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能认出他的身份, 叫出他的名字,而不是尊称仙尊。
哪怕不是本来相貌,看他的眼神却有薛宁独特的感觉。
是她?
秦江月扫向她探来的手, 微微侧身躲开, 于是女子在水中摇曳的身体就有些支撑不住, 一点点朝深处坠落。
她唇边都是泡泡, 快要窒息的模样,望着他的眼神错愕而幽怨。
秦江月凝视片刻, 手腕翻转,女子便被漩涡卷住, 在海底消失不见。
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海底,和漩涡带走的女子出现在一个地方。
那是个石室,女子跌倒其中急促喘息,身上湿淋淋的, 极为狼狈。
秦江月很快出现在她身后,看她平复,等她发现他。
他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见过就忘, 没有任何记忆点。
女子感受他的冷漠凝视, 有些悲愤困惑:“你不是一直在找我,怎么找到我反而要淹死我?”
她完全一副薛宁的模样指责他,秦江月还真有一瞬被那个熟悉的眼神给迷惑了一瞬。
也仅仅一瞬间。
他一言不发, 审视她身上的可疑之处,分析她是谁, 如何进来, 要做什么,真正的薛宁又在哪里。
秘境是他的, 他掌控一切,知晓薛宁还好好的。
女子被秦江月沉默地注视迫得呼吸再次凌乱起来。
她一点点站起来,如梦初醒般:“你怀疑我?不信我?”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是薛宁,她开始说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你肯定疑心我是如何知道你是你的。见到你背影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是你了,你我那样亲密,我怎会认不出来?你再乔装打扮遮掩气息也没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到,我就能认出你。”
“……”
这话说得可真悦耳,如果真是薛宁说出来的,秦江月大约会很高兴。
女子还在说:“我之前还被慕不逾追杀,他不知如何知道了你因我心乱暂时不能用剑的事,觉得我会影响未来局势,要趁秘境这个唯一我会和你分开的机会杀了我。”
秦江月已经知道这件事,在看到藤木傀儡时更确信慕不逾做过什么,所以他才那么焦急地寻找薛宁。
慕不逾留下的傀儡失效后,他就能感受到真正的薛宁,却也只是能感受到她还活着,除此外无法得知她的一丝踪迹。
这种情况让他哪怕知道她好好的,慕不逾此刻也没和她在一起,依然无法放下心来。
眼前这女子让他的担忧上升到了顶峰。
她说了很多只有他和薛宁才知道的事情,比如:“你来这里,是因为我说你若在,只看着便可信心倍增吧?为何现在又这般冷待我?”
她似乎受了极大刺激,眼泪都冒出来,真是和薛宁伤心的时候很像。
再像也不是她。
一而再再而三,秦江月摸到了那细小的生涩和微妙之处。
他没和这人说废话,直接就要搜魂,实力的强大让他比薛宁更有主动权。
女子见他这样,一点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你居然要伤害我?”
她虽不反抗,但也接受不了他这样的举动,瞪大眼睛眼神质问,还真让秦江月有一瞬犹豫。
“你怀疑我,所以要证明。搜魂这样强势的方法,你便不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你猜错了,结果不如你所料,而你却伤害了我吗?”
女子的声音很轻,单薄极了,好像快要没有力气。
可她的疑问却极有力量,让秦江月抬起的手缓缓落下。
“你后悔了?觉得我说得对,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停止搜魂?”
女子却突然一笑,迎上他还未消散的搜魂之力,主动将记忆给他看。
那一幕幕,一张张脸,都是他铭心刻骨的。
熟悉,真实,没有半点虚假。
同一时刻,另一边,薛宁头疼欲裂,无法行进,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身边的人及时扶住了她,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疼痛使她被迫倒在他怀中,感受他忽冷忽热的体温。
……忽冷忽热?
薛宁勉力睁开眼睛:“头好疼。”
她靠在他怀中,脸上易容都有些维持不住,若隐若现是她真实痛苦的模样。
青年静静看着这一幕,半晌才抬手按住她的额角:“很快就好。”
薛宁听到他说话了,但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转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衣衫凌乱狼狈无比地倚在他身上。
女子柔软的身体和男子完全不同,也和印象中的一切生物不太一样。
她这样虚弱的样子,也并未带来想象中该有的感受。
淡淡的温度送入太阳穴,薛宁一点点好起来,视线渐渐清晰,看到青年近在咫尺的面孔。
肖似秦江月,但又不是他。
薛宁并未马上起来,甚至没露出什么疑心和嫌恶。
她万分依赖地靠在他怀中,像是确定过眼前人是他之后就完全放心了,半阖眼眸往他怀中更缩了缩,带着鼻音道:“我这是怎么了,突然头这么疼。”
能如何呢。
被搜魂了罢了。
可青年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抚地替她梳理灵府,薛宁好受了一些。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她现在完全确定这个人不是秦江月,她突然头疼恐怕也和这人有关,与其撕破脸,不如将计就计。
真撕破脸她肯定不是对手,在秦江月到来之前与他斡旋,甚至是将他解决,听起来不太可能,但她会尝试。
人总要挑战各种不可能。
虽然不愿意承认,薛宁心里也有了此人身份的明悟。
只有那个人符合条件。
他是怎么进来的?
不直接动手,这样迂回,想要干什么?
玩?
还真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薛宁甚至不敢在心里擅自念对方的名字,也不能想太多,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心脉中所受的影响,怕所思所想会被对方得知。
傅蘅芜,她又想到了这个人,虽然此次仙门大比面对所有筑基以上的修士,很容易被人浑水摸鱼,可秦江月亲自设下结界检查,所有要进来的人都是符合仙府要求的。
她之前见过傅蘅芜那个不阴不阳的笑,心里一直放不下,现在回忆起来,会不会是这个游历多年,突然发现自己是天生剑骨的白月光替身成为了某种媒介?
他本以为来到仙府可以有所作为,却发现潮凝真君虽然死了,但剑仙活着回来了,完全不给他扬名机会,他道心不稳,生了心魔?
若魔神寄宿在对方身体里,确实可以逃过结界检查。
凭借长圣的力量,和他对秦江月这个宿敌的了解,也可以将他扮演得分毫不差。
薛宁不自觉摸上脖颈,头顶有人在问:“在找什么?”
薛宁缄默下来。
找长圣留下的烙印。
烙印虽然消除了,可当初打下烙印时真的只是为了有个联络的方式吗?
现在看来肯定不止。
秦江月后续没看出烙印能伤害她,那说明这烙印后面是真的不伤人,但刚打进去的时候呢?
头顶突然响起一丝笑意,薛宁立刻静心不再多想,悄悄抬眸,只看到一个光洁白皙的下巴。
他察觉了吗?
薛宁觉得自己的演技应该还行,人到了生死关头就会激发潜能,她比较担心的是自己的思想会被读取。
“海兽快要死了,你该去宝塔上了。”
薛宁立刻望向海岸边,那里战斗十分惨烈,打开排行榜,已经不少人名字变成灰色。
她记得一起进来的有三千多人,如今只剩下一百多人名字还亮着。
她已经从第一滑落到十名开外,秦白霄作为原书男主仍然稳居第一,温颜后面起势,和他十分之差。之后是张止,再是江太阴,慕妏也还在,但在将将第十的位置,她前面还有银心,倒是没看见银枫的名字在哪里。
这人曾清楚说出她和慕不逾的对话,他是真的对秘境中事了如指掌,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秘境是秦江月的,不是他的,他知道这些,肯定是因为谪仙岛本身的缘故。
这座谪仙岛到底是什么来头。
薛宁确实无法再这么耗下去。
“那我去了。”
她起身就要走,行色匆匆,脸色不太好看。
青年突然追上来,慢慢道:“别急。”
薛宁停住,看着在自己面前抬起的手,他仍在尽职尽责扮演秦江月,看她的眼神深情而认真,帮她整理衣裳的动作温柔优雅。
“衣裳乱了。”
他淡淡地解释了一下,才放下手,让开路给她走。
薛宁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目光轻轻滑过她的脸,薛宁所有的紧张瞬间藏得严严实实。
“那我……”
她再次想要离开,眼前却忽然一暗,是那人靠近了些,在她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清冷的香气也和秦江月如出一辙。
他亲她。
他居然亲了她。
薛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青年垂眸下来轻声道:“很吃惊?又不是第一次如此,为何如此吃惊?”
……你要真是秦江月那就不会吃惊了。
吃惊是因为你不是他,是一个扬言要让她生不如死的大魔头。
眼前人好像又笑了一下,紧接着他身影消失,这次没再出现。
薛宁抹去头上的汗珠,再次去看琉璃宝塔,在塔上见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穿青衣,长发尽束在玉冠中,计分牌明明白白地挂在腰间,面色严肃地划过一处拐角。
宝塔共九层,他出现的位置在五层,他快要登顶了!
薛宁立刻猜到对方的身份,怕不是秦白霄吧!
天玄丹会不会真的在顶层?
也许秦江月偏偏反其道而行,就将至宝清楚地摆在所有人面前,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会真的想到宝塔顶端就是拿到即第一的天玄丹。
薛宁了解秦江月,能依稀猜到会有这种可能,秦白霄同样也还算了解对方,应该也想得到。
难怪在海底见不到谁出手,秦白霄却在加分。
他估计早就到塔里了。
薛宁顿时不管魔神的事了,那家伙搞不好已经发现她在演戏粉饰太平,也清楚她的心理活动,但既然没杀她,肯定是力量受限做不到。
他突然消失,说明秦江月很快就要来了,这事儿交给他去摆平,她还要继续她的战斗。
原书男主机缘那么多,天玄丹是新出来的剧情,她不会放手。
就算秘境最后要被魔神搅乱,成绩作废,拿到天玄丹也不算白来。
薛宁一鼓作气奔向宝塔,到了塔底发现有人比她更快,他们约莫是海兽那里没指望,都来这里碰运气。
有七八人在塔外迟疑没有进去,薛宁的到来让他们紧张起来,几人已斗法片刻,都没能拿到彼此的计分牌,秘境范围在海兽轰然死亡后开始缩减,停留的位置恰好不包括这座塔。
要么选择进圈,要么在塔上搏一搏,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
薛宁选择了进塔。
她迈入宝塔的一瞬间,秦江月一袭黑衣,正好抓到那假扮他的人。
但只是一个皮囊。
淡淡的黑气在皮囊中消散,易容之后出现的是傅蘅芜的脸。
秦江月看着傅蘅芜剑骨黯淡无光,那哪里又是什么真正的剑骨?
分明是魔骨。
傅蘅芜从被慕不逾找回来开始就是魔界的一双眼睛罢了。
秦江月正要去塔中确定薛宁的安全,耳边忽然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能赶到这里,是已经杀了她?”
不是傅蘅芜的声音,也不是长圣。
是已经泯灭在数万年的轮回之中,几乎有些陌生的声音。
“化剑,你杀了她,那可不妙了。”那个声音带着笑意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秦江月已经进了宝塔,但那个声音如影随形。
“那可是你所爱之人的母亲,你杀了她,她会记恨你一辈子,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昔日你与其他上仙真神那般狠绝对待我的妻子,今日你也要尝到我那时的滋味了。”
秦江月身处塔内,看着面目全非的岛屿和宝塔。
谪仙岛,顾名思义,自然是被贬神仙所留下的栖息之所。
对方陨落数万年,只留下一道残魂,是秦江月始终留存他的痕迹,试图在未来找到方法救回从前的同僚。
只是好心没好报,对方竟和魔神勾结,反将了他一军。
以前最可靠的好友,今日成了敌人。
秦江月目视宝塔中弥漫的魔气,参加大比的修士看不到,只有他看得到。
得快些找到薛宁才行。
此时此刻的薛宁情况确实不太好。
但不是自身安危有碍,而是她见到了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或者说是……魂魄?
薛宁看到江暮晚的魂魄残破零碎地飘到她面前,苍白的脸,哀怨的眼眸,无尽的憎恨与不甘。
“宁宁。”
带着叹息余味的呼唤,是穿书后,再无人唤过的称呼。
穿书之前人家都叫她宁宁,但她不想这里的人这么叫她,因为总会让她怀念从前,所以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以这样叫她。
江暮晚眼中的憎恶不甘,在触碰到薛宁的眼神后一点点消散。
“宁宁……”
她哀伤破碎地低声说,“是娘啊……”
电光火石之间,薛宁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母亲很好很好,只是命不好,父亲走了没多久她就也离开了。
她没有看到母亲老去的面容,只记得照片上黑白色的她。
她短发,穿着朴素,和往事镜中江暮晚娇贵华丽没办法关联。
可这个声音,她魂魄凌乱破碎的样子,和母亲在她年幼记忆中的样子微妙的重合了。
“……娘?”
