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绣坊老板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 布衣荆钗,为人甚是爽利。
“金线有是有,但咱们的金线颜色染得不好, 姑娘看了若是不满意, 可以去前面那家金玉楼里看看。”妇人道, “那里是凡人与修士合开的铺面, 好东西多一些。”
在夹缝中求生存,好东西自然少之又少。
如今哪怕是皇宫贵族, 用的东西也无法和从前相比。
唯有和修士粘上一点关系的,才能有点不一样。
薛宁听到脚步声, 回头看秦江月,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修士居然会和凡人一起开店吗?
秦江月走到她身边,在老板娘去拿金线时低声道:“应是江长老。炼器师常要寻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免不得与凡间亲近。”
“江长老。”薛宁想到连拜见大会都没出现的炼器大师, “她不是避世?”
“是。所以大多时间,都是江太阴代她四处搜集材料。昔日我外出降魔,也常被她嘱托带些材料回去。”
薛宁点头:“父亲陨落后,雪隐峰就在江长老名下, 我若想上去, 是不是还要去打扰江长老拿个首肯?”
秦江月看着她:“你想去就做,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
薛宁幽幽凝视他,秦江月偏开头, 过了一会才生涩地吐出几个字:“有我为你撑腰。”
……
为了不偏向她,甚至都不出席仙门大比的人, 居然如此明着要为她撑腰?
薛宁觉得稀奇, 不够转念想想,应该是这件事不像仙门大比影响那么大吧。
老板娘在这时取来了金线, 和红线堆在一起叫她瞧。
“虽然比不上顶好的,但都是我自己染的,用的都是好料子,娘子想给郎君做什么?打络子的话出来的效果不一定就比金玉楼的差。”
薛宁定睛一看,老板娘着实谦虚,这金线明波流动,配旁边的红线再贵气不过。
“就这个,多少银子?”
薛宁想自己付钱,秦江月已经走到前面,给了老板娘正好的银钱。
很好,她手里的银子还是找不开,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那些碎银子。
两人一起走出绣坊,听得老板娘在后面道:“郎君娘子慢走,需要什么再来啊。”
寻常的一句揽客之语,听得薛宁浑身不自在。
郎君娘子,这是将他们当成了凡人夫妇。
明明薛宁梳的还是姑娘家的发髻……她朝身边一瞥,秦江月本来要走,突然又折回去,将手里剩下所有的碎银子都搁在了隐蔽的地方,除了老板娘谁都看不到。
老板娘愣了一下,见薛宁面上飞红,窘迫地快步跑了,笑意中掺杂了一些羡慕:“多谢郎君,祝郎君夫妻恩爱,长长久久。”
秦江月认认真真地朝老板娘行了谢礼:“承您贵言。”
回仙府,还是要跟秦江月一起御剑。
薛宁踩在花枝化作的“剑”上,来时是在后面抱着他的腰,归去时跑到了前面,不想看他,也不想再抱他。
可秦江月御剑极快,薛宁心里也没底,她有那么点恐高,就闭着眼或者不朝底下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出来时速度很快,回去时好像很慢?
薛宁有点煎熬,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就抓住衣袖的扎带缓解紧张。
忽然,御剑的速度明显变快了,她身子一个不稳险些倾下去,好在后面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抱住了。
这么一抱就没有再松开。
薛宁感受到身后微凉的气息,因为习剑,秦江月身上总带着剑意清寒。
这种情况在秦白霄身上并不见,应该还是秦白霄修为并未达到那个境界。
本来高处就不生寒,身后还有块大冰山,叫薛宁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冷?”
抱着她的人问了一声,不需要回答,已经将她抱得更紧。
“就是你身上冷,你怎么还靠得更近。”薛宁无语地挣扎了一下。
秦江月还是不放开。
“很快就不冷了。”
话音落下,他身上开始散发热度,果然不冷了,却让她出了不少汗。
“一冷一热,我若还是凡人的时候,怕是要因你生风寒了。”
薛宁人被他嵌在怀中,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甚至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你那时是什么样的?”
他突然问了一句,身上温度渐渐缓和,变得适中起来,只是御剑的速度又放慢了。
“说话可以回去再说,为何走得这样慢。”
秦江月过了一会才回答:“怕回去之后你还是不消气,便不能这样抱着你。”
薛宁耳朵都红了,咬着唇使劲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没有痛觉的石头。
“谁知道你问的那时是什么时候。”她嘟囔了一句就不再吭声,大有他有事不想告诉她,她也不告诉他的意思。
如果他现在肯说出来,那也不是不行,薛宁没那么小气。
但秦江月直接沉默了,直到回了仙府的水上仙阁,依然没有开口。
薛宁下了花枝,站在仙阁边看着水里倒映的自己,在秦江月进去之前慢吞吞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我那时是什么样子——如果你说的是我作为凡人时的模样,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那个时候大约很招孩童喜欢,我那个职业……你可以当我是婴童的私塾先生。”
秦江月静静看她背影,眼神复杂且有些挣扎。
良久,在他想要开口时,薛宁转身走了。
“我去寻银心姐姐问些事,晚些回来。”
秦江月目送她身影消失,还记得银心是谁。
合欢宗的那个金丹女修。
她弟弟对薛宁有企图。
秦江月本来要进去的,这会儿实在迈不开步子,干脆朝仙阁外走去。他在结界前站定,呼吸吐纳,一边修炼一边等她回来。
合欢宗在仙府的住处有些偏,和其他仙宗都间隔距离,也不是这次才特殊对待,往年也都是如此。
薛宁到时银枫不在,好像是被什么人叫走了。
他那样好的性格,会有很多朋友找也不奇怪,他不在正好。
“我不找银枫,我来找银心姐姐。”
薛宁跟客院门口的合欢宗弟子客气道:“劳你给银心姐姐说一声,就说薛宁来找她。”
那弟子也穿紫衣,很素净,只在领口有两朵合欢花。
他瞧着年纪不大,外貌是二十五六的模样,个子高,野生眉,生了一双狗狗般的眼睛,鼻尖有恰到好处的痣——这和薛宁有些像,让她不自觉摸了摸鼻尖。
“薛宁?”男修讶异道,“你就是薛宁?那个在凡界奋不顾身救了许多人的薛宁?”
……她的事迹已经传颂得人尽皆知了吗?
可以,她现在是真的火了,后面忘了。
“师尊,你又在玩闹!”
银心的娇呵响起,薛宁乍一听师尊二字不免愣住。
眼前男修莞尔一笑,回身道:“为师并无玩闹,只是未曾表明身份。你的好友将为师当做你的同辈修士,可见为师驻颜有术,近日又俊了几分。”
银心负气将他推开,恨恨道:“快点消失,别叫我好姐妹见了,以为我也和师尊一样不正常,靠不住。”
这居然是银心的师尊!
银心的师尊,那不就是合欢宗宗主吗?
合欢宗宗主长了好纯洁的一张脸啊!
薛宁微愕地注视合欢宗宗主离开,他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可怜兮兮地看她一眼,薛宁有点知道银枫那气质是随谁了。
模样像了银心,但气质随了他们宗主。
“阿宁来找我玩?”送走师尊,银心笑起来,“快进来,我这几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都无趣死啦!”
薛宁跟着进去,坦诚说:“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请教银心姐姐一件事。”
两人进了银心的屋里,在蒲团上坐下,银心好奇道:“你还有事要请问我?”她揶揄笑起来,“你身边不就有个最厉害的,有什么是他不能教给你的呢?”
薛宁脸有些热,银心不怪她隐瞒身份,甚至不多提这件事,让她少了很多纠结。
“是这个。”她将今日买的丝线拿出来,“我想编剑穗,但不会,姐姐会的话,便教教我吧。”
“哦……”银心拖长音调,眼神暧昧,气氛都湿热起来。
薛宁好不自在,想要从蒲团上起来:“你若老这样我就走了,不学了。”
银心一把将她拉住,按在地上吓唬:“上了我的贼船可就下不去了,不就是剑穗?多简单,我过往那些露水里不乏剑修,撩人时可没少编这东西,你喜欢什么样式尽管说来。”
薛宁迟疑着:“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样式,还是要适合他才好,姐姐觉得什么样式适合他?”
她希望银心给点建议,但银心盯着她半晌,有些怨念地抓乱了她的头发。
薛宁茫然不解,银心丢来一句:“臭丫头,年纪轻轻就吃那么好的,羡煞人也。”
薛宁: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给你说的那位,太多花样都是累赘,最素净的配他就是最合适的。”
当一个人生得过于俊美时,身上的首饰再怎么精致都达不到锦上添花的程度。
只要不出错,最好学最简单的样式就可以了。
“来,包教包会,包君满意。”
银心扳住薛宁的手开始手把手教学。
这一学就到了入夜时分,薛宁也没回去。
其实一点不难学,但因为要送给秦江月,还是第一次送他东西,她格外慎重,编了几次都觉得不够好,拆了又重新开始。
小龟冒出头来想催她快回去,时辰太晚了,只还没张口就被她塞了个乌龟糖人,顿时把秦江月的等待抛在脑后,感动得眼泪汪汪。
“呜呜呜呜阿宁去哪儿都想着我,我一定努力孵蛋,早日把老四给孵出来!”
银心稀奇地瞧着它,跟薛宁吐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乌龟掉眼泪,好奇怪,有点好笑怎么办,可以笑吗?”
小龟瞬间瞪起眼,奈何薛宁那边忙活着头也不抬道:“请随意。”
小龟:“……”非要我满眼失望地看着你吗!
银心见它豆豆眼呆住,笑得更是厉害了。
合欢宗客院这里欢声笑语,水上仙阁那里就冷冷清清。
秦江月其实习惯孤独。
这才是他生命的常态。
可站在仙阁外看看这里看看那里,都觉得不对。
哪里都不对。
想到白日惹她不高兴,不禁疑心她这一走就不打算回来了。
正想放出神识看她到底去了哪里,倒也不担心她的安危,在仙府中无人敢对她如何,她如今的力量,真出事给他发信符的时间肯定是有的。
只是素来耐心极佳的人,今日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实在等不下去了而已。
神识放出去,还没寻到薛宁,就看见有另外一个人在仙阁结界外犹犹豫豫,一看就来了很久,一直不曾进来。
是秦白霄。
他脸色不好,有伤在身,手臂僵硬,秦江月顿了顿,将结界打开。
秦白霄见结界波动,就知道是兄长发现自己了。
他不再磨蹭,白着脸走进来,原以为要入了仙阁才能见到兄长,没想到他就在门口。
“兄长。”他行了个礼,手中拿着本命剑。
秦江月扫了扫他的手臂:“练剑伤了?”
“是。”秦白霄一鼓作气,“今日不知为何,练剑时总觉不对法门,有几处实在难解,所以才来兄长这里打扰。”
换做以前,他直接就进来了,可不会在外面迟疑那么久。
秦江月身份到底还是变了,秦白霄也通过几次异常,明白他先是剑仙,后才是兄长。
他可以随时放弃秦江月这个身份,但永不可能不做剑仙。
……是这样的吧?毕竟修道之人哪有不想成仙的?
既然已经是仙了,又怎么舍得放弃呢?
“拿剑使一遍我来看。”
秦江月淡淡一句,秦白霄不敢磨蹭,握剑而起,将困顿之处使了一遍。
不被秦江月看着的时候还没有这样艰难,一旦被兄长注视,反而比前面几次使得更力不从心。
秦白霄落地,一身汗意,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兄长的眼睛。
秦江月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你不适合修剑了,白霄。”
秦白霄身子僵住,猛地抬头。
“从前你七情淡,虽有心悦之人,但并无太多执念与杂乱,定力也强,是适合修剑的性子。”秦江月慢慢说,“但现在你的心乱了。”
秦白霄久久未语,人有些怔忪。
听兄长这么一提醒,他最近确实想得太多,剑法滞涩处,皆是因为心乱,剑也乱。
他茫然了片刻,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他当了一辈子剑修,如今被剑仙说不适合修剑,那又该怎么办?
他这么可能不做剑修呢?
“我该怎么办?”他表情空白地看着秦江月。
“这并不可怕。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作为剑修的必经之路。”
秦江月背过身去,修长背影如月下幻象,“或许每个剑修都要度过这个阶段。”
秦白霄有些迷乱,迟疑地问:“兄长也曾心乱吗?”
秦江月反问他:“你觉得呢?”
秦白霄摇头:“我不知道,看不出来。”
秦江月这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淡淡道:“我回来之后,你见我用过剑吗?”
“……”
秦白霄浑身一震,茫然意识到,剑仙归来后,真的一次都没有拿起过真正的剑。
万物都可以在剑仙手中化作剑的模样,但那都不是真正的剑。
即便是万剑归宗的时候,秦江月也没有拿起任何一柄剑。
降魔剑交给了他保管,可如今也未曾出鞘过一次。
他时常拿一根花枝作为法器,再是化为剑的模样那也不是真正的剑。
“兄长。”秦白霄嘴唇都白了,“这不是好事。”
秦江月比他平静得多:“你既知道就尽快静心修行,所有扰乱你心的人和事,都敬而远之。”
秦白霄抿抿唇,到底还是将担心问出口:“那兄长呢?”
秦江月的回答令他错愕不已。
“我不重要。”
秦白霄呆了呆:“为何不重要?兄长何意?”
秦江月没再回答他,因为薛宁回来了。
他挥挥衣袖将秦白霄赶走,待薛宁走近的时候,人在想方才弟弟的疑问。
为何不重要?
因为天道在他陨落那几万年里已经选了新的救世者,正是秦白霄。
他如今所做一切都只是辅助他成功罢了。
他的好与不好,乱与不乱,就变得没那么重要。
今日未曾告诉薛宁的也正是秦白霄困惑的地方。
用剑时因无法心无旁骛而产生滞涩其实并无大碍,剑仙修的剑道是至纯至阳剑道,七情六欲本就不该存在于神仙身上,他染了尘欲,自然与修的剑道相抗,会有滞涩很正常,但时间长了也不一定克服不了。
辅助新的救世之子也无需他担全部责任,所以即便最后也没办法寻得从前的状态,也没有什么要紧。
不告诉薛宁,是怕她因此改变那个还没做下的决定。
怕她会介意这些,会因“耽误”他而避开。
他也有种难言的惭愧——对自己的道,对不敢再握的手中剑的内疚与自伤。
这些情绪在他身上聚合,让一向情绪内敛的人,在看到薛宁站在他面前时,有些鲜少外露的寥落。
“回来了?”他轻声问。
薛宁点头,一脸吃惊:“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吧?”
秦江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甚至不问她去了哪里,她平安回来就好。
“进去吧。”他朝她抬起手,想牵她回去,其实也怕她拒绝。
薛宁也真的没把手给他。
但她塞了一样东西到他掌心。
她的手柔软温暖,叫他寂冷的心一点点重焕生机。
“你等得可真值!能第一时间拿到我送的礼物!”
薛宁兴奋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快看看喜不喜欢!我拆了又编好几次,被银心姐姐笑话半天才完成的!完不完美?喜不喜欢、”
寂静深夜突然就热闹起来。
秦江月瞳孔收缩了一下,垂眸看着掌心金红色的剑穗,凌乱的心忽然就定了。
“师妹。”
好好地怎么突然又开始叫那个情趣称呼了?
“师妹快些结丹吧。”
“……”
你是什么魔鬼吗?
好好送你礼物,突然催别人结丹干什么?
不对。
师妹……
结丹……
【忍耐不是为我,是为你。】
薛宁脸爆红,指着他跳了一下,飞奔回仙阁。
背靠在殿门上,脸烫得她手都不敢碰。
小龟从袖子冒出来,还傻呆呆地问:“礼物送出去了,仙尊看着甚为喜爱,攥在手里都不松开呢,可阿宁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你怎么不开心?”
连带着原皮肤一起,四只小龟好奇地问她:“阿宁,你怎么不笑啊?”
薛宁:“……我生性就不爱笑!”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薛宁编的剑穗真的很简单。
结是寻常的平安结, 剑穗整体呈金色,平安结下是一颗红色宝珠,宝珠后由红线分下两支金色流苏, 流苏很长, 秦江月手中拿着, 流苏垂下来随风飘逸, 很有美感。
可以想见他挂到剑上用起来时会有多风雅悦目。
秦江月已经回了阁内,和薛宁面对面坐着。
薛宁有些懒散, 软骨头一般,秦江月则正襟危坐, 手里一直拿着剑穗在看,真正诠释了什么叫爱不释手。
薛宁看得堵心,你说这么仙风道骨的一个人,居然说了近乎求欢的话, 之前她还说人家不懂情趣呢,这学以致用的速度,不愧是他。
“再看也看不出花来,喜欢何不挂起来?”
