地说:“没关系。”

    “行,那你接下来一路都别再睁开眼睛了。”说着哪吒手中变出一条长长的绢布,缠在杨婵眼前,挽了个小结,然后嘱咐道,“别拆,就这样挡着吧。”

    杨婵点点头,终于可以从他的怀抱中出来,但她还是怕得很,非要紧紧地抓住哪吒的一只臂膀才行。

    哪吒见她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似乎是准备好了,便带着她更深的地方走,海底死去的人抑或是妖兽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有睁着眼的,也有闭上的,他们浑身冻着冰块,栩栩如生,似乎还活着一般。

    哪吒和杨婵站到了拥挤的乱葬岗里,海底煞气极重,鸿钧渡化的煞气似乎没有完全渡化干净,以至于他们一踩到海底,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黑气,杨婵感受到黑气,闻到了十分古怪的味道,那是一种混着独属于海洋的潮湿味、死者腐烂的腥臭味以及属于仇恨和漆黑世界的磅礴的血味。

    杨婵舔了舔唇,忍不住微微颤抖,跟着哪吒在海底乱逛,哪吒为了不让杨婵碰到那些挤在一起的“丑家伙”们,一路绕行。

    杨婵牵着哪吒的手,一边快速地走,一边被煞气充斥着,头晕脑胀,她强撑着不说,可最后还是径直倒在地上。

    哪吒感到不对,连忙转过头,看到杨婵往下仰倒,赶紧将她抱在怀里。

    “杨婵!”

    杨婵呆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哪吒,你闻到这个味道了吗?”

    哪吒皱着眉,问:“什么味道?”

    “煞气的味道。”

    哪吒轻轻吸了口气,答:“没有。”

    杨婵轻蹙着眉,奇道:“难道只有我闻得到吗?”

    哪吒看杨婵走不了了,索性将她背到背上,然而,当他背着杨婵站定的时候,这些在海中不断游荡的煞气终于扭曲了,整个海底画作了一幅幅凄惨的画像。

    就像是他们在雪地里看见的幻象一般,这里在充溢着煞气的海底也开始放送那些年的惨剧。

    杨婵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得见,她听到了哀叫声、哭喊声、诅咒声,声声入耳,让她头晕脑胀,她怕哪吒也听到这种声音,撑着虚弱的身体,蒙住了哪吒的耳朵。

    哪吒的耳朵虽然被蒙住了,但还是看到了过往的残像。

    生灵自诞生起除了延续生命以外,便是为了存活而不断争斗,仙界亿年岁月,北海作为刑场承载了这些罪人的□□,也记载了仙界这亿年的罪恶。

    谎言、阴谋、屠戮、仇恨……以及永不停止的战争。

    在上古三圣出现之前,在他们成长为三圣之前,世界是无比野蛮、混乱而残酷的。

    哪吒和杨婵作为后世的人,一次性看尽了上古时期的混乱,在这些癫狂而混乱的过往残像中,他们一路走,一路便是不同时代的风景。

    从前走到后,走过仙界亿年的岁月,终于走到了三圣快要出现的光明时期,惨叫声变得渐渐小了很多,杨婵听到声音渐渐小了,便慢慢松了手,于是,哪吒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喊声。

    她穿着红色的衣裙,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十分狼狈,但仍能从散乱的头发里看清她那张艳丽的脸。

    那是,他在北海雪地里撞到的女人。

    她跪坐在囚笼中,穿过栏杆,拼命地向外面那个身着朴素,戴着纶巾,书生打扮的青年伸出手,她喊:“老师,您看看我!”

    青年身处在北海的囚笼中自然听到了很多人的呼救声,但他手执折扇,轻轻掩面,目光悲悯,低垂着眉眼,将这些人的苦都听了进去,后面的随行的狱卒跟他说:“大人,这些都是罪人,终身围困北海,您不必再看了,往前走吧。”

    他显然没有听进去,他慢慢地走,慢慢地听,直到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她和那些粗鲁的犯人一样,肮脏的手一把抓起青年已经被抓脏的裤脚,哭求着:“老师,您渡了那么多人,您也渡一渡我吧。”

    青年喃喃“老师”二字,看着她炽热的眼睛,低下头,轻声问道:“你认识我?”