她迟疑地,生涩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薛宁不太相信眼前真是江暮晚的鬼魂。
她手穿过对方的魂魄, 一阵的冰冷麻木,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应该是宝塔中的什么幻象,是第一层的什么关卡。
薛宁冷静地判断, 不管眼前魂魄如何声泪俱下都不予理会, 认真地寻找打破幻境的方法。
按理说幻境这东西的漏洞就是被境中人发现这一切是假的, 届时将自动消散。
可她明明都察觉了, 江暮晚的鬼魂还在喋喋不休,字字句句吵得她头疼。
她不胜其烦, 正要关闭听觉,就听对方提到了秦江月。
几乎一瞬间, 她再次对上魂魄的眼睛,清楚看到其中的自嘲与讽刺。
“我只生下了你,却未曾养育你,将留给那个男人照顾……他没有将你照顾好, 让你吃亏受罪,我都已经看到过。”江暮晚极慢地说,“所以你珍重秦江月超越我,我一点都不意外, 也不生气。”
薛宁心里古怪横生, 拿出灵识来看眼前魂魄,居然看不出分毫破绽。
“但男人是不可靠的,宁宁。”江暮晚仿佛看不到她的怀疑和几次尝试驱散她, 抓住微少的时间说自己想说的话,“这天下的男子负心薄幸, 无一人靠得住, 哪怕是化剑仙尊也不行。你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他,让自己被他牢牢掌控。”
江暮晚飘到薛宁面前, 她的眼神阴冷而偏执:“男人都是骗子,他们的花言巧语和爱慕怜惜都是暂时的,当你沉浸其中全心投入,他们就会犯下你无法接受的错误,完全违背从前的承诺,将你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薛宁猛地想起慕不逾在吐真丹下说过的话。
薛琮对不住江暮晚,所以江暮晚才要离开无争仙府。
这魂魄居然知道这么多,她真是幻象吗?
是宝塔读取了她的记忆,觉得这地方可以发挥,所以才从这里引起她的注意?
不得不说,有点成功。
薛宁一边不着痕迹地找一层的出口,一边耐着性子问:“你遇见的男人做了这样的事吗?”
江暮晚突然沉默下来。
她静静看着薛宁,终于戳破:“你觉得我是假的,是秘境对你的考验,但我不是。”
“我已无肉身。我的肉身入魔,变得无法自控,变得不堪入目,不要也罢。”
江暮晚慢慢说:“魔神逼我入魔,将我带进秘境,让我引诱化剑清妙仙尊。你我是母子,母子连心,他借我搅乱你的心脉,借我看你与仙尊所有的过往,我也都看见了。”
“他要我利用这些假扮你迷惑仙尊,趁机杀了仙尊。哪怕杀不了对方,待仙尊入了迷局,再由魔神来点破我是假的,那么与爱侣的母亲苟且,依然会让化剑仙尊颠覆道心,生出心魔,再不是对手,和你也再无可能。”
话说到这里,薛宁已经完全相信她不是幻象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盯着她低声问:“你做了?”
江暮晚笑起来,阴测测的笑容与画卷中温柔和善的女子再无相像,与原身却很像。
薛宁莫名想起原身在往事镜模仿母亲的样子,眉头狠狠皱在一起。
“我试过,但不是为了履行魔神的命令,而是为你。”她如此说道。
薛宁:“为我?”
魂魄逼近她,她面颊因为生魂的阴冷而结了霜。
凡人的生魂不会有这种阴冷的程度,而魔是没有魂魄的,江暮晚是从人变成魔,做人的时候还被倾天以禁术续命,是以魂魄才会如此古怪。
薛宁更确定她真的是江暮晚。
她手里只有一个泡泡圈,并不适合战斗,说是手无寸铁也不为过。
可她没有对未知生出任何惧怕。
她只觉得卑鄙。
眼下知晓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卑鄙。
“是为你。”江暮晚侵蚀着她的温度道,“我的魂魄快要散了,化剑杀了我,他的剑意冰寒,威力强大,哪怕是魔神想留住我的魂魄再折磨也是无法。”
她飞起来一些,放开薛宁的温度:“我要借你的气息才能将话说完,方才吞噬了一些,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这句关心,突然就抛开了所有的憎恨与偏执,真挚认真地叫薛宁气不起来。
她困扰地阖了阖眼,江暮晚尝试摸摸她,但失败了。
“我得让我的女儿知道男人靠不住的。哪怕是许诺想到别的女子就会人神俱灭的仙尊,也是不可靠的。他会认不出你,会有后悔的一天,仙族神族,听起来就无所不能,允诺你留下气息在剑印之中的人,焉知未来不会有一天背弃诺言,突然冒出什么办法来将你的气息从剑印里抹去,再放别人的进去?”
……说得好有道理,薛宁居然无法反驳。
“不过仙尊确实要比我想象中了解你爱重你,他没有认不出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我不是你。”
薛宁长睫颤动,缓缓抬眸望进她的眼睛。
“但那又怎样呢?他后来看出了我的身份,还是选择杀了我。”
“明知你我是母女,哪怕你对我没有感情,但如果真的爱你,怎会担负着万分之一的杀母之仇在身上?”
薛宁却不问秦江月为何杀她:“薛琮如何对你不住?你生产后,是如何被倾天带走?”
稍顿,她声音轻了许多:“这些年你在魔域,跟在倾天身边,周身都是魔……过得如何?”
仇恨和偏执填满灵魂深处的魂魄突然就沉静了下来。
江暮晚眼神变得幽暗不明,薛宁不再干等着她回答,转身寻找去往二层的出口。
“那里。”江暮晚忽然开口,指了一个方向给她。
薛宁寻过去,果然见到前往上一层的阶梯。
这么容易上去的吗?
她刚想过,江暮晚就道:“你会无波无澜地登上第九层。”
薛宁回眸,江暮晚低声说:“因为魔神在那里等你。”
薛宁瞬间转身,要离开琉璃宝塔,但失败了。
入口早已不在,整座宝塔死海一般被魔气锁住。
“宁宁,往前走,别怕。”江暮晚飘到她身边,“娘会保护你。”
不等薛宁表示什么,江暮晚就继续道:“你定然觉得我说大话,那可是魔神,化剑仙尊上去都不一定是对手,我要如何在他面前保护你?”
薛宁凝望着她单薄的魂魄,看到她重遇之后唯一灿烂的笑容:“我当然可以!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
“薛琮护不住你,那就由我来。我忍着良心的不安和恶心吞噬那么多生魂骨粉,哪怕倾天跟我说那只是普通丹药,我也吃得出来不对。普通丹药如何让凡人长生不老?那些男子,做人的做魔的,仿佛都将我们女子当做傻子一般。”
“我自然卑贱,低等,毫无用处。跟在薛琮身边那些年,所有人都说我拖累他,配不上他。他那个师姐每次见了我,都仿佛我玷污了她的师弟一样神色难看。”江暮晚悠然道,“我跟在倾天身边,魔神轻贱我折辱我,但他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包括倾天,我反而觉得比在无争仙府时自在。”
薛宁忍无可忍:“你到底做了什么,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江暮晚定定看她,不再兜圈子:“我本想带你一起走的,可我自己也知道,我没办法真的走掉。我迟早会被找到,跟着我不如留在薛琮身边,至少那是作为凡人的我眼中,从前最美好的未来。”
故事很简单,但说来话却很长。
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可以修仙,可以跟着那些道君真君,是每个凡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薛琮偶然一次去凡间,借住江家几日,见到了江暮晚,江暮晚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柔,纯然,漂亮。没人会觉得闺阁女子能有什么开阔的眼界,所以谁都不知道江暮晚见到薛琮的一瞬间,就立下决心要离开凡间。
她确实很美,美得哪怕薛琮身为修士依然一眼惊艳。
后面再英雄救美,芳心暗许,道别时留下蛛丝马迹,待仙君回宗发现她的小心思,激起心弦回来寻她,一切都顺理成章。
江暮晚一开始结识薛琮的目的并不单纯,但要吸引别人真的爱上自己,还是薛琮那样的仙君,自然也要付出自己的真心。
她确实喜欢薛琮,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
在成功嫁给对方,得知自己不能修炼,没有半分灵根时,她也没有特别失望。
世事都是有失有得。她想,没有仙缘,是命,但得到了仙君的爱慕,可以和一个作为凡人需要仰止的存在结合,相伴一生,也算没有白活。
薛琮许诺她一定会找办法替她延长寿命和青春,她其实也没有特别执念于此,但他向她承诺,哪怕她死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这就对她很重要。
她不觉得锁住别人漫长的一生有什么不好,她的生命与修士相比短暂得好比烟花,但她的爱意不输给这些修士,薛琮回给她这样的承诺,她配得上。
因为这个承诺,江暮晚也怕他孤单,虽然自己也许活不过百年,但可以有个孩子的话,有子女陪伴身边,夫君也有所感情寄托。
所以她铤而走险怀了他的孩子,薛琮一开始极力反对,责备她为何擅作主张,一心要打掉这个孩子,是江暮晚坚持要留下来。
她与这些修仙者格格不入,日日待在雪隐峰上,景色再美都有看厌的一天。
不光是为了薛琮以后可以有人陪伴,她也自心底希望有一个自己的血脉。
一个长得像他们两人,代表了两人爱意结合的孩子,她会尽自己所能好好养育她,让她可以修炼,可以健康快乐的成长,去过自己梦想过却无法达成的修仙生活。
怀着薛宁的时候,人人都说她凡人之身孕育修士的子嗣,怕是要受尽折磨,最终承受不住放弃。
可她觉得一点都不难受,一点都不累。
她心中始终都在构想美好的未来,直到——
她的夫君在她临盆之际突然闭关,长达一个月未曾见任何人,在她生产之前几天才终于回来,满身醉意,形容狼狈地跪在她面前,乞求她的原谅。
他背弃了他们的誓言,与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那本是我临盆之前,他最后一次离开仙府平魔。”江暮晚的魂魄颜色变得很深,黑至最浓,已经有些泛红,“他说他和那位始瞧我不起的师姐被魔设计,荒唐一夜,对我不住。”
薛宁倏地睁大眼睛:“……师姐?”
薛琮的师姐是谁?
无争仙府如今的大长老,府主慕不逾的妻子,聂槃!
“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看着他慌张无措地抱着我,让我不要难过,如何惩罚他都可以,只是不要离开他。”
江暮晚的魂魄骤然升起,饱含厌恶:“可我只觉得他脏!我很高兴你在我面前几次提及那个人,都没有称他是父亲。这很好,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
薛宁有些窒息:“被魔设计,他是被哪个魔设计?”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江暮晚这次气息又沉寂下来,魂魄的面孔都看得出困扰和痛苦。
“……是……是啊,他是被哪个魔设计?也算我自作自受不是吗?倾天……如果我没有救下那只断翅的怪鸟,是不是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果然是倾天。
“我那时并不知道,我无意间救下的怪鸟会是什么大魔。那年我随薛琮出战,被结界守护在院中,它在我面前奄奄一息,断了一半翅膀,我见到就救了,我如何会想到,结界里会有魔进来?那鸟在我身边一个月,薛琮回转时它才消失,我不知那会埋下这样一颗种子。”
江暮晚有什么错?
薛宁不认为她做错了任何事。
可她却深陷这样的闭环之中。
“我那时太激动……胎气大动,薛琮找了府主来替我安胎,他说府主虽不是医修,在这方面却比医修还厉害。那仿佛是什么秘密,他说得很小心,我其实根本不在意。只是看着府主灵力中投射出来属于你的那张脸,我又觉得自己可以坚持下去了。”
“或许我可以跟薛琮和离,带着你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怎么办呢,府主走的时候对我道喜,叫我不要沉溺于过去,早日走出来,因为我的孩子与他灵力相应,身怀木灵根!我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伤心。”
薛宁抿抿唇,很清楚她的矛盾。
高兴的是女儿可以修仙。
不高兴的是,为了女儿未来仙途坦阔,她恐怕得委曲求全,继续留在薛琮身边。
薛琮出事,被设计,实非本意。
可那件事如一根刺扎在两人中间,强迫在一起也不过是互相折磨。
这样的折磨让江暮晚郁郁伤身,每次薛琮出现在她面前,她仿佛都可以看到他和师姐滚在一起的画面。
聂槃来见她时,这种憎恶上升到了顶峰。
她被指责与魔族勾结,殿内藏有魔族信符。
江暮晚根本不知什么魔族信符,但聂槃还真的带人在她住的地方搜到了一块令牌。
她羸弱地望着那块牌子被聂槃握在手里,肚子剧痛,戒律堂的人却说她假装,试图逃脱惩罚,是薛琮强行拦下他们,又找了慕不逾来,才将一切平息。
他们都说一切等她生完了孩子再做打算,聂槃同意了,似乎有些自责没发现她是真的肚子疼,事后还来道歉,江暮晚只有排斥。
在魔界信符被取走的当天晚上,薛琮还在她身边守夜,倾天就以真面目来见她了。
那时秦江月不在仙府,慕不逾也暂时离开,倾天大摇大摆进来,身上有魔神的神光,谁都阻拦不了他。
他张开身后的骨翅,那熟悉的翅膀让江暮晚瞬间明白了一切。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薛琮所谓的被设计恐怕是真,那设计他的大魔叫倾天,生了一双独特的骨翅,初初听他说起这样的特征,我没有想那么多。可真的见到倾天,我就知是他,全都是他。这一切竟然从我对他施以援手就开始了。”
“我恨死了背叛我的人,竟然是因为我才出了意外,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江暮晚望着薛宁,“宁宁,你说,我又有没有资格生气,有没有资格恨他们呢?”
