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反击长圣时, 薛宁期望着可以提前大结局。
原书里几百章打不死的大BOSS想要这么早搞死,肯定是很难的,不过剑仙都复活了,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
真成事那就天下太平, 原身母亲这个要挟也就不成立。
如今满团迷雾, 不确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宁其实没办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救人,管不管这件事。
怕就怕忙活一场, 九死一生,到头来自取其辱。
思及此, 薛宁直接将掌心递到秦江月面前,给他看上面血红的三个字。
“这是我母亲的名字。”薛宁说,“刚才烙印疼了,我摸了一下, 然后手上就有这三个字,肯定是魔神搞的鬼。”
她把魔神说过的话全都告诉了秦江月:“你之前也是我爹的弟子,可知我母亲为何没死?这会不会是魔神的圈套,其实并没有那个和我很像的凡人女子在天界?”
最后的猜测说出来, 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魔神虽然诡计多端, 十个字里可能有七个字都是假的,但这样的事情不会无的放矢。
若一点筹码都没有,很是不必拿一个死去那么多年的凡人出来用。
和秦江月说这些话薛宁也有些别扭——江暮晚不是她的母亲, 是原身的。薛琮也不是她父亲,是原身的。
他知道她不是原身, 她还称呼他们父母, 他会不会觉得很怪异?
薛宁去观察秦江月的神情,他本想出去见秦白霄, 被她一拦就推后了。
微凉的手握住了她,薛宁想说还是先见秦白霄吧,他们有的是时间说这些事。
但秦江月已经开口:“师母是死了的。”
薛宁心提起来:“那长圣真是骗我的?”
秦江月没说是不是,只道:“师母的尸身是师尊亲自埋葬的,以他对师母的爱重和熟悉,不太可能认错。”
“那或许和倾天在一起的女子真不是我母亲,只是恰好重名,也长得很像?”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秦江月抹去她手上血红的字,再去按她颈间烙印,“忍一忍。”
薛宁明白他要做什么,闭眼咬唇:“来吧,赶紧弄掉,多疼我都能忍。”
秦江月视线转到她脸上,细细打量她闭合的双眸,卷翘的长睫。
睫毛翕动,暴露了她的不安。
“还是先留着。”
他又改变主意。
薛宁睁开眼:“为什么?留着它只会带来麻烦。”
秦江月道:“还好。它无法直接伤害你,只是留下一个可以让你与魔神建立联系的通道。”
以他的私心,肯定希望将其他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完全消除,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任由私心。
“若强行消除也能消除,但长圣既提到了师母,你心中自会记挂,不如先留着,且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秦江月声音放缓,明明没什么语调的改变,就是让薛宁听着心里安宁平静。
“师母当年正是被倾天杀死,若那和师母近似的女子跟在倾天身边,又有那么多巧合,或许与师母的神魂有关。又或者,当年的尸体确有异样,只是师尊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发现。”
倾天是魔神的大护法,能力自然在一介凡修的薛琮之上。
薛琮在无争仙府算得上长老,在天界真是谈不上什么,倾天若要瞒过薛琮绝不是难事。
“可我觉得没必要啊。”薛宁困惑,“魔族做事向来直接,倾天想要谁,直接抢了就是。”
“魔是如此。”秦江月看着她,“可人不一样。”
人和魔最大的区别,就是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
倾天固然无所顾忌,肆意妄为,可如果那女子真是江暮晚,还是和薛琮育有一个女儿,当时女儿还刚出生的江暮晚,那她不可能没有顾忌。
薛宁沉默下来,表情不太好看,秦白霄在外面等了很久,没有得到回音,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鼓起勇气再次求见,显然是今日非要见到剑仙不可。
薛宁回神,按住秦江月的手说:“你见他吧,我回避一下。”
她要出去,被秦江月拉回来。
“我没什么事是不能让你知道的。”
他说得很随意,手已经抬起来,客房的门自动打开,门外站着的秦白霄映入眼帘。
薛宁梗了一下,心跳有点快:“……”你是没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可秦白霄不一样啊!
“我还是回避一下吧。”她迈开步子,被秦白霄挡住去路。
“你在这里正好。”秦白霄朝她伸出手,“我的玉佩可以还给我了。”
薛宁手下意识伸进了口袋。
她竟是随身带着,没塞进乾坤戒吗?
秦白霄心中情绪难言,突然觉得自己话说得过于冷硬,补充道:“你现在应是用不上我相护了,这玉佩跟我多年,是自小戴着的,于我来说很重要。”
这么重要的玉佩,当时毫不犹豫给了她。
可她被死亡之后却没给他任何消息。
薛宁抿抿唇,将玉佩递过去,秦白霄来接,交接的过程中,两人手指难免有些碰撞。
与秦江月不同,秦白霄的手是热的,温暖干燥,温度适宜。
碰到薛宁的手,他彷如触电,赶紧收了回来。
“进来。”
秦江月冷不丁开口,门口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给彼此让路,这就导致中间空了很大的位置。
“你若是因我要回避,那就不用劳烦。”
秦白霄垂眸道:“我只几句话和兄……和仙尊说,很快就走,也没什么不能让人听的。”
薛宁:“……”
关键是她不太想听,气氛好诡异,兄弟俩一前一后,她好像夹心饼干,有点喘不过气来。
秦白霄大约也不自在,快速往里走,在秦江月面前跪下,低了一会儿头,又坚定地抬起来。
薛宁看到这一幕,默默地把门关上了。
她看就算了,还是别来什么路过的人围观了。
虽然剑仙住的地方肯定不会有外人随便过来就是了。
寻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薛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余光瞥见秦白霄仍在仔细观察秦江月。
“晚辈冒然来拜见仙尊,师尊知道定会不高兴。”秦白霄终于开口,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化出降魔剑,“晚辈也没有其他事来打扰仙尊,只是想将此物物归原主。”
一靠近剑仙,降魔剑就剧烈颤抖起来,发出杀意毕现的剑鸣。
可秦江月一点要拿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给了你就是你的。”
他探出手去:“起来,跪我作何。”
秦白霄怔住,错愕地望着他递过来的手,竟是要扶他起来?
他人还茫然着,秦江月已经主动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
“进益很快,我走的这段时间你有用功。”秦江月顺势探了探他的经脉,称赞了一句,“不错。”
秦白霄眼睛都红了:“仙尊……”
“我走的这段时间”,秦江月话里话外就仿佛只是外出历练了几日,像从前那样离宗办差,并不是死了一次又换了个身份归来。
“你若非要这样唤我才心安,也可以。”
“不是的。”秦白霄忙否认。
必须承认的是,在来这里之前,站在门外等待的时候,他是有怨气的。
他毕竟是秦江月在喜欢上薛宁之前唯一放在心上的亲弟弟。
前半生秦白霄一直在秦江月庇护之中,除了降妖除魔教导晚辈,秦江月最关注的就是他。
两人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感情不可能不深厚。
既如此亲厚,怎能不介意秦江月回来之后没第一时间给他消息?
但秦白霄现在意识到他其实没有真的“怨恨”,他只是太高兴了,高兴得无所适从。
兄长回来了,一点事儿没有,只比过去更好,他真的很高兴。
“兄长。”
秦白霄沙哑地唤了一声,俯在秦江月膝头安静地落泪。
薛宁眼睛也跟着发热,转头避开视线,悄悄抹了下眼角。
秦江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将秦白霄扶起来说:“我那时不愿你们为我落泪,现在也不需要。你若有精力没处用,便好好准备一月后的仙门大会,务必争取到名次。”
这次仙门大会面对的是整个修界,不像以前还要看门第,没有正式宗门的不能参加。
筑基以上的修士,哪怕是散修,第一可参加这次大比,虽然取得名次后肯定要在未来与魔神一战中作为前线战力,但如今这个世道,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长久的可能,若能为六界造福,他们修道一回也算值得了。
这次大比定会非常热闹,修界卧虎藏龙,就说蓬莱少宗主张止,闭门修炼多年,剑法不一定在秦白霄之下。
“降魔剑带不进秘境,你要靠你自己。”秦江月掌心朝上,“我先替你收着,出来再给你。”
秦白霄恍惚了一下:“我用这个,兄长又要用什么 ?”
“我见你双剑练得很好,它跟着你也很是顺意,一切照旧就好,至于我。”
秦江月后面没说了,秦白霄知道他不想说,本来还想再磨蹭一下,触及兄长的眼神,更觉得他哪怕换了身份,也还是从前那个熟悉的兄长——送客的眼神简直没有任何变化好吗。
……行吧。
“那我先走了。”秦白霄一步三回头。
秦江月过了一会,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算是给他的安抚。
秦白霄明显心情好了不少,走的步子更快了。
只是经过薛宁时,他愣了一下,步子有些磕绊,关门时十分匆忙。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不待秦江月开口薛宁就站了起来。
剑仙毕竟是剑仙,哪怕决定了也要做秦江月,面对秦白霄时强行露出来的和缓也没有了从前的自然。
他与生俱来刻进骨子里的神性,让他一举一动都有些隔绝人群。
薛宁眼睛还是红的,是刚才被秦白霄感染的。
耳边响起叹息声,秦江月起身走到妆台前,那妆台很精美,显然不是这等人间客栈能有的。
“来。”他将椅子拉开,示意她过去。
薛宁走过去,在他身前落座,披散的长发就到了他手中。
他要给她梳头。
薛宁目视前方,从灵气缭绕的镜子里可以清晰看见他的脸庞。
剑仙的冷酷神性和秦江月的温雅内敛在他身上融合,对着秦白霄时不自然,对她却融会贯通。
“你的法器,我看到你用了。”
对付长圣的时候,秦江月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她看得清清楚楚。
“……是那根花枝,在你手里,你还留着。”
秦江月手顿了一下,不过几息就继续为她细致地通发。
她头发乱了太久,有些地方打了结,他手上力道拿捏得极好,三两下通开,也不会让薛宁觉得疼。
“我在镜湖边气绝之后,神魂便附在这根花枝上,沉入镜湖底,等待本体醒来。”
薛宁眨了眨眼,看到他好看的手灵巧翻转,给她梳了那个他唯一会的蝴蝶双髻。
“为什么会附在它身上?”她明知故问。
秦江月居然还回答了:“我也不知道。本能吧。”
手上突然一空,乌黑的长发不见了,方才还老老实实坐在镜子前的薛宁猛地转过身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
胸口衣襟瞬间一片温热潮湿,他的法衣寒暑不侵刀枪不入,却对她的眼泪没有任何防备之力。
“别哭。”
话还没说完,唇便被堵住,齿被撬开,气息交换间,她喘息着说:“天罚给我,不准你来受。”
秦江月被她推着几步靠在了桌边,她好像觉得这还不够,人攀上他的身子,双腿紧紧环住他的腰,用力地按住他的胸膛。
他就这么倒在了桌子上,茶壶茶杯被扫在地面上,碎裂之前被秦江月腾出手以灵力托住,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
薛宁还在哭,眼泪像小溪一样淌入他心扉,他喉结滑动,按住她的后脑用力回吻,试图以此来让她平静一些。
薛宁喘息得更厉害,不知是因为亲吻还是因为哭得太厉害,上气不接下气。
哭着哭着,从无声变成有声,突然就难以自控起来。
接吻终止,她埋进他的颈间,抓着他的衣襟低低哽咽:“我那时都没答应你的遗愿,你还管我做什么,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做不到。”
薛宁哭得更厉害了。
她这个时候才算是真的将与他重逢以来积攒的情绪发泄出来。
之前要么是补神魂,要么是遇魔潮,她紧绷的弦儿始终在那。
现在稍稍安定下来,被秦白霄的情绪点着,便如泄洪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你同我说,我不该回蛇妖肚腹里寻那支簪,可我怎么能不回去。”
薛宁其实很少对秦江月直面表达感情。
她看起来敏感、仁慈,很好懂,也很好打动,可有些原则上的事,她绝不会违背。
比如之前明知秦江月一定会死,哪怕有些喜欢,也不付出太多感情。
即便是他闭眼之前,也无法做出自己办不到的许诺,骗人也不肯。
这一点倒是像极了秦江月。
不过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她依然知道天道不容许眼前这个人动儿女私情。
他们方才的亲密,他按照她说的,将天罚都由她来承受。
他是不愿如此的,却明白她要感知到那种痛苦的决心。
她需要经历过后,才能做出选择。
那她眼下说这些话,就是已经做好选择了。
“我那时以为你真的死了,你给我的东西虽然多,但也是有数的,以后不会再有你的东西了,它们每一个都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少一个我都不能接受。”
“我离宗之后总会想起你。看到太阳想起你,看到月亮也想起你,看到路边的灵植都会想到你。小龟和我说话,我会想到你,我遇见合欢宗的银心姐姐,她与我并肩作战,我们一起逃过倾天,我和她在一起说话时,依然会想起你。”
“我一直想你。”
薛宁撑起身子,低头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人。
他眼中神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动荡与涩然。
“可是怎么办。”薛宁拉开衣袖,给他看身上的伤,“天道不要你和我在一起。”
“你回来了,可我好像还是不能爱你,我怎么办呢?”
问出这样的问题已经是她的选择了。
以前她是自己做决定,选择不爱他。
可现在她把选择权给了他。
只要他点头,天塌下来,她也要爱他。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不管是做剑仙还是做秦江月的时候, 他的行事风格都是大致一样的。
任何事情,若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他绝不会开始, 如此才能彻底放心。
转世之身气绝前, 秦江月是自私过的。
但只有三息。
三息之后, 他解除了两人的婚约, 选择一个人孤独赴死。
如今重来一次,薛宁将选择权交给他, 他又要做怎样的选择?
她看着他的眼神因眼泪潋滟生光,感情直白到近乎露骨。
他干涸的心被填满充盈, 觉得即便明日便再为人界战死,亦无怨无悔,再无憾事。
柔软的身体依偎在他身上,熟悉的幽香掺杂着哀婉送入鼻息, 钻入脑骨,叫嚣着毁掉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秦江月终于开口时,薛宁已经停止了流泪。
他的回答十分出乎她的预料。
“这不公平。”秦江月说,“薛宁, 这是为难。”
他眉心微蹙, 凌厉剑印都微微扭曲了形状,冷金色的眼尾轻轻上扬,挣扎与紧绷一览无余。
“你自己做不了选择, 焉知我就能做得出来。”他声音压低,“你在为难我。”
这真是秦江月遇到最无法抉择的难题。
不论是应是否, 都让他心如刀绞, 无法平静。
一个总是平静如水的人,如海潮般起了又落, 便似心魔摧心,很快有些不适。
“我要想想。”
他咬了咬牙,脸色有些苍白,散落的白袍如云朵般堆满了桌案,乌黑柔墨的长发袅袅绕绕地包裹着他的身体,他穿上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法衣依然腰身精瘦,褪去之后却是令人血脉贲张的线条起伏。
“我得好好想想。”
神魔大战都未曾让他这般费劲脑筋,无所适从。
秦江月感觉薛宁从他身上下去了,牵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细细查看他的身上:“哪里难受?”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询问,让秦江月绷紧的神经瞬间断了。
哪里难受?
秦江月定定看她,掀唇道:“我若让你同我一起逆天而为,你真的不怕,真的会应吗?”
从前只是让她守节她都不愿意,现在竟然愿意为了他走向众人眼中的死路吗?
薛宁毫不犹豫道:“我会。”说完也不觉得这是多么惊人的答案,皱着眉头扒他衣服,“到底哪里难受?我如今可以帮你疗伤了吧?虽然你自己也可以,但你都受伤了,最好还是别乱动灵力。”
她脑子转得特别快:“你之前说你开了能对付天照神体的‘界’,这不会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吧?”
他才回来多久,如何和已经沉睡修炼了数万年的魔神相比?可时间不等人,他还是强行给出了应对,这让饱览动漫小说的薛宁心有不安,难免想到那些耗损本源的破釜沉舟之法,不会用一次就离死更进一步吧!
想到这种可能她更是紧张,已经将秦江月好几层的衣裳脱得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单薄的白色里衣质地微凉,丝滑柔顺,轻轻一拉就看到白得刺眼的肌肤。
秦江月如梦初醒,按住衣襟道:“无碍,只是有些……”
他咳了一声,嘴角有些红色,被他迅速擦去。
薛宁拧眉:“只是什么?”