    “您在仙界布道时,我听过您讲课。”

    青年“哦”了一声,蹲下来,平视眼前癫狂的人,用折扇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女人拿回了自己的手,抓住栏杆,紧盯着他,然后听他说:“既然听过我的课,那便算是我的道友了。”

    “道友,”青年温声问道,“你需要我渡你什么呢?”

    女人大喜,凑上前,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栏杆,亮出一双炽热的眼睛,就像是终于寻到浮木的溺水者,明明虚弱的快死了,身体里仍然爆发出勃勃的生机,引人注目。

    她热情又癫狂,抛出了她思考了很久的问题,问道:“您告诉我,为什么这仙界总是争斗不休,仇恨更迭,爱恨难分,让我禁锢其中,难得自由?!”

    青年一愣,他用折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垂下眉眼,似乎是在沉思,良久他十分抱歉地告诉女人:“生灵存在本身似乎……就是在争斗,我们沉溺其中,无法逃离,不知道你到底要的是自由还是超脱,如果是前者怕是很难办到,但你如果要的是后者,那便只有练就纯粹而坚韧的道心,换言之,要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女人看着他,看着看着,眼中的火熄灭了,她说:“也就是说,连您也救不了我?”

    “道友,这世上没有谁能真正救得了谁,你只能自救。”

    “如果我能自救我就不会痛苦至今了!”她将无法宣泄的仇恨一股脑地倒在了她期待已久的人头上,她伸出双手,一把掐住青年的脖子,悲愤地说,“我等了你这么久,就等到这样一个答案,什么道祖,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你救不了我,你就去死吧!”

    青年身后的狱卒忙上前,一脚踹倒了女人,然后扶住青年,青年摆摆手,还是蹲在原地,温和地打量着她,待她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时,对着她说了十分残酷的话,他说:“道友,你道心已毁,活不长了。”

    话落,煞气极重的北海海底似乎飘来了温柔的灵气,逐渐开始驱散海底浓重到化不开的煞气,杨婵身在其中,很明显地感觉变化,她抬起头,发现煞气的味道也变淡了很多。

    幻象迅速变化,北海监狱长长廊道里此时只有青年一人在走,他走得很快,紧紧抓着折扇,脸色凝重,飞速行走带起来风吹起他的宽袖,他终于走过了幽深而吵闹的走廊,走到了安静的角落,颤抖着手,推开了门,然后赫然看到狱中安详躺着的女人。

    她身着红衣,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处,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漆黑的屋子里,满满都是书卷,如果忽略北海永不磨灭的煞气,或许,这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她红唇抿成一条线,相比曾经的癫狂,似乎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宁静。

    青年愣愣地站在门口,直到身后狱卒们赶上,才讷讷地问:“她怎么死了?”

    狱卒们惶恐着答:“我们也不知道,昨夜,昨夜还是好好的。”

    青年走进屋子里,低头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注意到角落里被妥帖包裹的婴孩儿才终于缓过神,问:“她有没有说过什么?”

    狱卒们老实答道:“她说您渡不了她,她只能自救。”

    青年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闭上了眼睛。

    哪吒皱着眉,跟杨婵说:“我好像看到了道祖鸿钧。”

    杨婵“欸”了一声,抬起手就想除去自己的眼前的绢布,被哪吒喝止,他道:“你睁开眼就会看见无数尸体。”

    杨婵手一抖,老老实实抱住哪吒的脖子,不乱动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似乎在煞气减弱的同时,那些可怕的幻象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是肢体飞溅,惨叫不绝的凄惨画面。

    北海有关鸿钧的幻象远去,变成了另一个少年。

    他浑身浴血,狼狈地滚到雪地里,又抓着雪,撑着一把剑,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他浑身是伤,说一句话就能扯动伤口,但咳个不停,他冷冽地盯着前方执剑的少女,说:“滚开。”

    少女看着他,淡道:“你追了一路,又是何必呢?”