“我竟然真的和魔族有勾结。哪怕是无意的,但聂槃确实没有说错。她不是无的放矢,是真的正义审判。她在我殿内察觉到魔气,为了大局才来抓我,所有的为难和背叛突然之间仿佛成了笑话,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始作俑者——倾天告诉我这些,让我不要想着逃跑,我是他的囊中之物,你说,我又要怎么选择呢?”
薛宁不是她本人,无法为此做出什么选择,但她知道她最后的选择。
琉璃宝塔地动山摇,这个简单的故事却说了很长很长,冰冷的气息接近,薛宁瞬间明悟自己为何在慕不逾提出秦江月身份有异时,下意识选择相信他。
不仅是因为吐真丹,还因为学得再像,模仿出来的剑意也不能跟秦江月真正的剑意相比。
秦江月来了。
“我在这里!”薛宁高声回应他的气息。
她有预感,秦江月离她很近很近,或许只有一指之隔。
可他们将要碰到的一瞬间,江暮晚发狠一般,用冥魂之气将她掠向宝塔二层。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江暮晚的突然袭击, 薛宁是有防备的。
但她拼尽全力的一下子,哪怕早有防备也还是中招。
此地魔气深重,薛宁身为正道修士灵力受限, 经脉逆行, 实力发挥不出来。
不过她也并不害怕。
江暮晚的魂魄再失去理智, 扭曲偏执, 也不会真的要害她。
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个魂魄过于自信,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其实早就被魔神将所有底牌看穿。
宝塔二层比一层魔气更重,薛宁呼吸起来肺好像坏掉了, 江暮晚的魂魄环绕在她周身,很快她就觉得好了些,抬眸与魂魄对视,魂魄指了指前方。
“那里是第三层的入口, 每上一层魔气都会更重,但你必须上去,这座塔既然进来了,就出不去。”
薛宁想到进来之前见到疑似秦白霄的人, 他还在塔里吧?
如果还在, 应该快到九层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还担心在你之前进来的那个人?”江暮晚语气厌恶,“你担心秦江月的弟弟?你太在乎那个男人, 连他的弟弟都挂在心上,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是必须往上走才有出去的可能?”薛宁试图理解江暮晚, “你不让我接触秦江月, 是怕他带我强行闯出去,或者从一层原路返回。那样会出事, 对我不利是吗?”
江暮晚顿住,良久才道:“是。我怕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只会相信他,所以强迫你上来。”
薛宁对秦江月的在意和对她的忽视,还是让江暮晚放进了心里。
整理了一下状态,薛宁并未急着上三层,她还是要等等秦江月,身为剑仙,一个魂魄都能看出来的问题,秦江月没道理看不出来,他们在一起办法更多,也更安全。
她可不想独自面对魔神,尽管江暮晚似乎极有底气。
“我以为你这样问是信了我,可你好像还是更信那个男人。”
江暮晚着急起来,她的魂魄就开始张牙舞爪。
做了冥魂,就很难再控制自己的表情,好在她死的时候没什么外伤,面容保存依然秀美完整。
“你别激动。”薛宁缓缓说,“我是相信你,也相信秦江月,这都是事实,但我也不会像你担心的那样,把什么都寄托在一个异性身上。在选择和他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神仙是不能有情的,他和我在一起已经是在违逆天道,我也不知我们最终能坚持到哪一步,但总想试试看。不试试,我以后肯定会后悔。”
江暮晚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一时愣住了,呆呆望着她。
“就算我和他最后没能在一起,也不会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我不会耽于过去,会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薛宁仰头望着渐渐落地的魂魄,目光在她脸上左右扫过。
“你受了苦,怕我重蹈覆辙,我都能明白。但人的路是自己走的,选择也要自己做,你可以建议我,但不要试图支配我。”
“你从前,辛苦了。”
薛宁最后的话让江暮晚的魂魄落下泪来。
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心疼她的辛苦。
她以为女儿会恨自己,会被男人迷惑心智,最后却发现她没有。
她比自己想象中更理智,更有主意。
她不会像自己那样陷入感情的漩涡,她的双眼清明,条理清晰,是真的……长大了。
她的女儿长大了,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她有自己的决断,可以负责自己的人生。
是的,不要试图支配任何人,哪怕你是她的母亲。
更别说她只占了母亲的名,甚至没有养育她。
“他杀了我,你依然愿意和他继续试着走下去吗?”江暮晚幽幽道,“他那时明知我是谁,可不曾手软,一剑穿心。”
回答她的不是薛宁,是秦江月。
“你的肉身已被魔气侵蚀,留着也不能再用。魔神在透过你的眼和心操控薛宁,我若不解决你的肉身,她会永远得不到安宁。”
江暮晚错愕地望向薛宁身后,薛宁还没转身肩膀就被扶住,熟悉的气息让她紧绷的肩颈放松下来,这是真正的秦江月,不需要任何人证明她就知道。
手中一热,是被塞回了她的法器,薛宁心中瞬间有了底气。
看着他们能之间的默契,江暮晚眼睛被刺痛,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或许是你对的,反正我本来就是打算死在你剑下,若如此还能让宁宁脱离魔神控制,那也是一件好事。”
薛宁发现她魂魄力量逐渐那缩减,握着剑骨花枝走上去:“是不是快没力量了?你可以借我的,我没事。”
江暮晚眼瞳一闪,下意识往前飘了飘,又慢慢停住。
“不用。该说的说完了,到这里已经够。”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江暮晚喃喃道,“既他是为了你,那你也不要因为我的死记恨他,不必觉得这是什么仇怨。我本来就打算好了要死在他剑下,否则我任务失败,被魔神带回去只会更受折磨。死在别人手中,生魂依然能被魔神控制,只能是让剑仙杀了我。”
“这是我为自己选的结局,原本……现在这样也好。”
薛宁知道她的未尽之语。
原本她希望以此来证明秦江月不可靠,也希望这成为他们之间的芥蒂,让他们可以分开。
因为她憎恨男人,不相信男人,害怕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薛宁的那些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到了眼下这个境况,她居然还可以改变主意,而不是一条路走到黑,偏执到底,江暮晚从前的性情如何良善不需要任何怀疑。
但她好像对自己厌恶至极。
“我是该死的。我早就该死。吞噬那么多生魂和骨粉,我早该下地狱。我一人死,抵不过那么多条人命,便是千刀万剐,被魔神折磨也是活该。可我没那么高尚,我还是怕疼,真的很疼。”
生产很疼。
被魔神折磨很疼。
一开始不屈服倾天也很疼。
江暮晚是怕疼的,她被倾天带上魔界的时候,凡人之龄里看,也不过是刚毕业几年的大学生。她忍着罪孽吞噬骨粉生魂时,也是为了活着不顾一切的。现在是报应来到的时刻了。
薛宁朝她伸出手,再次穿着她的魂魄过去,她脸上表情难明,秦江月看着,终于开口。
“你的肉身虽死,但魂魄还在。我会为你塑一具新的肉身,到我的乾坤镜里来。”
魔气对他是有影响的,但有限,毕竟这里不是真正的魔界,是秦江月炼化过的秘境,哪怕旧友的残魂不太配合,一样可以稍稍限制魔神的行动。
薛宁手上玉扳指不断发出灿目的光,是在庇护薛宁的心神不受邪魔侵扰。
她看看扳指,又看看那闪着光的乾坤镜,她可以相信秦江月,但江暮晚做不到。
她再也做不到相信任何男人,也觉得自己不配复活。
“您是高高在上的化剑清妙仙尊,确实拥有可以为人塑造新肉身的力量,但我不需要,我不配。”江暮晚闪得很远,“你是为了宁宁才救我,可我不配再活着。”
“我之身躯,此生委身两个男人,每一个都令我嫌恶恶心,夜不能寐。”江暮晚冷冷道,“如今这样反倒是一身轻松,再无枷锁。”
被迫跟在倾天身边的每一天,她都会吐。
醒着时会吐,闭上眼睛睡着了,感觉到倾天的气息也会恶心。
可她必须忍耐。
她必须接受。
她太弱小了,没办法反抗这一切。
世道如此,弱小的女子想要活,只能依附于这些强大的男人。
江暮晚定定看着女儿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绪。
怨恨自己弱小的情绪。
“你不要像我。”她轻声道,“你要强大起来。我生下你,不是要带给你脏污的过去和回忆。以后想起我,不要记得我这副模样,也不要记得我委身魔族。那个男人唯一做对了一件事,他给我画了一幅画,你见过吗?”
薛宁喉咙干涩:“见过。我在雪隐峰见过了。挂在习剑阁里。”
“见过就好。”江暮晚惨淡一笑,“记得娘那个样子就好,记得娘爱你就好。我无法冠冕堂皇地说自己苟且偷生只是为再见你一面,我是人,自然有人的贪生怕死爱慕虚荣,但你也确实是我无数个日夜回转恶心时,唯一令我心思晴明,觉得这世间也不是全无美好的存在。”
“你要做什么!”
薛宁意识到不对,快步上前想留住江暮晚的魂魄,但失败了。
“他来了,那就看看他能护你到何种地步。今日这座宝塔想要出去,他需得做出一个选择。”
“那个选择对他来说很难,但对我一点都不难。”
江暮晚神魂迸发出剧烈的光芒,薛宁浑身一僵,感觉到魂光一点点附着在自己身上,每一个闪烁的光点都让她再不畏惧塔内魔气,修为更上一层楼。
“娘!”
薛宁全凭本能喊出那个称呼,可江暮晚再也无法回应了。
她将自己最珍贵的魂光给了她。
薛宁可以借此变得更强,代价是那个魂魄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
江暮晚肯定不想再活着回来,不管是由秦江月重塑肉身还是再转世成别人。
如果她还可以转世,那些被她吃下的生魂的主人呢?
何其不公平。
她已经是这种不公里的受害者,便想用自己仅有的能力来补偿一下。
因果轮回,她不自己解决这些因果,命运就不会眷顾她的后人。
薛宁呆呆看着魂光点亮整个宝塔二层,这些是江暮晚仅剩的东西,是她身上唯一还算干净的东西,既然她觉得自己可以敌得过塔顶的魔神,能带女儿出去,肯定不止是这一张底牌。
果然,很快整座宝塔就震动起来,薛宁在魔气之中看到了一张血腥而熟悉的脸。
倾天。
骨翅振起,将宝塔扇得摇摇欲坠,秦江月将薛宁护在身后,这座宝塔已经成了魔族进入秘境的通道,魔神能来,倾天能来,也代表着其他魔族可以进来。
秦江月看到倾天进来就找到了通道入口,抬手便要封死那里,一个魔神已经难以对付,不能再来一个。
至于倾天。
秦江月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他痴痴望着江暮晚交付给薛宁的魂光,无需怀疑,从现在开始,倾天会效忠于薛宁,不让她伤到一分一毫。
作为魔,倾天才不在乎什么子女亲缘,更不在乎薛宁是江暮晚女儿的身份。
但现在不一样了,江暮晚的魂光给了她,那她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他不会容许这样的痕迹也消失,哪怕是与自己的神对抗。
他骨翅一震就关闭了那魔域到这里的入口,魔神其他护法想进来都失败了。
“秘境里怎么会有魔域的入口?”薛宁盯着那处黑色的漩涡,方才她都看见翳骑和其他几个护法的脸了,可以想见他们真的来了,这秘境的里修士会是何种结果。
此地几乎集合了修界全部筑基之上的战力,若这里出了事,修界就没有任何未来了。
太可怕了,稍微想想薛宁就出了一身冷汗。
而这恰好就是江暮晚所说的,秦江月需要做出的选择。
“戏是一场好戏,但演得太久,看得实在有些累。”
长圣并未真身到来,而是声音环绕宝塔。
他的力量目前似乎被局限于宝塔之内?若是如此那还好些。
“化剑,你得感谢我,让你能看到自己违背天道也要许情的人,面对亲母的遭遇依然愿意选择你,只是不知你能不能给她同等的回报。”
“以为关闭了通道就万事大吉么,这座塔想要关住吾的力量,异想天开。”
倾天狠狠皱眉,琉璃宝塔迸发出绚丽刺目的光芒,光芒所到之处皆被魔气侵蚀。
所有意识到不对的修士都尝试放弃大比离开秘境,手快的走掉了,手慢的都被控制住。
“好好感谢你曾经的同僚,感谢他的残魂,助吾屠尽所有意图反抗吾统治的蝼蚁。”
秦江月微微眯眼,这是他进了这座塔之后最大的表情变化。
他看见一团残魂出现在视野里,作为魔气的媒介,威慑着整个秘境。
“姻缘神,你看看化剑那个样子,这个时候了还将人挡在背后,虚伪至极。他心中已经做好放弃她去救其他人的准备了,你说对不对?”