原以为他会遮掩,但秦江月坦诚地不可思议。
他转眸望向她,一瞬不瞬:“心绪挣扎变幻,不得安宁,恐生心魔。”
薛宁僵住,有点想往后退。
“我思来想去,还是要你自己选。”他抓住她的手不准她后退,“我要你选我。你自己做出选择选我,才算真正选了我。”
秦江月站直身子,衣衫凌乱,长发倾泻,玉冠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不知何时,凡界已是深夜。
“但你不用急。”
他声音温柔和缓,眼神却充满侵略性,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薛宁吞吃入腹。
“我给你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你最后的选择。”
最后一句带了些玩笑意味:“我如今不会死了,你可以慢慢选,我总会站在那里等你选我的。”
明明于他来说是句生疏、缓解气氛的玩笑,可薛宁听出了无尽的心酸。
因为不会死了,因为变强了,所以你可以选我的——这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
简直卑微到了极点。
会死的时候被拒绝,孤独赴死。
未曾想到能活着回来,身份变化,找回战力,却还是想要这个抛下过自己的人。
还要剖白自己不会再死了,好怕她还是不选他。
他们之间其实有些别扭,谁都不肯,或者说是都差了那么一点临门一脚的勇气。
但两人也都格外坦然,不曾有任何隐瞒,虽未曾得出什么确切的结果,彼此间的情意未有任何含糊。
薛宁沉默许久,使劲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带着些鼻音道:“……那我们以后还能这样吗?”
秦江月怔了怔,看她摸了摸嘴唇,明白她的意思,半晌才道:“可以。”
薛宁又问:“更多的也可以吗?”
说完了有些眼神飘忽,像在观察他的反应。
“……可以。”秦江月最后这样回答。
薛宁扑哧一笑,紧绷的氛围终于缓和下来。
“那我们就先谈一谈吧。”
秦江月神色一恍:“谈?”
“谈恋爱,一种你不懂的说法,很适合来形容我们现在的关系。谈的时候可以这样,也可以更多,等时候到了,要分开还是要结婚——就是结为道侣,自有定数。”
听起来确实很合适。
秦江月自然不会否认,很快就点了头。
薛宁赶紧道:“那以后这疼还是得你来受。”她抬起手臂,身上的伤痕还清晰可见,手臂娇嫩的肌肤仿佛精致的瓷器裂缝,让秦江月想到她从蛇妖肚腹里逃出来时的样子。
“太疼了,我尝试一下就行了,以后都由你来。”
秦江月抓住她的手臂,想帮她将伤势处理好,薛宁神秘兮兮地阻止了。
“给你看我的宝贝。”
薛宁将三只小龟加新开出来的蓝色魔性小龟拿了出来,平台上还有四个技能没开出来。
“小龟下了七个蛋,每个都有极厉害的能力,我之前好几次死里逃生,还设了能瞒过长圣的分·身,都是靠着这个。”
秦江月望向平台,稍加了解,瞬间明了。
看到补灵牌比其他要花纹精美,他便问:“这个能力如今修得最好?”
薛宁笑起来,脸红扑扑的:“对!我就知道你一看便会明白。”
“小白龟可以辅助我的木灵来治愈伤势,我就是这样帮着凡人躲过魔神的魔音。以后你来受疼,我来给你疗伤。”
薛宁牵引着白光,与自己的木灵结合在一起,送出一只蝴蝶模样的小灵团到他体内。
“虽不能让你毫无心魔忧患,但可以让你心情平稳一些吧?”
她眨着眼,眼底满是期待。
秦江月定定看她一会道:“不用这些。你只要这样看着我,我就会好。”
薛宁脸更红了。
半晌,开口的还是秦江月:“将你自己的伤治好。我简单看了看,这些能力,当是你用得越多,力量越强。”
薛宁欣赏地瞟了他一眼,那眼神大有“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的意思。
秦江月袖中手握了握拳,微微偏头:“往后我受伤,也都留着由你来医治。”
“好哇!”薛宁满口答应,“但我能力有限,太重的伤还医治不了,你悠着点。”
“我会。”秦江月郑重地许诺。
她随口一句,他都应得很认真,与之前亲密时还小心不打碎客栈的杯盏的细心结合起来,还真是给他再次加了不少分。
薛宁真是很喜欢这样处处有礼周到体贴的男人。
不过她还有一件事要说。
“关于我母亲——”她迟疑着,“包括小龟,这是父亲当初给我的灵兽,是你后来帮我……”
重新下契。
她已经知道了。
如今提到这里点到为止,秦江月阖了阖眼,也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我从前怎样。”薛宁斟酌着道,“如今我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位置,便要承担好我的责任。”
她想了想:“我得查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那真是母亲,她是被迫离开没得选择,如今又饱受折磨,那我就得想办法救她。”
都已经穿书了,做了这么久的原身,哪怕筑基之后化成自己的身体了,也还是担了对方的身份,那就得负起责任来。
原身的父母以后就是她的父母。
“倘若她是自愿离开……”
甚至参与了这场疑似“死遁”。
那她作为被抛下的“女儿”,也就没有这些责任了。
成年人该自负盈亏,江暮晚也是。
“还有小龟……”
她低头看着闭目修炼的四只乌龟,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几个家伙是有点怵秦江月,可不是真的要这个时候还一直修炼升级。
不过算了,她现在要说的话也不方便它们听。
“我也想告诉它内情,再由它选择是不是要继续跟着我。”
薛宁鼓起勇气,把早就做好的打算说了出来。
不是自己的,越是好的贵重的,用起来越是心虚。
修士最忌讳心里揣着事,长此以往可能会滋生心魔。
薛宁认真地问秦江月:“你觉得如何。”
秦江月停了一会,指间落在最中央的小龟龟壳之上,平台立刻如应激一般,光芒刺目起来。
薛宁手一烫,赶紧把平台收回袖中。
“你想好了?”秦江月反问她,“哪怕可能会失去这样的至宝。”
薛宁点头:“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强留下不一定就是好事。”
秦江月突然靠近,将她拉过来,手按着她的肩膀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最后选择摸摸她的头。
发髻刚梳好,他摸得很小心,没弄乱分毫。
“聪慧得很。”秦江月很温柔地说,“不过你若问我意见,我以为不必如此。”
薛宁拧眉:“为什么?”
秦江月声音冷淡下来:“出来吧。”
这显然不是对薛宁说的。
她立马去看袖口。
“它是重新下契的另一方,身为灵兽,你以为它当真不知道当初的反噬和后来的血契是什么吗?”
平台被秦江月强行召唤出来,上面四只小龟,原始色,紫色,白色,蓝色,八只眼睛被迫睁开,面对剑仙冷漠强硬的眼神。
“……”干嘛这样看着龟!
灵兽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心事和伪装吗!!
吓死龟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现在的情况就是尴尬。
非常尴尬。
薛宁和四只小龟八双眼睛炯炯有神地对视, 连人带龟都有些窒息。
所以说,从始至终,小龟什么都知道?
它早知道那日身子不对劲是神魂契约出了问题, 秦江月后面一系列操作是帮他们重新下契。
它什么都没说, 一点痕迹都没露。
都可以去拿小金人了!
薛宁吸气:“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演技?”
小龟扭捏地缩缩脑袋:“这种事……这样的事……”它偷瞄了一下秦江月, 喃喃道, “仙尊不是也没说吗?”
对哦。
薛宁又去看秦江月。
“你与她商议好的事,我没资格过问。”
这是秦江月的回答, 严谨诚恳,滴水不漏。
小龟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发觉自己的爪子干这个太奇怪了,赶紧收回来。
免得仙尊以为它是要骂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小龟其实比秦江月更有理由,“我那时,其实我……”
它声音变得有些低, 犹豫半晌咬牙道:“我和薛仙子见过面,在我的灵府里面,我看到她出现过。”
薛宁僵住,瞳孔微微放大:“什么时候?就在契约出问题的时候?”
“还要在那之前。”说都说了, 小龟也不再含糊其辞, “我在灵府里的血契中见过她。她和阿宁你不太一样,还是过去阴阴沉沉的样子。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 是因为她出了事。”
那是一个不长也不算短的故事。
原身一个人在孤月峰修炼,因为太过勉强自己而出现意外, 走火入魔昏迷许久无法醒来。
她和小龟关系很差, 平时几乎不见面,小龟也就没发现她出了问题。
孤月峰寻常也没人上来, 秦江月更是极少回来,原身一开始不甘心求救,觉得丢脸,后面想求救了,也没力气了。过刚易折,她就这么生生熬到只剩一口气。
她终究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试图用禁术逆天改命。
可惜哪怕是禁术,也只是加速她的死亡。
薛宁和原身因一本书在三千世界中产生了一丝联系,恰好那个时候她出了事,于是原身断气之前的不甘与禁术结合在一起,将她的亡魂召了过来。
她的到来让原身一缕微薄的魂魄尚可苟且偷生,存于身躯,但也存在不了多长时间,饶是她再不想走也得离开。到时薛宁所借住的身体,也会和禁术一起毁灭。
那次薛宁和秦白霄吵了一架,原身心中憋着不肯松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离开这具身体,彻底消散了。
在那之后,灵兽的神魂契约就出了问题,原身散魂之前只能见小龟一面,除了交代前因后果,还交代了她所用的禁术。
“薛仙子本意是让我把禁术的内容告诉你,好让你想法子继续留下来,她觉得她做不到的事,你可以代她做到,她离开也能瞑目了。”
小龟垂着头:“不过我后来发现,根本不需要我透露这些,真君……仙尊就摆平了一切,阿宁你现在还好好的,以后也不会有事,那些禁术不提也罢。”
“是什么禁术。”
这话是秦江月问的,小龟听到他的声音就打哆嗦,赶忙道:“是噬魂之术,若成功,薛仙子可以活下来,但以后需要不断吞噬生魂才能维持生命。”
那与邪魔无异。
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的法子。
薛宁突然道:“你不在那段时间,我去凡间遇到倾天,也出过类似的怪事。”
秦江月看过来,薛宁仔细回忆着:“倾天带着座下众魔去凡间搜集生魂和骨粉,不知是作何用处。”
“仙尊肯定知道!这天下若说有谁对邪魔外道的修炼之法最是精通,那也只有仙尊了!”
小龟拍马屁的功夫见跌啊。明明是她的灵兽,却挤在秦江月身边讨好地围着。
四只乌龟,不同大小不同皮肤,说的都是一样的话,配上秦江月不苟言笑的仙凌之姿,很是滑稽。
严肃的气氛都被破坏了,薛宁有点无奈地按了按额角:“你们过来,别说话了,说多错多。”
看秦江月那表情,邪魔外道的修炼方式,最精通的肯定是魔族自己,怎么可能是他?这是把他比邪魔吗?那么正经的一个人,不会喜欢这样的恭维。
不过秦江月也没太在意这些。
他很快为薛宁解惑:“倾天搜集生魂和骨粉,应是用了另一种禁术,与师妹所用的禁术近似。”
这里的“师妹”自然是称呼原身。
他用师妹称呼很多人,但从来没这样叫过她。
两人对视一眼,秦江月慢慢道:“我一直只当她是师妹。”
但对薛宁不是。
年上不叫妹,心思也是蛮野的。
薛宁看到四只小龟眼睛睁大,轻咳一声道:“近似的禁术……所以需要的祭品也类似?那达到的目的也相似吗?”
原身是为了活下去,倾天自然不需要有这样的苦恼,他那等大魔,几乎与天地同寿,除非战死或者重伤,但那时倾天分明安然无恙。
秦江月细致地思量一番:“他该是要为早该死去的人强行续命。”
这样?
确实是和原身的目的差不多。
可这样阴毒的法子,原身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薛宁去看小龟,小龟明悟:“薛仙子没说这个。”
秦江月道:“我虽不常回宗,也很少去孤月峰,但其他人送上孤月峰的东西,我都命人仔细检查过,不会有问题。”
原身身体是那个样子,哪怕没有男女之情,也还有师尊的嘱托在。
秦江月知道他们以后肯定会解除婚约,在那之前和之后,他都会好好照顾这个师妹,自然不会让她住的地方出现危机。
“那说明禁术原本就在她手里。”
薛宁仔细想,原身是什么时候搬到孤月峰的?肯定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拿到了这些禁术。
她住到孤月峰是因为薛琮死了,又强迫秦江月和她定下婚约,所以——
“是在雪隐峰。”秦江月道,“师尊不在后,雪隐峰就分给了江长老,峰中弟子也拜入了其他长老门下。”
薛宁有种古怪的直觉。
她想到倾天身边疑似江暮晚的人。
又想到原身手中的禁术。
雪隐峰……如果那个女子真是江暮晚,是原身的母亲,那她去倾天身边之前也是住在雪隐峰,和薛琮、薛宁一起。
现在倾天使用的禁术是要强行为早死的人续命,说不定就是给江暮晚。
江暮晚或许早在原身出生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这些禁术。她走之后,这些东西也没全部带走,有些遗漏作为她的遗物到了原身手里。
当然,这些都是要建立在倾天身边的女子真是原身母亲的基础上。
薛宁突然开始翻乾坤戒,原身的东西和秦江月给的东西她都好好收着,之前怎么没见这些奇奇怪怪的禁术?
“她既用了,自然不会留下把柄。”
秦江月手搭在她肩上,她就浑身一麻,找东西的动作明显减缓。
“若你身上有,我也不会感知不到。”
对哦,作弊器就在身边。
“那就只能等回了仙府,在雪隐峰找找了。”
秦江月看她:“你愿意回去?”
薛宁露出茫然的眼神:“你不是让我回去参加仙门大比?”
“你不喜仙府,参加大比也不必非得回去,我可以在开始的时候,替你开一道传送法阵,直接进入秘境。”
“这么照顾我啊?”薛宁眨巴着眼睛,无比期待地看着他,“那你到时候能不能给我放点水?”
秦江月倒是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向她确认:“你确定吗?”
薛宁顿了顿,后撤一些,半晌才负气说:“不用,我开玩笑的,真放水,那对别人太不公平了。”
耳边响起笑声,薛宁心烦,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在他脖子上使劲咬了一下。
男人的低吟声响起,那么能忍疼的人,这点小问题怎么会发出声音?
他分明是故意的。
薛宁埋在他颈间,摩挲自己留下的牙印,听到他气息紊乱起来,才小声说:“不许消掉。”
她也学起了长圣,试着要打个烙印。
秦江月轻轻应了一声,复又问她:“这样够吗?”
薛宁抬眼,与他垂下来的视线交汇:“如果不够,还可以怎样?”
秦江月头低下来,将眉心剑印凑到她手边。
“在这里。”他细细讲解,“留下你的气息,我便不能再想别的女子。”
还能这样?
薛宁新奇地睁大眼睛:“怎么留?”
秦江月教她:“就像你将灵团送入我体内那样,只是送入的位置改变一下。”
薛宁迅速照做,凝了自己最纯净的一团灵力送到他剑印处,在秦江月剑印发光表示出接纳之后,轻松地送了进去。
下一瞬,剑印封闭,光芒消失,薛宁意犹未尽:“就这样?好了吗?”
秦江月闭目处理了一下,点头:“可以了。”
“这样你就不能想别人了吗?”
秦江月:“不能了。”
“那如果你想别人了,会怎么样?”
她靠得有点近,温热幽香的呼吸洒在他脸庞,他好像喝醉了一样,微微熏染。
秦江月给的回答总是简单并切中要害:“人神俱灭。”
什么玩意儿??
“……怎么把这个东西消掉啊,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薛宁后悔地想要解开,可不管她怎么摸他眉心,剑印都没有任何反应了。
她只能抓着他的手臂拉扯摇晃:“快告诉我怎么解除,别设这个了!哪里就要人神俱灭那么严重了!我们是恋爱又不是打仗,双向选择,真正相处之后,你若觉得我有什么缺点让你无法忍受,也可以跟我分开。”
自由恋爱怎么就扯上性命了!变味了啊!
秦江月却固执地不肯解开。
“对你没约束。”他说,“对我亦不会有任何伤害,实在不必如此担忧。”
薛宁尖叫:“怎么没伤害!都人神俱灭了!”
秦江月直直看她:“我不会变心,也不会想别的女子,自然不会有伤害。”
薛宁慢慢安静下来。
“哪怕最后结果是你要同我分开也无妨,你尽可去寻你要的,我这一生不会再有别人。”
留着它,等她以后真的不选他,也算有她留下的痕迹陪着他。
薛宁:“……”太杀我了。
太犯规了啊!!压力好大!
平台还没被收起来的小龟们,被迫观赏了这样一场,也是甚为震撼。
仙尊……真是和当年很不一样啊。
这就是谈起情爱的神仙吗?
难怪天条不允许神仙谈情,这简直比最厉害的妖魔之法还要吓人啊!
瞧瞧仙尊专注看着阿宁的眼神,长得好看也就算了,眼神还那么专注深情,别说阿宁受不了,龟也受不了了!
心音里,小龟感知到薛宁的情绪,那是不能为秦江月听到的内容——
【我真的不敢想象和他睡一觉得有多爽。】
小龟:“阿宁,送回我回袖里,真的,我现在就要回去。”
这想法太危险了,要是下一秒他们就开始了,它多尴尬啊!