薛宁阴暗爬行到他面前, 趴在他肩上看他:“你不会是装作喜欢给我看, 其实不想挂吧?”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不真的这样想,换了个姿势躺在他腿上, 秦江月迁就她的懒散,把盘着的腿放开, 让她枕得舒服些。
“流苏会不会太长了?会不会影响你用剑?”她眨着眼睛问。
秦江月一手握住剑穗, 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脸,动作温存, 气氛极好。
“不会,我用剑时剑气外泄,外物沾染不到剑身。”
“剑与外界自成结界吗?那就好,我还怕太长了会影响你用剑,但银心姐姐也觉得长了挥剑时才好看。”薛宁想象了一下,“你挂上后降魔时,一定比从前更优雅。”
“降魔杀敌如何能说是优雅。”
“可你降魔时就是很优雅。”薛宁身子从躺着变成侧身,脸朝向他,呼吸洒在他腹间,哪怕隔着衣袍他依然感觉到那股热意。
秦江月是习惯忍耐善于克制的人。
生平所有的“忍不了”“受不住”全都来自薛宁。
他呼吸低了些,薛宁没有察觉,搂住他的腰笑:“你惹我生气,我也气不了多久,你要多感谢你这张脸,以后好好保护,哪怕吵起架来,看着这张脸我也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夸张是夸张了些,但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薛宁是真喜欢他的模样。
人终究是见色起意的动物,她得承认那日去道场上远远望见潮凝真君的风姿时,她心里就埋下了喜爱的种子。
这种子又在之后的朝夕相处中,因为对他品格的了解而生根发芽。
她刚想到这里,秦江月就低下头在问:“只喜欢我的脸?”
离得近了,呼吸混在一起,薛宁有些面热,眼睛红红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中,避开他的面颊。但这也让他的呼吸都跑到了她耳畔。
好热,好痒,麻意横生,薛宁闷声道:“嗯嗯,只喜欢你的脸。”
这一听就是故意说的,秦江月想到她再次提及“惹我生气”,说话时的语气轻了许多。
“不是故意惹你生气,不告诉你,是怕你会逃。”
薛宁身子一僵,逃?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来后,用剑有些不顺手。”
薛宁猛地后撤,起身望向他。
“就是怕你如此反应才不告诉你。”既然都说了,秦江月也没有再隐瞒任何,“为仙者剑道,与我做人修时的自然之道不同。至纯至阳的剑道要修道者寡情淡泊,断七情六欲,我现在做不到,与所修之道相悖,会不顺手很正常,需要些时日来适应和改善。”
解释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再说为何怕她“逃”了。
薛宁审慎地盯他许久,手脚从刚才的闲着没事就要和他缠在一起变得疏远不少。
秦江月长睫垂下,唇线紧绷,但并未说什么试图挽回的话干扰她的思考。
他就是这样,有时固执得让人觉得可怜。
他身上那种强行自持的仙气锁着,就好像永远不会真的为谁伤心失落,再大的变故他也可以挺过来一样。
他会永远波澜不惊,稳坐钓鱼台。
天边泛白,渐有灵鸟鸣叫响起,这是天要亮起的预兆。
薛宁修仙,昼夜不眠几日也不会困倦,可她现在有点累。
“你说你们天界搞这种天条,是不是就和人修的无情道差不多?”
秦江月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捏着手中剑穗。
薛宁背着手围着他转圈:“你知道吗,虽然我们那边不修仙,但我们对修仙颇为了解。”
“尤其是无情道。”薛宁蹲到他面前,盯着他,“这在我们那边看来可是热门报考专业,但是吧……”她一言难尽,“这个专业的毕业率接近于0。”
说到这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很好奇在神魔大战之前,神族仙族有违背这条规定的吗?后来怎样了?”
原以为秦江月会说没有,毕竟薛宁从未听过什么关于神族仙族七情六欲的花边新闻。
但秦江月没有立刻回答,薛宁睁大眼睛:“还真有啊?”
秦江月点了一下头。
薛宁凑近了些,凝望他问:“是男是女?后来结果如何?”
“只一个,还未曾有真正的结果之前,神魔大战便开始了。”
那也就不用再处置什么了。
违反天条就违反了,都打仗了,用人之际,罪臣也要出一份力。
看现在的结果,那位神族肯定是陨落了。
薛宁靠着他的肩膀坐下,想了一会儿道:“你要多久才能适应?要不要我帮忙?”
秦江月意外地看她,她现在的态度太随意了,就好像和他谈论明天吃什么。
见他的眼神,薛宁就知道他意外什么。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靠着他的肩膀闭上眼,手里扒拉着他的发丝,“你最后能选择告诉我,没有执迷不悟太久就说了,此事就算小的。能解决的事都不叫问题,我没有那么高尚,也没那么容易被吓跑。但如果你一直不说,瞒着我,等我自己知道了,这事儿可能就大了。”
薛宁顿了顿道:“而且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别把我想得太好,以后可能会幻灭。”
她想了想:“其实我也自私,没你看到那么好。像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很喜欢你,哪怕可能会耽误你,也不愿意就这么放手去成全你的道。还有别的事,上次你提到灌顶,我其实也想要,能偷懒的地方我都想偷点懒,我不想太累。我们之前没有太多时间相处,以后不一样了,你越发看到我的本性就越了解我,人的本性各不相同,各有各的不堪,若你到时觉得幻灭,要坦诚同我讲,咱们好聚好散,我不会赖着你。”
“唔……”
薛宁话刚说完,就被很狠狠吻住。
秦江月的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硬甚至是凶狠过。
薛宁被吻得喘不过气来,齿被他逐个侵袭,口中充斥他的气息,眼前发黑,是严重缺氧的表现。
她被他压在地毯上,手脚并用抓着他,可他一点都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就这么压着她掠夺气息,像是食人呼吸的精魅。
薛宁弓起身子,手脚紧绷,几乎要翻白眼,秦江月才稍稍放开她。
等她平复一些,指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被压着吻。
薛宁衣衫乱了,发髻也乱了,人渐渐投入进去,心潮澎湃,抱他抱得极紧。
秦江月的吻也逐渐温柔下来,少了些侵略性,但更加撩人。
独属于他的清冷仙气渡到她口中,时间长了不但不窒息,甚至觉得飘飘然。
怎么办。
好喜欢。
薛宁抱着他不肯撒手,这会儿她倒变成了吸人气的精魅,手又开始不规矩,往危险的地方转移。
秦江月分明也动情,可他适时地停下一切,撩起长发起身,将衣衫转瞬整理整齐。
薛宁面色嫣红,唇瓣微肿,忍不住问:“秦江月,你是不是戒过毒?”
秦江月只问:“下次还敢胡言乱语吗?”
薛宁胸口还在起伏,手脚仍有些痉挛,只是接吻都能爽到,这就是神仙的技术吗。
薛宁蹭过去,秦江月弯腰将她扶起来,她软塌塌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说:“乱说话就是这种惩罚吗?”
秦江月肯定道:“对,下次若还敢胡说,便……”
“别说了,不知错,我还敢,你再来。”
秦江月:“……”
他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不肯言语了。
薛宁缓过神来,爬到他背上,瓮声瓮去道:“背我去床上吧。”
秦江月脊背一僵:“现在不行。”
“……想哪儿去了,我是让你背我去床上打坐,我不要在这里了,会胡思乱想。”
“师妹,你要心静,不要总想这些。”
“是谁先开始的?又是谁还在喊我师妹?”
秦江月不说话了,但薛宁明显感觉他心情好了许多,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开玩笑!
还是这种带调清味道的玩笑!
“你罚了我,可我好像还没罚你。”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薛宁手撑在身边,仰头看风姿绰约的化剑清妙仙尊。
“到底也瞒了我不短的日子,与人恋爱谈情这般不坦诚,我怎么罚你好呢?”她歪着头,似乎十分苦恼这个。
秦江月手一抬,薛宁的法器现出,被他握在手中。
那是他的剑骨,与他接触,迸发出炫目的银光。
他将法器手柄递给薛宁,剑骨枪口处对着自己的心口。
“做什么?”薛宁一激,赶紧坐直了。
“教你罚我。”
话音落下,剑骨亮光充能,秦江月身子颤动,衣衫透血,薛宁瞪大眼睛。
“……我开玩笑!你疯了!”
她赶忙将他衣襟拉开,看着他心口处的伤痕,血很多,但因为她不喜欢血,所以他很快就都念诀清理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熟悉的伤痕。
薛宁帮他愈合伤口后,正要消除浅疤就被他制止。
“你心口有一个,我也留下一个。”
秦江月道:“说来不算惩罚,算是你又送我一样礼物。”
天光大亮,他们在水阁榻上四目相对,薛宁憋了半天,道:“那时在镜湖里,我筑基,你果然看得到我水下赤条条的样子。”
秦江月目光一停,突然转开头,被薛宁不甘心按住。
“你早就将我看光,可我还没真的看过要紧处!”
薛宁嚷嚷着:“过来让我看看!”
青天白日,秦江月哪里肯依,人退出很远,只叫她:“好好疗伤,吐纳吸收祭祀的力量,我在外为你护法。”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远。
薛宁负气地拿枕头砸他:“看你能躲到何时!”
早晚她都会看到!
薛宁咬咬牙,想到仙门大比在即,到时参加大比的最低都是筑基,全都是硬茬子,便也不敢耽误所剩不多的时间,很快照他说的认真修炼起来。
后面几日她都在水阁修炼,等身子回转不少才再次出门。
这次出去也是因有事还未做,夜长梦多不得不去。
她要去一趟雪隐峰,看看原身与父母曾经居住的地方是否还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想象中雪隐峰毕竟是曾经长老管理的主峰,虽然给了江长老之后不是主峰了,也该热闹整洁。
但一踏上雪隐峰地界,薛宁就发现这里与她的想象完全相反。
灵植破败凋零,半个弟子也见不到,就连屋舍和洞府都仿佛被什么巨物踩踏破坏过,岌岌可危地挂着半扇门,丝毫见不到作为长老主峰时的繁荣气象。
如同黄土废墟。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薛宁见着眼前景象不禁面露迷茫, 有些迈不动步子。
她抬起手,拿出出发前秦江月给她的法器,是一面镜子, 说是可以帮她在需要的地方回转那里过去发生的事, 具体什么事不能特定, 所以也不一定有用。
薛宁看着往事镜, 一开始打算到原身一家的洞府再使用,心里还打算好了其他几个地点, 但现在计划都胎死腹中。
这里压根找不见以前的样子,令她不免灰心丧气。
雪隐峰后来给了江长老, 江长老避世不出,那是谁将这里搞成这样?
慕不逾身为府主居然都不管吗?
薛宁虽不是原身本人,但一直以她的身份生活,如今看着她从前的家变成这样, 也明白原身为何自闭在孤月峰不下山了。
眼睛有点疼,薛宁抬手揉了揉,拿着往事镜朝只挂着半扇门的地方掠去。
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只能靠飞的。
落在半扇门口, 岌岌可危的残垣断壁随时可能掉下来, 如果她还是凡人,断不敢这么进去,不然非得麻烦消防员不可。
拂开蜘蛛网, 一股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薛宁没有遮挡, 面无表情地踏进这间被毁坏大半的宫殿。
脚下发出断裂的声音, 薛宁低头,是踩到了时光荏苒中变脆的木头。
她抬起头, 双手结印,用木灵试图修复这里,但收效甚微。
木灵可以疗伤,对灵植花草有效,对这些死物建筑没有太大效果,但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看起来光洁不少,不至于随时掉下来砸到人。
她刚想继续往里面走,心里迟疑着洞府都变成这样,估计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了。人走出也就五六步,整座山峰都摇晃起来,仿佛地动一般,刚结实一点的简陋洞府就这么快要坍塌。
薛宁心知不能叫它塌了,先不说这是原身的家,这里面虽然破败,有往事镜在也不一定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她尽力用法术稳住这里,从空隙中掠出去,望向造成震动的罪魁祸首。
雪隐峰地动山摇,是因为有人在这里试验法器。
看到半倚亭台飞悬空中的江太阴,薛宁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江长老不出门,可她儿子出门。
炼器师手中法器得成,自然要试验威力,后来分给江长老的雪隐峰就成了他们的试炼场。
江太阴的空中亭台是他的得意之作,虽只是个飞行法器,但如月宫般漂亮精致,防御力高,日行千里,男修女修见了都十分羡慕。
薛宁看书时对这个男配的好东西也都很羡慕,想过要是出手办,自己肯定买一个。
但现在她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江太阴也终于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蹙眉望来,不悦道:“何人在此?不是说了无事不要到这里来,我常要在这里试验法器,若伤了你怎么办?”
心是好心,可看到走出来的人是薛宁时,江太阴沉默了。
或许他也知道在别人曾经的家中做这些事不妥当,可这地方既然分给了母亲,母亲又交给他管理,那就是他的了,哪儿还能总记着老黄历?
“是你啊。”江太阴态度比以前和善些,但他与薛宁关系实在算不上好,也仅仅是不冷嘲热讽罢了,“我还要忙,你有事快点说,没事就离开这里。”
“你觉得我是来找你?”薛宁慢慢说道。
江太阴蹙眉:“你来我的地方,不是找我是做什么?”
薛宁没再说话了。
人家也没说错。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能怪谁?
谁也怪不了。
人死如灯灭,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悲凉自心中升起,薛宁淡淡道:“我不是找你,只是今日突发奇想,想回从前的家中找些东西,不过眼下看来是找不到了。”
“从前的家”几个字让江太的阴铁石心肠也不适了一些,半晌没吭声。
薛宁也不想再和他说什么,回身在她勉强维系的破败洞府中转了一圈,往事镜果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里实在太破旧了,是真的找不到任何从前痕迹,连往事镜都激发不了了。
心里像有什么在揪着疼,薛宁到底是平不下心气,从门中走出来,站在一片废墟之中仰望江太阴:“我父亲还在时对你很是关爱,你还记得吗?”
江太阴坐在亭台中一言不发,表情不太好看。
“从前我和你打闹,他总是站你那边,不管究竟你我谁对谁错都要我跟你道歉,训斥于我,你还记得吗?”
“那是薛长老公正,我从不曾污蔑你,本来就都是你错。”
薛宁点头:“好。那你少时羡慕温师姐和秦白霄能学剑,你也想习剑做剑修,我父亲是数一数二的剑修,你看他能调教出秦江月那般优秀的弟子,就想让他也教教你。作为江长老的独子,你又不想记名在雪隐峰,父亲一点都不介意,你想学他就毫无保留,是你自己最后发觉自己不是块料,只被秦江月衬得你更没用,在温师姐面前更没面子,所以才放弃了。”
“你提这些往事做什么?”江太阴飞下亭台,站在她面前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翻旧账?”
薛宁突然笑了:“你说得对,翻旧账没有意思,人走茶凉,说那些过往干什么?”
她睨向原身曾经居住百余年的家:“反正他们都死了,这地方给了你,你想如何就如何,想怎么践踏都理所应当,没人能指摘你什么。”
江太阴被她笑得浑身都不舒服。
“我就知你怪我,你直说好了,此事是我想得不周到,但你在薛长老死时甚至不愿意见他最后一面,后来更是一次都不回来,赖在真君的孤月峰居住,谁不以为你对这里毫无留恋?”
江太阴为自己辩解:“连你这个后人都不在意这里,如何要我一个外姓人放在心上?我自然是真的当做无用的地方来处置。”
外姓人。多年熟悉的长辈,对他倾尽爱护,到头来只是不相干的外姓人。他的遗物故居是无用的,保留下来给别人用都不行,就那么随意毁坏。
江太阴,凉薄至斯。
薛宁沉默下来,良久,平声道:“或许你觉得你说得对,句句在理。但我心中不平,想来是不和你打一架就不能安枕。”
江太阴脸色有些冷:“若如此可以让你安枕,那你便来吧,我不还手。”
薛宁摇头说:“拿出你的本事来,你不还手我还不自在。我要你光明正大的,在这个地方败倒在我面前。”
江太阴懒散的眼睛都睁大了,一身水蓝颇为娇嫩:“好是猖狂,不过你如今倒是比从前坦荡,看来跟在仙尊身边确实让你长进不少。”
“我坦不坦荡长不长进都只因我乐意,而不是受男人惠及。”薛宁再不废话,抄起剑骨花枝就和他打了起来。
这里是一片废墟,反而不必担心误伤到谁或者破坏到哪里,打起来很是尽兴。
江太阴还未结丹,说来和薛宁修为差不多,最多比她高上一个小境界。
进入仙门大比的秘境之前,有这样的机会摸清楚彼此的底牌也是意外之喜。
薛宁定定神,见江太阴还是有些收敛,不禁笑道:“都说了不必相让,居然还要让我吗?那我可不客气了,破烂王。”
江太阴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原来你能睁大眼睛啊,我以为你天生眼睛就那么小,所以才总是装作半梦半醒的样子,怕别人发现你的五官缺陷呢。”薛宁语气温温吞吞,用词却很刺激人,“说你破烂王嘛,也不算错吧?你那些法器大大小小,有好就有坏,坏的肯定多过好的,不正是破烂?”