“就像从前你被魔化,他毫不犹豫地将你挥剑斩杀一样。”
长圣语气悠然,薛宁听在耳中,也知道自己早就想过的,那个让秦江月避无可避,必须在理智和偏爱中做出选择的时刻,到来了。
好狗血,魔神整得都是什么死动静,好油腻。
“你为何觉得我一定是被选择的那个?”
薛宁从秦江月背后走出来,“我的未来要如何不会被旁人左右,只看我自己选择。”
她汇聚全身力量,飞快瞥了一眼倾天,窥见对方眼中的幽暗,提起花枝,在秦江月意识到之前提前发难,直奔将魔气在秘境中放射而出的媒介。
“砍了你这个破球!叽叽歪歪磨磨蹭蹭,真是听不了一点儿!”
江暮晚活着的时候,因为弱小被迫依附于这些男人,被迫成为他们的“选择”。
现在她和她一体,她要带着她的那一份,活出不一样来。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破球”肯定没那么好砍, 不然秦江月不会一直不动手。
他是谨慎到极致的性子,薛宁却恰恰相反,按他的话说就是意气用事, 总凭着脑子一热行事。
谨慎是好的, 但有时太过谨慎也不是好事, 冲动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薛宁突然出手, 未免她死了江暮晚的痕迹全部消失,倾天便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她。
他跟随魔神几万年, 是他座下第一护法,对魔神可能比秦江月还要了解。
魔神的化身此刻就在九层塔顶, 不下来肯定不是不想下来,是因为下不来。
从秦江月在秘境里现出气息时,魔神就被拘在了九层,但也不碍事, 他们既然进了这座塔,想要阻止他杀死秘境里所有修士,就得继续往上走,他只要安然等候便是。
有姻缘神的残魂作为媒介, 魔神也可以从秦江月手中抢夺秘境的控制权, 远程伤害那些修士。
薛宁越靠近光球,视线就越清晰,可以透过光球看到宝塔外受困的修士们。
他们的易容已经消失不见, 她能看到温颜和慕妏躲在一处,温颜支撑着圆弧形的结界保护慕妏和其他仙府弟子, 她目前是排行榜第一, 海兽的积分应该是被她拿到了。
秦白霄的分数没有任何变动,外面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应该还在塔内,既然名字亮着,就说明人还活着。
而其他人,蓬莱的,合欢宗的,法衣相同的都跟着自己的同门。
散修们被万佛法寺和冲虚道宗护在后面,他们没有离开魔气肆虐的秘境,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拿下的名次作废,也出于对化剑仙尊能力的信任。
也许这也是秘境考验的一环呢?
薛宁若是他们,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切。
她还在秘境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们都不走,其实是在给秦江月增加负担,令他真的要在一方之中选择其一。
“你主动出手,不愿被选择,其实是知道自己会成为被放弃的那一方。”
光球之中有人在和她说话,声音不大,是个男子,薛宁意识到这个就是魔神口中的姻缘神。
谪仙岛,原来是这个谪仙。
秦江月提到过曾有同僚像他一样逆天而行,当时天界还在,想来这对爱侣没什么好结果。
所以姻缘神如今所做是为了报复吗?
薛宁对他搅乱人心的话置若罔闻。
一次劈不动就来第二次,透过光球肆虐而出的魔气因她动手逐渐减弱,姻缘神的残魂力量并不大,是被秦江月滋养多年才有了现在的能力。
“他如何杀了我的爱人,我便要如何杀了他的爱人。”
光球里的声音还在说,薛宁几乎要被吸进去。
她划出一路来到宝塔路上摘下的灵植,当时只是顺手而为,自从做了木灵根法修,走到哪里她都习惯留存弹药,乾坤戒没带进秘境,那便就地取材。
谪仙岛上的灵植力量强大,都是外面千金难得的宝物,薛宁用着也不心疼,成功将光球的吸力阻隔,回眸道:“你去救外面的人,我在这里撑一会。”
她选择自己留下来。
好像从头至尾,从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她都是这样的选择。
她的道是好好活着,可每次到了生死关头,她总是选择自己来面临危机。
秦江月也听得见姻缘神的话,他不可能在一旁干看着,若无他帮忙,薛宁也不会几次砍中那光球,甚至将弹药不断送进光球里。
不知为何人人都觉得他会在薛宁和苍生面前选择后者,明明他到目前为止未曾去看外面一眼,一直在与她并肩作战。
魔神试图与他抢夺秘境之主,他要与对方抗衡,还要截断光球的力量,有薛宁在其中帮忙,还算游刃有余。
“你也觉得我会从中做出选择?”
薛宁被秦江月的问题问住,如今也不是多说的时候,秦江月直接放下了手,看似是真的在其中做出了选择,听她的话要去救外面的人。
但也就那么一瞬间,光球自内爆裂,秦江月再没有对这位曾经的同僚有半分手软。
“我当初杀你,是因为没有办法。”
他站在魔气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的,只有他是亮的。
薛宁怔怔望着他,好像见到了初次见面时,道场之上冯虚御风背着剑匣的绝世仙君。
“后面留你残魂,几次轮回转世渡劫,也是在为你蕴养神魂,助你归来。”
杀是必然是要杀的,不然当时那种情况,只会令战局更加倒向魔神。
若真对人界动手,姻缘神就彻底没了再做神的机会,沾染因果造了杀孽,他就得永远做魔。
在秦江月的理解中,没有人会愿意成为嗜血嗜杀的怪物,尤其是同为仙族。
所以他杀了姻缘神,取残魂于自己的灵府中蕴养,哪怕后来自己陨落,得机会转世重生,也没忘记对方。
回归本体后,他发觉姻缘神的残魂滋养得甚好,归来指日可待,说明其他神族也是有希望的,只是还需要去天地之间寻找他们的残魂——如果真的还有的话。
这是他警告小龟,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要记得只有薛宁才是它主人的前因。
包括杀了江暮晚也是出于这种心理,肉身之死算不得死,他的肉身不知都死过多少次了。
可他们一个两个,都没有在意过他的用心。
人各有命,他尽自己所能,无愧于心。
可他没想到,这样的尽力会成为他们伤害和动摇薛宁的资本。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秦江月将薛宁从魔气中拉出来,安安稳稳地放到一边,剑指姻缘神的光团。
是真的剑指。
秦江月手中握着一柄剑,一柄真正的剑,不是花枝,不是降魔剑,是薛宁从未见过,原书中也从来没有提到过的剑。
剑身通体银色,剑刃极长,比薛宁见过所有的剑都要长。
强横的杀意和蓬勃的灵力周游在剑刃周围,剑柄之上悬挂飞扬的金红色剑穗普普通通,不是任何仙品贵物,本该与剑本身格格不入,却意外合衬,仿若天生就该在一起。
薛宁呆呆地望着这一幕,秦江月拿剑了。
哪来的剑?
难不成他也谪仙岛中遇见了什么机缘?
可这秘境是他的,如果可以,该早就拿到了才对。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什么秘境里的剑。
“你不但开了境,竟还将元神化剑。”
说话的是长圣。
他的语气终于不那么从容,境他是知道的,失了心脏的魔怎会不知道敌人是如何夺走自己那一颗心的?
虽然还有六颗心,但少了一颗总还是不舒服,会削减他的力量。
化剑化剑,这道号叫了这么多年,竟然还真叫他化剑成功了。
长圣欲走,但有些太迟,秦江月元神化剑而出,再不需要任何实体的剑,他就是剑,剑就是他,无论是姻缘神还是魔神的化身,都在这剑意凛然之下无处遁逃。
倾天作为魔族也受了波及,嘶吼着逃离范围。
薛宁站在凛冽的剑意中,不但没受伤,还有所感悟进益。
所有宝塔之外的修士都沐浴在这样的仙剑之气下,缓缓恢复被魔气侵蚀的灵识。
相信仙尊果然是对的,熬煮这一波没走,收获果然极大!
这波不亏!
所有人都在高兴,可薛宁有些高兴不起来。
秦江月挥剑斩神,宝塔岌岌可危,魔神化身这次若再陨落于此,就不仅仅是损失一颗心的力量受创了。
所以他也没有留手。
塔外的人因媒介被断,他无法触及,但塔内的就不一样了。
“倾天。”
倾天已背叛他的神,但魔神对他的影响还在,他极力抗拒,心神还是被控制一瞬。
他本已让到外围,却被魔神强行控制拉进来,一面替他挡住剑仙的攻击,一面去抓薛宁。
秦江月全力对付长圣,依然可以分神出来保护薛宁,倾天速度虽快,可他比对付更快。
两人的灵力同时而至,谁都没碰到薛宁。
薛宁自己动了。
她又不是木桩,当然可以自己动,不会傻乎乎站在那里挨打或者等着别人来救。
薛宁手中花枝慢慢变大,A·K抗在肩上和火箭炮差不多。
她一身古装却扛着火箭炮,那造型实在赛博,叫人很难错开视线。
“总是被当做弱点来看,真是让人不爽。”薛宁朝着西北方向大声道,“秦白霄,你就没有不爽吗?”
秦江月望向那个方向,果然看到秦白霄握着一柄秘境里的宝剑,正与薛宁配合。
“魔神既然敢来,就叫他有去无回,下次再不敢把我们当做剑仙的弱点来看。我们有名字,他今日要记住你,也记住我。”
薛宁眉眼凛冽,澎湃的木灵迸发而出。
秦白霄清寒剑意倾泻,两人合力,配合秦江月击向九层塔顶。
被魔神强控在前的倾天替长圣遮挡了一半的力量,剩下一半其实有些不够直接杀了他的化身。
不过有人补上了这一半。
慕不逾是天山藤妖,没人发现他何时来的,等他们发觉的时候,他的木藤已经绕满了整座宝塔。秦江月一手握剑,另一手将力量注入那藤蔓,将长圣化身捆得严丝合缝,无处可逃。
“太华登云,虚皇玉雷,万邪无遗——诛。”
敕令下,宝塔轰隆崩塌,层层断裂。
薛宁念诀护住周身,仰望九层之上,看到碎木之中崩毁的魔神化身。
都不是四分五裂可以形容,是真正地碎成粉末,如尘飞扬。
随着魔神化身化为粉末,姻缘神的残魂再也坚持不住,即将彻底消散。
人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魔神身上,对他这一缕微薄的残魂颇为忽视。
他也确实无力再伤害谁,或者大举做些什么。
可他在彻底消散之前,用曾经属于姻缘之神的最后一丝力量,把薛宁的灵识拉入其中。
将要崩塌的宝塔之中,薛宁瞬间闭眸失去意识,从空中坠落。
秦江月很快接住她,见她眉心一片金色,就知是谁的手笔。
薛宁拇指上玉扳指光色正常,这说明她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可她闭着眼睛毫无意识,看似是昏迷不醒,其实是身处于另一个世界。
这肯定是另一个世界。
她站在白玉冰雪之地,看着漫无边际的仙云翻滚,雷鸣从不远处传来,手臂被一条红线拴着,耳边是姻缘神熟悉的声音。
“你真的认识化剑清妙仙尊吗?”
“我来带你认识一下真正的他好了。”
雷鸣滚滚越来越近,仙云褪去,薛宁看到一座诛仙台,十根天柱被鸣雷的锁链捆住,一对男女被禁锢在中间,高高在上朝下行刑的是……
薛宁看到流光法衣乌发高冠的化剑仙尊,他冷金色的眼尾下压,清威骇人,金色剑印与漆黑双目不含任何感情。
作为剑仙,秦江月亦掌天界刑罚。
罪仙当由他亲自行刑,那威力无边的闷雷,由他手中降魔剑引来,他捏诀打在那骨肉俱焚的男女身上,不带一丝感情。
“这就是数万年前真正的他。”
“如你见过这一刻的他,就会知道他根本不可能会爱人。他对你的爱意与照顾,不如说是还未曾从转世前的凡修感情中脱离出来,早晚会消耗殆尽。”
“你一定不认可我的话,那就试试看这样的他是否能爱上你。如若可以,我便认输认命,送你二人一份大礼!”