未免继续被遗忘见到现场版,小龟大着胆子发出声音,然后就受到了秦江月的关注。
“这只龟来历不凡。”
……话题终于还是回到它身上了吗?
“你可知它以前跟着谁。”
秦江月捏住小龟的尾巴,不顾其他三只阻拦,拎着它在薛宁面前晃悠。
薛宁有点心疼,想接住,但美人晃龟,少了几分端肃严谨,多了点松散之美,叫她舍不得打破。
小龟泪流满面。
终究是错付了!
“它以前跟着谁?”薛宁顺着问出口。
小龟急切道:“别!仙尊别开口!”
“它以前的主人是厄神,专为人间降下厄运和霉运,也就是凡人口中的扫把星。”
小龟:“……”我完了。
破碎了,全都破碎了。
薛宁,一个穿书前非常迷信,每天出门都看黄历,穿衣服也要选选招财色,微博上整天转发锦鲤转运的成年女人,穿书后第一次,产生了要和小龟保持距离的想法。
“那都是以前了!神魔大战都过去几万年了,厄神已经陨落许久,我也早就重新孵化,我现在只认阿宁是主人!仙尊可别提那些前尘旧事了!”
秦江月提起这些的目的也正是这个:“你要记住今日的话。”
小龟怔住,忽然睁大眼睛,不确定自己直觉会不会成真。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只认她是你的主人,记住你今日的话。”
誓言之力被秦江月加注在小龟和薛宁之间,如此,今日一切总算是告一段落。
夜幕已逝,窗外早就亮起亮光,凡间昼夜极快,薛宁还没从扫把星的事情里完全出来,就又有人来找秦江月。
毕竟是修界如今最强战力,唯一的主心骨,一应大小事宜都要过问他才可以。
秦江月显然也很擅长处理这些事,来寻他的是聂槃大长老,她就在门外交代事务,并不进来,事务内容都被整理成册,清晰而有条理,秦江月处理得也很快,聂槃还未离开,他已游刃有余地将一切安排好。
“只一条,本尊无法应允。”
聂槃低头一看,唯一没被红批的就一条。
“此次仙门大比,本尊不参与评判,亦不会出席。”
聂槃迟滞着:“这等要事,仙尊怎能不参与不出席?”
薛宁也很纳闷,歪头打量他。
秦江月已经重新整好衣裳,不是之前的华丽法衣,是件十分素净的法袍,呈月白色,通体没有花纹,只在腰间勒紧宽玉腰封,细腰宽肩一览无余。
“正因此事重要,本尊才不能参与。”秦江月平心静气,字字坦然,“我心中已有偏向,便不再适合做这等评判。有你与各仙宗首座观赛计分就足够了。”
薛宁:“……”可以,回避制度,很严谨了。
听他这么说,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就觉得还好,很理智,是他会做的事,挺正常的。
其实她会有些好奇,秦江月的理智能到什么程度?
现在可以回避,万一以后有避无可避的时候呢?
没有实际发生的偏爱,又算不算得上是真正的偏爱呢?
她若有所思地托腮看他。
秦江月注意到,并未深究这个眼神。
慕不逾和他说过什么,那日魔潮来袭他心中又怎么想她的,至今还没有亲口和薛宁说起过。
他还是有些化身身上的性格缺点。不擅长与人敞开心扉,通常都自己做决定,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与人并肩作战,也总是做出决断的那个人。当遇到不同意见,他会不自觉地引导你转向他的观点。
聂槃听到偏向二字,也不免吃惊剑仙竟然有私心。
而他私心所在,以他回归前的身份,还有房中和他在一起的人,不难猜出是谁。
薛宁也要参加这次大比。
剑仙因做不到不偏向她,所以干脆不参加评判,甚至不出席。
虽是私心,却也是痴心,从前和现在,都是这个人。
聂槃朝右侧一看,走廊尽头,慕不逾紫衣白发看着窗外,脸上不见分毫意外。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其实来汇报各仙宗事务的本该是慕不逾这个仙府府主, 但最后来的是聂槃。
聂槃不解其意,只听慕不逾说,仙尊大约不想见到他, 心中虽然纳罕, 还是照做了。
以她对慕不逾多年的了解来看, 她这个夫君不会无的放矢。
“你听见了。”走到他身边, 聂槃低声道,“仙尊不会出席仙门大比, 那到时候谁来主持大比?”
慕不逾不说话,聂槃就道:“你还是我?”
他这才回眸扫了扫她, 凤眼微抬,倨傲孤高。
“那就是你了。”聂槃懂那个眼神,她也懒得做这些场面活儿,他乐意那是再好不过。
她转身想走, 忽然看到慕不逾脸色不太好,迟疑片刻声音温和了一些:“你近日也劳累了,好好休息一下,若有什么难处, 还有我在。”
虽然他们是夫妻, 但这么多年了,聂槃很少跟慕不逾说这类话。
慕不逾微微蹙眉,听到聂槃继续道:“世道很乱, 你我关系要处理好,阿妏很想念你, 你闲暇时去看看她吧。”
懂了。
“只要你不出错, 我们的关系就可以一直处理得很好,不需要额外的关怀。”慕不逾冷淡地说, “阿妏那里,我会抽空去看她。”
聂槃过了一阵子才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人都应该往前看,我是这样想的。”
慕不逾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想说什么。”
聂槃目光直接,道出早就做好的打算:“我们既已夫妻多年,不如就一辈子这样下去,忘掉什么契约,就永远做阿妏的亲父亲母。”
含糊下来没说的潜台词是,也做真正的夫妻。
慕不逾真正的脸聂槃没见过。
她不知道他的秘密。
但即便是这样一张维持了白须白发的面孔上,仍觉得仙风道骨,姿容不错。
更别提他的修为身份,以及这些年虽然严格却真心教导慕妏了。
慕妏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最看重的存在,她知道女儿多敬慕父亲,有慕不逾这个府主做她父亲,哪怕她自己未来出了意外,女儿仍可以风风光光度过后半生。
慕不逾和聂槃都是道君,他们一个剑修一个法修,在剑仙回归之前,温颜和秦白霄都是她的亲传弟子,两人都非常优秀。
在剑仙归来之后,等过了仙门大比,这两个得意门生肯定都是要舍出去了。
为了人界大业,聂槃明事理得很,只为他们高兴。
她唯一放不下就是慕妏。
所以她来找慕不逾说这些话。
慕不逾像是被她吓到了。
“你走火入魔了?”他拧起眉来,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停下,不曾回头道,“此次大比我也不会主持,你来或是纨念皆可。当日我也不会现身,大比结束我自会到场。”
聂槃对他无视自己那些话的态度并不意外,也没阻拦他的意思,只是不解道:“你要去哪?这么重要的事,仙尊不来就算了,你怎么能不来?”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聂槃还想问,慕不逾已化光而去。
“……更重要的事。”
她左思右想,还是不知道他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转开了,因为秦白霄急切地跑上了楼,三两步瞬移到秦江月房门外,连跟聂槃打招呼都没顾上。
作为弟子,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失礼过。
“大哥!兄长!”
他太着急,敲了几次下门就想推开,但失败了。
这失败让他稍稍冷静一些,扣紧了门板道:“兄长,师姐出事了,求兄长救她!”
师姐。
聂槃赶紧走过来:“阿颜这么了?”
秦白霄这时才看到聂槃,眼睛泛红道:“师尊没收到妏慕师妹的信符吗?师姐的伤突然恶化,已经快不行了。”
聂槃立马化出手中信符,果然看到慕妏发了十几封灵信过来。
“我方才和府主说话,没有注意。”聂槃赶紧回了信符过去,也转过来朝门内道,“仙尊有所不知,阿颜从思过崖回来就一直躺着不曾醒来,云归峰的孙长老给她看过,说是入了梦魇,轻易不得出,心结打不开恐会心魔侵魂,身死道消。”
她往前一步:“府主此前已经拿了九仙香在她枕边点燃,助她脱离梦魇。原以为能有回转,没想到竟恶化了。仙尊这里若无要紧事,可否助阿颜脱离梦魇,救她一命。”
“兄长。”秦白霄久久听不到房中有回应,不禁又唤了一声,“你在里面吗?”
秦江月自然是在的。
也把他们的话都听了。
他没回答,是因为不确定薛宁的态度。
她一向很介意温颜。
“牌位的事,长圣离开后,我已发金鉴解释清楚。”
薛宁躺了三天,醒来还没出过门,这一轮一轮,信息量着实爆炸。
“你想让我救她吗?”
秦江月没理会门外的请求,这么问了薛宁一句。
薛宁哪儿能有别的回答?
“人肯定要救的。”
她和女主无冤无仇,之前也是因为剧情的问题才希望她别留在后山。
现在剧情完全不能看了,两人之间自然也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温颜是性命之忧,秦江月当然可以去救人。
不过。
这心里头确实有那么点怪怪的。
温颜……她太喜欢秦江月了。
原书里是秦江月死了,秦白霄又努力了很久很久,大结局九死一生才抱得美人归。
可现在秦江月不但没死,还更强大地回来了,温颜醒来之后会怎么样?
那可是原书女主,哪怕剧情跑偏了,光环也还是在的吧?
秦江月和薛宁严格算来,相处时间也不长,他们现在才算是有时间好好了解彼此,试着以爱人的身份相处,他又会不会发现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不值得他那样喜爱?
薛宁觉得这可能就是爱情吧。
会让人患得患失,不自觉变得卑微。
“快让他们进来吧。”
薛宁不太喜欢自己这样,也怕秦江月察觉她这些敏感的情绪,越过他去开了门。
门一开就对上秦白霄的眼睛,他应该很着急的,一脚都迈进来了,看到薛宁又僵住了。
倒是聂槃落落大方:“薛师侄。”
薛宁回了对方一礼:“大长老,仙尊请您进去。”
聂槃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拍了一下秦白霄的肩膀,秦白霄回神,低着头和她一起进去。
薛宁就站在门边,跟个门神一样等着。
“仙尊开门,应是答应救阿颜了,若无其他事,可否现在就出发?”聂槃道,“方才小女在信符中提到,阿颜魂灯微弱,已经快没气息了。”
注意到秦江月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薛宁赶紧道:“救人要紧,我这里没事。”
聂槃见她如此态度,感激地行了礼。
这真是和第一次在后山见面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其实哪怕没有薛宁现在这些话,聂槃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看待她。
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赶到这里时,薛宁是如何靠自己微薄的力量护住了那么多凡人,他们都看在眼里。
那样奋不顾身,别说是凡人,他们也大为触动。
聂槃素来欣赏有能力的女修,更欣赏有气节的女修,想着薛宁这才是真正的长大了,若薛琮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思及这位师兄,聂槃眼神闪了闪,侧过身道:“仙尊先请。”
秦江月注意到聂槃变化的眼神,似不经意地睨了她一眼,抬步走到薛宁身边,朝她伸手,自然是要和她一起回去。
他毫不避讳的亲昵,让薛宁乱七八糟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但天道大概是真的不希望他们之间太过顺利。
薛宁还没抬起手来,手臂突然一烫,一颗宝珠从袖中滚落,是从江湛那里得来的那枚。
江湛就是用这枚宝珠确定了她的身份,也是当年薛琮留在江家的。
薛宁蹲下想将珠子捡回来,可珠子光辉刺眼,急急地指引着什么方向,她手臂还疼,有点够不到。
直到珠子碰到月白的衣角,秦江月银靴轻移,弯腰将珠子捡了起来。
珠子到他手里仍然在发光,但削减不了不少。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轻声道:“铃音珠。”
薛宁拿到这珠子后就查过了,也知道这是铃音珠。
这是一种证明血脉关系和观察血脉存息的宝物,可比滴血认亲可靠多了。
薛琮将铃音珠留在江家,是为了感知江家与妻子的血脉存息吧。
现在珠子变成这样,肯定是江家血脉出了问题。
薛宁也算半个江家人?
可她好好的,那就是其他人不好了。
江湛。
江家这一代只剩下齐王江湛一个了。
想到自己坠入蛇腹时江湛脸上真实的惊恐,还有他身为有伤的凡人仍然本能往前的步子,薛宁为难地想,这个不知道是第几代的弟中弟,要不要管呢。
不管的话,江家就绝后了吧。
“去看看吗?”她伸手过去,“你先去救人,我顺着珠子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秦江月攥着珠子没松手。
薛宁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被珠光照得透光,像温润的玉石一样漂亮,心没由来地提起。
“不妥当吗?”她一直是问询的态度。
“你伤还没好。”秦江月极慢地将珠子送到她手中,“我陪你去。”
薛宁还没回答,聂槃就不得不开口:“仙尊,阿颜真的不行了。”
温颜怎么说也和秦江月做过那么多年师兄妹,关系一直很好,并肩作战的恩义总还是有的。
一个不知什么情况的铃音珠,只因薛宁要去,他就能舍掉温颜的性命吗?
秦白霄默然不语,他之前才刚与兄长相认,走时以为一切如前,并未有什么变化。
可现在看着兄长无视他们的侧脸,他意识到还是有变化的。
兄长以前只是兄长,是脾气好到很少拒绝别人的潮凝真君。
化剑清妙仙尊,他可以是兄长——但他更是剑仙。
聂槃也安静下来,只将目光转向薛宁。
薛宁握紧了铃音珠:“你去救人吧。珠子这边什么情况,我先去看看,你的信符留给我,事情不妙我会先给你消息然后避开。”
“他毕竟是要去仙府拜见你,如今不知遇上了什么,身边还有人皇同行,也不太好放着不管。”
薛宁考虑得周全,秦江月无可指摘。可他看起来并未因她的稳重有多少欣慰,他应该还没做好决定,但认可她需要有他的信符,所以先抬手给了。
薛宁接过,只当他应下,发髻上的飘带轻轻摇曳:“那我先走,随时联系。”
秦白霄注视她身影消失,兄长没动,只看着空落落的手。
兄长的眼神……他有些不敢看。
“兄长莫要担忧,我跟上去保护她。”
秦白霄权衡了一下,自己回不回去意义不大,倒不如跟着薛宁,让兄长安心回宗救治师姐,若真是参加拜见大会的人出事,身为仙府弟子,他责无旁贷。
秦白霄眨眼间去追薛宁,聂槃抬眸轻瞥秦江月,心说他还不如不去,她这里又不是没别的弟子帮忙,叫谁去不行呢?她自己去也可以。
秦白霄去了,剑仙眼神更冷了。
“仙尊?”聂槃适时开口。
秦江月仍然一言不发。
妒意。
不该存在于他心中的情绪。
薛宁的选择,每一样都合乎情理,秦白霄亦然。
是他自己太多牵绊,徒增烦扰。
秦江月收起手,身影消失不见,下一瞬已出现在仙府之中。
聂槃:“……”她得加快速度了。
薛宁离开客栈的速度也很快。
不快不行啊,再慢点,她真会让秦江月跟她一起走。
那海啸般丰沛的情绪压得她喘息不能,她甚至想恶狠狠赶走聂槃和秦白霄,就是不准秦江月救人。
或者干脆把秦江月关起来,用捆仙索捆了,除了她谁也不能见。
这很奇怪,太违和了,根本不像她,捆绑什么的羞耻PLAY的时候玩玩还行,来真的……怕不是想吃自己的席了。
薛宁认可人在感情中会有些不理智,会患得患失,但不该这么悲观和偏执,简直像成了魔。
她按了按心口,身上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等处理完铃音珠的事,得让秦江月好好帮她看看。
天界。十三重天。
魔神长圣坐在火海尸山之上,双腿交叠,踩着神族遗骨的头颅,一手撑头,一手轻轻拨动面前的红色光点,看到光点闪烁,唇微微扬起。
妖娆的紫眸转向高台之下,倾天被捆着,浑身是血,而江暮晚也是一身血衣倒在地上。
“为了个女子,竟然反抗吾。”他轻慢道,“太不自量力了,倾天。”
倾天挣扎着:“神尊如何处置属下都可以,只求神尊不要伤晚晚性命。”
长圣看着属下这个愚蠢的样子,不禁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倾天来求他帮一个凡人续命,这对他来说不算太难的事,逆天而为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他没同意。
凭什么?
倾天说愿意付出一切,可他的一切本来就是他的,还有什么可再给一次的?
江暮晚。
长圣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尸海,弯腰打量奄奄一息的女子。
“你女儿,叫薛宁?”