    杨婵听到这个冷淡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她拍了拍哪吒的肩膀,说:“是祖母!”

    哪吒点点头,继续看向玄女对面的少年。

    “何必?”那个少年伸出手,就着满嘴的血腥气,固执地说,“我要带他回昆仑。”

    “他生而为魔,会将分明的三界混淆,本身就不该存在,理当抹灭。”

    “有因才会有果,”少年怒道,“没有人是生来就有罪的!”

    玄女看着他,冰冷的面目流露出怜悯的神情,她摇了摇头,叹道:“玉清,你是盘古之后,鸿钧之子,不要再执迷不悟,自毁前途。”

    这位名玉清的少年在听到“鸿钧”二字后,僵了僵,然后死死抓住剑,沉吟许久,喃喃道:“我……是圣人的野种,是他唯一的污点。”

    他说着说着,愈发坚定,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与其做个被人鄙夷嘲笑的野种,不如做个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

    “我没有父亲,”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所拥有的家人就只有我师弟一人。”

    他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带他回家。”

    杨婵歪头,好奇地问:“道祖鸿钧有儿子?儿子叫玉清?”

    哪吒也很疑惑,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将这一副残像落到脑后,然后看到了鸿钧坐在北海刑场上,被众人拥簇,而高高的刑场上除了鸿钧还有一个少年,他梳着松松垮垮的低马尾,眉间点着一颗红痣,双眼是诡异的血红色。

    鸿钧坐在刑场上,看着他,用手里的折扇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温声道:“清气所化是生灵,浊气所化也是生灵,既然是生灵,那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人神如何?妖魔又如何?自由地活着本身无罪。”

    少年低垂眉眼,看着自己一身的锁链,低声道:“可是我既不是清气,也不是浊气,我是只会带来灾难的混沌。”

    “我知道,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鸿钧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平静,似乎万事匆匆过,一点也波动不了他的心。

    “那您为什么?”

    “我确实对你动过杀心,不过,成为生灵很不容易,何况是从未诞生过生命的混沌。”他看着少年,笑了笑,说,“既来之,则安之罢。”

    少年红了眼眶,一言不发。

    “不过,混沌的话在这个世界确实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我会让你真正做个有血有肉的生灵。”

    少年闻言,忽然抬起头,听鸿钧轻声说:“其实,我的死劫很早就到了,不过那个人死了,让我的死劫莫名其妙度过去了。然而,我虽然度过了那场死劫,遗留的那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却留下了成了我的心魔。”

    “心魔一起,死劫就会反反复复的到来,就像我度过了她,就会遇到你。”

    “你便成了我新的死劫。”

    “可生与死总是相对的,我之死劫,便是你之生路,”鸿钧似乎也觉得有趣,打开折扇,遮住脸,笑着说,“你瞧,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有意思。”

    他说:“我渡不了她,渡你好不好?”

    说罢,他抬起手,然后慢慢放到了少年的肩上,属于他的磅礴的灵气忽然炸开,少年的身体浸润其中,他冒着黑气的身体沉下来,血红的眼睛渡成了黑色,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鸿钧,见他扇上一个“道”字,眼中逐渐蓄积起泪水。

    不只是他,这北海,这天地所有残存的煞气,都在鸿钧磅礴的灵气中慢慢化尽,鸿钧的身体在炸开的灵气中,逐渐如昆仑山的雪一般飘散,鸿钧对此似乎非常淡然,他轻轻扇着扇子,抬头望着逐渐变干净的北海,说:“这世界总是很矛盾,有生便有死,有爱便有恨,有光明便有黑暗,有和平便有战争,这些相对的相伴的,恰如阴阳与黑白,此消彼长,相生相克,这便是世界的真相。”

    他笑着说:“也是真正的道。”

    他拍了拍少年的头,在逐渐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予这个少年最真切的祝福,他说:“混沌,欢迎来到新世界。”

    在残像中鸿钧的灵力越过虚幻的残像来到了一片漆黑的海底世界,他排开海底不断蓄积又不断消散的煞气,漆黑的世界在灵气的净化中变得明亮起来,然而,在逐渐明亮的同时,黑色的煞气依然在不断地负隅顽抗。

    杨婵被一会儿变强一会儿变弱的煞气搞得糊涂,然后听哪吒说:“道祖鸿钧渡化过这些恶鬼,所以,他们没有在这里形成天地之间最大的鬼域,但是,这些恶鬼就和涿鹿那群恶鬼一样不愿被渡化,于是煞气反反复复的滋生,困于北海海底与鸿钧残留至今的灵力斗到今日。”

    杨婵问道:“那我们要帮忙渡化吗?”