姻缘神话音落下,薛宁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瞬间真实了许多,连仙云和雷鸣的流速都变动了。
仿佛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而她也真的被投入了几万年前,神魔大战之前那段记忆之中。
“何人在此?”
剑仙行刑中发现这边有异动,冷冰冰的眼睛望了过来,薛宁对上那个眼神的一瞬间,在心里把姻缘神骂了一万遍。
正在诛仙台上和挚爱一起受刑的姻缘神抬眸望来,朝她歪了歪头,眼中满是嘲讽和不屑,仿佛已经料定她会失败。
薛宁看着转瞬已至自己面前,拿剑指着她的秦江月,熟悉的眉眼,陌生的眼神,是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的。
让这样一个毫无私情,执掌刑罚的神明爱上自己,听起来确实很不可思议,如果她不是占了先遇到他的化身,到底又能不能成功?
薛宁自己也很想知道。
秦江月是他,化剑清妙仙尊也是他,前者可以爱上她,在没了前者记忆之后的后者,又会不会喜欢她?
薛宁定定望着近在咫尺的降魔剑,这个时候他还能用降魔剑。
她要做的是,让他心乱到放下这柄剑,这是她可以从这场记忆中醒来的方法。
“呵。”薛宁不甘示弱地在心底一笑,朝姻缘神送心音,“三天之内拿下他!”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魔神被击退, 谪仙岛秘境成功关闭,所有人都安然归来,没人以为那些肆虐的魔气是真的, 都以为只是剑仙对他们的一种考验, 没能坚持下来的扼腕叹息, 坚持下来的喜不自胜。
这场大比除了薛宁之外, 几乎无人重伤。
薛宁也不能说是重伤,她只是昏迷不醒, 躺在水上仙阁,不管秦江月用什么办法都叫不醒。
仙门大比的结果已经公布, 她和秦白霄合力帮忙击退魔神,得到的分数比海兽更多,薛宁本来基础分不在前十,加上这些分数也没能超过秦白霄, 暂居第三。
第二是温颜,她和秦白霄有着男女主该有的名次,两人分别能拿到秦江月和万佛法寺给予的两件宝物,并在下一次与魔神的正面对抗到来之前, 跟随秦江月修习。
这是很好的结果, 可惜秦江月现在没空教导他们。
薛宁从秘境出来就失去了意识,这件事人尽皆知。
仙府未曾将魔神真的来过这件事告知大众,既已平稳度过, 那就不必再引起恐慌。
他们只以为薛宁是在秘境中受了什么伤,不过鉴于她的风评改善不少, 这次也靠自己拿到了第三的好成绩, 大家对于她占用了仙尊宝贵时间的事情也就没那么多不满。
秦白霄是知道真相的一个,他想帮忙, 可他连仙阁都进去,也实在不知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不管用什么秘法,薛宁都无法睁开眼睛,她仿佛一个活死人,秦江月守着她几天,看似神色平静稳定,但仙阁上空飘荡的雷云骗不了人。
神明强大到一定程度,情绪会引起天地变色。
慕不逾来的时候就看到闷雷滚滚,仿佛要随时降下灭世的红雷。
出秘境之后,他本以为会被剑仙问罪,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将后事都安排好了。
但等了几日等不到剑仙召见,便知薛宁恐怕不好。
他来到仙阁也不是为了给秦江月添堵,只是放下手中锦盒,躬身道:“这是剩下的九仙香。若薛宁还未醒,我猜恐怕是与温师侄上次梦魇差不多。仙尊不如用九仙香试试看。”
稍顿,慕不逾道:“我不会再害薛宁,仙尊若不放心可仔细检查过再用。待薛宁醒后,仙尊可随时来处置我。”
言尽于此,慕不逾转身离开,面容还是慕府主对外的样子,秘境里妖异的天山大妖似乎从未出现过。
他走后片刻,锦盒被秦江月收到了阁内。
梦魇。
这种可能他不是没想过,但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无法进入她这场魇梦。
她会梦到什么,从将她神识拉进去的人里就能猜到了。
秦江月缓缓低眸,这梦境若能进去,不需要九仙香,若不能进去,九仙香也没帮助。
不过这或许可以让她心神安宁些。
她不知何时深深皱起了眉,似乎呼吸不顺。
秦江月以指诀燃香,可她好像还是很难受,几乎不太能呼吸了。
不能再等下去。
秦江月果断做了决定,将薛宁抱起来,抵住她的后脑,以风险最大的方式追随她的灵识,果然看到一个巨大的紫色梦境。
梦境外是极强的结界,属于神明的结界,对同样作为神明的秦江月很有用,若他不想伤薛宁的灵识,就不能强行进入。
不进去是不进去,他可以在外面想办法看到梦境中发生了什么。
秦江月闭眼结阵,三十七道阵法叠起后,天色暗下来,他终于看见了薛宁沉浸于怎样的梦魇。
与其说是梦魇,不如说是一段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秦江月看到神魔大战前夕的自己,正在给姻缘神和他在凡间违背天规娶的妻子行刑。
他斥责姻缘神目无法纪,逆天而行,应严惩才能给天界众神起到警戒作用。
神爱众生,也漠视众生,不可偏私偏向。
一旦神有了偏心有了私情,那就不再公正,偏执者会为留住爱人与天道命运抗争,施展禁忌法术。若对方不是凡人是修士,或许还可多活些年,但若不能飞升,迟早会走到尽头,到那时要么寻私为其飞升,要么还是逆天而为。
自天地初开,从凡界修仙飞升者寥寥无几,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见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姻缘神的妻子是凡人,在他们被抓回天界之前,秦江月其实已经去凡界提醒过对方,还有其他同僚用了些法子试图让姻缘神放弃这段感情,但最后还是没能改变这样的结局。
秦江月看到自己行刑时毫不迟疑,面无表情,冷静到近乎残酷。
那是他熟悉的自己,是做了几万年的自己,温柔强大的潮凝真君更像是包裹这利剑的剑鞘,化剑仙尊本身则是泛着杀意的剑刃。
这道剑刃将剑指向了薛宁。
“……”
秦江月生平第一次有些后悔。
后悔为何当初要留下姻缘神的残魂,才导致此刻看到从前的自己朝薛宁挥剑相向。
姻缘神的意图他已经很清楚。
很多事情他都可以解决得平静从容。
唯独这次,看着薛宁望向剑刃的表情,他想回到过去给自己一剑。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拿剑指着谁??
——这也是薛宁目前的心里状态。
薛宁很有底气的质疑和不可置信,让化剑仙尊握剑的手都有些迟疑了。
……这个眼神理直气壮到不可思议,仿佛他拿剑指着她是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观她身上气息,不是魔族,没有仙气,竟然是人族。
“人族如何能进入天界?”
化剑仙尊语气冷漠,手上却把剑转开了。
“不管你是以何种方法进入天界的都立刻回去,多事之秋,莫再胡乱作为。”
他反手握剑,一掌抬起就要把她送去千里之外。
笑话,怎么能让他就这么送走?薛宁又看见姻缘神的嘲笑了,夸下海口时多少有点不服输的意气用事,心里其实没什么底。
眼见那灵力就要打过来,薛宁二话不说直接扑过去。
换做现实里她肯定能扑到秦江月,但现在她没能摸到仙尊半个衣角。
诛仙台上的姻缘神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无法原谅。
薛宁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臂,忍不住瞪向秦江月,殊不知没有罡风反击她已经是对化剑仙尊来说极为特殊的反应了。
其他观刑的仙族都愣住了,但薛宁还是觉得很不满。
好气。
她居然敢瞪剑仙!
嘶——神族仙族都有些不敢看下一幕,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这个胆大包天跑到天界来瞪剑仙的女修是何种下场了。
剑仙是什么性子?
那眼里是揉不进一点沙子,无人敢惹,哪怕同僚都远他三分,惯是冷酷无情。
这女修如何进的天界他可能觉得是神魔大战六界结界不稳,她是误入,所以才不予处罚,但她不赶紧逃走就算了,还想动手动脚,甚至瞪人。
如此放肆不尊仙尊,肯定是要吃点苦头了,伤筋动骨都是轻的,别给那微薄的修为都散没了才好。
再偷瞄一眼,嗯,才金丹,在凡界或许是不错,在天界来看真是不如浇水灌溉的花仙子啊。
不过让众神错愕的一幕发生了。
化剑仙尊他什么都没做。
他蹙眉望着薛宁充满指控的眼神,心中竟有些七上八下。
他当然不爱眼前的女子,这时的他也不明白何为凡俗之爱。
化剑仙尊那因她眼神退后的半步,不是爱。
是敬畏啊!!!
不对。
这定是魔族什么秘法,送一个看似人修的女子上来,意图懵逼于他。
化剑仙尊立刻在心里为这不对劲做出了解释,自然也没那么轻易放走薛宁。
“来路可疑,既然不肯走,那就别走了。”仙尊仙剑一挥,“抓起来,待行刑结束,本尊亲自审问。”
也还行叭。
不是让她回凡间,反正他会来亲自审问,三天嘛,还有时间,等到时候再说好了。
这里好多人,虽然知道只是一段记忆,可这么真实的全息记忆还是让人有些不自在。
天兵一拥而上,长戟将薛宁压住,她被迫弯下腰,闷哼一声有些背疼。
这记忆里痛感居然都如此真实,代入感可太强了。
薛宁委屈地又瞪了一眼秦江月,等出去了非要他好看不可,看他现在高冷得跟只白孔雀似的模样,到时非要他……算了,干嘛迁怒。
薛宁负气地低下头,正要被这么押着走,背上的长戟突然拿开了。
她一怔,倏地抬头,看到仙尊收回手侧过身去,眉头皱着不悦说道:“带下去。”
薛宁心中一跳,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因为她注意到这个时候的秦江月可太引人注意了,诛仙台上闷雷滚滚,所有仙家都在盯着他,一副三观被摧毁了错愕模样。
算了,别说了。
她不再表示不满,老老实实跟着天兵离开。
前往仙牢会经过诛仙台,薛宁在这里近距离见到了姻缘神和他的妻子。
她想过这个增加除魔难度的渣神定然不会生得太丑,果然也见他俊美不凡,眉眼风流,嘴角上扬,哪怕没笑,也看着好像在笑的样子。
这并不让薛宁意外。
令她意外的是他身边的女子。
说是女子有些不准确,那人穿着平常的布衣,身子瘦弱,微微垂头,神色怔忡。
她满头华发,脸上布满皱纹,竟已是垂垂老矣的模样。
注意到薛宁的视线,老妪抬眼望过来,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从那布满风霜的眼角里可以想象出来,从前她年轻的时候该是何等温柔娴静的模样。
她这个笑让身边的姻缘神也陷入到了记忆之中。
他的残魂蕴养在剑仙的灵府,跟着他轮回转世,并不能像剑仙一样一次次失去记忆重头来过。
他始终记得从前,日日夜夜在失去挚爱的记忆中轮回。
刻骨铭心的痛苦洗去他所有理智,让他变成了今日扭曲狰狞的样子。
“抚弦……”
他喃喃出声,薛宁已听不到他后面会说什么。
她被天兵带走,关进仙牢。
天界的仙牢干净整洁,四处都是除魔法咒,对她人修的身体没什么伤害。
就是位置险峻,牢柱背后就是云海,云海之下电闪雷鸣,像是掉下去就会万劫不复。
薛宁恐高都犯了,连滚带爬到了仙牢的另一边,直到看不见云海分毫才停下。
原以为要一会才能再见到化剑仙尊,毕竟看起来行刑还没结束。可没想到她刚喘平了气,背后一凉,回过头去,就对上他华丽淡漠的双眼中那如有实质的探究。
“……”
怎么说呢,三天之下拿下他好像有点难。
这个时期的秦江月,一看就是不喜欢她的类型啊。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仙牢里不止关押着薛宁, 也关押着刚被行刑完毕的姻缘神和他的妻子。
姻缘神是神明,一场刑罚下来并不会要他的命,只是让他很疼很虚弱, 但他的妻子就不一样了。
他们被关押在不同的牢内, 他的妻子更靠近薛宁, 薛宁越过化剑仙尊的肩膀朝后看, 丝毫不觉得这种无视仙尊去观察其他的行为有多么不尊重。
观察完了,还很是熟稔地问他:“为何姻缘神的妻子看起来是那个年岁?”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薛宁收回视线, 定定注视居高临下俯视她的仙尊。
“……不能说我就不问嘛。”
她下意识往后了一点,到底还是因为他一身冷意有些胆寒。
梦境之外, 秦江月见她居然开始害怕自己,前所未有的焦急。
他开始用一切自己可以想到的方式打碎梦境,但并没有那么快达成目的。
所谓的梦境中,化剑仙尊还在审视薛宁。
“你是何人, 从哪里来,所图为何。”
他审问的语气官方而冷漠,薛宁有点儿不舒服,但也没有特别不舒服。
她想了想, 时间紧迫, 还是决定直来直去。
不过在她回答之前,化剑仙尊先道出了他的猜测:“长圣派你来?他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是意图让你来迷惑本尊?”