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的女子,动作停滞了许久许久,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动了一下。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江暮晚一点点抬起头来。
跟着倾天这么久, 她能见到魔神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是唯一一次,她可以直视魔神,没有任何不适。
魔族大多长得奇形怪状, 很有特点, 魔神和倾天约莫算是最顺眼的两个。
尤其是魔神。
他巍峨高大, 紫眸又有些邪肆妖娆, 周身魔气侵噬心骨,叫她不自觉回答他的问题。
“是。”
意识到自己应了声, 江暮晚怔了怔。
垂眼看着自己苟延残喘的凡人身躯,不甘心地握紧了拳。
“你们长得还真是像, 说是母女不会有人怀疑。”
长圣这样一句话,不知有没有信她。
这也没必要怀疑,毕竟在他的法力之下,一个凡人如何撒谎?
江暮晚气力不足, 快要不行了。
倾天挣扎着想给她输送灵力,长圣烦他,手轻轻一挥就将他赶到了不知哪里。
总之这高台之上是没有他的影子了。
江暮晚身子一僵,尽管被拖到这里时就知道可能会有什么结果, 心里也接受了, 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本能地恐惧。
“你放心,吾暂时不会让你死。”
魔气将她包围,江暮晚还来不及高兴就露出惊惧的神情。
“吾还要留着你去见你的女儿, 怎么会让你死呢。”长圣慢悠悠道,“倾天真是蠢, 想让你活下去, 不是有个非常简单的法子摆在面前吗?”
长圣说到后面,江暮晚剧烈挣扎起来。
“不要。”她忍不住哀求, “不要将我变成魔,求你。”
倾天会听她的话,长圣却不会,不管她如何哀求如何挣扎,长圣都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江暮晚不是没想过变成魔,如此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长生不老。
可她也见过太多魔——尤其是由人或妖族转而成的魔是什么样子。
魔神的四护法傩森如今看着风光,当年也是卑微到尘埃里,在万魔渊的低魔之中血斗才爬出来,一步步走到护法之位。
她不想经历那些。
更不想变成魔族奇形怪状的样子。
这样的想法和某个瞬间的薛宁不谋而合。
但没办法。
魔神决定的事无可转圜,她明显感知到衰败的气息停止,身体发生变化,但外貌并未改变。
“留着你的模样还有用。”长圣弯下腰来,仔细看了她一会,突然失去兴趣,“不是就不是,再如何折磨也没用。”
江暮晚垂着头,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隐约意识到和自己的女儿有关。
……阿宁。
生下阿宁没多久她们就分开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薛琮也不例外。
薛宁这个宁字,是她和薛琮一起取的。
意义很简单,不过是希望她平安,安定。
生逢乱世,平安是最大的奢望了。
“你不想去万魔渊。”
魔神再次开口,江暮晚身上难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魔神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
“吾特赦你,但你得帮吾做另一件事,做得好重赏,做不好……”长圣冷淡地甩开江暮晚,“生不如死。”
魔神修炼时吸收天地戾气污秽之气,最能看清每个人心底怕什么。
江暮晚从前很怕死,但现在已经没那么怕死了。
落在长圣手中,她最怕的是生不如死。
长圣抓到了她的要害。
下界里,薛宁已跟着铃音珠穿过界门,来到修界。
她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脸色也很难看,这一路全靠一技能撑着。
还好进了修界铃音珠闪烁就变慢,这说明附近有与宝珠血脉相近的气息。
江湛应该就在附近。
这很奇怪,按说他和人皇早该到仙府了才对,此前人间的纷乱并未怎么影响到修界。
马上就是剑仙的拜见大会,之后还要举行仙门大比,他不可能迟到。
“薛宁。”
意外的声音响起,薛宁诧异回头,看到秦白霄御剑而来。
御的是他自己的本命剑,降魔剑已被秦江月代为保管。
“你可还好?”
他在她身边停下,见她神色,解释道:“兄长担心你,我跟来护你。”
秦江月?他让秦白霄来的?
“我没事。”她说,“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回去?你应该很担心你师姐才对。”
秦白霄自然担心:“……我没办法救她,她想见的人也不是我。”
“谢谢,我也不想见到你。”
薛宁冷淡转身:“你回去吧,我不觉得你兄长会让你来保护我。”
转世之前可能,但转世之后的秦江月……她觉得他不会做这种安排。
修界如今是他的地盘,她真有什么事,以他如今的力量,顷刻间赶到相助也不是难事,所以她确实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秦白霄被如此冷淡拒绝也不意外,他安静地留在原地,等薛宁走远一些才暗中跟上去。
既然她不想让他跟着,那他就假装走了。
薛宁其实能察觉到他还在,她已筑基四层,几次战斗也提升了敏锐度,秦白霄尽量隐藏了踪迹,她与周围木灵结合的感知里仍有些许痕迹。
时间紧迫,她懒得再赶人,找江湛要紧。
不多时,铃音珠在一片迷雾中停下,薛宁闻到雾气中的血腥味,就知出大事了。
她没有冒然进去,先用木灵在周围探寻了一下,没发现异常灵力波动,此处应该没有修士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前往仙府的必经之路,江湛难不成死在了这里?
薛宁闯入迷雾,走了没几步就感觉鞋面湿了,低头一看,全是血。
血腥味还是很难闻,可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恶心到吐。
居然会对这种事情耐受,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皱眉加快脚步,薛宁很快看到满地尸体,他们大多穿着周朝侍卫服,其中不乏眼熟的修士,但不是蓬莱弟子,皆是散修,应是人皇寻得的其他助力。
薛宁望向远处,越靠近迷雾中心,能见度越低,她正要用灵力将雾气驱散一些,就见到一道剑光将雾气推远。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没和秦白霄说话,赶着往铃音珠指引的方向去,那里血腥味最重,护卫的尸体几乎叠在一起,有几张是她在江湛身边见过的面孔。
在一片堆起的尸身处,铃音珠停下了,重新变得黯淡无光。
薛宁接住珠子,弯腰想翻过那具尸体查看,尸体的身形有些眼熟,但衣着打扮不太像江湛,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
眼前的惨烈景象,不管死的是谁,都不该庆幸。
秦白霄在薛宁手碰到尸体之前先将尸体翻了过来,低声道:“在下面,还有气息。”
薛宁眉目一凛,默不作声地帮忙,很快将底下的人翻了出来。
白色狐裘被血染红,江湛奄奄一息地趴在最底下,被薛宁拉出来时,怀里还抱着个男婴。
一个在襁褓中的男婴,身上有淡淡的人皇紫气。
人皇之子?
瞧着最多半岁,很瘦,没死,这会儿昏迷了。
再看江湛,他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头发都被血黏在身上,只剩最后一口气。
尽管如此,他身上的人皇紫气却是从前的数十倍。
简直像是人皇本人在此。
薛宁开了二技能,为他和男婴疗伤,二技能在之前战斗中刷了无数次,如今牌子十分精致华美,力量和持久度也有了显著提升,薛宁很好奇第四个牌子能开出什么来。
“我来吧。”
秦白霄突然开口,将江湛从薛宁怀里接过去。
薛宁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血,没有拒绝。
江湛眉头紧锁,身子颤抖了几下,约莫是太疼了。
男婴被薛宁单手抱在怀里,他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太饿太虚弱,身体似乎有先天不足,被木灵疗愈过后就气息平稳,安然睡着了。
薛宁缓缓站起,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她举目四望,想找人皇马车,在角落里瞧见碎得看不出原样的华丽车架。
那里也是满地尸体,想来人皇不太可能还活着。
她感知不到这里还有其他活人气息了,秦白霄也没提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宁蹙眉自语,秦白霄以为在问他,答道:“我粗略看了一下这里的斗法痕迹,应是内斗。”
“内斗?”薛宁讶异望向他。
秦白霄扶着江湛起来:“是,那几个散修的法术痕迹是互相袭击,这些护卫的兵器也是一样。”
怎么会内斗。
这太奇怪了。
薛宁还想再问,江湛醒了过来。
木灵还在他身上如萤虫一样疗愈伤口,他恍惚片刻,似乎有些分不清置身何处。
良久,他定定瞧着薛宁:“阿宁。你还活着。”
他们是从界门处开始就分开了的。
薛宁出来时大妖自爆,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是怎么回事?”她没解释自己的事。
江湛长睫颤动了一下,注意到身边的男修,一身仙府内门弟子服,眉眼俊美如仙,气度卓尔不群,他肯定是和薛宁一起来的。
仙府的人……和薛宁。
她被仙府昭告天下死讯,瞧着并不像是和府中有什么矛盾。
“是妖丹。”
江湛谢过秦白霄,强撑着自己站好。
秦白霄也没勉强,束手回了薛宁身后,如一把归鞘的利刃。
江湛扫了一眼,声音很轻,言简意赅:“快到仙府时,蓬莱先行一步,我随人皇继续往前,妖丹由人皇亲自保存,等待献给仙尊。”
“但最后这段路出了意外,人皇不知为何突然服下妖丹,身体发生巨变,人不人妖不妖,不但杀了自己的护卫,还要杀了稚儿。”
“稚子无辜,为救下小皇子,我的人不得不对人皇出手。”
江湛说到这里吐了一口血,再没力气说下去,后面的话其实也不需要说了。
结果都摆在这里了。
活下来的只有小皇子和江湛。
“人皇尸身何在?”秦白霄忽然开口。
江湛没有力气回答,只指了一个方向。
秦白霄瞬身过去,翻出了人皇妖化的尸体,手脚不全,死状惨烈。
面色和经脉中残存的妖力来看,确实是服下了妖丹的。
秦白霄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江湛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朝薛宁倒过去,薛宁一手抱着孩子,还要一手撑着他的身子,本身也还没伤好,脸不禁又白了一个度。
秦白霄急忙赶回来,将江湛接过来扛在身上。
“回宗再说。”
薛宁点点头,她手有些颤抖,已是强弩之末。
强行对抗魔神威压,即便有BUG卡,可还被魔神捏碎了两个分·身,那可是来自本源,她现在稍微动一下就累得浑身疼,气息也有很急促。
“可要我背你?”秦白霄御剑而起,回眸问话。
薛宁望向他,他睨了睨背上的江湛:“我可以将他先置入乾坤戒,时间不长,不会伤到他。”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薛宁拍拍衣袖,小龟立马出来,化成坐骑,跃跃欲试。
秦白霄便不再多嘴。
两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薛宁坐在小龟上抱着孩子,时不时回头看看后方满地尸体,听得前方秦白霄道:“回宗后我会将此地发生的事禀明师尊,会有人来为他们收敛遗体,置办后事。”
薛宁收回视线,这次没再回头。
秦白霄御剑速度不快,就在小龟后方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这次重遇,他们能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
终于可以说话了,她也不想理会他。
从前为了和他多说几句话,不知要费多少心思的那个人似乎真的不在了。
两人各有心事,赶往仙府的速度很快,入夜时分已然到达山脚下。
护山大阵开启,气势恢宏的无争仙府在淡淡的仙气缭绕中若隐若现,江湛恰好这时醒来,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等神仙之地,愣怔了很久很久。
薛宁是这里他算得上最亲近的人,但她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处境。
一到山脚下,她就就将瘦弱的男婴交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湛话到嘴边,只能文弱地笑了笑,朝秦白霄鞠躬:“还要劳烦这位仙长,给在下与稚子安排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秦白霄没说话,径自在前面带路。
江湛看他,又去看薛宁离开的方向,他们都有仙缘,皆可飞天入地,好不快活。
他只是个凡人,在凡界如何尊贵的王侯贵族,到了这里也只有不被理会的份儿。
江湛并无怨言,他们于他有救命之恩,尤其是薛宁。
既他们不愿理会他,那他也不再多话,只将怀中男婴抱得紧了些。
薛宁赶着走,是因为她意识到铃音珠不对劲。
她已寻到江湛,江湛虽然差点死了,可到底是没死。
在那之后,他们往回赶,铃音珠忽然又亮了。
按理说她和江湛该是江家在人间唯一的血脉了,他们都没事,还在一起,珠子不该再乱亮。
薛宁猛地攥紧铃音珠,随便拉了个弟子问:“温颜师姐如今在哪儿?”
秦江月在给温颜疗伤,找温颜就能找到他。
那弟子是没跟着去人间平魔的,一直留守。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他的消息还停留在薛宁和潮凝真君前后脚陨落,温颜嫁给了真君的牌位,谁知真君活着回来,竟真是剑仙转世,而剑仙又第一时间解释清楚他和温颜并无任何瓜葛,嫁牌位之事更是无稽之谈,子虚乌有。
他还不知道薛宁没死。
乍一见她,他以为她诈尸了:“见鬼了!”立马就要拔剑。
秦白霄在这时赶来,按住弟子的剑鞘,对薛宁说:“我带你去。”
薛宁点头跟上,徒留握剑弟子的手微微颤抖。
温颜住在大长老洞府的偏殿。
这里风景秀美,灵力充沛,是除了孤月峰之外最适合疗养修炼之地。
秦白霄带薛宁来到这里时,殿外无人守候,自然也寻不到人通传。
薛宁心急,家直接进去了,秦白霄想拦也没来得及。
偏殿里绸纱飞扬,一种古怪的香气弥漫其中,薛宁猜想,这大概就是大长老说的九仙香。
她穿梭在绸纱之中,不知自己心中的急切全然是为了铃音珠的异常,还是……
人整个撞进熟悉的怀里,薛宁脸被惯性扑来的绸纱蒙住,若隐若现中,她看到了朦胧光影下越发仙姿玉色的尊者。
“回来了。”
秦江月扣住她的腰,低头查看她的情况,手移到她识海之门处,将她的头缓缓按向自己。
“怎么狼狈成这副模样。”
身上都是别人的血,薛宁都没来得及清理,秦江月无声诀为她清理干净,又替她灵力持身,她脸色好了不少。
袖中小龟冒头蹭了点儿仙气,赶紧缩回去好好吸纳。
薛宁想拉开脸上的绸纱,这有些碍事,秦江月手伸过来,应该是要帮忙,于是她就那么等着。
秦江月起初的确是要帮她拉开阻碍的绸纱,可看着若隐若现的面孔,她翕动的眼睫还有逐渐闭上的眼睛,他挺直的脊背不知何时弯了下来,不期然的吻就这么隔着轻纱落下。
薛宁心猛地一跳。
几步开外,秦白霄僵硬停住脚步,飞快地别开头。
而在秦江月后方,已经可以下地的温颜在绸纱飞舞中看见了素袍玉冠的仙尊,那样温柔小心地亲吻一个女子。
那是个很快的吻,稍纵即逝,快得不过一眨眼。
可该看到它的人都看到了。
“是它。”
薛宁被这个吻搞得七荤八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母亲……它亮着。”
此事不宜被更多人知道,秦江月牵住薛宁的手与她一起消失不见。
从头至尾都没去看秦白霄的反应,亦或是注意到温颜的失态。
他是救了人。但只当于大义,没有任何其他意义。
今日躺在这里的不是温颜,只是个外门弟子,甚至一个不相干的凡人,剑仙身为当世神明,也不会吝啬于拯救。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的特殊对待只给一人。
孤月峰,薛宁倒在秦江月身上,哪怕都是神仙了,这种带人赶路的事还是把她折腾得够呛。
她吐出一口浊气,也没起身,就赖在他身上,将铃音珠递过去:“我找到了母族唯一的后裔,可这珠子还在闪,还闪得更厉害了。”
她语气紧绷起来:“除了我和江湛,就只有一个人还能与珠子保持联系了。”
“是母亲,她快死了。”
薛宁以前觉得,长圣既然要对付她,肯定会留着原身母亲的性命,不会轻易叫她死了。
是因为她这次太过分了吗?
长圣的路子确实也不该全被她料到。
秦江月接过铃音珠,还未仔细查看,事情就出现转机。
铃音珠不再闪光,一切归于平静。
薛宁有些不可置信,睁大眼睛道:“不会是……”
不会是人已经死了,所以才不亮了吧?
秦江月否定了她的猜测。
“不是。”他若有所思道,“人没事了。”
薛宁却没敢松一口气。
就算没事了,之前肯定也是受了危及生命的伤害。
看着孤月峰下翻滚的云海,她忽然开口:“你说她当初丢下一切跟倾天走,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
这个答案没人能替江暮晚本人回答。
当年的事情,秦江月作为薛琮的亲传弟子,原身作为亲女,都不知道什么可能存在的内情。
还有谁会知道呢?
薛宁只想到两个人。
薛琮的师兄和师妹。
慕不逾和聂槃。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一开始, 薛宁对原身的了解就和所有读者一样,只存在于片面的文字中。
穿书后来到了原身的位置上,也曾与她心有感知过, 渐渐便感情复杂起来。
原身人已不在, 过往的是否对错已经不重要, 但如果她母亲真的活着, 她会高兴吗?
她对母亲没什么感情。
那个带给她凡人血脉,记忆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生身母亲, 幼年时光中的她甚至只有恨意。
那江暮晚呢?