    哪吒回道:“恶鬼不愿被渡化,连道祖鸿钧都无可奈何,咱们凑什么热闹,况且鸿钧道人不都说了吗?此消彼长,相生相伴。且让这灵气和煞气继续在北海海底斗下去吧,反正,我看也是分不出胜负的。”

    “别管他们,我们继续往前走,找北海的海眼。”

    杨婵点了点头。

    灵气和煞气斗起来,那些混乱而吵闹的幻象也结束了,哪吒习惯了海底拥挤的乱葬岗,走起来越来越快,他四处翻找,然后在远离乱葬岗的某一座海底高台上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尸块。

    这块尸体似乎本身是一头巨大的蛇,它被锁链紧紧禁锢在写满咒文的高台上,当哪吒靠近的时候,高台上的符文便发出红色的光芒,哪吒往一跃,看清了高台上尸块的全景,看到了由九颗长长的蛇头排列组合画成的两条细线所构成的“眼睛”。

    他皱着眉,心情难以言喻,杨婵问:“怎么了?”

    哪吒回道:“冤家路窄,又是那个臭的要死的老东西。”

    别告诉他,所谓的北海海眼就是这玩意。

    要真是它,四象要是把这么臭的东西戴上了,真别怪他大义灭亲,犯下遗弃罪。

    杨婵还是奇怪,她问:“到底是什么?”

    “是相柳。”

    哪吒看着那几近腐烂的尸体,不知道是哪方大神想出来的“好”主意,把这剧毒的尸块丢到煞气不断的北海里冷冻冰藏。怎么着?也要搞个以毒克毒吗?

    他们在上面观察,高台上的符文却越发闪耀、滚烫,那早已死去的相柳,禁锢在无法挣扎的锁链里,不知为何缓缓地睁开了一双双眼睛,正对着海上的杨婵。

    哪吒心下一凛,手上变出乾坤圈,径直朝它砸去,然而相柳死后依然受困的符咒对外人也管用,乾坤圈刚打到锁链上还没碰到相柳的尸体就被弹了出去,哪吒摸着跑回来的乾坤圈,发现竟然冰的拿不住。

    海底的世界开始剧烈地颤动,哪吒往上一看,看到上面冰封千年的冰层有破碎的痕迹,“咔咔咔”的逐一裂开,与此同时,海底的煞气似乎在短暂输给灵气后,又隐隐压倒灵气的趋势。

    哪吒啐了一口,骂道:“死都死了一千年还不安生。”

    他当机立断,带着杨婵往上游,然而相柳死后那双已经浑浊变灰的眼睛死死盯着杨婵,平静到恐怖的北海发生剧烈地晃动,海下暗流涌动,阻挡了哪吒向上的路,海下的水浪在“咕噜噜”地滚动中,发出了可怖的人的声音。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呼唤声,低沉、幽怨、可怖,是竭力模仿人却不得其法而显得无比笨拙的妖兽的声音。

    杨婵听到这模糊、艰难又怪异的海浪声组成了“娘娘”两个字。

    “娘娘?”杨婵奇道,“它是不是在喊娘娘?”