他居然在她面前自称本尊!
薛宁眼珠睁大, 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认真地比了比自己和他, “我其实是你未来的妻子?”
此话一出, 关在仙牢里的魔族妖族,还有方才进来气息奄奄的姻缘神妻子都震惊了。
一个刚因为男女之情对其他人施下天罚的剑仙, 居然被一个刚见面的女子调·戏了?
魔族俘虏们哪怕受尽折磨,这会儿也忍着伤痛笑起来。
姻缘神的妻子满面皱纹,眼神复杂地望着薛宁,像是有些担心她会受伤。
唯一冷静的可能只有姻缘神和剑仙本尊。
姻缘神是知道后情,剑仙本尊则是……你很难看清楚这个人的真实情绪到底如何。
但薛宁直面到了对方冰寒杀意的剑意。
“放肆。”
两个字,甚至都称不上重音,却说得薛宁心头畏惧,情不自禁地再次后退。
但她的眼神没有退却。
“说是你未来的妻子是放肆吗?”她轻声道,“你是神仙,你们神仙不是能掐会算?你不如算算我是不是在说谎。”
她似乎对自己是他未来妻子的事情很有底气,深信不疑。
那种身体畏怯眼神勇敢的姿态,也让化剑仙尊广袖下的手缓缓动了动。
神仙确实能掐会算,但神仙本身就没有姻缘线,如何算自己是不是有妻子?
不算也知道不可能有。
连姻缘线都没有,也不会爱人,怎么可能有妻子。
可眼前女子又不像是在骗人,阅人无数的仙尊自然看地出她在说实话。
其中定然有什么妖法魔咒,与魔神脱不开关系。
为印证其中属于魔族的手段,化剑仙尊手一抬,似是要对薛宁搜魂。
薛宁猛地后退,连恐高都忘了,紧贴着牢柱,尽量远离剑仙的灵力。
但仙牢范围有限,如何逃得过剑仙出手?只能图些心理安慰罢了。
她闭上眼睛,已经做好疼的准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他看到自己没说谎,她就很期待他扭曲且不可置信的表情了!
可想象中的神魂痛楚没有到来。
薛宁怔了怔,刚要睁眼,唇瓣被轻柔的罡风掀开,一颗丹药塞了进来。
她下意识吞咽,睁眼去看仍然站在牢外的剑仙,他冷漠地说:“如此,你便不可再口吐谎言。”
……哦,记起来了,吐真丹,他给她的那一颗用在了慕不逾身上。
居然放弃搜魂选择丹药,薛宁表情莫测。
虽然很讨厌姻缘神来这么一遭,也并不期待对方所说的什么大礼,可能看到完全没有后来记忆,只作为剑仙的人一样会对她“手下留情”,她心中那些厌恶排斥稍稍削减了一点。
“你的吐真丹,味道和后来的一样。”薛宁挺直脊背,“好了,现在我说什么都是真的了,你可以随便问了。”
剑仙冷声说:“我问你答,不要擅自开口。”
薛宁一口气憋在嗓子眼,盯着他半天,冷哼一声转开头去。
剑仙片刻后道:“名字。”
“薛宁。”
“从何处来。”
“人界无争仙府。”
“所图为何。”
“让你爱上我。”
这几个说出来,仙牢里气氛急转直下。
妖族魔族不断起哄,姻缘神的笑声也响起来,剑仙烦不胜烦,一剑劈过去,世界安静了。
“谁给你的任务。”
他认定这是某种任务,而不是既定的事实,毕竟他一点都不爱她。
薛宁牙齿发酸,想回答是姻缘神,但到了嘴边却是:“没人给我任务,你在未来会爱我爱的要死要活,我今日来此是误入,便想试试现在的你是不是也会爱上我。”
……
说的也不算错。
可真的是姻缘神强迫她的啊!
想来记忆里的吐真丹还是抗拒不了藏着这一段记忆的主人,只能在对方允许的准则下产生效果。
这段话成功让化剑仙尊也沉默下来了。
他转身要走,薛宁急忙追过来,抓住牢柱问:“你要去哪?”
剑仙一点要回答的意思都没有,眉头皱着,像是觉得眼前一切十分可笑。
薛宁不觉得他会就这么放弃审问自己,搞不好他是要去找什么更厉害的法宝。
好气。自秦江月死而复生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有力没处使的感觉了。
凝望他繁复华丽的锦袍背影,薛宁高声道:“你只问我这些是不是太浪费这吐真丹了?既然我说是你未来的妻子,定然是从未来而来,你就不想知道神魔大战的结果吗?”
“或许我可以告诉你大战的细节,让仙界得胜呢?”
这都是无稽之谈。这只是一段记忆,不是真的穿越回去,哪怕说了改变了,也只是在记忆中而已,不会变成现实。
但这些话让化剑仙尊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来,却并不对薛宁口中的动心:“你会这样问,神魔大战的结果定然是仙界败局收场。”
薛宁心跳加速。
“若你所说一切为真,败局定下的未来之线已经呈现,再做任何挽回都无济于事。任何改变都可能会导致这条线中巨大的生死伤亡。吾辈能做的,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蝴蝶效应的意思?
担心蝴蝶在此刻扇动翅膀,会在未来害死更多的人?
神族冷漠,却也仁慈。
薛宁目送秦江月离开,这次没有出言挽留。
“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一个年迈的女子声音羸弱地响起:“不怕他再也不回来了吗?”
薛宁意外地看向说话的人,是姻缘神的妻子。
“方才听你说你来自人界。我虽然不是修士,却也来自人界,在这个地方,唯有我们两个来自同处,勉强算是同乡。”
老妪声线不太稳,薛宁注意到姻缘神本来是想嘲讽她的,但老妪开口后,他就只剩下茫然神色,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宁过了一会才回答:“怕啊,我当然怕他再也不回来,但也没办法,该走的总是要走,强留也留不住。”
老妪沉默片刻点头赞同:“你说得对,该走的如何强留都还是会走,哪怕真的留住,也只是冤亲孽债。”
这话让姻缘神脸色更白了,薛宁闲来无事,也十分好奇他们的故事到底是怎样。
“方才见你与姻缘神一起受罚,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是如何瞧上他的?”
这问题让姻缘神有些不悦:“抚弦不要理她,她与化剑那家伙一个模样,都讨厌可恨。”
老妪没去看姻缘神的脸,只喃喃道:“姻缘神都这样说,看来这位姑娘真的是那位仙尊未来的妻子。”
姻缘神沉默下来。
老妪慢慢道:“那在不久的将来,是不是天界的神仙不需要再遵守天规,仙凡之恋不再是被禁止的?”
这次回答的是薛宁:“还是要遵守,一样是被禁止,我每次同他亲近他都要受伤,不过他皮实,那点伤不算什么,只要活着就能在一起,未来肯定可以想到办法解决这些天罚。”
她认真想了想:“还是比你们现在的情况好些。”
至少她和秦江月那个时候已经没了天庭,不需要“以儆效尤”,管好自己对抗天道就行了。
老妪不再说话,姻缘神也沉默下来,薛宁闲不住,这地方多待一刻都心慌,她又不能找其他人说话,就在牢里来回转圈,转了几圈突然觉得不对。
她猛地朝一个方向望去,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
化剑仙尊!
他根本就没走。
他一直都在这里,听见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听到了也好,更证明自己没有胡说。
薛宁拍了拍膝盖,又开始在牢里来回踱步,走得姻缘神实在心烦,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晃了?晃得我眼晕。”
“怎么没晕死你呢。”
嘴上这么说,薛宁还是坐下来不乱走了。
她双手抱臂靠在角落,表情实打实的生气,谁见了都知道她这会儿不好惹。
老妪瞧她这模样,灰白脸色仿佛都跟着生动了一些。
“姑娘不要生气,那位仙尊素来严苛,但他哪怕不知道未来的事,可能还无法相信你,却并未对你做任何狠心的事。”她宽慰她,“你看,他连搜魂都不曾对你做。”
薛宁缓缓望向老妪的脸,因为她是凡人,寿数将近,天罚打在她身上并不多,大多数的天雷都被剑仙引到了姻缘神身上。
她应该不是第一次受罚,显得习以为常,十分认命。
她没有和姻缘神关在一起,但薛宁可以在脑海中想象出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不像夫妻,更像母子。
老妪不管是在诛仙台上,还是在这仙牢中,都没有理会过姻缘神,也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薛宁有个大胆的猜想。
“你不想和他在一起的,对吗?”
此话一出,姻缘神被戳中禁忌,暴起道:“住口!”
薛宁不但没住口,还说得更多:“你是被强行带上天界受罚的,在这之前,你可能已经和他分开了,对吗?”
“是他不甘心,非要勉强,才造成今日的局面,是吗?”
三个问题全部丢出去,姻缘神目龇欲裂,哪怕仙牢限制仙族法力,他也想对薛宁出手。
记忆里的他不是残魂,拥有伤害一个金丹修士的力量,虽然这伤害不会打在现实中的薛宁身上,至少这一刻能让他解解气。
但他没能成功。
老妪阻止了他:“神尊不可。”
神尊,多疏远的一个称呼,这是在无数次记忆轮回中,她第一次和他说话。
姻缘神怔住了,扬起的手乖乖落下,半晌才道:“你不愿意称我夫君也罢,难道叫我的名字也不可以了吗。”
他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她叫他神尊,这一次次提醒着他们身份的悬殊,一次次提醒他,他们是为何没能相守终老,死不同穴。
老妪还是不看姻缘神,薛宁觉得她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
每看一眼,都能从那双年轻俊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衰老沧桑的现在。
天兵一拥而入,将方才异动的姻缘神仙牢打开,押着他道:“仙尊要见你。”
“化剑?”姻缘神倏地抬眸,这次见面也不曾在记忆中出现,恐怕是因为听到方才那些对话,敏锐如化剑意识到与他有关。
他一笑:“也好。”
见面也好,或许他正在外面看着这一幕,那就好好看看自负了数万年的化剑仙尊对自己未来会犯天条这件事,是何种反应吧。
姻缘神就这么跟着天兵走了。
天牢里安静下来,被剑仙震慑的魔物不敢动弹,唯独薛宁和老妪能说上几句话。
她往老妪那边凑了凑,看了她一会说:“我是修士,虽可修炼,但修炼成仙……那估计是很遥远的事情。如果我做不到,最后应该会和你一样。”
老妪望过来,薛宁说:“会找个地方安然终老,等着寿数走完,天人五衰,不让他看见。”
老妪笑了一下:“姑娘误会。我与荒羽,不是你与那位仙尊的情况。”
薛宁怔住,没有多问,因为觉得人家可能不愿意说。
但老妪可能是在天界孤独沉默太久了,也可能是真的想要在死亡之前说说心里话,此刻面对处境与她相近的薛宁打开了话匣子。
“老身其实也想象不到,对我与荒羽毫不留情行刑的化剑仙尊也会犯下这样的天规。他看上去是绝对的规则守护者。不过想来人的缘分就是这样玄妙,若事事都能被料到,人生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老妪娓娓道来:“我与荒羽——便是姻缘神。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神明。”
凡人是不能和仙人相恋的。
可那时老妪年少,觉得一切都有无限可能,并未把这些放在心上。
她是姻缘庙守庙人的侄女,自小就到姻缘庙帮着干活,每日都会祭拜姻缘神。
不同于其他来许姻缘和爱意的凡人,小姑娘每日的拜词都和吃的有关,今日想吃包子,明日想吃饺子,后日想吃肉丝面。
那时日子不好过,吃喝都难,她有一日忍不住吃了神的贡品,听闻会惹怒上神降下神罚,便日日道歉,饿着肚子把自己的吃食偷偷摆在供桌上,算是补偿。
可她吃得实在简陋,觉得不够补偿,长大些日子好过了,就开始搜罗各种美食给姻缘神。
也是从那时开始,神明和少女有了联络,她成了他的眷者。
他看着活泼的少女一天天长大,诱惑她成为自己下一任守庙人,一辈子奉献给他。
原以为她不会答应,没想到她一口应下了。
只是私下的约定不被家人承认,及笄之年,少女被许了人家,那家人是个屠户,五大三粗,家中有个早亡的妻,留下半大儿子,嫁过去就当继母。
她当然不想嫁,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凡间再重不过。
被迫定亲那一日,是抚弦第一次见真正的神罚。
意图抢夺神明的守庙人,结果自然是天打雷劈,家中房屋倒塌,父母浑身是伤地带着弟弟逃走,留下她被人指指点点。
她只能住到姻缘庙里来。
没了亲人,她也不觉得孤单,毕竟那样的亲人不要也罢。
她有她的神就够了。
她一直知道他是神,知道跟随他是什么结局。
只是她觉得自己还年轻,有的是力量可以争取改变那个结局。
可惜事与愿违,人人都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但天地间真正特殊的人能有几个?