炼器师哪里受得了别人说自己的法器破烂,江太阴果然不收敛了,正经地和薛宁动起手来。
薛宁目的达到,认真对待这场未曾预想过的实战。
这算是第一次有机会和真正修为相近的人过招,她很珍惜这个机会。
江太阴是炼器师,她是木灵根法修,两人打架颇为迂回,一个用法器偏多,一个则用法术偏多。
金灵根生火,御法器久盛不衰,江太阴法器又多,拿出来对付她的各个都是仙品,势必要她为破烂儿两个字道歉。
薛宁也不留手,此地灵植衰败,正好让她试验去了魔域作战时该如何。
她乾坤戒里积攒了不少灵植和花木,这会儿全都成了弹药。
江太阴远远看着花朵从她手中古怪法器的枪口中不断发射出来,各个方位都是,想要躲开,还被她用灵力结阵限制身位,十分被动。
那些花木长得还十分奇葩,远看分明是盛放的花朵,到了近处居然张开了血盆大口。
什么食人花!
江太阴直接放火开烧。
薛宁眯眼,炼器师的火可不容小觑,她按照植物大战僵尸里各种植物模样改造过的灵植都被烧得七零八落,看得她心疼无比。
等入了秘境,或是到了魔域,再遇见这种情况如何对付?
薛宁正好有机会尝试。
小龟在袖中被唤醒,几只凑在一起,在平台上发光。
“阿宁需要我们!”原皮肤小龟高声道,“龟龟队集合!”
薛宁听到它的声音,差点在斗法中破功。
神特么龟龟队集合。
江太阴捕捉到她的漏洞,轻笑一声以为自己赢定了,将手中千机盒打开,数不清的灵针朝着薛宁袭去。
他有收着数,如果她真被击中,不至于身死,但肯定会吃个教训,几日下不来床,叫她知道他比从前更不好惹,更不是什么破烂王!
只是结果出乎他的预料。
灵针确实包围了薛宁,可那不是真的薛宁。
分·身技能转得很慢,这么多天了才刚刚转好,正好够薛宁来用。
薛宁趁灵针飞来遮挡江太阴视线,将分·身留在原地,本体来到他背后,以剑骨枪口对准他后脑的识海之门,在江太□□骨悚然时,轻飘飘道:“你输了,破烂王。”
修士对自己的识海之门有本能的庇护,在感知到危机时会用尽全力反击,江太阴也是一样。
江长老对他极为心重,在他身上下了数个保护法咒和法器,若出事她会第一时间知道。
江太阴和薛宁修为相近,本能地反抗并不能将薛宁如何,薛宁躲开几次,受了一点反击留下的皮外伤,再次将他制服。
江太阴被她单膝压在废墟里,嫩白的脸都被残垣断壁划伤了。
薛宁掐着他的脖颈,自上而下俯视他:“我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下一秒,江太阴脸上被她用脏兮兮的焦土写下“破烂王”三个字。
她并未真的伤及他什么,甚至比他打开千机盒时发出的灵针还要温和些。
但侮辱性极强就是了。
江太阴从她眼中看到自己倒映的模样,崩溃了。
“薛宁!!!”
江太阴气喘吁吁地挣扎着爬起来,而江长老的反击也在此刻赶到。
她不是真身来此,只是附加了元神的傀儡,但这也够薛宁喝一壶。
本是两个同辈斗法,突然出现前辈,薛宁自然不是对手,周身都被傀儡灵力定住反抗不得。
刺目的红光就要对准她的眉心,薛宁瞳孔收缩,正想再强行分个分身出来,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了。
时间流速变得很慢,红光比蜗牛行进速度快不了多少,薛宁睁眼的速度也跟着变慢,只有一人在这等流速中行动自由。
秦江月不知来了多久,看到多少,这时才真正现身。
他手中不拿任何法器,随意一挥,红光返回到傀儡身上,时间流速倏地恢复,傀儡在江太阴身前四分五裂,粉碎成渣。
“仙尊。”
掉落在渣滓里的元神飘起来,被困在原地无法离开。
“江长老。”秦江月理都不理面露惊惶的江太阴,对江长老的元神淡道,“同辈论道,前辈怎可冒然出手。若你有意斗法,本尊尚有闲暇,可以领教一二。”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江长老的元神是她本人相貌, 穿着素净的白袍,样式偏男装,眼睛也是懒懒散散不太睁得开。
薛宁在原书里看江太阴同女主解释过, 说炼器师炼器总要日夜守着炉火, 不能松懈片刻, 所以常常会精神疲惫, 就不太爱睁开眼睛。
江长老头发梳得也极为简单,一样首饰都没戴, 一切都以舒适为主,在傀儡被毁后, 她的元神光芒变得黯淡许多。
“我不是故意。”
她元神说话断断续续,不是很流利,约莫是本体也被反噬受伤了。
都没见秦江月怎么出手,她已经如此, 炼器师还是不太适合战斗,元神出窍更是难,连引以为傲的法器都不方便使用。
“我在太阴身上设了护身法咒,一旦危机命门会自动开启, 我的傀儡和一部分元神会本能地来保护他。”
江长老的视线飘向薛宁, 秦江月不着痕迹地挪了一下步子,将她的视线完全阻隔。
“这里怎会变成这副样子?”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地是雪隐峰,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都睁大了一些。
秦江月不说话, 薛宁也不吭声,就只能江太阴自己解释。
“不是母亲让我寻个试验法器的地方吗?”他试图将脸上焦土擦干净, 但还是有些残留, 配着血痕一起看,着实是被薛宁欺负得很惨。
薛宁不禁低头看看自己, 其实她也有受伤,都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试想一下,过去两人争斗,他也是这样吗?出手都在不显眼的地方,那原身就会很吃亏。
“让你找地方,没让你拿雪隐峰当试炼场。”江长老看起来是个没脾气的人,发火都温温和和,“这里曾是薛师弟的洞府,你将此处搞成这样,活该被揍。”
江太阴急急解释:“薛宁自己都不管这里,我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儿试炼法器,她不高兴如此,早告诉我啊!”
“住口。”江长老肃了面容,“不管她有没有说,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你都不该这么做,这是为人之根本礼节。再者,如今人间地界不断被压榨,有灵气可供修炼之处没剩下多少,你居然拿来试炼法器,简直暴殄天物。”
这么一说,江太阴有些底气不足了:“那不是法器在有灵力的地方试炼效果更好吗……”
“太阴,你这次真的犯了大错。”江长老的元神飘向薛琮洞府所在之处,试图修复这里,但几次抬手又放下了。
“我恢复不了。”她回到几人中间,朝秦江月背后道,“抱歉,是我没管教好孩子,平日里只顾着修炼,将太阴纵成这般模样。”
人家如此道歉,薛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无妨。”她从秦江月身后走出来,“我已和他解决好了这件事。”
这一场斗法,就算是了结了这件事。
江长老从江太阴手中夺走了千机盒,直接递给薛宁。
“给你赔罪。”
薛宁缓缓睁大眼睛,看江太阴一副肉疼要阻拦,却被江长老温温柔柔的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这是我近些年炼出最得意的法器。便是魔神亲临也要为抵挡它的全力一击而分神。”
江长老教薛宁使用千机盒:“这里有三种不同的强度。千机盒理论上可以用三次,太阴用了一次,还剩下两次,但若你发出最强一击,它便只能再用这一次。”
江太阴之前用了一次,拿的最弱的,薛宁看到痕迹了。
但千机盒这样的宝物,再弱的强度也够狠的。
薛宁没接,而是先去看秦江月,秦江月直接替她收了下来。
“拿着。”他作为中转站,先接过法器,在手中以灵力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交到她手上。
这些都没透露给任何人,全是不着痕迹做的,包括薛宁都没看出来。
“那我就带太阴回去了。”
做完这些,江长老的元神光又淡了一些,想尽快带儿子离开。
江太阴脸上挂彩,看着十分可怜,薛宁好端端站在那,还拿了赔礼,怎么看都不该阻拦。
秦江月却没放开困住元神的结界。
“仙尊?”江长老不得不再次开口。
“他还未向她道歉。”秦江月开口,音色悦耳,语气沉静,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江太阴炸了毛。
“我真不知到底还有哪里对不住她。”他是怵剑仙的,但剑仙和潮凝真君生得很像,这会儿他下意识把他当成秦江月,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千机盒那样的宝物都给出去了,她也将我打了一顿,还要我如何道歉?”
江太阴委屈地望向母亲:“母亲还跟她那般低声下气地赔罪,还要我如何?”
薛宁想开口,秦江月比她快。
“江长老是江长老,你是你。若薛长老还在,你觉得今日对你动手的会是薛宁吗?”
江太阴猛地愣住。
他立刻明白秦江月的潜台词。
他有母亲可以倚仗,有母亲可以赔罪处理烂摊子,但薛宁没有了。
可他也有理:“薛长老若还活着,我也不会有做这些事的机会。说到底薛长老也不是因我才陨落,是因为仙尊。薛宁和间接害死自己父亲的人在一起,岂不也很……”
“江太阴!”
江长老元神消散,本体到了这里,白着脸将江太阴打晕,撩起衣摆要行大礼。
秦江月拒绝了。
“你们走吧。”
这次说话的是薛宁。
秦江月因江太阴的话沉默下来,似乎也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她。
不管作为秦江月还是剑仙,都不会有人跑到他面前非议什么他什么,他们只会说薛宁。
说她挟恩图报,也说她不顾父命,不管怎么都有话说,她如何做都不对。
江长老匆匆带江太阴离开,雪隐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薛宁看秦江月,他一直不说话,她心里怪没底的。
“你不会觉得江太阴说的话有理吧?”她缓缓睁大眼睛。
秦江月这时说:“也不全无道理。你虽不同以前,但若和我在一起,今后定然还会有人如此非议于你。”
其他人不是江太阴,没那个胆子也没有后台,当着他的面肯定不会说,私底下也不敢谈论剑仙相关的事,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但他们心里怎么想就不可控了。
他是不希望薛宁被这样审判的。
“那你要如何。”薛宁拧这眉头,“前尘已尽,生逢乱世人人自危,昔日父亲救你是为更多人的利益。若死的人是你,活着的人是他,那吐沫星子怕是得淹死他。”
到时人们只会怪他为何不拿自己的命换秦江月。
薛长老不易得,可潮凝真君是未来的希望,万年难遇。
“换过来想,当时那种情况,以他换你尚可活一人,若你死他逃,又一定能活着回来吗?最怕满盘皆输,一个都逃不掉。”
薛琮单打独斗不是倾天对手,逃也不一定能成功。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薛琮有大义,知道人们需要什么,也明白未来在谁身上,所以他做了他认为最明智的决定。
后来人们为他唏嘘感慨,诵经念道,已是他欣慰的结局。
唯一的遗憾就是未曾看着独女长成。
但托付秦江月照料,也可以全然放心。
怎么看都是最优解。
“你说得也对。”秦江月同样认可了她的话。
薛宁被赞同,却属实高兴不起来,他的态度模棱两可,让她几乎以为他要因此退缩:“我对他也对,那你更能领受谁?”
与她相比,秦江月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谈不上领受。如你所说,前尘已尽,当下的情势不是在意世间虚情的时候,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什么是让你沉默的原因?”
秦江月望向她:“你很生气?”
她说话时分明有情绪。
薛宁面无表情:“是我在问你话,正面回答,别再试图转移视线。”
秦江月凝视她片刻,慢慢说:“我没有不想回答。从头至尾,我的顾虑只是怕你再被人如此议论,心生芥蒂,耿耿于怀。”
薛宁静默下来。
“今日你与他动手也不妥当。”秦江月说正事时,有种师长之姿,还有仙尊神明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不自觉地威严强势,“远有比动手更恰当的方式解决这件事。你与他是同门,以后还会并肩作战,得一友好过树一敌。”他客观地评价,“不为已甚。你太冲动。”
薛宁心中更堵得慌。
从刚才开始,他先是认可江太阴的话,态度飘忽不定,让她险些以为他要退缩,心中七上八下。
虽然最后说清楚了,可手臂上还在疼,他没有关心她的伤,而是对她说:你太冲动。
薛宁闭了闭眼,认真审视了一下自己,慢慢说:“你觉得我过火了,不为已甚……是叫我适可而止?是了,你觉得他的话不是全无道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衣袖下伤口隐隐作痛,却没有去治愈的意思。
“我今日确实是有些意气用事,我也知道。”她活动着手指缓缓道,“这是我的性格缺陷,易燃易爆,好时冲动之下救人,不顾己身,事后若还能活着,会被人称赞有道义。像今日这样的冲动就恰恰相反。”
事事都是双刃剑,薛宁回忆来到这里便开始的心里波动,确实称得上“冲动”。
如秦江月所说,远不用到动手的地步,备兵训马再待战机才是理智作为。
先不说以后并肩作战的事,实战中她并不清楚江太阴有多少底牌,万一江长老那一击元神之力,秦江月没有及时赶到呢?
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若我未能及时赶到,今日你无法这样轻易离开。”
秦江月凝望她,“我无时无刻都在注视你,却还是怕有什么意外。我承担不起那样的意外,所以希望你也顾好自己。”
“你说得都对。”薛宁平静了些,“但你这么说了,我有些伤心。”
秦江月微微一怔,姿态变得有些不自然。
“我会尽量改改自己的冲动,但一来需要时间,二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很大可能改不掉。搞不好我以后还这样,也早在这上面吃过大亏。”
人都死在这上面,不然也来不了这里。
她自我厌弃起来,觉得心里情绪很是别扭怪异,以前都不会这样,是在自我PUA?
难以说清,就好像有人在操控她的情绪,叫她变得舒展不起来。
分明秦江月之前帮她看了,她身体里没有什么诱因,脖子上长圣留下的烙印也消失了,可见没什么外力作祟,是她本心就这样。
薛宁自暴自弃,别开身道:“这里一片废墟,什么都找不到,我回去修炼了。”
她远远抛来往事镜:“这样的宝物留给我怕也要坏事,既然用不上,你便好好收着。”
不为已甚。你太冲动。
薛宁回仙阁的路上,脑海中还是秦江月这八个字。
堪称八字真言。
她这样跑开,怕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吧,更叫他觉得冲动任性。
可和人恋爱,并不是要个老师,他是好意,她知晓的,便不能换个表达方式么?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她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早就知道吗?
现在觉得这样不好,叫她顾好自己,不就是让她改改性子。
真的改变了,她还是她吗?
这是薛宁觉得最不舒服的地方。
她抹了抹脸,心里很是不好受,像有刀子在剜,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阿宁,你怎么了?”小龟从袖子里滑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怎么哭了?”
薛宁怔住:“好奇怪。”她看看手上水痕,“怎么哭了?”
真不至于。
哪里就值当掉眼泪?
丹田一片炙热,难道是魔神之心祭祀还未曾全部炼化,所以心绪烦乱才这么敏感躁郁?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今日才这么混乱难为。
薛宁觉得自己找到了源头,人都轻松不少,赶紧道:“无碍,你帮我护法,我要好好入定几日。”
赶紧把力量全部炼化吸纳才是正题。
小龟得令,带其他几个崽子一起为她护法,秦江月回来时就看她已经入定。
可以入定,说明心情平静下来了。
秦江月停在她身边,小龟见他想打招呼,他微微摇头示意不必。
小龟于是敛了话意,继续专心帮薛宁护法,余光之中,似乎瞥见仙尊叹息困扰的模样。
困扰?
看错了吧?
小龟正要敲敲自己脑袋,就听秦江月开口,声音很低:“劝慰爱侣,和教导弟子指点晚辈确实不该是近似的方式。我于此事不通关窍,你常随她身边,可知除了道歉,如何才能叫她不要再伤心?”
小龟:“……”是他惹了阿宁伤心?让阿宁落泪?所以他才困扰?
小龟瞬间怨夫脸,都有胆子阴阳怪气打量秦江月了。
秦江月还真没生气,耐着性子任它挑拣半晌。
小龟觉得这态度还行,不是无可救药,便开恩道:“是仙尊的话,诚恳道歉之后自然是要好好抚慰她,才能叫她不伤心了。”
“如何抚慰?”
“您去换身好看的衣裳,姿态放低些,谦卑讨好,温言软语,要是可以巧笑倩兮,眉目传情,风骚一些,那就更好了!”阿宁好像很吃合欢宗那小子笑吟吟的一套来着。
小龟还要再说,旁边的白龟就把它踹到一边:“谢天谢地,你饶了仙尊吧!”
小龟梗住,看到秦江月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努努嘴道:“不听我的就别问我嘛,作何非要惹阿宁生气,还不是自讨苦吃。”
秦江月过了一会道:“我自讨苦吃无碍。只是怕她往后吃苦,所以才说了惹她伤心的话。是我犯错,她该来伤我泄愤,而不是伤自己的心。”
小龟:“……您这不挺会的吗??”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你去修炼吧。”
秦江月在薛宁身边盘膝坐下, 伸手抚平她入定也无法展开的眉心。
“我来为她护法就够了。”
小龟几个对视片刻,默契地退出去了。
周围安静下来,秦江月静静看着薛宁, 想到她说伤心的样子, 分了一道元神去做别的事。
薛宁醒来时, 仙阁纱帘外晨光熹微, 阁内安安静静。
她以为只过了一天,正要起身, 就听身边的小龟说:“阿宁你醒了,仙尊守了你三天, 算着你快醒了,提前去准备给你的惊喜!”