魔神掌控六界几万年,人间转投魔族的大有人在, 多一个江暮晚似乎也不算扎眼。
“有件事我没跟你说。”想到这里,薛宁开口道,“我昏迷的三日里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父亲。”
“师尊?”
“对。我看到他站在一处悬崖边, 回头望了一眼就消失不见了。起初我以为那只是个梦,但现在想想或许没那么简单。”薛宁注视秦江月手中的铃音珠,“这是父亲交给江家的宝物,会不会是因为我取回了这个, 才会做那个梦?那个梦又代表什么?”
“只是一次梦, 不好确定。”秦江月道,“但你说的涯边,我大约知道在哪里。”
秦江月手腕一转, 将她拉上了他的法器。
再普通不过的花枝,在他手中变幻莫测, 什么事都做得到。
薛宁踩在上面, 心中困扰稍散,很是稀奇。
她推开他的手蹲下, 头也不抬:“你自走你的,不必管我。”
秦江月照她说的御起花枝,前往悬崖所在的地方。
花枝变得很宽大,薛宁蹲在上面也不怕掉下去,就是修仙这么久了,还是有点恐高啊。
咽了咽口水,薛宁干脆侧坐下来,身后靠着秦江月的腿,十分安心。
秦江月不必看路,就一直注意她要做什么。
她今日穿了件素金色的交领襦裙,发髻还是他梳的那个样子,只换了绑在发髻上的发带。
发带随风飘逸,绕到了他腰间所悬明玉之上,他伸手解开,捻着飘带,像抚过她的脸颊,带起指腹一片灼热。
薛宁并未注意他的小动作,正认认真真给花枝发芽。
将花枝交给秦江月的时候,上面还没什么花朵,只有些绿芽和一丢丢花瓣。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剑仙用这样的法器着实寒酸了些,薛宁的灵府都是花团锦簇的,充分彰显了她的审美是何等模样。
她现在修为高了,让花枝盛放轻而易举。
很快桃粉色的花便开满了枝头,沉甸甸地垂下一些花丝来,像花朵制成的拂尘。
恰好这时他们到了目的地,秦江月牵着她走下花枝,将它收回手中握着,伴着他独特的剑气寒光,缀满花丝的花枝衬得他美如广寒仙君。
“这样好多了。”薛宁很满意自己的成果,犹豫了一下,仰头道,“我能亲你一下吗?”
秦江月垂眸下来,目色清明,看不出半点的暧昧及欲念,叫薛宁自惭形秽。
可他的回答那么直接:“你想就可以。”
圣洁的脸说着放肆的话,反差让薛宁心弦颤动。
她轻轻道:“我是给你提个醒,怕你一会疼了没心理准备。”
她还记着天规反噬的事情。
你说神族仙族都陨灭了,天规怎么就不陨灭呢?
规则之力就这样强大吗?
怎么不去束缚一下魔神?
叛逆的就是要比顺服的过得开心吗?
薛宁正胡思乱想,秦江月已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额头。
很清淡纯洁的一个吻,没一点儿荤意,但薛宁特别中意。
吻额头带着安抚意味,是没有欲念的亲近,非常纯爱。
手触上他的衣袖,一点点朝上移动,她面色微红地问:“这次伤到哪里了?”
秦江月将衣袖拉开,手腕内侧一道红色伤口正在冒血。
血是金红色,那是仙独特的证明。
薛宁赶紧用二技能给他止血疗伤,很快他腕上就没了伤口。
“好了。”
她刚说完,手就被秦江月反握住,只见他将花枝变换模样,由剑光妆点成剑的形状,光芒也变成花瓣的颜色了。
就一切都仙仙的。
“你看它可缺什么。”
薛宁茫然地睁大眼睛:“啊?”
秦江月挽了个剑花,反手握住:“帮我编个剑穗吧。”
“除了这个,我还没有其他你给的东西。”
薛宁心空了一下。
他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可她给他的东西,翻来想去,居然只有这根花枝。
“……可是我不会。”薛宁顿了顿,抿唇道,“但我可以学。我会打络子,想来编个剑穗不是难事。若是做得不好,你不许嫌弃。”
“不会。”秦江月微微低头,银冠乌发,发丝从肩膀滑落,露出一个含蓄而安静的笑来。
他的笑还是那么安静温柔,却没了初见时浓浓的孤独之感。
薛宁看了心跳加速,赶紧转开视线,两道墓碑就这么进入视线。
墓碑上的字并不难认。
是薛琮的墓,在他墓碑旁边是江暮晚的墓碑,两人合葬,棺椁是同一副。
这悬崖正是薛宁梦中的悬崖,这里是薛琮和江暮晚夫妇的埋骨之地。
无争仙府数万年来不知陨落了多少大能和弟子,大多统一埋葬在一座仙峰,便于祭祀。
薛琮不愿和他们一起,所以选了这里。
这里风景并不好,是个悬崖,底下皆是巨石,连灵植都很少见。
他和妻子的墓简单到有些简陋,碑前没有任何贡品,显然是多年无人打理。
秦江月忽动脚步,停在一处。
虽没人照料,但最近有人来过,从此处灵力波动的余威来看,是慕不逾。
想到慕不逾手中追踪薛宁的绿色光团,应该就是来自薛琮的墓中。
那他的尸骨肯定在墓中,江暮晚就不一定了。
“可要看看里面?”他问薛宁。
薛宁赶忙道:“挖人坟墓……还是算了吧。”
秦江月道:“不必挖开。”
“那怎么看?”
他双手结印,金色光阵从手中推出,薛宁眼睛花了一下,瞬息之间,坟墓之内有什么一目了然。
一副棺椁,里面有薛琮的一截肋骨,这是他陨落后留下唯一的东西。
肋骨上有些灵力痕迹,莹绿色,很像薛宁的木灵,但肯定不是薛宁干的。
“那是?”
“是慕府主。你离开后他来过这里,取了师尊灵骨的一部分来搜寻你的位置。”
就知道慕不逾那家伙没那么轻易放她走。
薛宁蹙眉转向一边,修士陨落只留尸骨一部分,如舍利一般,但凡人会留下整副骨架。
这么多年过去了,和薛琮合葬的尸骨早就破碎得不成样子,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确实是个女子。
薛宁和秦江月对视一眼,秦江月执起她的手,经过铃音珠去和那副骨架产生联系,尝试几次都失败了。
薛宁看出失败,也没立刻下决断:“也许是因为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才无法产生联系?”
毕竟她现在是她自己了。
秦江月却道:“不会。天道命运之线会不断查缺补漏以维持稳定。既然如今是你,以后就一直是你,所有该归于这个身份的联络都不会缺失,除非真的需要神魂契合。”
就类似灵兽契约。
除此之外并不会受到影响。
秦江月又试了一次,铃音珠干脆炸开碎成了粉末。
他用剑气挡住了飞溅的碎片,薛宁一点伤都没受。
“不是她的尸骨。”
秦江月扫开残渣,语气肯定。
薛宁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
薛琮是从此处的悬崖边消失的。
但原书里和众人口中,他都是为了救秦江月死在魔族手下的。
薛宁跑到悬崖边朝下看,深渊难测,只看到涯底一团阴沉雾气。
身后传来灵力波动,薛宁猛地回头,看到秦江月已经将来人阻在原地。
慕不逾睨着挡路的阵光,转过身来淡淡道:“仙尊。”
他无可指摘地行礼,看都未看薛宁一眼。
秦江月望着他:“为何来此。”
慕不逾不卑不亢:“师弟的墓久久无人打理,在下上次来过之后始终心有不安,如今颇有闲暇,便来替他修葺墓穴。”
墓穴通常是由后辈来打理,薛宁是薛琮唯一的后人,这里年久失修的原因是薛宁的失职。
慕不逾确实没看薛宁,但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也希望秦江月看到她的缺点。
薛宁没言语,倒是秦江月说:“是我作为弟子时的失职。”
“……”他想说的分明是薛宁,怎么就被他揽过去了,偏偏他这么说也确实说得通。
“不劳慕府主,这里我会处理。”
“那在下便先行一步。”
慕不逾也不多留,干脆要走,再次被剑光拦住。
“仙尊还有事吩咐?”
秦江月扫了薛宁一眼,问了她想问却不方便问的话。
“当年薛长老之死,真是魔族下手吗?”
慕不逾倏地抬眸,眼神还好,无什么变化,只道:“自然,仙尊不也亲眼所见吗?”
“有时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现实。”
薛琮也是亲眼看到江暮晚死,还和她葬在一起,但墓里不就不是江暮晚吗?
慕不逾道:“在下不知仙尊何意,但薛长老之死确为魔族下手,正是如今的魔神大护法倾天。”
倾天与秦江月一战,薛琮来帮忙,死在倾天骨翅之下,秦江月确实亲眼所见。
人人都说薛琮是为他死,但当时的战局,更像是倾天在见到薛琮后目标转换,比起杀死秦江月,他更想弄死薛琮。
秦江月几次诱敌失败,薛琮重伤之下,没几天就死了。
薛宁做那个梦,或许是他死前来过这里。
可他那时都起不来了,去见女儿最后一面的力气都没有,如何还能来到这里?
秦江月最后还是让慕不逾走了,他没撒谎。
至少在薛琮之死这件事上,并未有其他的隐瞒。
“我这里有样东西。”秦江月取出一个丹瓶,递给薛宁道,“服下之后可让人在一个时辰内不能撒谎。”
薛宁接过丹瓶,望进他的眼睛。
“你找个机会给慕不逾或者大长老服下,问你想知道的事。”
薛宁纳闷:“你刚才怎么不直接给府主服下?”
秦江月反问:“你想让我听?”
这些事太私密了。
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薛宁或许不希望更多人知道。
秦江月做事就是这样,细致周密,谨慎克制,妥当是真的很妥当,但未免叫人觉得少了些活人意气。
薛宁摩挲着手里的丹瓶,“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她将丹瓶收起,“等我问到,咱们再一起商量要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自己决定便是。”秦江月却坚持道,“我能做的只是助你达成心愿,而不是干涉你的决定。”
薛宁垂头阖了阖眼,低声问:“仙尊这般为我……我又要如何报答?”
秦江月想说不需要报答,他们这样的关系,若还要分个谁多谁少岂不生疏。
可薛宁已经抬起头,风吹得她发丝乱飞,她手落在他胸口,透过交领轻轻探进去。
“不如我以身相许?”
……
秦江月是剑仙。
剑仙战意是剑修的数倍。
甫一被人如此亲密接触,他会下意识地反击回去。
薛宁直直地与他对视,秦江月的战意隐忍逐渐转变成难以言说的情绪。
“我待你之心,不需你有什么回报。”
他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
“那如果我非要这样报答你呢?”薛宁更近了一些,人几乎与他贴在一起。
她好像喜欢上看他隐忍克制心绪跌宕的样子。
特别中意他紧绷唇线,自持而又矛盾的神态,每次看都觉得心潮澎湃,血液沸腾。
怪变态的。
秦江月感知着她快如迅雷的心跳,喉结动了动,悦耳的音色里带着一股奇异的缠绵。
“这不是报答。”
他纠正:“这是恩赐。”
薛宁本意是自己调·戏人。
结果被四两拨千斤,狠狠反击回来。
晕头转向地离开,晕头转向地休息疗伤。
直到站在拜见大会的首排,她还是有些晕乎乎。
秦江月的位置是仙府最高的十三级阶梯御座,慕不逾退到左侧,右侧是聂槃,再往下是各仙宗首座的位置。
除此外,所有拥有拜见剑仙资格的弟子都站在高台之下。
淡淡的仙灵薄意弥散在周围,剑仙还没到,只是这样等待他,他们就觉得境界松动大有进益。
薛宁的位置说来有些尴尬。
她在第一排,除了她,这一排都是仙府弟子。
秦白霄,温颜,慕妏,还有两位面生的师兄。
他们都穿着仙府弟子服,唯有薛宁不一样。
她拽了拽衣袖,感知到身后探究的视线,后脑勺都快戳出一个洞了。
鉴于秦江月还没来,底下的纪律也没那么严,还有人低声对话。
薛宁后背忽然被拍了一下,她激灵一下回过头,看到银心和银枫。
他们穿着合欢宗的紫衣,在其他仙宗审视的目光下欣喜又讶异地和她打招呼。
“阿宁?真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但小枫说肯定是你。”
银心并不介意别的宗门如何看他们,她都习惯了,倒是银枫,这是成年后第一次下山,还要参与这样的盛会,身边都是各仙宗的首席弟子,他被看得着实紧张。
“阿宁。”银枫轻声道,“你还好吗?在这里见到你真是让人高兴。”
薛宁也很高兴见到他们,笑着说:“我好着呢,你们来多久了?”
他们寒暄起来,一副熟稔模样,再加上薛宁在仙府时多年深居简出,其他仙宗首席弟子见过她的人属实不多,所以慢慢也就以为她是合欢宗的人。
合欢宗的人怎么跑第一排去了?众人眼露疑惑,奇怪对视,倒是蓬莱少宗主张止并不奇怪。
从当时仙府慕府主与刚出蛇腹的薛宁交谈密切程度来看,她何止能站在第一排。
站到十三级高位上去,慕府主怕是都允许。
张止并不知道薛宁和剑仙如何,只当她和慕不逾有关系。
合欢宗的女弟子……本事果然不小。
但她活着就好。
别人修习什么功法与他无关,人各有道,共事一遭,她没陨落那便好。
张止红衣冶艳,梳着高马尾,因斩杀了大妖一事在弟子中扬名,就站在第二排。
薛宁和合欢宗的人热烈交谈,他几次看过来,她一点都没反应,好像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
张止低头看看身上红衣,以前总觉得蓬莱红衣过于显眼,如今又有些怀疑人生。
这都看不见吗?
第一排的温颜脸色不太好,身子还很虚弱,是靠秦白霄和慕妏照料才能安稳等待剑仙。
薛宁那边那么热闹,她也被吸引注意力,静静观察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慢慢竟有些气力了。
她怔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衰败微末之时,大师兄愿意和薛宁在一起。
薛宁没发现张止,却对女主的视线万分敏锐。
她迟疑片刻还是看了回来,两人对视,冰山美人露出一个笑容,仍有些羸弱,但只有善意。
薛宁没有犹豫,也朝她一笑,两人之间看起来没有任何矛盾可能。
秦白霄紧握的手缓缓松开,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居然背后冒汗了。
都不知道自己是担心薛宁不理会师姐,师姐伤心多一点。
还是怕薛宁见到师姐心里不舒服多一点。
有些出乎薛宁预料的,是和温颜站在一起的慕妏。
她并未去人间平魔,只听人传回薛宁做了什么义举,她其实不太相信薛宁有那般大义,可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大家不会胡说。
慕妏视线幽怨又嫉妒,薛宁不管这些,慕妏却主动靠了过来。
“?”薛宁警惕起来,大小姐想干嘛?这么多人,不会要动手吧?
她现在与她有一战之力,怕是不怕的,可真打起来没有任何好处,不过被人围观。
慕妏贴近她,先是挑剔地扫了扫合欢宗的两个弟子,见到银枫时眼神稍有变化,转瞬即逝。
“你。”
“我。”薛宁指指自己。
秦白霄握剑走来,想说话,被慕妏一挡。
“我又吃不了她!”慕妏瞪着薛宁,凶巴巴道,“我只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薛宁开始好奇了。
慕妏恶狠狠道:“想不到你可以在思过崖九层待一个月,之前是我小瞧你了。”
她也去过九层了,是被父亲罚去的,不过七天时间,她觉得自己死了八回,可一直被她视为废物的薛宁住了一个月。
“还有这次平魔你也很是了不起,但我不会输给你的。”她挥舞拳头,“我敬你是个厉害女修,但不代表我就忘了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以后我还是会盯着你,这次仙门大比进了秘境,我也不会输给你!”
大小姐说完就转身走了,秦白霄观察薛宁神色,轻声道:“她性子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
薛宁未曾作答,是银心皱眉道:“好好站在这里,被人来搅和一通,没道理不放在心上吧?你们师兄妹关系好,秦师兄可以让着慕师妹,但不该以此来要求我师妹。”
秦白霄素来少和合欢宗的人对话,此刻不得不在意:“你师妹?”
银心还以为薛宁在仙府无依无靠,哪怕混得第一排,也被仙府的人挤兑。
她可没少仙府的人冷眼,生怕薛宁委屈,瞬间如母鸟一样把薛宁挡在身后护着。
“是,我师妹!怎么了?秦师兄的剑虽然厉害,可真要打起来,我不见得会输。”
“这是怎么了?”
一个悠闲的声音响起,“白霄师兄与合欢宗的师姐怎么就要打起来了?”