    “管它喊什么呢。”哪吒望着上面破裂的冰层,皱着眉,手中向上甩出混天绫,说,“我们现在必须上去。”

    但是这平静的海不断阻止他们往上攀,煞气滚滚,气势汹汹地吞没了温和的灵气,这些煞气裹着北海的死水变成一团扭曲又巨大的深海巨兽朝哪吒他们袭来。

    哪吒将甩上天去的混天绫转换方位摔向眼前的怪物,但是刚刚一碰上这怪物,混天绫变成了柔软无骨的普通红绫,无法搅弄风云,哪吒轻啧一声,当机立断,甩出乾坤圈,双手捏决,低声念咒,顷刻间,乾坤圈上闪耀出靓丽的金色,将本就晃动的大海晃得更加厉害。

    哪吒持枪,一枪劈开了眼前的海水,然后劈出一线天来。

    海底煞气太重,稍不留神就会被拖至深渊,根本不适合作战,更何况不知为何他撞上这猛然变强的煞气心中也开始翻涌起无法抑制的仇恨和怨念,他灵魂所包裹和压制的东西和海底那些相似的怨鬼们似乎两相呼应了起来,一时间,他脑子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独属于战场的厮杀声,搅得他头痛欲裂。

    眉心上的朱砂在短暂地发出一道猩红的亮光后,立即深入他的灵魂,做成一道巨大的囚笼,将魂魄里所包裹的恶鬼们死死困住,两相撕扯,让哪吒痛苦不堪。

    他无心留恋,带着杨婵飞出北海后,坠落到一块分裂的冰块上,便跪倒下来,和杨婵一起滚到地上。

    杨婵听到哪吒无声地挣扎,心神大乱,一把扯掉眼前缠绕的绢布,然后看到了哪吒滚在冰上,抱着头,疼得面目狰狞,却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他唇边很快被咬破了,显出血来。

    杨婵惊慌失措,连忙抱住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哪吒听得见她的声音,但是疼痛太凶,让他无法爬起来。

    杨婵半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见他紧闭着眼睛,一遍遍地喊:“哪吒。”

    “哪吒,你怎么了?”

    她急得差点哭出来,她双手颤抖着问:“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哪吒在剧烈的疼痛中,抓住了杨婵的手,他一边摁着头将疼痛咽回去,一边学着杨婵教过他的东西,轻声哄道:“你别怕。”

    声音太小了,她根本听不见,她将耳朵贴在哪吒的唇边,问:“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哪吒的唇贴在杨婵的耳边,湿热的气滚到杨婵敏感的耳垂上,但杨婵此时根本挤不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她冻得浑身发抖,专心致志地听,听到哪吒说:

    “别怕。”

    须臾间,杨婵的眼瞳猛地一缩,心脏都停了一瞬,金色的眼睛里瞬间滚出了眼泪。

    她转过脸,额头贴着哪吒的额头,闭上眼,哽咽着回:“我不怕,一点也不怕。”

    第110章 海眼

    她将地上的哪吒抱了起来,扛起他沉重的身体,一手捏决,扬起一道飓风,将破碎的冰面通通吹开,又推起他们当下的一块往前行进,她说:“我们先回去。”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回去的时候,洪灾扑面袭来,将他们又打了回去,杨婵紧紧搂着哪吒,回头望去,看到了平静的北海海面升起巨大的海浪,将海上的冰面拱起来,直直往他们那边掉去。

    杨婵见状,抬起一手,扬起巨大的风,风化作刀刃,劈开了可怖的冰块们,只落下了零碎而令人窒息的海。

    杨婵和哪吒扑了一身冰冷的海水,浑身都浸湿了。

    而在他们遭海难的时候,村子里果然又一次迎来了海难,四象躲在夏哲的身边,看到他手里捧着的宝莲灯,亮出纯白色的光,在村民们的惊呼声中,温柔地拨开了忽然落下来的洪水,然后将其通通抹去。

    四象眼睛一亮,拽着夏哲的裤脚,抬头问:“是不是娘?”

    夏哲低下头,笑着揉了揉四象的头,说:“是。”

    四象摇头晃脑,开心地说:“我娘真厉害。”

    然而,夏哲在抬起头时,表情忽的凝重起来,他跟村子里的人低声说道:“姑娘他们都下海那么久了,洪灾都没有再次发生,这下子再次袭来是不是他们出什么事了?”

    村民们回应道:“难道他们撞上那海里的作乱的邪祟了?”