没有的。
至少她不是。
她在姻缘庙中,从少女长成女子,二十七岁那年,接替了守庙人的职责,却从那日开始再也没见过她的神明。
“我守着庙里的长明灯等了几十年。”
花抚弦,她的名字是作为守庙人的姑姑给自己取的,听说姑姑读过书,所以才有资格做守庙人。她虽然没读过书,但她的神明教她习字念书,她也认得那些字,知道抚弦的意思。
“我那时以为,我成为守庙人就是荒羽的目的,目的达到,他就不会再出现了。那时魔族已经开始进犯,人间很乱,我在姻缘庙很安全,觉得便是这样慢慢老去死亡,也不算什么坏事。”
可她没想到的还能再次遇见他。
那日风和日丽,她在庙宇门前看到了俊美如画的神明。
他仍然是青年之姿,可她却一脸皱纹,满头华发,步履蹒跚。
他说他被困秘境,今日才找到办法出来,几十年光阴对仙人来说弹指一挥,对凡人却是脆弱的一生。
花抚弦没办法再以如今的面容对荒羽说出任何爱意来,她能做的只是回到庙中,吹灭那盏长明灯。
她终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这守庙人的一生也不必继续下去了。
她希望至少不要老死在他面前。
“荒羽说,仙凡之恋为天地所不容。神仙有了爱恨就会沾染因果,会试图逆天改命留住爱人,届时必会天下大乱。所以天规不容许我们在一起,未免他开这个头,同僚故意将他锁进秘境,出来时已经是人间几十年后。”
花抚弦缓缓说:“我能明白这段安排的意思。待他出来发觉我已成老妪,他该彻底明白我们的感情是个错误,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为了凡人短短几十年,要独自痛苦相思千万年,也很不值当。”
“我都明白,可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没料到荒羽不愿回头。”
无论年少年老,花抚弦永远是荒羽的心中的妻子。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荒羽已经与她结下了婚契,是她哪怕年老也依然戴在手上的那只代表着他的手镯。
“所以姑娘你看,我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花抚弦温声说,“你是有机会的,但我没有机会了。我也不怨这天上数位神明,他们也只是以大局为重。”
天规自有它存在的意义,既为神明,就该有取舍,有牺牲。
剑仙刑罚之前也不是没有劝过荒羽,可荒羽执迷不悟,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将荒羽锁在秘境里几天的是战神,荒羽打也打不过,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我大限将至。”花抚弦认真地看着薛宁,“同姑娘说这么多,是希望姑娘可以帮我一件事。”
“我没办法以现在的姿态面对荒羽,一眼都不想让他看到。若可以,希望姑娘在我死后转告他,我从不后悔成为他的守庙人,不后悔喜欢他。不后悔一个人守着微薄的回忆度过一年又一年。在我看来,有那些回忆陪伴我,不管看多少次花谢花落,经过多少个春秋冬夏,都不算是苦事。”
“能等到他回来,已经是我的圆满。”
说完最后的话,花抚弦就沉沉昏了过去。
年迈的身体支撑到今日,似乎就是想要找个人嘱托这些话。
只是在原来的记忆中她没有找到这个人,可现在有了。
她可以不再勉强自己支撑下去了。
薛宁静静地听着她停止呼吸,静静地等到天兵送荒羽回来。
姻缘神看着在仙牢里失去呼吸的花抚弦,有些错愕,但也不是很错愕。
“她不该这么快离开。”
她应该再熬几天的。
原本的记忆中她的死期是三日后的最后一次天罚。
化剑仙尊再次执掌雷刑,花抚弦死在天罚里,荒羽还活着。
随后神魔大战爆发,荒羽境界波动被长圣魔化,也被化剑仙尊斩杀。
他们夫妻都死在秦江月剑下,所以未来他会不甘心地报复。
薛宁看到天兵停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地对她道:“化剑仙尊要见你。”
薛宁望向荒羽,他脸上是浓浓的悲哀与嘲讽。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薛宁心情复杂地被带去见化剑仙尊。
因着花抚弦的死, 她连欣赏天界美景的心思都没有了。
莫名的EMO。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头,薛宁在自己拇指上看到了那个跟着自己一起进入记忆的玉扳指。
这东西还在,更能证明她说得都是真的。
但其实在不在也不打紧了, 从她离开时荒羽的神情就知道, 化剑仙尊应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约莫也不会再怀疑她。
广檀宫是化剑仙尊在天界的居所, 天界没有所谓天帝,各位仙族神族平起平坐, 各有所掌。
广檀宫位置较高,在十二重天, 薛宁和天兵们驾云不断往高处飞,越高越觉得身上发冷。
这就是真正的高处不胜寒了。
但剑仙修习剑法,最善得便是寒。
薛宁突然想到西游记里猴哥大闹天宫,不自觉一笑, 天兵蹙眉看来,不悦道:“笑什么?”
能做天兵的,到下界也是不凡的修士,自有一番高傲冷酷在。
薛宁:“我想到开心的事。”
天兵匪夷所思地扫了扫她, 大约是真不明白一个身份可疑的人马上就要见到执掌刑罚的剑仙了, 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感觉十分诡异吧。
等见到化剑仙尊本人,薛宁这份刚升起的愉悦又跌到谷底。
他端坐玉台之上, 广檀宫上不封顶,雷云滚滚, 不断劈下来的闪电像要随时把她给劈死。
天兵把人送到就走了, 神仙不用婢女仆从,有的会收童子弟子, 有的则独居。
化剑仙尊就是独居的那个。
薛宁意识到这就是秦江月生活了数万年的地方,没有遇见她之前,他就是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修炼战斗,心中被花抚弦之死激起的齿寒稍稍消散。
去为别人的结局忧心不已,不如好好把他们的日子过好,每一天都不留下遗憾。
只是好奇怪,这人把她叫来了却不开口,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
薛宁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道:“你怎么不说话?”
剑仙已经不会再为她的无礼多置一词。
因为没有必要。
见过他的人,哪怕是多年同僚也总会疏远三分,带着些敬畏。
薛宁这样兀自亲近,哪怕畏惧也很快恢复的状态,代表他们之间确实有过远超旁人的亲密。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神越发深沉难懂。
得不到回答,薛宁干脆站了起来,她倒是没跪,只是方才坐在地面上有些太冷了。
广檀宫和广寒宫一字之差,还不如直接叫广寒宫,她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浑身冷得要命。
这地方空空荡荡,叫人心中不安,薛宁便往能够让自己心安的人身边走。
姿态从容,理所应当。
化剑仙尊没有任何阻拦,依然不开口,只是因她的靠近眉头皱得更紧。
看着这样的秦江月,薛宁都有点搞不懂他想干什么。
她停在他半米远的地方,没再逼近,果然见他眉头稍松,气息似乎没那么紧绷了。
……傻不傻啊。
荒羽怕是没从他脸上看到任何得知未来自己会犯天条之后的失态,所以才会那么狼狈归来。
但了解秦江月的人,能从他眼神和肢体动作的蛛丝马迹里,看出他观念被颠覆后的挣扎不安。
薛宁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要看就看吧,她也想好好看看现在的他。
薛宁睁圆了眼睛往前倾身,仔仔细细打量这位玉雕一样冰清洁净的仙尊。
五官和下意识的眉眼姿态,与未来找回本体后的他一模一样。
就连不自觉的下动作都相差无几。
本来是薛宁被看得不自在,现在她大大方方看回来,反而化剑仙尊不自在起来。
他开始眼神闪躲,广袖下的首手抓紧了衣袂。
薛宁越是靠近,他越是后退,最后直接靠在了御座的椅背上。
薛宁这时缓缓开口,语气幽幽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原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但剑仙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又认真看了一会,面颊和耳尖飞红,神色却极为严肃道:“看你究竟哪里好。”
不止是她来到广檀宫的时候。
从她离开仙牢开始,化剑仙尊的神识就在注视她。
仔细看,认真地看,想看看这个女子究竟有何种能力,让自己蔑视天规也要和她在一起。
常有人让他不要盯着别人看,会令人很有压力,他知晓自己的眼神很重,以为薛宁会闪躲,没想到她会热切地回望过来,反倒是他被她盯得避让,喘息,无所适从。
无所适从。
诞生数万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视线下移,落在薛宁的手上,熟悉的玉扳指更是刺痛了他。
是他的东西。
他抬起自己的手,和薛宁手上如出一辙的玉扳指像某种戳破梦幻泡影的利剑,叫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问,“为什么会这样?”
薛宁愣了愣道:“为什么会喜欢我吗?那是你该想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不。”他却否认了。
薛宁更不解了。
望着她疑惑的双眼,化剑仙尊转开视线,他已经知道她说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问的是:“为何扳指会给了你。”
薛宁恍然:“因为我心脉被魔神操纵,有些境界不稳。”
……就因为这个,就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出去了?
旁人只知剑仙转世轮回多次,都没有遗失过除了降魔剑之外标志性的玉扳指,却不知这扳指真正的来历。
它确实可以稳定心神,辟邪护体,但这是他多年炼化得来的力量。
最开始它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玉扳指。
做仙做神,要经历无数次劫难才能自持己身,心明清正。
剑仙渡劫速度极快,生劫杀劫,死劫亲劫,都不在话下。
他至今未曾渡的唯有情劫。
没人会觉得他会在渡情劫上摔跟头,但现在看来,结果不算太好。
这扳指是他几次渡劫中修炼净化,留着以后升上神时抵挡红雷的。
化剑清妙仙尊,修大舍,有高心,其志正,诛邪不侵。
没想到会栽在儿女私情上。
“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栽了?”
薛宁问出口时,化剑仙尊才发现自己把心底思想说出了口。
这在从前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飞快瞥了一眼她的脸,见她神态不复轻松,嘴角隐隐向下,分明是不悦之相。
“那看来这场幻境我是出不去了。”她直起身,和他拉开距离,干脆道,“那就随便吧,你要如何就如何,我回不回去,估计未来的你也不会很在意。”
她转身要走,却被按住:“去哪里。”
薛宁试图挣开他的手:“哪里都好,不在这里碍了仙尊的眼就是。”
“谁说你碍了我的眼。”
“你!”薛宁瞪回来。
化剑仙尊生平第一次试图跟人解释:“我从未说过你碍眼。”
“是,你是没说我碍眼,你是直接说栽在了我身上!”
薛宁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我就那么不好,你知道了未来要同我一起,就那么接受不了吗?”
一开始还因为他的手软而沾沾自喜。
现在就觉得自己那时未免太过天真可笑。
要一个刚见面的人对自己有什么感觉吗?
第一次见秦江月的时候,人家头也不回就飞走了。
后来在后山见了,也是不断赶走她。
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一见倾心,又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让他接受一切。
说不定他现在心里厌恶死了她,觉得她坏了他的道法,毁了他的道心。
“荒羽是不是还和你说,你在未来因为我连剑都拿不稳了?”
虽然后面他在宝塔里已经可以真正化剑,是进益了,但之前确实曾经止步不前。
薛宁快步往后退,突然不想和一个记忆里的人废话这么多。
出不去就出不去,是因为秦江月她才会被关在里面,凭什么要她这么为难地费力出去。
如果外面的秦江月没办法把她救出去,那她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好了。
找个地方一躺,睡个昏天黑地,爱怎样怎样,彻底摆烂。
袖子又被抓住,薛宁粗鲁地扯回来,还想再走远,直接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看得出来,抱着她的人很惊讶自己会这么做的,对拥抱这件事也非常生涩。
他的手臂异常僵硬,胸膛与她后背勉强维持着一定距离,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薛宁一股子气突然泄了,嘴角忍不住朝上扯了扯。
“……对不住。”笑场了。
她觉得自己这么一会笑一会伤心,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她也没有那么担心出不去。
拿不下现在的秦江月就拿不下,她始终还有后路可走。
只是心里头确实有那么点挫败感罢了。
挫败感和委屈不至于让她真的伤心伤肺,很容易与这些纠结和解,但身后的人就不一定了。
“这场幻境。”
化剑仙尊忽然重复这四个字,叫他怀中的薛宁跟着身子僵硬了一下。
“你也说这只是一段记忆,一个幻境。荒羽让你出去的条件是什么?”