薛宁怔了怔,醒来没见秦江月,她居然不觉得意外。
“惊喜?”她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你去了雪隐峰就知道了!”
雪隐峰。
薛宁身子有些僵硬, 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想,是雪隐峰的话,那她知道是什么惊喜了。
“这算不得惊喜。”
她自语了一句,还是收起小龟往雪隐峰去。
小龟说他守了她三天, 是他为她护法?
丹田轻盈起来, 灵力也充盈蓬勃,去往什么地方速度都快了许多。
吸纳了祭祀之力后,她又快要升小境界了。
再次来到雪隐峰, 这里已经设有结界。
结界不对薛宁设防,她轻易进入, 心理上觉得料到一切, 不会有惊喜,然而真的看见了, 发觉确实是惊喜。
江长老无法恢复原状的地方,秦江月做得到。
他还没全部完成,仍有些许地方寥落破败,但洞府处已经恢复如初。
薛琮的洞府与孤月峰不太一样,没有雕栏玉砌,也不华贵精致,反而十分朴素,处处以实用为主,跟慕不逾的无争法阁也是不同风格。
洞府是两层,挂着规规矩矩的匾额,上写习剑阁三个字,在洞府前面,居然还有一架秋千。
“损坏太重,条件有限,只能恢复到这种程度。”
秦江月没回头,正在恢复那架秋千。
“其他地方,哪怕是我也无能无力。”
“这样已经很好了。”
薛宁来到秋千边,秦江月侧过头来,两人视线相对,她飞快地转开,为自己之前的赌气伤心感到尴尬。
何必呢,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他是好意,这好意她能接受多少就接受多少,接受不了的坦白说了,他要是不高兴,那叫他去纠结就是了,她根本不必自己困扰。
秦江月见她避开眼神,也慢慢转开了视线,直起腰握住秋千架:“要荡吗?”
薛宁张口就要拒绝,这里能不能恢复,她不是真正的原身,没有那么大执念。
之前不高兴,是因为这里被毁得太不堪入目,哪怕不是原身都看不下去。
秋千什么的,少时坐过它的不是她,很不必荡……
“啊!”
虽然问了她,但秦江月没有要她首肯的意思。
捏住她的腰轻轻一提,就把她放到了秋千架上。
“这不是从前就有的秋千。”
薛宁怔住,抓住秋千两侧仰头看他。
她肯看他,秦江月反而有些无法平静。
他做剑仙,为天界首帅,向来冷酷绝情,说话做事也不需要迁就迂回任何人。
在与人谈情的时候,到底不仅仅是从前温柔和善的潮凝真君,总会不自觉带出更多的严厉来,叫她伤心,实非所愿。
“我不知除了法宝外,你还喜爱什么。”秦江月走到她身后,轻轻将她推起来,“站在这里时我在想,或许我没办法叫你立刻不再伤心,那至少要让你稍稍欣悦。”
薛宁眼前的景色因秋千荡起发生了变化。
漫天花雨,骄阳似火,是比她灵府中更花团锦簇的风景。
“做潮凝时,见凡人女子无论多大年纪都会喜欢这个,就想做来给你试试。”
小龟教的办法秦江月委实办不到,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
薛宁荡秋千,越荡越高,心胸确实开阔不少。
她手下抓得更紧了些,微微阖眼道:“你不用这样的。你也没说错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好起来的。”
“不,我错了。”
薛宁一顿。
“你是你,我不该想着要你改变。从前我口口声声说不干涉你的决定,如今却在不自觉干涉你的性格,这是矛盾。是我之错。”
“我将对待下仙和同道的习惯不自觉加注在你身上,不管心意如何,都是错误。”
他直白认错,是多少普通人都做不到的程度。
可他身为上仙真神却做到了。
薛宁心里好不舒服,微微咬唇道:“我也确实鲁莽冲动了些,叫你担心,是我不对。”
秦江月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松散下来。
秋千缓缓停下,他自后抱住坐在上面的薛宁,就这么安静地拥着她,很久都没说话。
薛宁靠在他怀里看着漫天美丽的花雨,其实还有些话想说。
“我以后还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迟早有一天会厌烦总是注视我,担心我?”
薛宁转过头来,因为够不到他的脸,干脆站在来踩在秋千上,借着秋千架站得很高,这样就可以俯视他。
为了不让她掉下来,秦江月必须紧紧抱住她的腰身。
“我除了自私冲动,有时还虚荣贪婪。凡人会有的缺点在我这里一样都不少。”薛宁凝视他,“你一天天看到更多,天长日久,真的不会有厌倦的一天吗?”
她对他们这段感情其实一直有些悲观。不单是他们的结合为天地所不容,实在是她穿书前看过太多兰因絮果。
她不认为真的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就算是此刻,就算是对着这个人。
秦江月反问她:“人无完人,神仙也不是完美无缺,你也看见了我的缺点,那你会有厌倦的一天吗?”
薛宁半晌无语,手脚有些不自然。
秦江月面色一点点沉下来,但语气还是很和缓,抱着她的手臂也没松开。
“这或许也是神仙与凡人区别之一。”
薛宁惶惶然。
“你无法确定自己未来是不是会厌倦,但我可以。”
她不敢夸下海口,漫天宣扬她的喜爱永生不变,因为她知晓未来变数太多,也才刚和他吵了一架。
但秦江月可以。
他“看”得见。
“我将它给了你,就没有再厌倦你的任何可能,以后可以不要再问。”
他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眉心剑印上,薛宁想到那句“人神俱灭”。
她视线下移,来到他颈间,看到那个牙印竟然还在。
于是她想要相信他是真的不会厌倦,不会变。
相信男人……薛宁早就不再把秦江月当纸片人,穿书前她是不婚主义,男的真的不行,恋爱不如挖野菜。
不过现在。
她想试着相信秦江月。
“那下次就好好说话,为我好也婉转些,我不要面子的吗?”薛宁提了口气,直接跳到他身上,咬住他的耳朵,“知道的明白你是我喜爱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何时又拜了新的师尊。”
她彻底放开情绪才是真正的好了,秦江月再清楚不够。
他也瞬间觉得天晴雨停,乌云过境。
“再有下次,褫夺封号,降为答应。”
答应。秦江月知道,人皇后宫很低的品阶。
他思量片刻,转头问:“我如今是什么位份?”
薛宁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道:“目前还是正宫皇后。”
“那便只能有我一个皇后。”秦江月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人皇可以后宫三千,但你不行。嘴上说说可以,心里不能想,也不能真的付诸行动。”
想到薛宁那时的话,秦江月也彻底感受到那种情绪了。
他抿唇道:“我会伤心。”
“……学我?”薛老师表情扭曲,尴尬至极。
秦江月的状态分明不是学人,而是认真:“我真的会伤心。”
薛宁沉默下来,半晌,贴着他的脖颈低声道:“你就只是会伤心?不会武力强制爱吗?就那种我逃你追,我们都插翅难飞!”
秦江月眼神微妙地低头看了看她,然后情绪稳定地说:“得入你眼者必定非凡。我若动手,是损人界一战力,是不顾大局,你也不会高兴。”
所以真的不会动手。
就只是伤心。
薛宁趴了半晌才道:“如果我真变心了要找别人,你只是伤心的话,我那时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秦江月背着她往习剑阁里走:“那也好。”
“也好?”
“至少你与我之间,有一人是快活的。”
……要不要颁个最佳前任奖给你?
“你说你之前嘴巴怎么没这么甜呢?现在反倒像抹了蜜一样。”
薛宁浑身发麻,忍不住在他身上使劲晃了两下。
到了习剑阁内,她就从秦江月身上下来。
秦江月在阁内四处查看,手中拿着往事镜,但一次都没触发。
薛宁跟在后面看了一会,见他故作忙碌,耳尖泛红,再次从后面抱住他。
“我不高兴,是因为你不关心我被江太阴留下的伤口,还说他的话不无道理,我险些以为你要退却,放开我。”她嘀嘀咕咕,“紧接着还说我冲动,要我适可而止……我当然要胡思乱想,要不高兴。可我后来觉得心里难受得很,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事,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待这三天彻底炼化了魔神心脏的祭祀之力,才觉得好些了。”
“约莫还是受了影响,这种影响如今不知算不算彻底了解了?”她悄悄亲了一下他的背,很轻,以为他不会察觉,但秦江月可是剑仙,怎会察觉不到,他肩颈倏地紧绷,心跳加速,人有些怔忪。
“我怎么舍得你伤心。”她喃喃道,“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伤心。”
秦江月正要转过来,手上往事镜忽然闪光,位置是习剑阁西侧的偏殿。
两人一起进去,这里面陈设简单,只蒲团,软榻,和一副画卷。
秦江月修复这里,是循着废墟的蛛丝马迹一点点恢复,耗费不少灵力。
往事镜正是因这幅画卷而被触发。
秦江月将薛宁揽过来,和她一起望向镜中,镜中出现一张和她十分相似,但明显年长些的脸。
“是师母。”
不管是原身还是薛宁本人,都还没真的见过江暮晚。
这是第一次,薛宁透过往事镜看到了对方。
江暮晚穿着宽松的裙衫,发髻简单,只簪了一支青玉簪,裙衫也是墨蓝色,风格像极了原身,但她神色幽静温柔,并不会显得阴森。
镜中的她正在朝前方笑,镜子方向一转,出现薛琮的脸,这张脸薛宁在梦中见过,一模一样。
薛琮在作画,画的正是江暮晚晚孕模样,画着画着,江暮晚突然捂着肚子皱起眉,口中喊疼,薛琮立刻丢下一切上前抱住她。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薛宁视线离开镜面去看那幅画卷,画上的晚孕女子并未画完,画卷下方还有笔触凌乱擦过的痕迹,是作画者当时情急丢下笔所致。
薛琮未曾补完这幅画,也没有修复,就这么挂在这里,以法术保存着,不让它褪色或损坏。
此处应该是他在妻子死后修炼打坐的地方。
他活得像个苦行僧,殿中极简,唯一的色彩就是妻子的画像。
薛宁望进画中女子的眼睛,哪怕只是一幅画,却可以看到她当时望着作画人的满腔爱意和期许。
一点都亚于她看秦江月的眼神。
江暮晚深爱自己的丈夫。
看到这幅画的人都不会再怀疑这件事。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江暮晚是真的爱薛琮, 她看薛琮的眼神让薛宁明白她不可能心甘情愿跟倾天走。
仙凡有别,魔族和凡人更是有壁,那她很可能是被迫的。
生下女儿不久就被迫跟魔族离开, 直到丈夫陨落, 都不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
也不知她这些年在倾天身边过得如何, 如果倾天收集凡人骨粉和生魂是为她续命, 那说明对方还是很看重她,她应该过得还好。
想到碎裂的铃音珠, 薛宁攥了攥拳。
若她以前过得还行,因为她惹怒长圣, 反而让江暮晚受累,那可真是……
“过来看。”
秦江月忽然开口,薛宁从自我沉降的情绪中清醒过来,走过去看他找到的东西。
她在这里发呆, 他却分·身幻影将这里看了个遍。
所有可疑的东西都在他手中了。
“这是什么?”
秦江月掌心躺着个哨子一样的东西,通体玄黑,上嵌紫色宝石,宝石因放置太久已经没了原本的光泽。
“魔的信符。”
薛宁想碰, 被秦江月挡住。
“还有些残留的力量, 你境界不稳,别碰。”
薛宁望向他:“我境界不稳?”
“你方才又在发怔。”秦江月将信符收起,“进来之前你说身上不舒服, 恐怕不止是未曾彻底炼化祭祀之力的原因。”
薛宁紧张起来,他既然说出口, 必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恐怕还有什么我未曾发现的怪异之处。”
他手落在她后脑, 带着微凉的温度道:“别动,我仔细看看你的境界和灵府。”
薛宁想到上次修复神魂, 热度爬上全身,手脚已经开始战栗。
“你别……”
她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咬着唇,唇瓣嫣红水润。
秦江月看了一会,转开视线,接着又转回来。
“和上次不一样。”他轻声道,“别紧张。”
薛宁声音都哑了:“我怎么能不紧张,感情不是你被……”
秦江月背过身去:“那回去再检查吧。”
看看周围,薛宁也觉得这里确实不太适合做这些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几乎有些同手同脚。
“真的和上次不一样。”
上法器离开前,秦江月背对她道:“上次……你不喜欢吗。”
那语气,可真是很在意她的回答。
她要是说一句不好,他估计都会觉得自己能力被质疑了。
男人的通性吗?薛宁还是很吃惊秦江月这样的人也会在意这个。
她跟他一起上了花枝,从后面抱住他,等花枝飞起来,才握住他垂下的手,小声道:“我喜不喜欢你还不知道吗。”
秦江月喉结上下一动,过了一会,快到仙阁时,才再次开口:“你想错了。并不是只你一人有感觉。”
薛宁瞳孔缓缓放大。
“……我亦有感觉。”
这五个字好像什么艰难的法咒,秦江月说得极慢,吐息不稳,时高时低,要不是薛宁全神贯注在听,都不一定能听清楚。
“是吗。”
薛宁看着近在咫尺的仙阁,和他一起下来,绕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的双眼。
“真的吗?”
五脏之精藏于目。
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嘴上和表情可能不会泄露,但眼神总会有些表述。
薛宁那次真是被他弄得发不出声音,好几日都缓不过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内窥灵府就浑身发热,不自主地回忆起那时通体彻骨的感受。
她也记得秦江月那时很冷静,按部就班,理智决断。
于是她就觉得他是没什么感受的,只有被侵入灵府的她才有。
“你也有吗?”
她声音很轻,有些飘忽,秦江月发丝飞扬,几缕擦过她的唇瓣,他抬手拂开,还是让她面颊发痒。
“那你怎么一点都没表现呢?”
秦江月有些狼狈地退却,几次想进仙阁里去,都被薛宁拉住。
“这次干脆不转移话题,直接想要逃走了?”
她不依不饶地跟再后面,几乎是被高大的仙君拖着进了阁内。
刚一进去,白纱遮住身后的风景,薛宁就发觉自己被人抱起来了。
耳边传来他温凉的气息,耳根发痒:“我习惯忍耐。”
他惯于克制和约束自己,哪怕是在这种事情上。
薛宁靠在他怀里,被他放到软榻上,直勾勾盯着他:“当时还有天罚吧?是疼更多一些,还是……”爽更多一些?
不知为何,她特别喜欢问这种超出他承担范围的暧昧问题。
看他在其中为难挣扎,她就觉得神清气爽,很是过瘾。
薛宁爬到他身上,将正襟危坐的仙君拉着倒下。
“说呀,快说。”
她轻柔地催促,秦江月不禁闭上眼睛。
良久,他才艰难回答:“天罚带来的痛,让后者愈发强烈。”
薛宁觉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
秦江月这个人不想回答是不想回答,当被迫回答不得隐瞒时,也直白坦诚得叫人恐惧。
“可以了。”她受用地说,“我很开心,来吧,请随意检查。”
她趴到他身上,将后脑送给他,简直像是做好了与他神魂交融的准备。
……或许不是像,是真的做好了准备。
但秦江月也素来不骗人,说这次不一样就真的不一样。
薛宁等着来劲儿,但人家一点逾越都没有,认认真真给她检查了一遍。
“境界确实有些不稳,待入了秘境,或可寻到解决之法。”
他思索着,“心脉中有些不同寻常之处,暂时无法不确定是因何而至,你既说心绪烦乱,就把这个戴上。”
他将手上的玉扳指摘下来,戴在了她的拇指上,扳指本来很大,套在她手上很快变为合适大小。
“戴着它可保心神不受邪魔侵扰。”
这扳指秦江月做潮凝真君时就戴着,找回本体修为后,扳指样式有些改变,从青玉变成白玉,剔透清莹,时刻随身,一看就是很要紧的东西。
薛宁是不想拿的,怕他摘了扳指会有什么不妥,但戴上之后她确实感觉神思清明,心中一片祥和。
“给了我你怎么办?”她抿抿唇,摩挲着扳指,心里冒酸水。
他对她是真的很好。
“我有它。”
薛宁抬眸去看,他一手拿着花枝,将她编的剑穗缓缓戴在上面。
“还未曾寻到更趁手的剑,就先挂在这上面。”
秦江月试着用花枝挽了个剑花,流苏轻漾,诗情画意。
“我有它就够了。”
他说得认真,显然是真这么觉得。
“扳指你要记得戴好,待我寻到你体内究竟何处不妥,祓除干扰后,便可以归还于我。”
薛宁都已经要摘下来了,听他这么说才减缓动作。
他给人东西时一向懂得叫人如何不好拒绝。
既然是要拿回去的,暂时借给她戴几日影响不大。
也免得她再出什么问题,两人更是麻烦。
薛宁刚要应下来,仙阁外结界忽然波动,秦江月眉目一凛,薛宁便知来人是他不喜的。
“阿宁!”