    夏哲想了想,当机立断,将四象抱到村长手里,说:“宝莲灯既然是神物,我们不能留在手里只保我们自己的太平,我得把宝莲灯给姑娘他们送过去。”

    村长瞪大眼睛,反驳道:“可是我们没有宝莲灯,洪灾一来根本没有回手之力。”

    “父亲!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若是因为我们自私,害了瑶姬娘娘的后人,百身何赎?!”

    村长闻言,表情一凛,变得严肃起来,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可以没有出路,但不能将一族立身的恩义都彻底丢掉了。”

    “我们随你将宝莲灯送往北海里。”

    “我们一起?”

    “是,”村长笑着拍了一下夏哲的肩膀,说,“臭小子,你一个人怎么把灯送的过去,况且,我们人比肩神明向来靠的不是力量,而是传承。”

    “愚公移山靠一代代传承的意志,大禹治水靠一个个团结的意志。”

    “一千年前,我们可以带领人间治理水患,一千年后,也不会失去面对天灾的勇气。”

    “一起走吧。”

    夏哲眼眶一红,心中再次燃起失去的勇气,他捧着灯,和一村健壮的青年一起奔赴北海。

    天边的洪水在宝莲灯光芒中,不住后退,这些脆弱却坚定的凡人走上北海,踩在湿滑而碎裂的冰面上,在宝莲灯的光芒的指引下,在可怖而多变的大海上,寻找杨婵的身影。

    天色已晚,他们寻找的杨婵正困在海上,海底不熄的煞气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海水依然呼喊着哪吒魂魄中躁动的恶鬼们,惹得哪吒疼痛难当几近昏迷,杨婵抱着哪吒,死死咬着牙,怒不可遏。

    她拔出剑来,直指海底的怪物,骂道:“相柳,你若不让我好过,我必不会让你好过。”

    然而,可怖的相柳只是一声一声恍若痴迷一般,喊着“娘娘”。

    漆黑的世界里,忽然照进一束纯白色的光,杨婵眯起眼睛,往后望去,听到了夏哲他们的呼唤声。

    杨婵回过头,看到了捧着宝莲灯,载着冰块,朝她漂来的夏人们,她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问:“你们怎么来这了?”

    夏哲笑道:“我们猜姑娘你们一定是遇到困难了,所以,特地来宝莲灯交还到你手上。”

    杨婵怔怔地说:“可你们只是凡人,若是没了宝莲灯的保护,洪水来了该怎么办?”

    “不过一死而已,”夏哲和他身后的夏人们似乎在这场跨越千年的情谊中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尊严和勇气,他们说,“但死不可怕,因为怕死而丢弃了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对待朋友的真心,我们一族才算真正灭亡了。”

    杨婵揉了揉眼睛,重重点头,说:“好。”

    她抬起手,夏哲手中的宝莲灯便飘到了空中,忽然爆发出红色的光芒,成了黑夜里的太阳,照亮了目之所及的整片海域,夏哲从冰上站起来,惊讶地看着这场奇迹。

    哪吒浸淫在宝莲灯光芒中,温柔的红光包裹着他,代替额上的咒印,压制住灵魂之中作乱的恶鬼,他眼皮跳了又跳,似乎恢复点生气。

    杨婵见状,拿过飘在空中的宝莲灯,低声念咒,施法指引着宝莲灯安抚哪吒灵魂中包裹着的恶鬼,这些恶鬼碰到宝莲灯的光,就像海底遇到灵气的煞气一般,有所忌惮,再没有之前那么挣扎的那么厉害,与此同时,眉心处的咒印也慢慢黯淡下来。

    哪吒摁着头,终于可以在无边的痛楚中找回自己的神智,杨婵低下头,从下往上去瞧他,见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样子,十分踌躇,担忧地问:“哪吒,你好点没有?”