众人回眸望去,是一男子坐着轻纱白轿而来,抬脚的是四个纸人,纸人个个法力高强,一看就是道君制作的傀儡。
如此典型的出场风格,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江太阴。
原身从前比着过的死对头,江长老的独子。
江太阴从白轿上下来,蓝衣若水,长发整齐地全部束在玉冠中,杏眼和善懒散,对上薛宁视线。
是她啊。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江太阴的位置也在第一排, 江长老是炼器大师,性格有些避世,她鲜少走出炼器阁, 今日盛会也没打算出来。
江太阴随母姓, 父不详, 但没人敢小看他。
修界最看重力量, 母亲强大,也就没人那么在意你的父亲究竟是谁。
江太阴继承母志, 也是器修,之前温颜在后山照顾了秦江月几日, 所住屋舍都是他制的法器。
他慢悠悠走到慕妏身边站定,温颜和慕妏之间的位置属于他,他和慕妏算是仙府里真正的公子小姐,实力超凡的仙二代, 薛宁这样的,在薛琮还活着的时候尚可算进去,薛琮死后她那么作妖,他们是很不屑和她一起被人提及的。
仙府弟子都很避讳将他们相提并论, 直到后面薛宁暴毙又奇怪复活, 甚至救下那么多性命,这个名字才又在仙府中流传起来。
江太阴这人和原身很不对付,可以说是从小打到大——原身大部分时间都在挨打。
薛宁不想和对方有什么交流, 这第一排着实和她犯冲,反正只是拜见大会, 她去后面站着好了。
“咱们去后面。”
薛宁拉住银心的手, 要和她一起走,更坐实了她合欢宗弟子的身份。
秦白霄紧锁眉头, 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知道这个场合不宜问太多,所以只说:“要去哪里?你的位置在这里。”
银心惊讶地看着无争仙府这位天之骄子。
哪怕总被优秀的兄长遮挡光芒,可谁也不能否认秦白霄亦是仙府弟子中的佼佼者。
银心是合欢宗大师姐,修为是这一辈弟子里最拿得出手的,对上秦白霄这等战意凛然的剑修,也是要心里打鼓的。
她对秦白霄的印象就是那种特别典型的剑修,沉默内敛,冷淡疏远,除了他的师姐温颜,就没人看过他的好脸色。
有几次一起在前线对敌,她还承过对方的恩情,可她道谢的话都在嘴边,秦白霄一个眼神都没扔下来,快如迅雷地离开了。
需要承认的是,被秦白霄英雄救美那刻,银心是心神荡漾的,但下一瞬看着他的背影,人就完全荡漾不起来了。
这样一个人居然主动和阿宁有肢体接触,手还抓得那么紧?
银心眼光如有实质,盯得秦白霄有些不自在,可他也没松手。
“仙尊和府主马上就到,你别乱走动。”
他压低声音,是劝慰的语气,如此的……
银心不知如何形容,但她觉得这里面有瓜。
她一向不吃好姐妹的瓜,所以打算出手助薛宁脱困。
她看见了,好姐妹汗毛都竖起来了!
“秦师兄。”银枫比姐姐反应更快,尽管他有些怵这位剑修师兄,可还是站到了薛宁身边,“阿宁她要和我们一起,前面的位置若有其他同道想要,想来阿宁也不会介意互换。”
秦白霄冷面望来,合欢宗女修也就算了,男修是怎么回事。
“你叫她阿宁?”他冷不丁道,“你们很熟?”
银枫睁大眼睛,妖娆的眸子里水光潋滟,一看就很不端庄。
秦白霄紧蹙眉头,听到薛宁开口:“一个位置而已,并不重要,别磨磨蹭蹭了,我本来也不想站在那里,你寻别人补上,或者干脆空着都行。”
竟是认同银枫的话。
银枫含着水光的眼睛瞬间妩媚起来,羞涩地让开一个身位,意思是让薛宁过去。
秦白霄的手被薛宁挣开,他看了一眼掌心,将手负到身后。
薛宁介意什么,他也意识到了。
“都在看什么?”
秦白霄冷酷之名各仙宗皆有耳闻,他目光一扫过来,众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除了江太阴和张止。
“我竟不知道,薛师妹离开仙府后竟是拜到了合欢宗门下。”
江太阴这时开口,音调悠扬,懒懒散散,眼睛都不太睁得开,像是困倦极了。
“嗯,确是一个好去处,很适合你。”他意味不明的话可不算是称赞。
银心突然浑身不舒服,她脑子灵活,已渐渐察觉薛宁的身份,但还是维护着她不曾让开。
“修道之人在哪里都是修行,自己觉得适合便是适合,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人最好不要妄加评判,以免业障缠身。”
开口之人有些特殊,只听嘶的一声,弟子们多多少少都看了过来。
薛宁也望过去,温颜站在江太阴身边冷淡道:“江师弟有空不妨操心一下自己,今日拜见仙尊,你此等着装是否不太得体。”
所有仙府弟子都穿着弟子服,只有江太阴不是,温颜一提醒,江太阴神色收敛了一些。
“我这就换了。”他手上戴了玉镯,轻轻一晃,衣裳就变了。
“师姐说的是。”慕妏也开口,“江师兄你哪儿那么多话,人家既然已经离开仙府,去哪里都是她的自由,好与坏自己承担就好,我父亲总说不得妄议他人,看来江师叔没教过你。”
“慕妏。”江太阴蹙眉。
“你要是觉得我说错了,就是去找我父亲,这是他的原话。”
江太阴憋气,他说什么了,一个两个就这样?
一直没吭声的两位仙府师兄也开了口:“薛师妹大难不死,修为进益,想来确实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法。这次在凡界也要多谢薛师妹相助,不然死伤不会那么少。”
江太阴这会儿也想到关于薛宁的传闻。
围观的人也意识到这位就是在凡界庇护凡人,抗争魔神的神秘女修。
江太阴凝望薛宁,她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得出来伤势未曾痊愈,他一时有些语塞,半晌才抱了抱拳道:“是我话多了,对不住,几位请。”
语气客气了不少。
薛宁:“……”这次回来,仙府中人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一些转变。
其实他们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原身剧情后段做出来的事,因为薛宁到来都没有发生。
经过凡间那一遭,众人哪怕还是不甚欣赏她,倒也不会再先入为主地恶语相向。
包括江太阴。
登临大道者无不心怀天下,豁达超然。
他们修仙修道,修的也是自由气象,果敢利落。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吝于承认,也不惧于担当。
薛宁这次顺利站到了合欢宗队伍里,银枫很是欢喜,脸红红的,纯欲交织。
银心却心事重重。
“阿宁,我方才有些冲动。”她抿抿唇低声道,“或许要给你带来麻烦,要不然你还是站回去,别同我们一起。”
薛宁看看周围,合欢宗的位置和其他宗门间自有一条三八线,这时她终于看到了张止,张止朝她点点头,便收回目光看着前方。
这让她想到对方在蛇腹里得知她可能是合欢宗弟子时的反应。
银心担心的也是这个。
“有此疏漏实属不该,我应先问过你的意思再开口。”银心皱着眉,“你别介意他们的眼光,我来帮你解释清楚,你快站回去吧。”
她起先是想维护她,后面又想到自身原因。
她生长在合欢宗,习以为常,也不放在心上,可薛宁就不一定了。
“改日姐姐再请你吃一顿好酒,给你好好道歉。”她充满歉意。
薛宁按住她的手:“好酒我记着,但只是我们聚一聚,可别说是什么道歉。”
她坦坦荡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合欢宗没哪里不好,我与合欢宗几位师兄师姐并肩作战过,最清楚你们的气节。温颜师姐方才不是说了?修道之人在哪里都是修行,贵在适合自己。我如今无门无派,站在前面确实很不自在,银心姐姐是帮我忙,我谢你都来不及。”
银心听着越发惭愧,觉得薛宁就是安慰自己。
好在乱子很快终止,因为慕不逾先到了。
作为仙府首座,他的位置就在剑仙左侧。
慕妏瞧见父亲很是兴奋,一脸憧憬,与有荣焉。
慕不逾朝下淡淡一扫,挥动手中圆月法器,勾起一道灿幕的虹光。
虹光为号,各首座的位置上都有了人。
“恭迎仙尊。”
慕不逾最先施礼,其后是各宗首座,再是高台下几百名弟子。
薛宁混在合欢宗队伍中下拜,很快感知到熟悉的灵力安抚。
哪怕未曾抬头,也知道是秦江月到了。
仙之所以称之为仙,便是所到之处皆有神仙气象。
秦江月一出现,仙气自然而然地铺开,所有修仙者无不歆羡仰慕。
这就是他们追寻的大道。
神族仙族陨落数万年,魔神统治六界,修士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局面,其实已经没有信心真的还有人可以登临大道了。
修士一代换一代,更换太快,如今的他们也没见过当年真正的神仙气象是何等模样。
能有机会沐浴在真正的仙气之中,这等对大道实质化的憧憬,既稳定了他们的道心,也令他们顿悟进阶。
薛宁也隐隐察觉到境界松动,已然要到筑基五层。
筑基共九层,第九层时便是大圆满,随时可能结丹。
在慕不逾的唱声中,众人得以抬起头来,有机会直视剑仙真容。
剑仙在最高的十三级御座上,这里全都是修士,倒也不影响看清楚。
他们比较担心的是剑仙会介意被探及真容,会不喜这等冒犯地凝视,已经做好了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是被刺到双目的准备。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江月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云袖锦衣,高冠博带,衣袂翩跹。
眉心凌厉剑印深刻而威严,风拂动他腰间悬玉,叮咚作响,如仙鸣乐,入耳静心,令人灵台清明,业障全消,心神大定。
他没有拒绝任何一双眼睛。
因是剑仙,他的气质肃杀冷酷,华丽淡漠。
可他任由所有人观察注视的行为是温柔甚至慈悲的。
这便是神明。
杀意与慈悲并存,雷霆雨露,尽是天恩。
薛宁手脚有些麻痹,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这段“对望”时间过长,即便秦江月并不抗拒,凡修也有些承受不住。
慕不逾适当地开口:“低头。”
众人如梦初醒,谦卑激动地低下头来。
薛宁没有。
她还是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眼神炙热滚烫,他偏头思索片刻,缓缓站起来,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只是触及她所站位置,身边那合欢宗男弟子,他曾通过庙宇神像见到过他的殷勤。
秦江月目光顿了顿,重新坐下,脸上蒙上了一层薄雾。
薛宁:“?”
怎么突然不给看了?
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慕不逾再次开口,开始说一些场面话。
听得出来他不太想说,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唱词,尽是恭维和道经,念得薛宁脑壳疼。
所以到底为什么突然不给看了啊?
直到衣袖被拽了拽,薛宁才猛地意识到问题。
银枫极小声在她耳边说:“阿宁,你怎么还在看前面,你还能看清仙尊的模样吗?”
“……看不清了。”
银枫有些失落:“我方才只敢看一眼,仙尊不愧是仙,当真是神明之姿,玉骨冰肌。”
他的失落来自薛宁都看不清了还是盯着前面,以及本身的自惭形秽。
“我辈小修,难及仙尊风采万分之一。”银枫有点心酸。
可薛宁好像听不到他的心酸,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谁也比不上他。”
啪,这是银枫心碎的声音。
另一边的银心听了全程,只觉头热。
众所周知,剑仙曾经的化身是无争仙府的潮凝真君。
潮凝真君陨落前有个未婚妻。
那个未婚妻名叫薛宁,在真君陨落后不久被无争仙府公告暴毙。
不难从之前仙府中人的对话中猜到,真君的未婚妻没有死,其中肯定是有什么内情。
而这个未婚妻本人,现在就站在她身边。
银心恍惚想起那时逃命途中,薛宁泣不成声地和她提起那位温柔强大却短命的夫君。
那个人是谁,眼下也有答案了。
咱就是说,虽然她是合欢宗大师姐,阅男无数,可是……
方才对仙尊那惊鸿一瞥,以及当年有幸见过潮凝真君的那几面——
银心扪心自问:比起阿宁妹妹,我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啊??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学生在底下交头接耳, 自以为隐蔽,老师在上面其实看得清清楚楚。
慕不逾不耐烦做这些致词,觉得繁琐又冗长, 可他这样的身份又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他都这么勉为其难了, 下面的人居然还不好好听?
尤其是薛宁, 站在合欢宗弟子里面就算了, 还和那面含春水一看就很不正经的合欢宗男修亲密交谈,将他放在哪里, 又将仙尊放在哪里?
她当真是本性难移,胆大包天。
慕不逾莫名气不顺, 直接停了原本的话,盯着台下:“薛宁,你来讲讲,本座方才都说了什么。”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在薛宁身上, 只有秦江月的目光转到了慕不逾身上。
慕不逾假装感觉不到,秦江月偏了偏头,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每抚一下, 慕不逾都犹如千金压顶。
薛宁忽然被CUE, 神色迷茫了一瞬,对上慕府主冷漠针对的眼神,也知道怕是自己不专心听讲被发现了。
……他确实不知道她都说了什么。
为难地转头, 发现银心也一脸迷茫。
行,这个也没听。
银枫更别指望了, 他刚还和她说小话呢。
慕不逾整这一出, 让她想起以前念书时的校长发言。
还怪怀念的。
第一排的秦白霄倒是认真听了,想帮忙, 却因为距离有些爱莫能助。
张止挪动了一下步伐,刚要开口,就听薛宁声音响起。
“府主的金科玉律,晚辈不便重复,便只说说感想吧。”
慕不逾就知她什么都没听,还真是不将他的任何放在眼里。
他待要发作,薛宁就拿她的所谓感想堵他了。
“府主此番发言深奥玄妙,宽严相济,晚辈和所有同门听完都获益匪浅,思想境界上有了质的飞跃。”薛宁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虽然府主说得不多,却每一句都蕴含大道之理,值得我等回去细细品味体会。我斗胆在此建议各位同修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府主的发言!”
慕不逾都懵了。
底下的人也都愣住了。
薛宁看他们不动,又道:“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众人回神,下意识跟着鼓起掌来。
“不够热烈,再热烈一些,让府主感受到我们的真挚!”
于是大家鼓掌鼓得更用力了。
慕不逾:“……”一口气堵在心口,撒不出来,快要憋死了。
说来奇怪,听她那虚假的恭维,心情居然还真是回转一些。
后面的话也不用说了,薛宁都直接给他结尾了,还说什么?
慕不逾也实在扛不住剑仙的威压,草草结束发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下去了,就说明该主角出场了。
化剑清妙仙尊。
方才还喧闹的底下陡然安静下来。
掌声消失,银枫还在佩服薛宁:“阿宁你真有办法,方才我真是担心死了。”
薛宁心说我那也是骑虎难下,小枫你别再靠过来了,我现在总算知道秦江月为什么突然不让看了,这会儿他甚至连话都不想说,直接闪身走人了。
简直是一种明示。
薛宁尽量和银枫保持距离,将目光投向银心,银心了然地把弟弟拉回去。
“小枫,阿姐有话跟你说。”
剑仙一言未发直接离开,众人虽然惊愕无措,但也没有过于失望。
那毕竟是剑仙,做什么自有仙尊的道理,他亲自过来,允许众生随意探及真容,听了半天慕不逾的开场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现在他走了,他们虽然遗憾没听到剑仙振奋人心的发言,却也觉得还好。
后面就是万佛法寺纨念法师说起一月后的仙门大比,此次大比十分特别,寻常探寻秘境,是允许组队共行的,可以算团队积分,也可以算个人积分。
但这次只能算个人,进入秘境后还会随机变换弟子外貌,以免认出彼此违规组队。
在秘境中,每人只允许携带一样法器,且不能是自身的本命法器,都是仙府提前准备好的。
等进了秘境,若寻到更趁手的法器,那也算自己的本事,可以随意使用。
大比结束的标准,是看谁先达到一千积分,或者谁先拿到本次大比最大的彩头——天玄丹。
天玄丹,薛宁在原书里看到过无数次的宝物,修士修仙,寿数也不能说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但服下天玄丹就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之身。
哪怕一直不进阶,也不用担心天人五衰寿数到头。
这可比大比后各仙宗首座奉上的至宝更吸引人,一听就是剑仙给的。
薛宁不禁想到已经死去的人皇,他此次前来无争仙府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一颗长生丹。
可惜他注定是拿不到了。
人皇一行出现的意外,仙府的戒律堂仍在调查,江湛还带着人皇的幼儿住在仙府,说来她也几日没见了。
江湛听到天玄丹的消息,不知作何感想。
“秘境范围会随时间推移而缩小,届时留在范围之外的弟子皆会淘汰。若无人能在此次大比中寻得天玄丹,则以最终留在秘境中的人为此次魁首。”
纨念法师说到这里,规则基本就讲完了。
简单来说,这次仙门大比就是装备全靠捡,单人大型COSPLAY吃鸡比赛。
反正薛宁是这么理解的。
拜见大会因为剑仙提前离场很快结束,银枫还想拉着薛宁叙旧,但银心控住了他。
“阿宁,你有事便先去忙,回头信符联络便是。”
薛宁记挂着秦江月,很快和她道别离开,银枫念念不舍,被银心敲了一下脑门。
“你还没看明白吗?之前是我糊涂,当阿宁真是什么散修,还想拐带她到合欢宗给你做道侣,现在你可别想了。”
银枫是年纪小,但不是傻,自然明白阿姐为何叫他不要想。
“阿姐误会了,我也没想什么,只是想和阿宁做朋友,说几句话。”银枫面露委屈之色,“这也不行吗?”