熟悉的呼唤传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是银枫。
“阿宁,快去帮帮阿姐!”
银心?
秦江月还没到外面,薛宁已经闪身出去了。
“怎么回事?”她抬手拂开结界,蹙眉道,“银心姐姐怎么了?”
银枫脸上有伤,像被人故意划破的,身上法衣也有些破损。
“阿姐和慕小姐因为我吵了起来,还动了手,慕小姐有白霄真君相护,他伤了我宗其他师兄师姐,正与阿姐斗法,眼瞧阿姐像是撑不住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银枫落了泪:“阿宁与仙府中人相熟,与白霄真君定然也能说上话,烦请他别伤害阿姐,要我如何给慕小姐道歉都可以,我都可以的!”
秦白霄?
薛宁立刻去看秦江月,银枫似乎这时才意识到仙尊在这里。
仙尊原来就是潮凝真君,他也是知道了的,也明白秦白霄是仙尊从前和现在都还看重的弟弟。
他咬咬唇跪下来:“仙尊恕罪,我并非有意惹怒白霄真君,亦不想再辩解什么,只希望白霄真君看在马上就要仙门大比的份上,莫要伤重我阿姐,不然她在秘境中肯定会吃亏。”
他以头点地:“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不敬慕小姐,被划破脸也是咎由自取,我可以放弃参加仙门大比,向慕小姐道歉直到她满意,只要阿姐没事!”
怎么就到放弃仙门大比了,此次大比对修士多重要大家都清楚。
薛宁也不太看得下去银枫跪秦江月,又不是秦江月伤人,找他哭诉哀求什么。秦白霄也真是的,秦江月都成剑仙了,怎么还要替弟弟处理烂摊子?
“你别抱他。”
薛宁往前一步,拦住快要挨到秦江月衣袂的银枫,横身挡在他面前,庇护之姿显而易见。
秦江月意外地看着这一幕,错愕之色飞速闪过眼眸。
银枫哭成那样,他以为她会担心对方,未曾想到她维护的人会是自己。
他当然不想让银枫触碰自己,更不想让对方的眼泪洒在自己衣服上。
可那是薛宁的友人,她在意姐弟俩的安危,他便勉强自己不躲开。
她看出了他的勉强,选择维护他,这让惯于掩饰本身困扰的秦江月心弦波动。
“此事与他无关,你来找我便同我说就是,不要牵扯他。”薛宁抄起法器,指了指前面,“在哪里打,前面带路,我跟你去看看。”
说完又转过身来,检查了一下秦江月身上,轻声说:“你恢复雪隐峰肯定耗费不少法力,就在这里好好休息,银心姐姐待我好,我不能不管她,去去就回。”
她侧身要走,秦江月抓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薛宁反握住他:“这点小事儿还要你出面,岂不是乱套了。”
他又不是居委会,什么大情小事都要他出面,先不说于他身份有碍,她比较担心秦白霄看到他,能吓得以头抢地。
“我很快就回来,你若不放心,拿神识看看就好。”
薛宁嘱咐完,就带着神色怔忪的银枫离开,他本来还眼中含泪,满腹话想说,这一路走着,反而异常沉默。
在剑仙面前都没这样沉默,只剩下他们俩却这样,他心中定是有什么计较。
也无所谓了,薛宁心里记挂银心,不交谈能更快赶到。
合欢宗和无争仙府起冲突的地方不算远,正在前往山前道场的夹道上。
合欢宗的人都受了伤,正紧张地看银心和秦白霄斗法。
他们已经打了一阵子,银心虽和秦白霄修为相近,但一个剑修一个媚修,根本不是一个量级,难不成让她这个时候去魅惑秦白霄?
这么多人看着呢,也不是不行,若成了,仙府弟子肯定嘲讽她不知廉耻,但没关系,这也叫秦白霄丢尽脸面,看他还如何替人撑腰。
眼见自己要撑不住,银心狠下心打算用媚术,薛宁就在这时赶到。
数朵鲜花朝秦白霄袭去,远看还小,到了近前瞬间变大,花蕊如张开的大嘴,快要将他吞噬进去。
秦白霄的游刃有余在此刻结束,他僵了一下,握剑落地,试图将食人花挡住。
大部分食人花都被挡在了剑刃之后,原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谁知食人花竟没有这样消散,承载了薛宁催育的灵力咬住他的剑刃狠狠一扯,扯得他踉跄一下。
薛宁在不断进阶,秦白霄也是,他顿悟几次,已快要元婴。
筑基还不圆满的人打快要元婴的真君,居然不落下风。
“……薛宁。”秦白霄眼神复杂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女子。
她穿了件水绿刺绣编织的短褙子,里衬的袖口处刺绣精美,缀下数个小铃铛,腰间系的带子上也挂了铃铛,人已落地站稳,身上还在叮铃铃响,响得他心中七上八下。
“别停手,来,继续打。”
银心见了薛宁,眼眶不禁一热,他们毕竟不是在自己宗门,无争仙府实力强,弟子多,慕妏又是府主千金,行事无所顾忌,他们吃了亏,不想忍就得硬上,结果就是恶性循环。
她知道弟弟去搬救兵,也想到会是薛宁,但其实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来。
今日与他们起冲突的可是慕府主的独女还有仙尊的弟弟,不管从哪里看,薛宁都该是他们那边的。
“阿宁,给你添麻烦。”银心也不多话,抱了抱拳,“恩情记下了。”
薛宁回头:“记什么?你不是还教了我编剑穗?收礼的人很是喜欢,反而是我要多记银心姐姐一份好。”
银心心中熨帖,不想薛宁为难,快速解释了一下今日之事:“我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今日本来要和小枫一起去山下道场寻师尊,他去与道友底下论道,叫我们有空也过去。路过这里时偶然遇到慕小姐,非说小枫挡了她的路,小枫让了路她还要纠缠不清,叫我们报上名来,颐使气指态度极差,小枫不肯说,我想着息事宁人,带他赶紧走,她便挥鞭子阻路,划破了小枫的脸。”
银心回忆起来还是很生气:“慕小姐的鞭子何等厉害,留下的伤口经年不好愈合,小枫才刚筑基,怎么受得了?我宗弟子实在看不过围住了她,她便说我们几个人一起欺负她,喊了白霄真君来当帮手。”
慕妏一直抱臂观望,看银心被秦白霄压制。谁知薛宁居然来了,她莫名心虚起来。
“不就问你们个名字,一次两次不肯说!我若想知道,问别人也能知道,要你们自己说是看得起你们,是你们先对我不敬,白霄师兄才替我出手!”慕妏跑到薛宁身边,“你可别信这些媚修的一面之词,他们花花肠子多着呢,我就说了几句话他们就受不了,一副受辱模样,别的宗门弟子都懒得理他们,我主动和他们说话,居然还是我的错了?”
薛宁被她吵得耳朵疼:“你自己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你这样的主动,也要人接消受得了。”
慕妏瞪大眼睛十分委屈:“我说什么了,我向来如此,你不知道吗!”
“合欢宗再不受人待见,也无需慕大小姐施舍。”银心果然听不下去,冷着脸道,“你想知道我们姓甚名谁,我们就要说?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你也该知道我的名讳是什么,你不过是想知道小枫的名字。”
银枫是第一次下山,生得确实好,是小女孩会喜欢的样子。
他站在师兄师姐身后听到阿姐提到自己,神色难堪。
“慕小姐想认识小枫,又不屑于表达你的欣赏,言语间辱他低贱卑微,该来讨好你。我作为他的姐姐,不可能任你如此。”银心一字一顿,“无争仙府的弟子要迁就你大小姐的身份,可我合欢宗不会。”
“再来打,我也不会退缩。”这次她看的是秦白霄。
秦白霄一个头两个大:“慕师妹,到底怎么回事?”
见薛宁还朝自己比着法器,他放缓声音:“我不会和你动手,你莫要起势。”
“为何?因我与你兄长的关系吗?别担心,哪怕我伤在你手中,也是我们之间公正斗法,不会让他参与其中。”
秦白霄焦头烂额:“慕师妹,你说句话。”
慕妏眼睛都红了,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大小姐,现在成了全场焦点,却高兴不起来。
“我,我……是他们先动手啊!还说我侮辱人,我没有!我就是……”
她解释不得,气到自己,红着眼说:“我就侮辱人怎么了!打就打!白霄师兄怕仙尊不出手,我可不怕!”
薛宁不收起法器,她干脆也抽出鞭子应战,秦白霄心叫不好,刚想阻拦,就被一道极强的法咒定在原地,所有在场弟子都动弹不得。
“仙门大比在即,又是多事之秋,竟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处吵闹争斗。你们若无心为人间开太平,修得自身大道,自可滚出仙府去,本座绝不挽留。”
慕不逾紫衣白发,施施然落地,冷肃的眼眸划过慕妏:“包括你。”
慕妏再是委屈不甘,也不敢放肆一个字。
父亲。
她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唤了一声。
慕不逾冷淡地收回视线,望着薛宁:“还不收手?真想再打去秘境里打,没人管你。”
薛宁干脆地收了法器,想了想道:“你女儿该和他们道歉。”
慕不逾一扬袖,慕妏被灵力拉到他身边,他手指上下一动,慕妏就控制不住地弯腰。
“道歉。”他徐徐说道。
慕妏屈辱地弯着腰,咬牙不肯道歉,慕不逾慢悠悠道:“你一贯口无遮拦,本座早说你会吃苦头,今日不会是最后一次。”
稍顿,在慕妏的泪眼中他又说:“但合欢宗先动手,挑起事端,应占主责。”
银心浑目龇欲裂,慕不逾周身绿光一漫,她和合欢宗众人瞬时跪地。
“本座不是你们的宗主,便不替他惩治你们。下次要记住,无争仙府内禁止内斗,慕妏说了过分的话,你们可报向戒律堂,自有本座或大长老为你们做主。”
银心咬牙承受威压,说是不惩治,可这威压下来,比任何惩罚都让人承受不住。
不过他们也没什么不顺服,毕竟慕妏也在威压之下。
在场只一人无碍。
薛宁好端端站着,低头看着泛起荧光的玉扳指,秦江月刚给的东西就派上用场了。
慕不逾也在看那枚扳指,他见多识广,知道秘闻中记述,剑仙的本命法器除了降魔剑,还有一枚可保护心神,避世间所有污秽邪魔侵扰的扳指,扳指能助他修清静剑心,心无旁骛,是几次在与魔神交手中不落下风的关键。
现在它戴在了薛宁手上。
薛宁啊。
思及剑仙回来后一系列举动,还有雪隐峰那完全躲不过他耳目的动静,江长老那等炼器狂人现在都停手不再炼器,一心蕴养神魂。
都是因为薛宁。
如此多的纷乱琐碎,慕不逾仍是从前的判断。
薛宁,她会影响大局。
被慕不逾盯着薛宁也不舒服,她刚要说什么他就收了威压,放开所有人,抓着慕妏离开。
慕妏最后看薛宁的眼神带着控诉,仿佛在委屈薛宁居然向着“外人”而不是自己。
银心和其他人站起来,舒了口气,一副劫后余生。
秦白霄还没走,他与薛宁并肩而立,想了想还是解释得更细:“我到这里时,只看到慕师妹被合欢宗弟子围攻,情况紧急,只能先助她脱身。”
银心耳朵一提,就听见对着自己恍若杀神的人在向薛宁解释。
薛宁的回应是:“哦,你别担心,我真的不会回去找你兄长告状。”
秦白霄无言以对。
银心看他吃瘪表情,竟有些心情愉悦,觉得今日一遭也不是全然无趣。
“我送你们回去。”薛宁走到银心面前,挽着她手臂,“再帮你疗伤。”
银心笑了笑:“不必劳烦,我们这就下山去找师尊了,师尊会替我们疗伤的。”
仙阁还有秦江月在等,也不知他有没有放开神识在看。薛宁瞟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银枫,心知今日这件事怕是原书里慕妏对银枫的喜爱,在现实中也发生了。
慕妏不知如何表述对他的在意,所以造成了这场闹剧。
她最好也不要靠银枫太近,万一秦江月在看呢?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小枫。”薛宁只能这样和银心说。
银枫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名字,妩媚的眼睛更是泛红。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跟着姐姐走了。
薛宁目送他们,本打算看不到背影就走,谁知那一刹,有人同他们擦肩而过。
是从山下回来的人。
红衣高马尾,是蓬莱少宗主张止,他身边一身白衣高冠披发的是傅蘅芜。
原书里的白月光替身。
今日的傅蘅芜给薛宁感觉不太一样。
触及她往回收的眼神,傅蘅芜似乎笑了一下,稍纵即逝。
薛宁再去判断,他已经转开头,和张止分头走开了。
奇怪。
那个笑令她感知到一股危机。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傅蘅芜是原书里的反派角色之一, 对标的是死去的白月光,压力给到秦白霄身上。
他会不阴不阳地笑,从他的人设来看也不奇怪。
薛宁扫了扫还杵在那的秦白霄, 觉得这笑恐怕是给秦白霄的。
她默默和对方拉开距离, 淡声道别:“我回去了, 大比再见。”
秦白霄握着凌灭剑, 顿了顿,收剑点头:“大比再见。”
还能好好告别, 未曾因此次冲突与他对峙下去便好。
望着薛宁离去的背影,秦白霄有些细微的头疼。
他拉回视线按住手腕脉门, 仔细平稳心境。
兄长说他心乱,他确实心乱。
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密集,让应该保持心境平稳的剑修很难自持安然。
兄长那样的人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安之若素,这本该给他一种变相的安慰, 但恰恰相反。
秦白霄觉得危险。
不能如此。
想到兄长甚至不去用剑,他就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兄长都不该如此。
只要一想到以后不能用剑,他就浑身发冷,浸出一身汗来。
秦白霄转身回山, 他和温颜同在大长老门下, 算得上青梅竹马,低头不见抬头见。
自师姐醒来,他总觉得她哪里变了, 可又说不准是哪里。
这种得不到安宁的波动,时时看着温颜明明不同往日却竭力维持表面平静的样子, 都让秦白霄如履薄冰。
稍不注意, 那岌岌可危的冰面就会开裂崩塌。
一入结界,就听到温颜抚琴的声音, 师姐是剑琴双修,琴音可安抚人心,也可杀人于无形。
往常听师姐抚琴,秦白霄总能定心静气,近些时日却越听越乱。
师姐和师尊都默契地不谈论兄长是如何将她从梦魇中救出的事,他也不好提起,一切就仿佛没发生过。那日在拜见大会,师姐还能平静地帮薛宁说话,其实有些冲破秦白霄的认知。
他以为她们见面会尴尬。
或许他本就不了解女子,所以才觉得怪异吧。
秦白霄被琴声扰得更加心乱,思及自己的剑道,权衡了一下,提剑离开,找别处修炼去了。
温颜知道秦白霄回来了,已经准备停手,谁知他调头就走,主动避开了。
她的琴音如何,作为琴师如何会感知不到?
换做以前秦白霄肯定会来关心她怎么了。
人都在变。
师兄是,师弟也是。
那她也该做出改变了。
既已走出梦魇,便不该再沉溺于过去。
温颜一直记得自己在梦中看到师兄温柔羸弱的脸,突然就变成了仙尊冷酷淡漠,不带一丝情意的面孔。
那让她瞬间意识到眼前一切的虚假,从困住她多日的梦魇中苏醒过来。
原来师兄没有得救。
他也没有喜欢她,对她温柔笑过,或者向她哭诉在冥界所受的折磨,要她替自己守节祈愿。
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愿意接受师兄离开的事实才在梦魇中幻想。
但结果是师兄真的活过来了,那就是好的。
虽然被师兄看到自己的梦魇有些羞耻,但结果是好的那就足够了。
其他心意她会慢慢收拾起来。
虽然这很难,但她会努力,努力不影响到任何人,不让别人尴尬。
水上仙阁,薛宁回来时,秦江月正在闭目入定。
她轻手轻脚,尽量不打扰到他,走到他身边时,看到蒲团旁已经净化过的魔界信符。
修士的信符本身就是符篆的模样,因拥有者不同,上面所写的符文也不一样。
但魔界的信符更像是一种令牌。
薛宁突发奇想,修士是无法进入天界——如今的魔域的。
那带着这枚信符或许可以进去?