    当然没有那么快好,但他看着杨婵在昏暗的灯光中担忧他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不愿再吓她,声音低沉,温声回道:“勉强吧。”

    杨婵却看出来他没有好,她手里还拿着剑,抵在冰块上,她瞟了一眼锋利的剑,当着众人的面利落地一剑割伤了手心,黄土再造的肉身迅速滚出血来,哪吒震惊地瞪大眼睛,杨婵却喜悦无比,她没有料到现在的躯体竟然真的跟之前的差不多,她赶紧趁势将血倒入宝莲灯的莲心中。

    哪吒一把拉住她的手,厉声喝止,但宝莲灯却贪婪地吸收着杨婵的血,逐渐的,杨婵的脸也变得和哪吒一样苍白。

    “杨婵!”哪吒喝道。

    杨婵却看着宝莲灯的红光变得更盛,凑上前,喜道:“是不是比之前管用?”

    哪吒怒不可遏,骂道:“住嘴!”

    他慌不择路地从冰上摸出杨婵掉下的那块绢布,缠在她的手心上,一圈又一圈,死死摁着伤口,手微微颤抖,生怕手上会流出更多的血来。

    夏哲一行人困惑地看着他们忽然发生的争吵,而在他们争吵的同时,海底又开始闹腾了,它一声又一声地呼喊着“娘娘”。

    与此同时,大海开始剧烈的动荡,夏哲一行人所处的冰块很快就被荡到另一边去了,他们在黑夜里发出惊恐的喊声,杨婵则从哪吒手中抽出自己那只还未包扎好的手,撑着剑,在厚厚的冰块上站起来,宝莲灯随着主人的动作,一同往天上飞。

    哪吒想把她往回拽,杨婵却记恨上了海底里的怪物,失去了理智,瞪着深入海底的怪物,吼道:“你非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安生。”

    “你既已死,我就让你再死一次!”

    说罢,她拿着剑,再一次投入海中,哪吒剧烈疼痛的脑袋一下子空白,怔怔地看着手上落空的人,低下头,隔着黑漆漆的大海看不到杨婵没入大海之后的踪迹。

    杨婵手上的伤在海盐的侵蚀中疯狂撕裂,变得越来越大,而她丝毫感受不到疼痛,手上流出的血,吸引了海底无数怪物,它们在黑夜里一片漆黑,看不到底的海底朝杨婵而去,杨婵的风在封闭的海中不起作用,于是她低声念咒,海底的水就开始剧烈搅动,变成一团团海底的螺旋,它们带走了那群因血而来的怪物,也将那群怪物的躯体绞死在海中。

    那双金色的眼睛像是海底的唯一的光源,照亮着这些残肢漂浮的去向。

    杨婵怒气上头,眼神却愈发冷冽,她手上拿着剑,在海浪的推动下迅速下沉,直奔海底呼唤声而去。

    当她落到那个充满符文的高台上时,也将将站在了祭台的中央,那个海眼的位置。

    她被相柳巨大的尸块包裹着,她杀意森森,然而,已经死去的相柳却瞪着浑浊的眼睛,无比留恋地看着她,仿佛是看着早已亡故的旧人。

    它没有张嘴,只瞪着一双双早已浑浊暗淡的眼睛,眷恋地看着杨婵,可怖而腐烂的头颅在海浪的游荡之中,摆出头来,妄图去触碰站在中央的杨婵。

    它即便是死了,死后遗留的只剩下恶念的煞气依然对眼前的杨婵表现出纯粹的、干净的思念之意。

    可惜,杨婵这一次却没有像之前见到它时那么心软,哪吒因它深受波及,村民因它被洪水百般折磨,管它对自己是如何的眷恋,作恶多端就是该死。

    杨婵将剑插入写满符文的高台上,封印千年的符文因此被破坏,那在相柳死后依然紧紧缠绕它的锁链,开始松动,沉重而冰冷的铁链在海水中“咔啦啦”地滑动,将它那副剧毒而腥臭的巨大尸身松绑。

    那九颗腐烂而可怖的头颅因此可以抬得更高,它在海水的帮助下,朝杨婵越靠越近,紫色的眼睛似乎在靠近杨婵的时候从浑浊变得越来越有神。

    杨婵此时深入海底的乱葬岗不止闻到了煞气的味道,还尝到了它的味道,她的意识受此侵蚀,变得昏昏沉沉,但她没有忘记杀死相柳的执念,在它靠近时,冷着脸,将插入台上的剑变出九枚,在它即将靠近自己时,这些剑从海中变出,穿过它巨大的头颅,将九颗头绕成一圈圆紧紧插入祭台上。