银心哑口无言,半晌才狠狠瞪他一眼:“你这招数都用我身上了,我看你是皮痒了!”
银枫展颜一笑,哪里还有方才的委屈之色,但眼底还是流露出不甘。
“……真是不公平。”他喃喃着什么,没让阿姐听到。
既不能寻阿宁,那这里待着也没意思,他刚要走,迎面撞上慕妏,这位仙府大小姐,阿姐千叮万嘱莫要招惹,银枫敬而远之,谁知这也能惹到大小姐。
“你躲什么?我好好走路,作何一副避入蛇蝎的样子?你看不起我?”
银枫茫然地睁大眼睛。
慕妏指他:“好大胆的合欢宗男修!报上名来,让我知道你是谁!”
银心按住弟弟匆匆离开,慕妏没问到名字,跺了一下脚。
秦江月如今在仙府的住所,是从前镜湖的位置。
他复活之后镜湖变成了一个天坑,仙府引水将天坑填满,建了座水上仙阁给仙尊居住。
秦江月对住处并不挑剔,与其住在这里,他更想去之前住的后山。
不过薛宁修炼需要灵力,那还是这里更合适。
薛宁回到仙阁时,在门口见到一个刚刚想到过的人。
是江湛。他身子高挑却单薄,哪怕披着大氅还是瘦削羸弱。
薛宁跑来的脚步声不算小,他回眸望来,长发飞扬,诗画写意。
他怀中抱着个声音微弱的男婴,苍白的面上有些落落寡欢。
……??
怎么一副被抛弃的下堂夫模样?
薛宁被他眼神搞得很不自在,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让江湛脸色越发难看。
“你回来了。”他主动开口打破僵局,声音很轻,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从初见开始,他就一直身上有伤,一个凡人,几次三番遇险,到如今居然还□□地活着,也是不容易了。
“你来这里……”薛宁瞟了一眼金雕玉砌的仙阁,“求见仙尊?”
总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江湛停顿了一下,点头:“是,但仙尊似乎不想见我。”
话音方落,只听阁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本尊何时说过不见你。”
江湛:“……”他是没说,他只是沉默不语,不准靠近,用行动拒绝。
一听秦江月的音调,薛宁就敏锐地捕捉到他细微的不快。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高兴了也不说,总是藏着掖着,被你发现了,可能还要否认。
他不擅长外泄情绪,也不想被人探及情绪,总觉得那是错的。
虽然开口应答江湛了,他也没有真要和对方面对面的意思,只隔着仙阁缭绕的仙气和那扇紧闭的殿门道:“来此求见所为何事。”
江湛和薛宁对视一眼,抱着婴孩恭谨道:“在下江湛,是凡间周朝的齐王。怀中乃是此次人皇意外后留下的遗孤,是周朝未来的人皇。”
他语气恳切,字字坚定:“在下来此,是想求仙尊救这孩子一命。国不可一日无君,拜见过仙尊后在下便得要带着他回凡间去。可这孩子先天不足,经过之前那一战更是气息微弱,眼瞧着便不好了。”
先天不足?
薛宁走过去拉开襁褓看了看,男婴脸上青紫,呼吸微弱,左手手腕之下,竟然没有手。
她倏地抬眸看江湛,江湛为难道:“之前没和你说,实在是事关皇家秘辛……人皇体柔,今年才得这一子,这孩子出生便肢体不全,是个残疾。要为皇者怎可如此?是以人皇才不得不来这一趟,面上是寻不可能得到的长生丹,内里只是为了给孩子医治这残疾。”
……原来如此。
“可这样的事,也不是非得麻烦仙尊。”薛宁眨眨眼,“你找我不就好了?我试试看,兴许能帮他长出手来。”
江湛怔了怔,低声道:“你若可以,那自然是好事。但之前也不是没有其他修士试过,来这里之前我还寻了云归峰的孙长老,都没办法治他的手。”
“天残便注定他无人皇之命,以修士之法为凡人治愈天残,不但有碍因果,也不被天道允许。”秦江月这时开口,“他身上人皇紫气淡泊,倒是你身上紫气凝聚,是为皇之相。”
江湛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开口。
薛宁看看自己的手,最终只是给男婴补了口气,让他哪怕不能四肢健全,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该说的秦江月都说了,薛宁做完这些就朝江湛点点头,越过仙阁前的寒玉桥,走进了主动为她打开的殿门。
江湛就这么看着她进去。
那寒玉桥,他身为凡人,只是稍稍靠近就遍体生寒,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但薛宁走得轻松随意。
那扇不为凡人开启的殿门,在薛宁还没靠近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如今人人都知道,剑仙是潮凝真君归来。
到了修界,江湛也知道了薛仙君和江家先祖生下了一个女儿,正是潮凝真君曾经的未婚妻,名唤薛宁。
她与仙尊的关系,眼下看着,只比传闻更亲近,绝无什么矛盾。
江湛抱紧怀中婴孩,替他细细拉好襁褓,敛眸离开。
仙阁内,薛宁趴在窗沿看他背影。
“他什么时候离开?”
秦江月过了一会才说:“明日。”
“这么快就让他走了?”
秦江月看过来:“你想多留他几日?”
薛宁起身看回来:“我担心的是人皇的意外。他虽然不是唯一的目击者,但是目击者里唯一可以说话的成年人。”
小皇子这个目击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疑心他。”秦江月正坐在蒲团上理他的法器,那根由薛宁精心妆点过的花枝。
薛宁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缓缓靠在他身上,仰头望着他,眼神很是新奇。
“我只是不放心。”她徐徐说,“戒律堂如今还没给出结果,他是不是应该留在这里等查清楚了再走?”
她没说不放心的是什么,这也是一种答案了。
她不放心的是任何可能存在的结果。
秦江月放下花枝没有说话,他那么周密谨慎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更别说这件事还和江家唯一的子嗣有关。
江家毕竟是薛琮妻子的母族,薛琮怎么说也做过他化身的师尊。
“走了也好。”半晌他道,“有的事只有放开手才能看见它发生。”
薛宁思索了一下,觉得有道理。
她手缓缓向上,捏住他的衣袖,人靠得更近了一些,身子趴在他肩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话。
“师兄。”
是个久违的称呼,微微沙哑的女音将这个称呼念得宛转低徊,蛊意横生。
“你不让我看你的脸,又匆匆离开,为什么呀?”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这一个“呀”的尾音, 轻轻柔柔地送到秦江月耳边,他半个身子都麻痹了。
“又喊我什么。”他转开头抚了抚耳朵,麻痹没有半分缓解。
“啧。”薛宁环住他的肩膀, “转移话题?我可太了解你了, 不想回答或者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开始转移话题, 但今天话题转移的不够丝滑啊师兄。”
秦江月转回头来,固执地盯着她问:“为何突然喊我师兄。”
好像很在意她没有亲近地唤他名字。
薛宁眨眨眼, 离得更近些,拿鼻尖蹭了蹭他, 轻声道:“因为想让你唤我师妹。”
“……”秦江月微微颦眉,有些不解,“为什么?”
师妹会是比名字或者阿宁更亲近的称呼吗?
他可以叫很多人师妹,再喊她师妹的话, 又有什么特别?
薛宁有些抱怨:“这叫情趣,你果然不懂。”
秦江月沉默下来,他若是懂,她反而会更生气吧。
薛宁偎到他怀里, 手拉扯着他腰间衣带,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工整端庄的衣裳都被她弄乱了,他抬手想整一下, 被薛宁把手拉开。
她爬起来一些,看到他脖颈处留着的齿痕, 笑起来:“这个其实可以不用留着了, 我都有这个了。”她意有所指地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秦江月拉了拉衣领,发丝从肩膀滑落, 丝丝缕缕的柔软微凉,让薛宁没由来的熨帖。
她叹息一声,靠着他的颈窝,取暖一般的蹭了蹭,像什么需要哺育的小动物。
秦江月整理衣衫的手忽然就顿住了,因着这一声熨帖的叹息,修长如玉的手便滑落下来。
她想如何,便如何吧。
薛宁接下来的动作就很顺利了。
一会摸摸他的玉冠,一会又搂楼他的腰,再或是将手指探进他的腰封之中,感受着衣料下腹肌的线条起伏。
那种女子手在他身上留下的窸窣响动,轻微得很,他却恼恨自己耳力过好,听得过于清楚。
“够了。”
秦江月闭上眼,唇瓣微掀出声制止她的动作。
薛宁阖了阖眼,听是听见了,可完全没照做,手已经往他锦袍下摆上去了。
今日不知为何,突如其来地想碰他。
不仅是碰平时可以碰的地方,更像碰他最禁止所在。
那个他身上最能代表两人之间冲破所有组个,直达底线的地方——想要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也很想知道,他被触碰那里后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想法前所未有的高涨。
薛宁小心翼翼地掀开衣袂,将手探进去,眼睛始终观察着他禁闭双眸的俊美脸庞。
这个人看上去还是如水一般平静,可他开口的声线紧绷自持,充满拒绝。
“停手。”
薛宁没有停手。
她有点想试试看,她非要如此的话,他会如何。
就像孩童试探父母的底线,她无法从其他事情上确定他可以为她妥协到什么地步,但好像可以从这里尝试。
“你到底还是没有回答我,拜见大会上为何忽然不让看了。本来应是要和弟子们说些什么的,突然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薛宁的手一点点下移,语调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秦江月倏地睁开眼,盯着她的眼眸,锐利冷峻的双目格外明亮。
他没有回答,只是注视她,眼神像审视、忖度,又像是在权衡。
只是这么一个眼神,好像所有的阻隔就已经提前被打破,他整个人仿佛诗画有了真实感,神仙与人欲交织,不再那么遥不可及,真的落在了她面前,气氛极致沸腾炙热起来。
薛宁还要再问,忽然被他按住手,重重压在她一直想碰,但绕了半天什么都碰了,唯独还是不敢碰的地方。
触手一片热意,薛宁身子猛地一颤,眼睛瞪大,面上爬满了绯红颜色。
“你想碰的,让你碰了。”秦江月声音沙哑,克制,低沉,“我不想说的,别问了。”
薛宁眼睫颤得飞快,手下缓缓用力,秦江月额头青筋都起来了。
“这是个交换吗?”她尾音战栗。
交换。
做什么交换。
秦江月放弃了。
他松开手,闭上眼不说话了,那些言语的艺术或强势的拒绝在她这里好像都用不上。
薛宁的手忽如烫到一般抬了起来,僵在空中,茫然睁大眼眸:“还能动。”
“……”
秦江月倏地站起来,腰封已然松了,宽袍散落开,什么玄机都不会暴露。
“时不待人,大比就要开始,你该赶紧把伤养好,专心修炼。”
提到正事,薛宁僵住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她抿抿唇,一时有些说不出来话,终究也是纸老虎,纸上谈兵她行得很,真的上手……
剑仙不愧是剑仙,美男子的身上就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
之前的她是都不敢想,现在她可太敢了。
“你在想什么。”
前方还真响起冷清的问询,薛宁摸摸脸,把那些带颜色的画面收起来。
可她的眼眸还是温温柔柔,脉脉含情。
“想你。”她顿了顿,补充,“跟我。”
秦江月正事都说不下去了,到底是没经过这般撩拨,人比她方才还要僵硬。
薛宁清清嗓子,走到他身边,仰头道:“何必吃味?我与别人,断不会像和你方才那般。”
她很小声道:“我只会和你这样。你介意的人也不过是一位好友,是姐姐的弟弟。”
秦江月半晌无言,几次启唇,最后都说不出一个字。
薛宁等了半天没有回应,有点失望时,发觉自己手被牵住了。
不是寻常那样整个牵住,是一根一根手指,一点点牵起来,说是牵手,更似缠绵撩人,每一下手指的接触,都带着旖旎缱绻的味道。
薛宁呼吸急促起来,往前一步埋进他如云堆砌的宽袍之中,闻着独属于他身上清冷的气息,瓮声瓮气道:“你走什么呢?方才那般,为何不直接与我亲近呢。”
她居然还提。
秦江月仍是一言不发,只是攥紧她胡作非为的双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有些疼了。
薛宁吸了口气,秦江月却没有如常那样松开。
薛宁不禁抬起头来,缓慢地眨了眨眼:“你那时明明说了什么都可以,我只是好奇你为何都这样了还要忍耐。”
“……我又不会拒绝你。”她后面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秦江月只觉过往修炼斩三尸着实失败。
“我有时奇怪,师妹好奇的事情怎会那样多。”
他开口了,措词里唤她的称呼,叫她人都愣了愣。
她之前才说了这是情趣,他以前都没叫过,现在却叫了。
他是以情趣的目的叫的。
意识到这一点,薛宁自脚底升起一股直窜脑海的麻意。
“忍耐不是为我,是为你。”秦江月一字一顿,字字清晰,“你如今伤势未好,修为也太低,若与我行房,根本承受不住我的真阳。”
薛宁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她都听见了什么。
这还是那个稍微撩拨都经受不住的人吗?什么行房什么真元,好多虎狼之词,这般直接,薛宁如烧开的水壶,脸颊又红,头顶几乎真的要冒出烟来了。
“你。”她吸口气,手足无措地退开一些,窘迫之相让秦江月看得清清楚楚。
秦江月欣赏了一会儿,紧绷的肩胛放开,抓住她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手,极慢地说:“我等你出秘境。”
薛宁捂脸推拒:“别说这种话。”好像在立FLAG。
看她这样,秦江月也就不再说了。
她已经开始找东西蒙脸了,之前胆大包天的仿佛不是她。
衣袍被撩起来,她钻进他衣襟里,才终于冷静下来。
“……这次大比不准组队,不可互相帮忙,全都是一对一,比我修为高的大有人在,我都不敢肖想天玄丹,只要能拿到保底的名次就心满意足了。”她在他怀里蹭啊蹭,一半奢望一半幻想,“你要是能陪我一起就好了,哪怕不帮忙,看到你我都会觉得信心倍增。”
秦江月微垂眼睑,没有对此回应什么,只道:“去一趟凡界。”
“去做什么?”她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就心事重重不甚高兴。
紧张是肯定的,就像是重要的考试马上就要到了,没有考生是不焦虑紧张的。
秦江月声音放低了一些:“陪你去祭祀你的神庙,教你如何吸纳炼化信仰之力。”
神庙!
薛宁缓缓振作起来,直起身离开他的怀抱,眼观鼻鼻观心道:“那你换身衣裳,我等你。”
他这身都被她弄得不能穿了。
秦江月不过手指轻捻,就给她表演了一个神仙换装。
他身上如同包裹着银色的月光,光芒所到之处都变得齐整起来,也确实是换了一身衣裳。
云袖黑衣,金冠玉带,温雅内敛,又隐含肃杀之意。
辉光点亮他周身,也包括在他身边的她。
连带着她的衣裳也换了,是件和他样式差不多的交领襦裙,但不是玄色,是水青色,衣袖扎紧,飘带流光溢彩。
她望着仙阁琉璃壁上倒映的画面,它们站在一起,他比她高很多,她像嵌在他怀中。
“时辰不早,出发了。”
薛宁拉住他:“别像上次那样赶路。”
秦江月自然记得她不习惯那样,这次出行是御“剑”。
花枝化成剑形的飞行法器,垂下来的花丝很美。
薛宁并不会感觉到风,但御剑的速度也很快就是了,云层下的山川湖泊飞快倒退,顷刻间便过了界门,停在一处朴素的庙宇之上。
秦江月收了法器,带她落在庙宇后方,这个时辰凡间正是晚上,庙宇里染着灯火,但无人值守,他们正好进去。
秦江月在前面带路,走了几步,发现薛宁没动。
她盯着他的手,跑过来说:“什么时候能再看你用剑?”
秦江月一怔,似有些讶异她还想看这个。
他扫了扫周围,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布下结界后倒不担心惊动凡人。
“现在?”