鉴于秦江月都把它随手放着了,她应该是可以碰的,薛宁稍稍思索就拿了起来。
信符触感倒是很好,让她回忆起巧克力的手感。
有点饿了怎么回事。
瞄了一眼秦江月,恢弘澎湃的仙气从他周身释放出来,又再次聚和回去,他仍在吐纳修炼,她干脆坐到旁边蹭着仙气修炼,事半功倍。
放下信符时,发现往事镜也在旁边,薛宁无意间碰到镜面,眼前画面立刻变了。
往事镜在这种情况下被触发了,肯定和信符有关,但薛宁在镜中看到的不是江暮晚或者薛琮。
是原身。
她有着和她相差无几的面容,衣着打扮和气质却迥然不同。
原身眼下青黑,人很瘦很瘦,比薛宁刚穿来还和她一体时更瘦。
她站在一幅画前,薛宁前不久才见过那幅画,是江暮晚的画。
原身凝望画中人许久,低头扯扯身上衣衫,有些笨拙地将衣服拢得和那女子更像。
做完这些似乎又厌恶自己如此,粗暴地将衣服弄乱了,甚至想去毁坏墙上挂着的画,但她最终停下手,不甘心地拂袖而去。
画面到这里又变幻,这次吓了薛宁一跳,因为她几乎和原身四目相对。
但她很快意识到,那只是往事镜在回放,原身在看的恐怕是信符。
这次往事镜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原身盯着信符看了半晌突然笑起来,笑意森然,恐怖骇人。
……原身也发现了信符?
但去孤月峰的时候并未携带,是怕被发现,扣上和魔族勾结的帽子?
又或者说,通过信符和魔界联络的不是江暮晚或者别人,而是原身?
不,不对,怎么看都不是,不然原身要消失时,不会跟小龟交代那些。
……那就是原身发现了信符,然后想到了什么,所以才那样笑。
薛宁猛地睁开眼,从往事镜中出来,一转头,对上秦江月已经睁开的眸子。
他将信符和镜子拿到一边,朝她张开手臂,薛宁心有余悸地扑进他怀中。
“看到了什么?”
薛宁蹙眉将自己看到的画面全都复述了一遍。
“我猜。”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她比我们都更早知道母亲或许还活着。”
她发现信符后那个笑饱含深意,充斥着嘲讽和阴冷。
那些讽刺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原身自己。
她猜到母亲或许还活着,所以在嘲讽父亲无能,嘲讽魔族不过如此,也嘲讽自己哪怕是在身为凡人的母亲那里,也不被喜爱和留恋。
魔族信符得是何等关系才能拿到?要么是勾结魔族意图不轨,要么就是有什么感情纠葛。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原身觉得自己和父亲一样失败透顶。
薛宁皱了皱眉,如同从镜中对视的那一眼中感知到了原身的思想一般,迅速说道:“她恐怕觉得,她搞不好不是什么仙凡结合诞下的孩子,可能是人魔……”
所以在那之后,原身更加暴躁,性格更差,无所顾忌。
她在孤月峰闭门不出,尽量与人减少接触,也是身体里真有什么异常的话被发觉?
太多疑虑,原身已经不在,没有弄清楚的可能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原身绝对不是倾天和江暮晚的女儿,薛琮作画时江暮晚的神色坦然且深情,不见分毫闪躲或心事重重。
“不想了。”薛宁从秦江月怀中起身,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一切都得等我考完了再说。”
最要紧的还是当下的仙门大比。
薛宁转向秦江月,有些担心:“我们进了秘境,你不去现场,那去做什么?”她警告着,“你别偷偷一个人去做什么牺牲奉献的事,等我出来见到你哪里不好,我会非常生气。”
她捧住他的脸,一字一顿:“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秦江月确实没有要独自去做什么的打算。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其实想去寻一柄更趁手的剑。
花枝日常使用已经足够,但之后真的迎来与魔界大战,跟长圣对招并不合用。
降魔剑固然想回到他手中,可他也尝试过几次握住煎饼,无一例外都被刺痛双手。
这已经不是命运之线中属于他的东西,待大比结束,秦白霄走出秘境,他会交给对方。
天下之大,虽已尽数被魔界占领,也不一定就找不到一把该属于他的剑。
秦江月想到这里又去看薛宁的眼睛,耳边回荡着她之前的话。
【你要是能陪我一起就好了,哪怕不帮忙,看到你我都会觉得信心倍增。】
她是希望他陪她一起进入秘境的。
不帮忙也没什么,只要看到他就可以给她增添力量。
秦江月心神一动,点点头道:“我会听你的话。”
薛宁看他郑重承诺,满意笑了:“乖。”她靠过去,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亲了多少次了,但这样的亲吻还是让秦江月有些面红闪躲。
他避开的眼神和低下去的头都带着赧然局促的味道,这种情绪加注在清冷如月的剑仙身上,简直不要太蛊人。
小龟从袖子里出来,就看到自家主人一脸花痴地看着仙尊。
它忍不住传心音:“阿宁,仙尊惹你伤心,他略施小计,你就这么原谅他了?就不再考验考验折腾折腾他了?”
薛宁爱不释手地抱着秦江月蹭了蹭,然后开始认真打坐修炼。
同时回了小龟的心音,语重心长道:“他肯为朕花心思就好。”
好像从戴上玉扳指开始,她就很少EMO了。
这会儿心里圆融欢喜,果然心脉中还是有点不对劲。
希望从秘境出来时可以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早日把扳指还回去,这对秦江月一定也很重要。
万众瞩目的仙门大比,在一个月后准时开启。
秦江月这种特级教师单独给薛宁开小灶,哪怕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她将本源修复,稳固境界,更上一层楼。
筑基六层,距离九层大圆满已经非常接近。
此次仙门大比不拘门派,散修到达筑基也可参加,所以无争仙府的护山大阵在大比开始之前,足足开放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每日审查进入仙府的人,也让仙府弟子忙得焦头烂额。
这样繁忙的时候,慕不逾作为府主却不曾现身,聂槃颇有微词,但想到他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就不追究了。
仙门大比所要进入的秘境称之为谪仙岛,要登上谪仙岛,需要乘船进入,在仙府临海岸边停靠着数量金红色的大船,船身成鱼状,让薛宁想到秦江月给她演示秘境时那盘中小鱼。
这也确实是那几条小鱼,秦江月于仙阁之中拨动玉盘中小鱼之尾,几艘大船便调转方向,允许修士们登船。
上船前,仙府会收缴所有法器,等待离开秘境统一归还。
薛宁经过几道关卡,直到被大长老亲自环视,揪出袖子里的小龟,确认身上没有任何法器和秘宝之后,才被允许登船。
只要上了船,就已经算是进入秘境,开始计分。
“阿宁……”
小龟一脸担忧,还想混进去,被大长老一扫,依然没有放弃。
其他人也不能带契约灵兽,薛宁也不好搞特殊,拍拍它的头:“你去仙阁好好修炼,等我得胜归来便是。”
小龟还是不舍,大长老已经在催促,它只能不甘心地往后退:“你一定保重好自己!挺不住就认输,别硬撑!惜命不丢人!”
大长老按按眉心,加快动作:“这是计分牌,挂好,计分牌不与人绑定,丢了或者被其他人拿到,你的分数会被过继到对方身上。”
还能这样?这个规则纨念大师当时没说。
大长老很忙,再不给她摩磨蹭道别的时间,催她赶紧上船,又去检查另外一个。
薛宁拿着手中计分牌,既然会被继承计分牌里的分数,那就要做好被抢夺的准备,挂在身上招摇怕不是傻了。
然后她就看见张止很坦荡地将牌子挂在腰间。
后面上来的秦白霄和温颜也是。
就连慕妏都一样。
瞧见她藏计分牌,慕妏冷笑一声,说她:“真怂。”
“阿妏。”大长老冷冷开口,慕妏愤恨地跺脚,穿过所有人先一步登船。
大长老叹息一声,继续忙碌着。
薛宁登船前最后望了一眼仙府高处,那是镜湖结界的地方,如今是水上仙阁。
秦江月现在就在那里。
他说不出席就是真的不出席,一面都不露,叫她进去之前再看一眼都不行。
有点心酸地抿抿唇,薛宁收拾心情转身飞上船身,在脚踩红船的一瞬间模样骤变。
双髻变成圆髻,衣裳变成水绿色褙子和八破裙,她化出水镜看了看,模样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眼睛很大,且眼瞳漆黑,鼻子挺翘,唇有些薄,冷着脸刻薄骇人。
圆髻倒是中和了这种恐怖片女主角的惊悚感。
摸摸脸颊,摸不到任何易容痕迹,想来是秦江月的仙法幻术,很是精妙。
红船微微晃动,应该是他们这一艘人满,正式前往谪仙岛。
规则定下,只要登船就开始计分,前往谪仙岛这一路可能就会有人被淘汰。
薛宁不敢大意,检查过容貌就迅速开始搜寻法器,不幸的是,她一个个房间搜过去,没找到任何法器。
隐约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就在附近,这人修为应该在她之上,薛宁赶紧飞到上层甲板,用木桶作为掩体后念咒隐去身形。
失效了。
谢特,隐身咒也不能用?
太苛刻了吧!
薛宁以拳击掌,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房间窗沿上摆着一盆花。
她眼睛一亮,迅速转移过去,险些被甲板上的另一个修士发现。
对方手中虽然也没法器,但与他斗法会发出声音,被其他有法器的或者高修听见肯定吃亏,她可不想还没上岛就回家。
发出木灵接触那盆花,透过花瓣窥视房内无人后,薛宁从窗户翻进去,蹲在窗沿下平复呼吸。
确定屋外没什么动静后,她打量屋内,错愕发现,这屋里并非无人。
有人正从床底下爬出来,和她对上视线,颇为懊恼羞耻的样子。
“……我只是在找床下有没有法器。”他试图找补自己不是藏床底那么胆小。
薛宁扫了扫对方的高马尾和冷峻眉眼,眼尾有一枚红痣,无端的妖娆魅惑。
倒是幻化了一副好皮相。
“你没法器,我也没有,我们谁都不碰谁,就此分开。”薛宁极大的眼睛盯着对方,不笑的时候如同精灵木偶,十分吓人。
男修盯着她看了一会,刚要说好,薛宁就翻身出去了。
他试图出手夺计分牌的意图也只能作罢。
说什么谁也不碰谁不过是缓兵之计,其实是想趁他不注意跑了,她修为在他之下。
男修定神,打算追着她拿首分,不见她将计分牌挂在腰间,那就是藏在别处。
男修也想翻窗出去,谁知窗户处的花盆突然掉下来打碎,里面的花朵从娇嫩变为凶狠,长着大嘴咬住他的腿,嘶,好疼!
这食人花好熟悉……
男修迟疑,那是薛宁?
油滑模样,还真是很像。
男修也不是别人,正是张止,他知道他们是一艘船,但没想到一开始就碰见了。
她连个武器都没有,还不曾金丹,可别被别人切菜了。
张止将伤口止血,追人的速度更快。
同一时间,最后一个登船的人正闭眸在船上搜寻熟悉的灵力。
不多时他就知道了那个灵力的位置。
薛宁修习的心法,是天下法修趋之若鹜,属于无争仙府慕府主的心法。
修习同样心法,修为又远高于她的人,若想找到她并不是难事。
来人白发黑衣,长眸妖娆,自船头轻跃而下,也不拿什么法器,直奔薛宁气息所在之处。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鱼船很大, 通体红色,连甲板也是红色。
薛宁在这一层没找到什么法器,反而老听到脚步声, 干脆往下层去了。
下面果然没什么动静, 据她观察, 她登船时船上已经有大约十个人, 在她之后又上来了差不多十个,那就是一艘船二十人。
这艘船上不乏熟人, 秦白霄和温颜作为主角都在这里,慕妏也在, 还有张止,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这船前往谪仙岛的路途恐怕不会太平,毕竟主角在这类副本中都是要有机缘的。
这已经不是原书中的情节, 薛宁无法参考会发生什么,所以想要保守一些,在船上不期望可以拿到什么分数,只要别被抢了计分牌或者发生什么意外就好。
到了鱼船最底层薛宁就钻进了船舱, 平复呼吸时, 似乎看到一处矮几下面有什么在发光,她心一喜,快速跑过去, 果然是法器!
只是刚上船,不可能找到特别好的法器, 薛宁捡到的法器光泽灰扑扑的, 瞧着便是下品,不过聊胜于。
她缩到角落尽量不发出声音, 手中摆弄这下品法器,研究它到底有什么用处。
这法器是圆环模样,大小刚合适戴在脖子上,但不是璎珞,也不精美,她试着用灵力催动,然后它吐出一个又一个泡泡。
……
什么鬼,吹泡泡的??
薛宁不信邪,不认为无争仙府会那么恶趣味,往船上丢些玩具,可不管尝试几次,都只是吹出来的泡泡更大一些。
“……”
薛宁深呼吸了一下,决定出了秘境一定要好好问问,到底是谁准备的这泡泡机!
虽然觉得没用,薛宁也没丢,把圆环挂在腰间,偷偷摸摸地朝外看船行驶到哪儿了。
在海岸边的时候,只看到远处雾蒙蒙的岛屿,瞧不起具体的模样,也不知现在是否可以看到谪仙岛的真容了。
谁知刚冒头,一道极强的阵风便打过来,要不是薛宁反应快,这会儿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是真的交代这里,而不是计分牌被夺,被淘汰出局这么简单。
薛宁脸色瞬间白了,有人想杀她。
杀她???为什么??
她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薛宁第一时间想到是慕妏,这船上前不久和她有些突的只有她,可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慕妏可发不出这么强的阵风,这人使用阵风而不是灵力,明显不想让她认出来。
都想杀她了还这么藏头露尾,真是可笑。
薛宁得感谢秦江月虽然允许筑基以上的修士都进入秘境,但有下限的情况下自然也有上限,超过元婴的修士进来,虽然依然可以修炼进益,却会被压制修为到元婴后期。
换句话说,这人此刻修为最高不过元婴后期。
但那也是大薛宁两个大境界了。
不敢大意,薛宁快速逃走,既然被发现了这个位置就不安全了,换地方是最紧要的。
不过盯上她的人显然很强,她的所有动作都被提前窥到,身后不断有木材或陈设被粉碎,薛宁心有余悸地看着满地碎屑,如果真被打到,那就是她的骨头粉碎了。
到底是谁,江太阴?也不至于,毕竟是原书中的正道配角,有矛盾也不至于杀人。
薛宁大汗淋漓,在底层船舱来回穿梭,几次险些被阵风伤到,身上衣裳已经破破烂烂。
不但修为高,还能在外貌变化的情况下认出她……薛宁不想老这么被动,退无可退来到鱼船尾部的时候,发现船身上爬满了海藻。
这些海藻如有生命,正在不断往上爬,其他修士只顾着寻找法器和夺计分牌,怕是还没注意到这些变化。
这定是什么妖物,最上端还有口器,既是海藻,哪怕成了妖也能利用,薛宁手腕翻转,飞快捏了诀,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逃,而是催生这些海藻,令它们疯狂生长后挡在自己面前。
趁追杀她的人解决这些海藻看不到她的时间,她用最快的速度反其道而行——朝着对方的位置奔去。
要是还能用灵兽就好了,拿个分·身就能解决问题,不需要自己亲自冒险,可惜这里面什么都用不了。
这秘境虽然保证了一定程度上的公正,却也实打实的危险。
秦江月能在外面看到里面的变故吗?
秘境都是他的,他肯定可以的吧?
但薛宁也不敢把希望完全寄托在秘境外面的人身上,她不断催育水藻,船上很快被水藻覆盖,许多修士闻声赶来,人一多,那人行动果然受限,薛宁悄悄潜到对方所在位置附近,在阵风之中看到一个虚幻的身影。
白发黑衣。
是也变换了容貌吗?
白发……
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是白发,是慕不逾。
可慕不逾怎么会进秘境,又怎么会想要来杀她?
想到自己对慕府主确实不怎么尊敬,还知道他的秘密……但不至于吧?
薛宁更希望是秘境改变的容貌,才让这人有一头白发,她是真不太希望对上的人是慕不逾。
慕不逾可是修界三位道君之一,哪怕修为被压制,作战经验也是这圈子里没办法比的,她挑战起来也如攀高山。
然而事与愿违。
在察觉到身后熟悉气息,意识到自己被看到真容后,对方也不再藏匿。
他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薛宁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妖异俊美,是慕不逾真正的脸。
真的是他。
他上船确实不需要改换容貌,因为除了薛宁没人见过他这张脸。
薛宁瞪大眼睛,见慕不逾朝她微勾嘴角,阵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再遮掩力量的灵力。
薛宁转身就跑,希望赶紧凑到人堆里,他要杀的人是她,这里人那么多,未免误伤,他肯定会有所收敛,如同刚才一样。
只是太不幸了,也是她小看了慕不逾,哪怕修为被压制在元婴后期,看见她之后想抓到她,对慕不逾来说太容易了。
“你想要我的计分牌,给你女儿得分吗?”薛宁开始粉饰太平,“我可以给你,你别追我了。”
慕不逾根本不理人,速度更快,手一抬几乎抓到薛宁的发尾。
薛宁忍不住哼了一声,慕不逾看自己没真的抓到对方,颇为遗憾地甩甩手,下次出击速度更快,几乎眨眼就到。
薛宁想找人堆钻,可船上的修士都不傻子,察觉到这里不对都在闪躲,他们愈发远离,薛宁只能眼睁睁看着计划流产。
没办法了。
薛宁望向身边,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和远处那闪着金光的谪仙岛。
灵力再次袭来,薛宁咬唇回眸,操控着满船的海藻扑向他。
这次海藻刚起来,就被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强的木灵力夺走了海藻的控制权,齐齐扑向薛宁。
薛宁拿了法器去抵挡,下品法器不断吐泡泡,一点用处都没有,都被海藻戳破,实在太过滑稽。
“别白费力气了。”
慕不逾终于开口说话,薛宁忍不住问:“为什么?”