    海水在这时裂开,哪吒终于寻到了海中的杨婵,他用神兵在煞气浓重的北海破开一线天,然后一跃而入。

    杨婵浸泡在海水的身体终于与空气接触,相柳冰冻的身躯也暴露在天光下,她一抬手,飞在空中作拟北海黑夜里的太阳的宝莲灯,比哪吒更快地闪到杨婵身边,杨婵摁着高台上冻成冰块的长剑,捏决念道:

    “天地自然,清浊分散。”

    “太元玄虚,与我神方。”

    “何神不讨,何神不杀。”

    “先斩恶神,后斩天光。”

    她的声音像是三十三外天外天响彻云霄的钟鼎之声,又似上古时代女娲在战场上发出的号令声,相柳身在其中,煞气附在它早已死去的躯壳上,却贪恋地望着这个和女娲没有半分相似的让它曾经嗤之以鼻的人族。

    它在深海中无法发出的呼唤声终于变得鲜明,在煞气被宝莲灯的光芒照耀下曝晒,枯死之前,终于喊出了清晰地“娘娘”。

    杨婵顿了顿,在鲜红的红光中有一瞬间的迟疑,她终于愿意对上它那一双双紫色的眼睛。

    然后看到了它眼中被海水冲刷的泪水。

    杨婵皱起眉,在它剧毒而腐朽的尸身被宝莲灯的光芒融化的同时,看到了它倾倒在北海的残像。

    她看到了相柳与女娲在战场上结成的君臣情谊,看到了相柳因女娲放弃仙界征伐,转身投入一片空白的人间而产生的争吵和背叛,以及女娲死后的浑浑噩噩与为祸人间。

    它从叛出腾蛇以证明自己的正确,到将女娲“走错路”以身补天的结局愤怒地归结于孱弱无能的人族和袖手旁观的仙族,再到单纯为了作恶而作恶。

    它出身腾蛇,嗜杀成性,无人指引,最终只会走到这个结局。

    可它在自我放逐几万年,始终记得女娲,当然,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留念女娲本人还是留念与女娲在仙界四处征战,并肩作战的畅快的日子。

    相柳残留在人间千年不化的尸身在传自女娲手中宝莲灯的照耀下,即将真正迎来毁灭。

    它剧毒的尸体在红光下化成风中的尘埃,朝杨婵飞去,可杨婵没有像密云那般拥抱它,她冷眼看着它,至始至终也没有心软,然而,真正的女娲便是这般坚若磐石,一往无前的人。

    它最后一次喊:“娘娘。”

    杨婵答:“你找错人了。”

    她的声音和女娲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女娲那时说:“天高海阔,任你潇洒,但我这里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滚吧。”

    那便是女娲跟它说过的最后的一句话。

    风中的尘埃通过海底劈开的一线天,向天上飘去,高台囚禁千年的躯体因此散落。

    杨婵抬起头,看到了披着混天绫,如天神般降临的哪吒,也看到了原本连雪也飘不进来的北海下起了雨。

    那应是相柳的泪。

    零碎的泪珠在触到宝莲灯的红光时变成了紫色的宝珠,一颗颗洒在海里。

    相柳的煞气被彻底抹灭后,北海重归宁静,海底的煞气似乎也忘记了眼前的杨婵和哪吒二人,又专心地去与海底中遗留数万年的灵气斗起来,那些紫色的宝珠便安然地漂浮在大海上,离散又聚合,聚合离散,反反复复。而除了海上的,那些宝珠也经由这一线天落到了杨婵面前。

    “啪嗒”几声,没有掉到海上的紫色宝珠掉到了杨婵脚下,她低下头,弯腰去捡,捡起数枚宝珠,她打量着手里的宝珠,站在煞气磅礴的乱葬岗,头晕脑胀,迟钝地说:

    “这便是,生灵所化的北海海眼?”

    说罢,她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祭台上。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