薛宁意外可以这么快,点点头道:“再好不过。”
秦江月唤出花枝,花枝如剑,他在结界中挥剑而起,以前动剑是对敌,现在是表演给薛宁看,思量之间,会选择更有观赏性的剑招。
于是薛宁就见到了漫天炫目剑光,秦江月的剑招并不算快,但每一招都气势不凡,剑意凛然。
挽出的剑花也精妙漂亮,叫她领略到了剑道的魅力,也越发明白原来的薛宁为何偏执向剑。
剑为君子,是法器中最独特的一种,剑道对修者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就可能走火入魔,相对于其他道法,精进起来也甚为艰难,是一门极致的苦修之道。
剑修多微寒,不甚宽裕,也是因为修剑常要锻剑,什么材料好上什么,久而久之,入不敷出。
秦江月是剑仙,史上用剑最精妙者。
他得心应手的剑招,是寻常剑修此生无法攀登的高峰。
只薛宁没看出来的是,秦江月在使某个剑招时,有极其轻微的滞涩。
一场华丽的“演出”结束,薛宁沐浴在剑仙不自觉释出的仙灵之气中,看着他如桂宫仙君那样回到她面前。
“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薛宁半点对大比的焦虑都没了,战意凛然,“我要成为这世间最厉害的法修!”
秦江月为她有这样的信心而欣悦:“你一定可以。”
薛宁高兴起来,转身进了庙宇,庙宇不大,朴素但不简陋,进来就是两个蒲团,蒲团后是供桌,供桌再后方便是凡人为她塑的神像。
神像是用陶土做的,比不得给道君塑的金身,但在神像前的供桌上是仍在燃着的香火。
香炉中挤满了燃起的香,一看便是人刚走不久,今日来这里祭拜的凡人也很多。
薛宁心中热热的,回眸看秦江月,脸上夹杂着几分不好意思。
秦江月自后环住她的肩膀,低声道:“照我说得做。”
薛宁点头,认真跟着他念咒捏诀,随着咒文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莹绿色的光将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气拢到了她面前。薛宁耳边忽然冒出很多声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在道谢,有的在祈愿,有的在哭诉,很多,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吵闹繁琐。
她闭着眼将每一句听完,耳朵有些疼,秦江月适时制止她,教她:“佐理阴阳,收斩天声,辅通道法。”
薛宁倏地回神,跟着他手的动作一点点聚气,按他说的运功。
那些声音渐渐消失,其中提炼出丝丝缕缕的雪色灵气,一点点钻入她的识海之门,顺着运功行至丹田。
她觉得这个过程很快,可睁开眼发现天都亮了,自己更是出了一身汗。
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境界,因炼化的信仰之力来到了筑基五层。
薛宁长舒一口气,酣畅淋漓地站起来,四处寻秦江月,并不见他在庙中。
她从后门走出去,在不远处的台阶边看到了他。
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目光投过去的一瞬间,他收手转过身来朝她道:“不错,一学就会,孺子可教。”
薛宁多心了一下他的手,但上面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是她想多了吗?
总觉得有些奇怪。
思及此,不免想起自己在人间客栈时匆匆离开的原因,她赶紧跑到秦江月身边说:“我身上似乎有些不妥,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个烙印在作怪?”
她如实说道:“我这几日有时会有些思想偏激,不是时时如此,但我能感觉到异常。”
秦江月抬手按在她颈间的烙印上,轻声道:“别动,我看看。”
薛宁没动,只是静静望着认真帮她检查的人。
秦江月检查过烙印,很快又握住她的手臂,一寸一寸摸骨查看,薛宁激灵一下,身子有些紧绷。
她抿抿唇,问靠得越发近的人:“你的手怎么了?”
还是觉得问出来比较好,得到肯定的答案才会心里踏实。
她观察秦江月的脸色,想得到他坦诚的回答,但秦江月顿了顿,转而道:“你身上无碍,若有问题,应该还是这个烙印。”
他望进她的眼睛:“以防万一,我还是帮你消除。”
薛宁看了他一会,慢慢说了句:“好。”
又是这样。
他不想说。
真是令人恼恨的性格。
第70章 第七十章
消除烙印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她还以为要疼得厉害, 最后只稍稍疼了一下,像打了一针,很快就好了。
定是秦江月做了什么。
但薛宁也没有多受用。
她有些闷闷不乐, 等他说结束了, 就从乾坤戒取出一面镜子照了照, 脖子上果然干净了。
整日带着那个烙印, 好像个吻痕,未免被人围观, 她都刻意穿领子高一些的衣裳,以后终于可以解放了。
收起镜子时, 发现秦江月已经去做下一件事,也是这次出来最重要的一件事。
祭祀。
印象中的祭祀画面都比较血腥,充满宗教色彩,但秦江月做起这件事来很有美感。
他手中拿着个锦盒, 薛宁猜到那里面是长圣的一颗心脏,便觉得真是浪费了那么好看的盒子。
蛇皮袋是他最好的归宿。
“昨夜教你如何吸纳信仰之力,现下便再自己试一次。”
秦江月开口,薛宁看了他一眼, 他认真严肃, 一点柔色不带的时候,是比较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他肯定看得出她不高兴。
若她不是那么了解他,和他不是这样可以放肆的关系, 就不会介意他的性格。
心里越发有些堵,也不跟他道谢应好, 只默不作声地照做。
秦江月将锦盒打开, 用灵力托出长圣的心脏,作为魔神的心脏, 即便是他也最好不要直接接触。上次直接拿给薛宁看也太过血腥,脏了手,恐惹她越发厌烦。
她现下已经足够厌烦他了吧。
秦江月脑子里快速过了一下便开始祭祀。
时辰不早,再过一会儿守护庙宇的凡人会来这里,他们得在那之前离开。
晨光熹微,雾气蒙蒙,薛宁和秦江月站在朴素庙宇后的一道光束之中,他口中念着冗长复杂的咒文,薛宁一个字都听不懂。
银色十字法阵出现在他们脚下,薛宁位于法阵中央,秦江月则悬于法阵之上。
他手中托着的心脏时隔多日依然鲜活跳动,她完全不怀疑,将心脏此刻放回长圣身体里,它依然可以恢复原状。
魔的生命力是人族的数倍,甚至高于神族和仙族,原书里长圣的七护法曾说过,大家都是托生一回来到这世间,谁活得更长都是凭本事,缘何魔就要是最低等?
是长圣给了魔另外一个可能,他们成为了历史中的胜利者,才拥有在结局长圣陨落前那几万年当家做主的时光。
所以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他们是否灰飞烟灭给长圣陪葬,魔本身并无怨言,也不逃脱。
仅对于七护法来说,他甚至是乐意陪葬的。
鲜血的颜色刺眼,薛宁看得头疼,就闭上眼不看了。
法阵一点点升起阵光,心脏如同粉碎了一般,化为血色灵光,一点点融入法阵的每一道沟壑里,直到法阵全部变为红色。
“起阵。”秦江月提醒薛宁。
薛宁已经抬起手,结印起阵,其实不用他提醒。
到了这会儿,已经不需要秦江月再做什么。
他收手立在原地,静静看着她成长的模样,假以时日,她可能再也没有需要他的地方。
他能帮她的地方会变得越来越少。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将手按在心口处,秦江月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变化的可能只是这颗心。
长圣的心脏脏污,充满戾气,怨念,以及绝望。
哪怕用紫金盒阻隔,仍会扩散出来,影响到外界。
但秦江月知道他的情况不是被这颗心脏影响。
若只是因此,将心脏祭祀了也就没事了。
怕只怕一切来源于自身,与其他挂碍无关。
薛宁这次吐纳得很快,不过一刻钟便好了。
她隐隐觉得丹田发热,收了阵势刚要开口,秦江月已经先道:“祭祀来的力量和信仰之力不同,呼吸吐纳的速度便也不同,若觉得丹田燥热亦是正常,你如今不过筑基,魔神的心脏作为祭品对你来说太‘补’,回去后要些时日细致渡化。”
薛宁张张嘴又闭上,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吐出一个:“哦。”
秦江月看她片刻道:“该回去了。”
庙宇前传来脚步声,很轻,有些急促,薛宁知道应该是庙宇的守护者来了。
人间所有的神庙,不管大小,都有各自的守护者。
挑选守护者很苛刻,要对庙中供奉的神或真君有足够的信仰,心无杂念,还要日日打点这里,风雨无阻,几乎是没有时间做其他活计的。
凡人先要谋生才能有功夫谈及信仰,所以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去做守庙人。
薛宁有点想看看自己的守庙人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你若急可以先回去,我到前面看一眼。”
她隐去身形,提着裙摆往庙前走去,秦江月不免失语。
他若急可以先回去?
他怎么可能有急。
……这样生气吗。
秦江月低头想了想,跟在她身后去了前面。
方才来人已经进了庙里面,薛宁靠在门边偷偷往里看,哪怕知道凡人不可能看见用了法术隐身的自己,也还是悄悄摸摸的。
她心中本是兴奋,热切,充满好奇。
可真的见到了庙中洒扫的人时,她呆住了。
那甚至不是一个成年人。
是个小姑娘,梳着童髻,一看就是自己梳的,有些凌乱,还有些碎发。
她很瘦,但人很敏捷,动作极快,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把整座庙宇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把香炉里燃尽的香根整理出来,好好地放在一起。
做完这些,她将脸和手从新洗净,好好整理了衣裳和发髻,确定没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才跪到供桌前的蒲团上,认认真真地叩拜。
是极严谨的叩拜礼,起身,跪下,重复三次,神色认真,眼神明亮。
薛宁从她眼中看到了虔诚。
“保佑娘娘事事顺心,修得大道,平安顺遂。”
小姑娘双手合十,闭眼念着心中祈愿,声音稚嫩却真诚,念完之后又认真叩拜数次。
她行事利落熟稔,一看就是日日如此,长此以往。
小小年纪如此老成,薛宁看得眼热,不知何时居然落泪了。
她怔怔地抹了抹脸颊,哪里认不出这姑娘?
只见她跪拜完了,就从衣袖里取出一支银制梅花钗簪在头上,小小的身躯慢慢变成了妇人模样,是那日在客栈中,被救的女孩变成的母亲模样。
是她。
薛宁从倾天手下救出的孩子。
分开时她说过以后有缘自会再见,未曾想到真的还有再见的机会,还是在这样的契机下。
凡人供奉上君,无非就是称呼真君、菩萨或者娘娘。
薛宁是她心目中的娘娘。
凡人来这里祭拜,大多是为了心中所愿,从前薛宁求神拜佛也是为此。
毕竟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但小姑娘不一样。
她求的是薛宁事事顺利,平平安安。
薛宁眼泪又掉下来,这次自己抬手抹掉之前,有人用手帕细致温柔地替她擦干净。
她这才想起秦江月,他还没走。
是了,说让他着急就先走,其实心里也知道他不会离开。
“她没有仙缘。”
不然可以指点她入道修炼。
如此也算全了她们一段缘分。
秦江月不清楚她们的前尘,那时他也才刚复生,但不妨碍他能看到两人身上千丝万缕的宿缘。
薛宁摇摇头说:“她也不见得愿意入道。”
秦江月意外地看她。
“不是人人都想得道成仙的。”薛宁转身离开,秦江月跟在她身后,听她说,“如果不是出了事,我也不愿意变成现在这样。短暂地过我作为凡人的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秦江月捕捉到了重点:“你以前是凡人。”
薛宁点头:“对,就和她一样,没有任何灵根的凡人。我们那里也没人修仙,大家都一样。当然,也可能是有,但我不知道罢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真有道友渡劫呢?
快要走出庙宇范围的时候,薛宁到底还是回了一次头。
“今日雾气蒙蒙,阳光不是很好。”
她念叨了一句,一扬手,天上落下灿灿金色,降在庙宇之上。
守庙人走出来,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象,如同凡间下起了金色的光雨。
虽然她年纪小,但经历让人成长,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张属于她母亲的脸上露出惊喜和激动来,薛宁转身离开,这次没有再回头。
她用母亲那张脸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是自己活着,也是在为母亲活着。
今日这一趟来得值得,秦江月带来的不悦都消散了,她望着前方开阔的路,心想着,世间那么大,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其实很小,实在不必困顿其中。
他想说那就说,不想说,那也只能说他认为她不应该知道。
既如此,强求也没有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也不是和她在一块儿就得毫无隐私。
虽然她本来追寻的就是两人毫无保留的感情罢了。
“我还要一会儿才回去。”薛宁对秦江月说,“你可以先回去,这次不是气话,是真的。”
她坦然自己方才有在生气,秦江月反倒不知如何应对起来。
“我要去早市上买点东西,很快就回去。”
她挥挥手算是道别,让秦江月想要跟上去的步子都不得不停下来。
秦江月于原地等了片刻,终究是无法这样回宗,便学薛宁隐去身形,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人间的早市很是热闹,炊烟袅袅,人声鼎沸。
虽然刚经历过一场浩劫,可人大概就是这样顽强的生物,不管昨日怎样遭难,明天的日子都还是要过下去,收拾心情之后还要重新开始。
被破坏的房屋在修士们的帮助下快速修补好,各仙宗也会尽量挽回他们的财产损失,但这些都是身外之外,他们离开的家人是真的回不来了。
好在这次有人拼上性命也要护着他们,才让人间伤亡没有那么惨重。
薛宁一身华服走在早市中会非常显眼,所以进城之前她换了衣裳。
朴素的裙衫,发髻不变,只摘了不少朱钗,她面色素净,不施脂粉地走在人群里,竟十分融入其中。
她说她从前是凡人,若不是得了来此的缘法,也不会想要去修仙。
秦江月深信她说的是心里话,因为她走在凡人之中是那样的自然从容,比在修界任何地方都来得自在。
她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真的可以融入到凡人之中,能明白凡人心中切实想法。
薛宁在早市买了一笼包子,小笼包冒着热气,她两口一个,很快就吃完了。
将手整理干净,她又去买了酥糖,这次吃得慢些,但三四口一小块也进肚了。
转了一圈,她又停在吹糖人的摊子前,惊奇地看了一会,还给小老儿拍手鼓掌。
“老板,我要两个。”薛宁没有凡间的银两,便在乾坤戒里找了最寻常的银簪出来,稍微处理一下,当做银子来用,“我要一个葫芦的,一个乌龟的。”
老板上了年纪,瞧着最少七十岁,见了那么多银子有些慌张:“姑娘,这可找不开啊。”
这样还是多吗?薛宁有些犯了难。
她没想过对摊主说不用找,她固然不缺这些银钱,但有心之人见了,对老摊主不是好事。
“那算了。”薛宁只能遗憾离场,但没走出几步,她又被追上来的老摊主喊住。
“姑娘,姑娘。”老摊主手里左右一个葫芦糖,右手一个乌龟糖,“左右也没几个小钱,你喜欢就请你吃了。”
薛宁愣了愣,犹豫:“怎么会没有几个钱,老板一天约莫也卖不了多少……”
“世道太乱啦,小老儿也不知还能再吹多久,银钱没有太大意义,能让一人欢喜满足便多让一人欢喜!”老摊主笑着把糖人塞给薛宁,回去的背影有些佝偻。
薛宁攥着手中糖人,余光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心跳加快了一些。
世道。
今日见闻多是世道。
魔神当权,人活得毫无尊严,不如蝼蚁。
数万年前,人间定然不是这个样子。
世道世道,全都怪这个世道,而拯救这个世道,凡人无多力,自要靠修士。
也要靠秦江月。
薛宁从凡人而来,虽然几次顿悟,明白自己要追寻什么大道,却是此刻心中才是为修士之心站在了凡人之心上方。
她永远不会抛却自己的凡人之心,但从今往后她会更专心修炼,哪怕力量微薄,亦要为找回原来的世道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师兄!”
凡人也知潮凝真君真名,在这里便不能唤他秦江月。
他若真心完全隐蔽,她是发现不了的,既他露出端倪,也不必再这样悄悄跟着。
“过来。”她朝他招招手。
秦江月低头看看自己,思索片刻,学着她将衣裳换得朴素,但他那张脸,哪怕衣着朴素了,依然华贵精致光辉熠熠。
他索性在脸上施了点法术,叫凡人会自动忽略他的面容。
行至薛宁面前,被她略显粗鲁地塞了那葫芦糖。
“给你的。”薛宁嫌弃地嘟囔,“闷葫芦,最适合你不过。”
……惹她这般不高兴,居然还能得她的礼。
秦江月攥着糖人,看她转头往前走,似是郁闷一扫而空,脚步轻盈,长发荡漾。
她高兴起来了,那便是好事。
秦江月微微偏头,手指轻捻扳指,那吹糖人的老汉便觉通体舒畅,腰都直了起来。
而在他的荷包之中多了几枚小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两个糖人。
秦江月追上薛宁,她正走进一间绣坊。
他迈上台阶,听她问老板:“姐姐,我想寻红金色的丝线,这里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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