她真的搞不懂,他从前还想过要救她,怎么忽然就要杀她了?
“我做了什么,让你非要杀了我不可?”
薛宁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但哪怕是一双非她本人的漆黑眼睛,依然让慕不逾可以想象到她本来的眼睛该是怎样的困惑和惊惧。
他不是嗜杀的人,如果可以,他也没有滥杀无辜的爱好。
但要怎么办呢。
慕不逾和聂槃是夫妻,秦白霄是聂槃的弟子,他心乱剑乱的事,在找秦江月之前,是找过聂槃这个师尊的。
慕不逾那时恰好在帷幕之内,聂槃问秦白霄心中困扰是什么,他的答案有很多,涉及的人也很多,这都没关系,不是特定的某个人,那就是他自己心境太差。
问题出在秦江月那里。
聂槃让秦白霄去见剑仙,说不定能得些领悟,秦白霄去了。
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慕不逾在秦白霄从水上仙阁回来之后,在他房中提前点好了九仙香。
九仙香无色无味,还是他在帮温颜脱离梦魇时拿出来的,就剩下这么一点,正好用了。
九仙香既然可以帮人对抗梦魇,就也代表着它同样能造出一个梦境来。
只是这个梦境通常都是好的,不会令人沉溺不出,梦醒之后还能有所进益。
慕不逾在秦白霄脑海中造了一个梦,让他回忆起白日的事,一字不差地知道了秦江月无法拿剑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的薛宁,一字一顿道:“你得死。你若不死,大局不定,会影响修界战力,影响天下局势。你一人之死,万民得济,是功劳一件,我会年年为你奉上高香。”
薛宁不屑:“我都不知打我本事那么大,一条小命可以影响天下局势?”
“你能,你怎么不能呢?”慕不逾越来越近,薛宁靠在鱼船边,底下是深不可测的大海,海中不知还有多少妖物,前面就是杀意毕现的慕府主。
“你本事之大,自己或许谦逊不知,但我可是深有了解。”慕不逾缓缓道,“你都能让剑仙拿不了剑,你本事不大吗?”
薛宁错愕抬眸,终于明白慕不逾的杀意何处而来。
“你怎会知道……”
“我如何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死了。”
慕不逾已经来到薛宁面前,他惋惜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死前看不到你的真实面孔……也好。”不然总会觉得不太舒服。
这张陌生的脸杀起来压力小了不少。
“九泉之下能得往生,你也要谢过我。”
慕不逾的手落在薛宁脸上,说的话叫薛宁忍不住啐了一口。
他偏头躲开,听她冷笑道:“你杀我我还要谢你,你想得太美了。”
慕不逾淡淡道:“我杀了你,总比你死在魔神手下,被禁锢神魂生不如死的好,不是吗?”
薛宁愣住,这些时日过得太安全,她几乎都要忘了长圣离开时发下的宣言。
但慕不逾记得清清楚楚。
“死在魔神手里,你连往生的机会都没有,我是为苍生,亦是为你一人。”
慕不逾的眼神变了些,薛宁居然从这个偏执的藤妖眼中看到了一丝诚恳?
可去他爹的吧!
“那么喜欢死来死去,你怎么不自己去死!”
她挣扎起来,慕不逾扳住她的下巴:“别幻想剑仙来救你。这还要谢你那日对抗魔神时提醒了我,傀儡术,借用你我相通的心法灵根,倒是能暂时唬住仙尊。”
“仙尊当初为你好,将我的心法给你练,应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反而会害了你。”
慕不逾面露妖异的哀婉:“去死吧,若真是死不瞑目,化作鬼,再来纠缠我就是了。”
只要不是影响到剑仙那等关键,做个厉鬼也无甚大碍。
慕不逾手扬起,这次是真的打算要了薛宁的命。
薛宁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明明不是她本人的眼睛,可慕不逾在那一刻手上忽然有些脱离,竟然有些下不了手。
咸咸的海风抚过面颊,慕不逾心中情绪难言,看到她眼睛泛红,几乎就要掉眼泪,已经聚合的灵力都有些溃散了。
“杀了我就能让剑仙心无挂碍了吗?”薛宁嘲讽道,“你也是有妻有女的人,居然不懂比爱人更厉害的,是在最爱时死去的爱人吗?”
“我死了只会让仙尊更忘不掉我,别说拿起剑,殉情都有可能。”
“你这样自信?”慕不逾微微眯眼。
“怎么回事?!”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慕不逾眉目一凛,薛宁抓住机会一把将他推开,他迟疑许久终于打下来的灵力稍有偏颇,虽然也伤到薛宁,但不至于要她的命。
薛宁及时护住心脉,要感谢明知危险还来到这里的人,那熟悉的声音,可不就是一开始藏在床底下那位道友?
“若我事后还能活着回来,再来谢你!”
薛宁扬声一句,翻身下了海。
没有地方去了。
慕不逾杀意已决,她护住心脉却还是受了伤,逃是逃不走的,突然来到这里的道友不知是为何来此,但不可能见有性命之忧还会久留,她跟不跟过去是一件事,真跟过去,也没有用。
只能下海搏一搏。
这是薛宁方才就在心中成型的念头。
泡泡。
谢谢丢泡泡机上来的那位道友,您真是帮了大忙!
薛宁拿法器吹出一个泡泡,实验性地钻进去,泡泡没有破裂。
紧接着泡泡圈着她坠入海底,也没有出现任何裂痕。
有用!!
薛宁看到海底一望无际的黑色海藻妖,密集恐惧症都犯了,这东西虽然力量不大,架不住多啊。她强忍着伤痛将试图侵入泡泡的海藻尽数赶走,拿法器飞出新的泡泡来填补裂缝,推着单薄的泡泡壁往谪仙岛的方向去。
她以为下了海慕不逾会放弃继续追她,毕竟这种情况在海下九死一生,他应该会觉得她必死无疑,未免夜长梦多被秦江月发现,不该再追来。
可噗通一声,薛宁看到黑色海藻围绕着白发黑衣的藤妖,他轻而易举杀死了半数海藻妖。
如果他有计分牌的话,现在至少一百分了吧。
薛宁还有闲心看自己的计分牌,嗯,三十七分,这么一会儿解决了三十几只海藻妖?一只一分?果然太弱的不值钱,但也算收获不错。
藤妖遇水,速度也不见变慢,他眯着眼睛,在黑色海底中寻找什么。
薛宁充满恨意地盯着他,穿书以来,她一直都没有特别真实地憎恨过谁,除了长圣。
慕不逾他很棒,和魔神都能并驾齐驱了。
想杀她的人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真以为她就只能被动挨打了吗?
薛宁身上唯一两样不会被收缴,能带上船的东西,是秦江月给的。
一枚能静心的扳指,一颗之前秦江月还要她找机会用在慕不逾或者聂槃身上的丹药。
丹药,神仙手里的丹药,都带着仙族的气息。
仙族气息最能吸引什么?贪欲之魔或者妖魅。
丹药一在海底拿出来,仙气就飘出来了,淡淡的气息沁人心脾,不知名的妖物开始在附近聚集。
慕不逾也很快发现庞然大物出现在他身后,他不得不分神去对付。
薛宁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吸引来的妖物魔物不但会攻击慕不逾,更会攻击手中拿着仙丹的她。
不怕。
薛宁忽然开口:“你在找我?”
这声音用了法术,不受海水阻隔,传到了慕不逾耳中。
慕不逾倏地望过来,看薛宁身后的巨大海兽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倒是省了他动手。
可不知为何,他突然加快赶过来,而薛宁也并不是全无防备,干等着被海兽吃掉。
这么急着过来,是怕海兽咬不死她来补刀吗?
薛宁冷笑一声,在海兽闭上嘴之前往前一冲,正好与赶来的慕不逾相对。
慕不逾朝她伸手,破了她的泡泡,海水冲进来,叫人瞬间失去呼吸。
慕不逾在窒息。
这里是秘境中的海,与现世中不一样,他们修为再高,闭气时间再长,一直在海底不出去一样要窒息。
慕不逾的眼睛已经有些不太好视物,他手中结阵,想要尽快斩草除根。
薛宁在他口中冒出泡泡时,主动送上自己的颈项,引颈受戮般等待他的斩杀。
慕不逾看得愣住,下一瞬,嘴里被塞了什么,仙气凛然,十分纯正,他呼吸本就困难,口中有什么被强行投入,身后海妖再次一袭,闪躲间不自觉就将口中物咽了下去。
是仙丹,不是什么毒药。
但在这种地方服下仙丹比毒药更可怕。
慕不逾感觉周身仙气淡淡飘散,无数海兽朝他奔来,薛宁也注意到那些海兽对他倍感兴趣,仿佛见了血的鲨鱼。
她头也不回地又放了个泡泡,拖着伤体趁机逃走。
死吧你!
她一点要给他一条生路的意思都没有。
人家都要杀她了,她又不是真的圣母,还以德报怨。
薛宁甚至觉得,这些海兽想吞下慕不逾,肯定会被反抗慕不逾重伤,如果能乘兽之危拿到这些积分就好了。
她放慢泡泡滑行的速度,借慕不逾动手捡漏拿分。
属于元婴道君的血在海中漫延,薛宁能闻到血腥味,这次不作呕,只觉痛快。
她睁大眼睛,在必须走掉不能再贪分的时候,操控泡泡离开这片血腥扑鼻的区域。
不止是慕不逾的血,还有海妖海兽,这里面简直是海中墓场。
她必须快点离开,慕不逾一死,海兽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她身上了。
拿这点分报了仇,已经算是足够。
慕不逾在一片血腥中看到她飞身远去,她一次都没再回头。
他阖了阖眼,眉头紧锁,身体被海兽撕扯,竟不知自己当时追着她跳下海,是真的怕她不死还是别的什么。
如今看她逃走他是不甘多一些,恨意多一些,还是其他情绪多一些?
鱼船之上,已经有先行到达谪仙岛的修士。
薛宁那一艘最早出发,该比这些修士更早到达才对。
白衣高冠,眉眼淡泊的青年站在岸边,任由他人窥探也不挪动半分,只在其中搜寻熟悉的气息。
一无所获。
有人尝试对他出手,被他轻易化解,顿时放弃关注他,赶紧离开,生怕走慢了。
他又等了半日,鱼船全部到达,薛宁还是没到。
出事了。
但她还活着,他能感觉到。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下海,在那之前,远处礁石之上,浑身水淋淋的姑娘从泡泡里钻了出来。
“累、累死我了……”
她气喘吁吁地趴到礁石上,躲着这边的人群,却躲不过他的眼睛。
淡泊的眉眼富有了色彩,青年稍稍转身,将身形隐匿,静静观察她的情况。
受了伤,但还好,不是很重。
因为本身木灵根,已经医治不少,不过精气严重不足,像是游水游了许久。
他没有立刻露面,游移之中,有另一人飘到了礁石附近。
薛宁也看到了那人。
慕不逾脸色煞白,手撑着礁石上来,盯着她一步步走近。
……他没死,她居然没觉得特别意外。
薛宁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还要杀我?”
慕不逾立刻道:“不杀。”
此话一出,她和他都愣住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慕不逾呆滞地看着她, 苍白的脸上透着不可置信。
“你给我吃了什么迷惑人心的东西?”他脱口问道。
薛宁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淡淡地说:“是能让人说真话的东西。”
慕不逾倏地站起:“不可能!”
“你是谁,是什么妖?”
“我是慕不逾, 天山藤妖。”
慕不逾再次愣住, 突然捂住唇从礁石上往后退。
薛宁盯着他片刻, 思索是不是要继续和他纠缠下去。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但他现在必须说实话,那就是真的不打算再追杀她了。
不管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她都没时间再和他浪费。
远处不断有红鱼船靠岸,大家都上了岛, 秘境范围在所有修士上岛后开始缩减,她不能在这里久留,出圈会被淘汰。
她和慕不逾之间,他险些杀了她一次, 她也拼尽全力杀他一次,两人都侥幸活下来,勉强算扯平吧。
“我父亲当年的死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没有。你父亲不就是被倾天杀死的?”慕不逾语速飞快,“当时情况紧急, 薛师弟为给潮凝争取时间牺牲了自己。”
看来这方面他也不清楚什么。
薛宁想了想, 换了个问法:“我母亲为何会死?真的只是因为魔族吗?”
慕不逾脸色一变,他捂住嘴不想说,额头青筋直跳地试图抗争吐真丹的力量, 但失败了。
仙丹之所以是仙丹,就是因为它的功效是人修无法抗拒的。
“你母亲确实死在魔族手中。倾天杀了你母亲, 只留下一具尸骨, 至于为何会死。”慕不逾气喘吁吁地跌倒在礁石上,面色潮红起来, “她好端端待在仙府何至于死去?非要意气用事离开,用其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其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什么意思?”薛宁抓到重点,这里面果然有事。
慕不逾被迫道出自己知道的一切,脸色从未有过的灰败不甘:“自然是你父亲。”
“我父亲?”薛琮?那个人人口中恩义无双的薛长老?
他犯了错,江暮晚想要离开仙府,反而给了倾天带走她的机会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薛宁迫得他很近,语气很急。
她时间不多,这事情又要紧,问得急很正常,但慕不逾情况不太对。
他身子颤抖了一下,眼尾和脸颊一样潮红。
薛宁才不管他怎么了,抓住他的衣襟逼迫道:“快说,别磨蹭!”
慕不逾因丹药效用,哪怕难受至极,也还是要回答她的问题:“你父亲……对她不住。她又被怀疑与魔族勾结,房间里找到魔界信符,要被仙府拿住调查。她那时快生产,我便决定等她生下孩子再行调查。她生下你后不几日就消失不见,我带人在仙府外抓到她时,她正被倾天抓住,死在对方手中,尸身被烧。我极力挽救,才留下一具尸骨。”
“倾天走前说,信符是他故意丢在那里混淆视听的,为的是要仙府内乱,其实仙府中并没有与魔界勾结的人。你母亲是被冤枉,但她人已死,是错是对都没了追究的必要。”
慕不逾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妖异的藤蔓爬上他的脸,他紧紧抓住薛宁:“我中了海妖的毒。”
薛宁被极大的力道捏住手臂,疼得嘶了一声,试图挣开,但失败。
慕不逾血红妖魅的双眼盯着她:“是你害我中毒,你要帮我。”
薛宁无语:“你要杀我,我只是害你中毒,居然没弄死你,真是可惜!”
她用尽力气才挣开毒发的慕不逾,抬脚就要走,被慕不逾自后面抱住腰。
他身上烫得几乎烧着。
“放开!”
薛宁瞬间挣开,恶心地拍着身上属于他的气息。
慕不逾还在被迫说实话,他不想如此,也不想说出这样的话,可丹药驱使他坦诚:“这里的海妖很强,接近炼虚的修为,妖血中毒性就更强。你若不帮我解毒,我在此处必死无疑。”
“你死了才好。”薛宁冷冷道,“我没解药给你,海妖的毒我哪里知道怎么解?”
她跃下礁石,要去往谪仙岛,可这礁石好像不太对劲,走到边缘往下看,海水下似乎还有它的存在。
薛宁摸着痕迹往前走,一路走到海滩边,脚下都有礁石。
礁石表面崎岖不平,潮湿黏腻,让她莫名想到克苏鲁。
拉莱耶在召唤啊姐妹们!
身后还有脚步声,薛宁回眸,看到慕不逾挺拔单薄的身姿跟在身后。
“你要与我双修。”慕不逾一字字道,“海妖性淫,毒性会使人中情毒,我乃妖体,发作起来更厉害,不能外力逼出,秘境内也无法器助我压制毒性,只能你与我双修解毒。”
薛宁觉得自己听错了,耳朵都不想要了。
“住口。”她和他拉开老远距离,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你要一个刚才差点被你杀死的人和你双修帮你解毒?你怎么不上天呢?我不趁你毒发补刀弄死你,都是怕修界损失对付魔界的战力,你该知足,别再来污染我的耳朵。”
主要还是没弄清楚薛琮到底怎么对不起江暮晚了,让那么爱他的一个女人最后是那个下场。
原本还想问他,可他现在的表现,让薛宁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干脆等出去之后,把知道的事情告诉秦江月,让他想办法弄清楚好了,那些秘密也不是很着急知道。
她已经从了解的事情里做好了决定,一定要将江暮晚救回来。
薛宁头也不回就走,慕不逾看着,心中难言绞痛。
“薛宁!”慕不逾嘶声唤她,薛宁捂住耳朵不听。
“岛上那么多人,多的是女修,说不定能寻到看你还算合眼缘愿意帮你解毒的女菩萨,但我建议你别去,男人不自爱犹如烂白菜!你是有妻有女的人,若不能为妻子守身如玉,那还不如去死呢!”
“过来……”
慕不逾已经来到她面前,妖血爆发,眼睛都赤色的。
“我同大长老不是你想得那样,其他人都不行,我只要你帮我解毒。”
哪怕到了这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视甚高。
薛宁睁大眼睛,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发了个泡泡把他圈住,就要把他丢回海里清醒一下。
慕不逾躲开泡泡,朝她伸出手,前所未有的坦诚带来的就是破罐子破摔,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完全被妖毒支配,直到手背冰冷的剑意劈开,血流如注。
他望过去,薛宁面前当着一个人,眉眼淡泊,俊秀清冷,五官之中有熟悉的气息。
……秦江月?
这剑意很是熟悉,是他?
慕不逾因妖毒观察力下降,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
薛宁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也懵了一瞬,那手起剑落的姿态异常熟悉,哪怕他有意改变面容,和本人有些差别,但周身气魄是无法遮掩的。
“……是你?”薛宁迟疑着,“你怎么会来?”
身前人背影顿了顿,将慕不逾掀起扔进了海水中,这才转过身来。
远远的,慕不逾忽然睁大眼睛,对薛宁说:“小心——”
薛宁没听清楚他的声音,实在是他妖毒发作,声音嘶哑模糊,两个字远远送来,好像是什么……点心?不对,应该是说小心?
薛宁刚想问小心什么,就看到海滩上沙子消失,礁石隆起,原来那海中礁石不是什么礁石,是一只巨大的海兽。
海兽有半个谪仙岛那么大,它一隆起,地动山摇,谪仙岛上有一处金光熠熠的宝塔,薛宁飞身而起,和身边人一起停在空中,她的修为不借力的情况下无法在空中停留太久,想了想,就把泡泡圈踩在脚下暂代飞行法器。
居然还不错。
身边人从头至尾,甚至没有像慕不逾那样提醒她小心,带她闪避的意图也没有,虽然人在这里,却好像只是个监考官,异常谨慎。
薛宁转过头去,微风吹过他长长的发丝,他看过来,眉心没有剑印,眼眸漆黑,眼眸沉静温和,比起剑仙之尊,更像是从前的潮凝真君。
“……你来陪我考试?”
她突然想到自己念叨过,如果他可以陪她一起进入秘境,哪怕不帮忙,也能让她心安。
那他方才的不帮忙也就显得很正常——主考官来监考被她见到,已经快要打破他岌岌可危的规则,再帮忙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薛宁被慕不逾弄坏的心情渐渐好起来,踩着泡泡圈跑到他面前,忍不住抱了一下。
他这个化身的腰更细一些,身上白袍朴素寻常,气质却依旧秀雅高贵。
被她抱住腰的那一瞬,他微微眨了眨眼,对上薛宁甜蜜的笑容,缓缓启唇:“专心对敌。”
大妖出现,确实不是聊天的时候,薛宁指了个方向让他等待,就加入了与海兽的战局。
多半修士都在海兽身体的范围内,谪仙岛一半坍塌,秘境范围仍在不断缩减,他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杀死这只海兽,这样才有机会往不确定会设在哪里的新范围中靠近。
一身白衣的青年就站在薛宁指点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她对敌,眉眼平静,安之若素。
薛宁只是被这样注视就莫名踏实,慕不逾要杀人的事还没跟他说,不过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在慕不逾妖毒发作时把他丢进海里等死。
她飞快朝海中看了一眼,慕不逾没有再出现。
他坠海之前让她小心。
薛宁又看了一眼秦江月的位置,找了个角落,让自己在因海兽而被迫现身的其他修士中不那么起眼。
张止好不容易上岛,还没将岛上情况摸清楚,就发觉半个岛塌了。
他就要陷入岛下海中,突然被人抓住胳膊拉了上来,举目一看,是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修,将他救上来就走了。
他愣了愣,这里面虽不死斗,但也不会救人,毕竟多留一人就是多一个对手。
不过……最终能得到名次拿到法器的是前十个。
确实也不是非要一个对手不留。
但他做不到像这人一样救人。
对方这样的心态,怕不是万佛法寺的吧?
那男修披发黑衣,除了个子很高,身姿俊秀外,实在难以记住什么特点。
他匆匆离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张止也没时间多想,踩着树飞上天,将自己找到的法器对准那海兽。
海藻妖只计一分,上岸前他还杀了两只迷惑人心的海妖,第一艘船上二十人,十个都被海妖歌声吸引坠海,生死之间选择弃权,被计分器淘汰出去了。
海妖一只计五分,还是不多,他一共也才拿到十七分。
刷了刷榜单,第一名——薛宁?
她居然有四十八分!
第二名是秦白霄,只差薛宁两分。
下面是江太阴,差距渐渐拉开,他有二十七分。
之后就是他了,他和无争仙府的温颜非常靠近,两人只差一分,他刷排行榜的功夫,温颜已经超过了他。
“不行。”张止立刻收了榜单,迅速聚向海兽。
那里人是多,但这海兽绝对高分,谁先拿到一千分就是第一,这海兽万一能给五百分呢?
其他与海兽对峙的修士一样是这个心理。
他们没有冒然对其他人出手,海兽实力暂不明确,等快要杀死它的时候再解决其他人,将牌子和海兽的分数一起收入囊中,可能瞬间就满分了,这计划完美。
薛宁也是这个打算,不过他们都有些太高看自己,小看了这海兽。
他们人数很多,粗略算来至少五十人,可海兽一声嘶吼翻身,他们就各自惨叫,耳朵冒血,下饺子一样从空中坠落,再次掉入海中。
薛宁太喜欢她的泡泡圈了,及时接住她不需要喝腥咸的海水,还能自由呼吸。
海兽在海底看着更大,薛宁上礁石时居然没看到,是因为太黑了?
这会儿海底被谪仙岛宝塔上的金光照亮,他们见到足以顶得上三个谪仙岛的海兽下半身。
薛宁深海恐惧症要犯了。
她拼尽全力想上去,心中因秦江月就在附近而不显得多么心慌,状态比被慕不逾追杀时好多了。
可她最想看见的人没看见,反而看到了慕不逾。
他这么还没死!
海水中,慕不逾黑衣白发,眉眼绯红,比海妖还要海妖。
薛宁想要躲开他,但慕不逾踩着海兽翻滚的触手快速游到她面前,钻进她的泡泡。
她惊得赶忙换了个泡泡,厉声道:“再过来我就叫人了,你又不是参加历练的修士,秦江月就在岸上,他肯定能对你出手,无需顾忌任何!”
慕不逾深吸一口气,再次钻进薛宁第二个泡泡,艰难说道:“那恐怕不是仙尊,你竟感觉不到吗?!”
薛宁心猛地一跳,推开他的动作停住,心中被刻意抹去的不对劲渐渐窜上来,让她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会感觉不到?
她是有感觉的。
可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在说,那就是他。
薛宁倏地垂眸,看拇指上的扳指,它一派安然,纹丝不动。
第80章 第八十章
玉扳指在薛宁拇指上闪着莹白的光, 并不会帮她在秘境中作弊,但可以让她不至于像进来之前那样总是被情绪左右。
可哪怕有它在,她好像还是忽略掉了某些不对。
这让薛宁不寒而栗。
“解决海兽当先, 之后你要小心。”
慕不逾忽然退出泡泡, 薛宁一滞, 传音问他:“你去哪里?”
慕不逾没回答, 最后看了她一眼,身影消失在海兽的触手之后。
他妖毒加身, 这个时候能去哪里?
薛宁不帮他解毒,他肯定是找人去解毒了吧。
慕不逾这个人, 一会喊打喊杀,一会又在这种情形下来提醒她,他真的很矛盾。
不过他有妻室,若找别的女子解毒……
算了, 薛宁的状况也顾不上别人了。
她很清楚岸上的人如果真不是秦江月,那此人定然身份不凡,既不惊动玉扳指,也让她下意识忽略他身上的可疑之处。
当然也有种可能是慕不逾在撒谎。
但这种可能在他仙丹药效未过的情况下, 根本就不存在。
她确实也有异样之感。
宝塔上的光照得海底亮如白昼, 薛宁见不到任何正常的海洋生物,海底的一切都仿佛被辐射过多年变异了一样,要么长得丑陋狰狞, 要么巨大无比,均有不凡的修为。
其中又以海兽修为最高, 坠入海中的修士们自寻办法在海中呼吸, 像薛宁这样藏在泡泡里的还真没有。
想来是秘境里只允携带一样法器,泡泡圈看似无用, 能找到好的法器,他们就都丢掉了。
这里对手属实多了一些,不少人哪怕没有泡泡,看起来状态也比她好,有的甚至面上生出两腮,脚变成蹼,可以如鱼儿一样自由行动。
是什么拟态的秘法吧?薛宁没在对方身上发现妖气。
这么多人争一只海兽,战胜海兽的可能性确实大了不少,但也有个大问题。
海兽败了,又如何从这么多人中抢到最后一下?
这又不是真的打游戏,海兽身上没血条,怎么确定自己就能摸到最后一下得分?
海潮翻涌,漩涡横生,薛宁周围就有个大漩涡,卷了许多人进去。
薛宁也要被卷进去,还没进去就头昏脑涨了,真进去了不堪设想。
她仰头看了看海面的方向,突然做了个决定。
都来抢海兽了,那她就不要了!
顺手解决围上来的小妖,薛宁看到自己到了五十分,但已经排到第二去了。秦白霄怎么回事,这会儿海底大家都施展不开,他是怎么得分的,居然超过她了?
不过还好,他现在也就比薛宁多两分,薛宁加快速度,在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海兽身上时,反其道而行回到了岸上。
她选了南海岸,与“秦江月”所在的位置相反,上来之后就望向谪仙岛另一半上屹立不倒的宝塔。
宝塔通体琉璃,闪着璀璨炫目的七色光,薛宁眼前一花,以为自己到了KTV。
……这一定不是秦江月的审美。
谪仙岛,谪仙是说神仙被贬入凡间,会是她想的那种可能吗?
薛宁暂时不想去面对身份存疑的某人,按理说剑意是不能伪装的,那为何还会觉得不对?
一边往琉璃宝塔的方向赶,薛宁一边回忆见到对方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其实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一切都是秦江月真进了秘境的话该有的样子。
将慕不逾丢进海里的法术和咒文气息,也一样是他没错。
如果真是别人伪装成他,那也伪装得太真实了些,一定是非常了解他的人,不像是原书里的赝品傅蘅芜。
是了。
傅蘅芜。
薛宁刚想到这个名字,突然脊背一寒,回头望去,不是别的来夺计分牌的修士,是……他。
夜色中,白衣青年缓缓走到她面前,他的神色很淡,看着她说:“怀疑我?”
竟然直接说破了。
薛宁下意识道:“为何这样说?”
“慕不逾跟你说的话,我听得见。”他平静道,“这处秘境是我的,你们在哪里,说了些什么,我都能知道。”
“……”太合理了,合理到无法反驳。
薛宁的本能告诉她,千万不能暴露自己一丝一毫的怀疑。
“我怎会相信一个本来要杀了我的人说的话?”薛宁面露困扰地看着他,“你又为何觉得,我会相信他,而不是你?”
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又说:“我以为你会留在原地,没想到你会过来,所以才有些愣住。”
秦江月这次的回答更让她难以维持自己的怀疑了。
“不是说只要能看到我,哪怕不帮你,也能让你信心倍增吗?为何会愣住。”
“我进了秘境,无人知道,也不会帮忙,只是让你看着,并不算违背规则。”
他说得认真,字字恳切,并未有任何因她可能产生的怀疑而生气的迹象。
薛宁眼神暗了暗,走到他面前,抬手抚上他的肩膀,细致描绘他的脸庞。
这张脸不算太陌生,虽然五官是有变化,但痕迹不重,熟悉的人还是可以认出他来。
薛宁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拇指,上面的玉扳指温和平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连只有她和秦江月知道的私房话都了如指掌,给出的反应也完全是他会有的,如果真的不是他,那也太可怕了。
是错觉吧?
这真的是他吧?
“你觉得我怀疑你,那为何不生气?”薛宁又问。
秦江月居然笑了一下:“你警惕些,这很好,我为何要生气。”
这一笑更是从前潮凝真君的模样。
是傅蘅芜那个拙劣的赝品模仿不出来的样子。
薛宁真实的疑惑了。
“不去对付海兽,是想去那座塔?”这时秦江月问了一句。
薛宁垂下眼睫点头,没流露眼中的真实之色。
她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扳指忽然有些松,好像要掉下去一样。
是秦江月及时牵住她的手,亲手捏着那扳指一点点帮她戴好,没有一点邪魔侵扰后被排斥的痕迹。
“戴好。”他低声道,“谪仙岛灵力磁场不稳定,身上的东西都要看顾好。”
薛宁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没说话,只是望着前方宝塔,白衣青年在她肩上安抚地轻轻碰了碰。
“去吧,按你的决定去做,成败与否,无愧于心便是。”
也是秦江月真会说的话。
薛宁回眸凝视身边的人:“那我走了。”
……总而言之,还是先探索秘境。
她心里有个最怕的猜测,至今不敢真的思索那个可能。
如果眼前真不是秦江月。
能扮演到这种地步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长圣。
那个昭告天下要让她生不如死的魔神。
薛宁艰难地迈开步子,身后的人没再跟上来。
她并未松口气。
这样分开,她在明,他在暗,真的是好事吗?
“能不能……”薛宁突然转过身来,像有些羞耻,又像是撒娇一样,顶着那张与她本人毫无相似的脸幽幽叹息,“能不能跟我一起去?你就像现在这样在我身边就好,不用真的帮我什么。”
“这里是你的秘境,你使个法术隐匿身形,不让别人瞧见你跟着我不就好了?”
秦江月没什么太大反应,站在那里,似乎不为所动。
薛宁只能跑回去,漆黑到有些惊悚的大眼睛定在他身上,明明很陌生,可他脑海中自动呈现出来的就是她本人的脸,在对他撒娇的模样。
撒娇。
薛宁抓着他一小节衣袖轻轻扯了扯,嘴唇有些干燥,便不安地舔了舔。
他凝着她细小紧张的动作,并不很快给出回应,似乎还想看看她能为此做到什么地步。
薛宁却没再更进一步。
她好像生气了。
甩开他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
“不来就不来,有什么了不起……”
嘴里嘟囔着放弃,语气却是万分不甘,一副负气而走的模样。
身后终于有了动静,薛宁面上一喜,高兴地转过身来,扑到了跟上步子的男人身上。
双臂环着他的脖子,笑得那张惊悚幽怨的脸都如花绽放起来。
“就知道你会答应。”
她靠近,似乎是想像在秘境外时那样亲他一下,他们总会有这样亲密的小动作,尤其是在确定关系之后。
他长睫轻颤,衣袖下的手缓缓探向她的腰,但在触碰到的前一瞬,薛宁以额头与他额头相贴一瞬,就跳下了他的怀抱。
“他们都去抢海兽了,但这次大比的头彩是天玄丹,吃了天玄丹堪比立地成仙,那座宝塔上发光的说不定就是天玄丹。”她转过身去,“我去那边看看,你别担心,我不会冒然进去的。”
那宝塔简直就是个活靶子,天玄丹这样的东西真会放在上面吗?
人人都不觉得会是这样。
哪怕藏在海兽肚腹中,都比那里来得有可能。
谁会把头彩大大方方地摆在台面上让你去拿呢?
薛宁转过身后,脸上的笑意就消散了。
她强忍着不适与他额头相抵,玉扳指看起来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可她的心脉不太对劲。
她很心悸,有种岌岌可危的崩塌之感。
这不对。
薛宁盯住前方琉璃宝塔,确实也是真的想去看看天玄丹在不在。
身后的人还在跟着,如她所要求地那样隐匿身形陪伴她左右。
她没有再回过头,仿佛一心问鼎琉璃塔,便也看不到对方渐渐变换的脸色。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许久,抬手摸了摸眉心,放下手来,摩挲着指腹间仿佛她还残留着的温度,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与此同时,海底正有一场混战。
所有人都绞尽脑汁对付海兽,只有一个相貌普通的黑衣修士穿梭在人群中,并不管那海兽,紧蹙眉头,一心寻找什么。
很快,他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双目无神,衣裙潮湿,仿佛不会呼吸。
男修手落在上面,这人化为乌有,是俱藤木傀儡。
男修眉头皱得更紧,再要转身去寻,回眸瞬间,一个女子闯入视线。
她长发披散,朝他探过手来,唇边冒起泡泡,唇瓣开合,在无声唤他:秦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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