薛宁半晌才道:“这个时期的你也能爱上我,我就可以出去,他还说会送我一份大礼。”
“大礼。”化剑慢慢道,“不要相信他,他境界不稳,心有仇恨,又迫你入这段记忆,他的大礼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
等等。
薛宁缓缓转回身,看到剑仙已经可以很平和地面对她了。
她想说什么,但他什么也不需要她多言。
“刚从荒羽处得知真相时,确实曾觉得可笑,难以接受。”
他虽不是未来的他,但一个人的性格哪怕多年过去,最根本的部分不会改变。
这个时候的他也坦诚得不可思议:“但看到你来,观察你许久,已经不会再这样想。”
“比起这些,更让我困于其中的,是这只是一段记忆,一段被反复重放的记忆。”他慢慢说,“身处其中,或无法与你注定可以走出去的心境一致。”
哪怕知道自己有未来,未来的自己可能还在记忆外面看着,但记忆中的角色无法感同身受。
在他看来,他就只是化剑仙尊而已,还不是后来的秦江月。
不过为仙者,与凡人不一样的,就是不会被这种逻辑真的困在其中太久。
“不是问我之前在看什么?”
化剑突然转过头来。
“在看你。”
“想看清楚你,看自己为何会为你逆天而为。”
“……”薛宁有些语无伦次,被他执拗的眼神逼视,她过了一会才说,“那你看出来了吗?”
他没有回答。
也没有在回答的必要。
记忆开始瓦解了。
她心里也有答案了。
他看到了。
原本会有奢望,希望哪怕是这个时期的他,也可以对她一见倾心。
但真的好像发生了这样的事,薛宁却觉得更像个梦幻泡影。
然后她发现,其实也不算是幻境自己瓦解,是秦江月在外快要解开这个梦境了。
那记忆里的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受?
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也许只是一句:“你看上去,很好。”
六个字说完,还没瓦解的记忆中,魔神来袭,神魔大战一触即发。
薛宁看到化剑仙尊持剑而起,降魔剑剑意凛然,罡风自他身边猎猎而出,几万年前的这一天,荒羽魔化,众神陨落,剑仙以一人之力保住人间黎明百姓,留下希望的火种。
薛宁心中热热的,对就要飞身而去的他高声道:“你不是知道了这只是一段记忆,不是真的吗?那还要去战斗吗?”
其实他只要等着这段记忆土崩瓦解就行了。
只要再一会儿,一切就会停止,很不必再去战斗。
化剑仙尊转过头来,风扬起他宽大的衣摆和长长的发丝,那张俊美清冷的脸上是如初见时诛仙台上一般冷酷无情的神情。
“去。怎能不去?”他朗声道,“这是我的命运,这一天,这一刻的我该做这件事,我便永远会去做。”
眼前一切如琉璃碎裂,薛宁最后看到化剑仙尊脸上隐约有些遗憾。
“只是可惜……”
再后面的话,他没有机会说了。
幻境彻底崩塌,薛宁猛地坐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着身边人。
秦江月额头微汗,神色有些迷茫,过了一会才如梦初醒般望向她。
薛宁心头一跳,有些沙哑道:“你看见了?姻缘神那段记忆。”
秦江月抬起手,掌心一团微弱的光芒,是那段记忆最后的痕迹,荒羽的气息还在其中保留,但留不了多久了。
可能是几息,也可能是一刻钟,谁都说不准。
有些令秦江月意外的是,他开始时只能在外面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但在最后一切结束的时候,他反而将记忆中自己的所有感受全部吸纳。
姻缘神的这段记忆,看似是记忆,却是真的可以改写记忆中人对经历的“铭刻”。
在记忆中改变了的事,在现实中也算是真实发生了。
秦江月拥有那段“记忆”,自然也明白那时自己在可惜什么。
可惜,只能见一面。
但也不甚可惜。
因为知道未来还会再见。
秦江月心脏有些疼,人突然倒在薛宁身上,薛宁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被他紧紧抱住了。
他隐约明白荒羽的用意。
若薛宁在记忆中失败,那这段记忆可以成为两人心中一根刺,即便不能将他们用记忆永远分隔,也叫他们不能好过。
他不会让他得逞。
薛宁被他抱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但她没挣扎,还腾出手替他擦去额头汗珠,顺着他的脊背,替他平复剧烈的心跳。
很奇怪,明明呼吸那么平稳,可心跳剧烈得她都能听到。
“好些了吗?”她气息短促地问。
听到这声询问,秦江月迅速将她放开,抬眸仔细看她的脸,薛宁任他看了一会,才皱着眉道:“好些了就去一边等着,我有话要和荒羽说,等我说完了再同你好好算账。”
秦江月:“?”
“你居然对我自称本尊,还把我关起来了!”薛宁接过荒羽的光团,恶狠狠道,“你完了,你这次是真的完了。”
秦江月心脏的疼缓缓消散,手从她腰间来到她的手腕上,她正捏着荒羽最后的光团,躲了一下说:“别闹。”
秦江月缓缓收手,安静地不“闹”了。
他垂眼凝着接触过她脉门的手指。
她金丹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谪仙岛秘境关闭后, 所有留在最后没有弃赛的修士都进阶了。
秦白霄和温颜已然是元婴真君,慕妏也到了筑基圆满,薛宁会金丹一点都不奇怪。
进阶的雷劫因她被荒羽拉入记忆推迟, 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来。
秦江月望向窗外, 果然看到天色渐渐暗下来。
筑基雷劫是在镜湖度过, 金丹的雷劫呢?
他回眸去看薛宁, 她并不知外面有什么等着自己,正与荒羽最后的气息交谈。
说是交谈也不准确, 因为荒羽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但他最后的灵识还能透过光团听到薛宁的话。
“我没什么话好和你说,只是替抚弦传话给你。”
一直微弱如蜡烛火苗的光团突然高涨, 几乎燎到薛宁的发丝,好在秦江月及时将她拉到了后面。
薛宁拂开秦江月阻挡自己往前的手,再次来到光团面前,字字清晰道:“抚弦死前要我告诉你, 她不后悔做你的守庙人,不后悔喜欢你,不后悔等了你一年又一年,直到垂垂老矣。不理你是不想以年迈的模样面对你, 她不希望你看到她那个样子。”
薛宁顿了顿, 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她说,能等到你回去,就已经是她的圆满。”
“这是她最后想告诉你的话。在真正发生的过去里没机会说, 但在这段记忆里你能知道了。”
话音落下,薛宁和这个害自己跑了一遭几万年前的荒羽没有任何其他话可说, 转身走远些, 任他的光团忽明忽暗,不予理会。
身后有脚步声, 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说我这算不算恩将仇报,在做功德?”
她开了句玩笑,很快又声音变低:“要是我们在神魔大战之前遇见,你说会不会最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只看最后记忆瓦解,化剑仙尊还是选择迎战魔神,除了“可惜”之外再无他言,就能想象到真的早早相遇,他们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还是她,化剑仙尊就还是化剑仙尊,他们不会发生任何感情纠葛,修士再怎么修炼也还是没有成仙的凡人,和天上的仙尊神明连见面都难。
他们这段感情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是薛宁想象的角度,秦江月的想法却完全相反。
“神魔大战一定会发生。”
薛宁诧异抬眸。
秦江月已到她面前,水阁外闷雷滚滚,她意识到自己的金丹雷劫到了。
还不及惊惶,就听秦江月和缓道:“没有那么多可能,薛宁,不要陷在‘可能’中空耗感情,那才是荒羽最直接的目的。神魔大战一定会来,我一定会遇见你,也一定会爱你。”
“这是我的命运。”
……这是我的命运。
记忆里秦江月去迎战魔神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从始至终他都是没有改变的,其实现在的他怎么就不是那时的他呢?
他们全都是一个人。
真要说来,当了几年万年的化剑仙尊,潮凝真君那几百年记忆对他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一定是真正的喜爱,才会令生命漫长的神明依然不改心意,坚定回到她身边。
不然她已经走了,他本可以不找她回来,就当做那次诀别是个了断。
她将他一个人丢下,让他孤独赴死,甚至不愿意应下他死前的请求,这都没让他放弃她,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一道惊雷劈下来,薛宁被秦江月紧紧抱住,他身上的温度和记忆中好像不太一样。
“……你很热。”
薛宁迟疑道,“你之前总是冷冰冰的,今日怎么这样热,是哪里不适吗?”
说来好像忘记关心他了。
薛宁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呼吸,闻着熟悉的幽淡气息,轻声说:“我出秘境就被拉进了那段记忆,都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你受伤了吗?大家都有没有事?”
“我没受伤。”
秦江月一个一个回答她的问题:“除了你,旁人都安然无恙。”
“长圣逃脱,但他这次元气大伤,短期内不敢来犯,可安心休养生息。”
稍顿,交代了她可能会有些在意的敌人:“倾天死在长圣手下。”
薛宁身子僵了一瞬,他死了也在意料之中,这算是江暮晚留给她的护身符,虽不可能替她杀了魔神,但帮她从秘境里出去是不难的。
需要付出的自然也是倾天的性命。
他已经为江暮晚当了魔界叛徒,就不会在保护薛宁这件事上掉链子。
当年江暮晚救下断翅受伤的他,现在他偿还她的救命之恩,一报还一报,也算了结了他们之间的“孽缘”。
轰隆隆——
紫雷交加落下,金丹的雷劫不容小觑,当世灵气稀薄,能达金达的凤毛麟角,薛宁既高兴自己进阶,也担心扛不过雷劫。
不会那么倒霉吧。
“我做正经事,你寻个安生的地方等我。”
她从秦江月怀里出来,独自站在雷劫之下,背影比之前清减不少。
这段时间她其实过得不好,经历太多,心力交瘁,精神紧张。
以前在后山还能时不时开个小灶做点喜欢的东西吃,现在则是一点闲暇都无,时时刻刻情绪紧绷,眉眼憔悴,却还要独自面对金丹的雷劫。
秦江月忽然道:“我可以帮你挡雷劫。”
薛宁背影一顿,回过头来诧异道:“你说什么?”
这真是不像事事都讲究公正,为了不徇私宁可不出现的剑仙。
“我来帮你挡雷劫,你睡一觉便可渡过。”
他不是说说而已,也不是让她做出选择,已经凝结灵阵上来,第一道雷劫直接打在他的阵法上,剑仙何等修为,第一道劫雷没有撼动他分毫,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但这也只是第一道,金丹雷劫最少十二道,薛宁进阶快速,恐怕还要更多。
雷劫一道厉害过一道,哪怕是秦江月,到最后也肯定要伤些元气。
不过即便如此,也远远好过薛宁亲自来接。
薛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她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眼看下一道雷劫就要落下,秦江月用眼神催促她离开这里,薛宁还是站着不动。
“你未曾向我索要天玄丹。”
他声音响起,在雷鸣声中那么清晰。
“也不曾追问我,若你当时没有主动去对抗魔神,我又是否会在众生和你之中选择你。”
薛宁心头一跳:“我既然不问,那就是不想知道,别再说了。”
“为何不能说。”秦江月看过来,眼神很淡,平静得可怕,显然不对自己要说的话有任何的迟疑纠结,“若我还如当年一样陷入两难境地,才是真的几万年来毫无长进。”
薛宁呆呆地望着闪电下白衣翩然的仙尊。
他墨发如缎,身若琉璃,姿态俊逸,美若古画,不可逼视。
秦江月信手捏诀,一道道替她挡下密集的雷劫。
“天玄丹根本就不存在。”他语出惊人,“那只是个虚无的彩头,立地成仙的丹药早就和众神一起陨落,最终不会有任何人拿到天玄丹。长圣迫使我二选一也根本不成立,在你与毁掉荒羽的最后一丝残魂中,我一定会选择你。他的残魂毁灭,长圣便不能再借题发挥,在我炼化的秘境中也很难伤到其他人。”
“我永远不会让你身处被选择的境地中。”
又一道雷劫落下,秦江月正要再挡就被薛宁拉开了。
她一下被劈中,头发都冒烟了。
“……”她现在怕不是焦黑了吧,一定很难看。
“你转过去不许看。”
薛宁背过身去,不给他看自己狼狈的模样。
“我自己的雷劫自己来接。”
筑基时,作为修为尽废的潮凝真君,哪怕想要替她挡雷劫也力不从心。
现在可以了,也愿意为薛宁打破原则,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
他不会让她身处被选择的境地中,她亦然。
秦江月并未走远,薛宁过雷劫,哪怕不需要他帮忙挡劫也需要人护法。
水上仙阁上空乌云密布,鸣雷阵阵,整个无争仙府都能感受到。
一道一道惊雷劈下来,众人心中默数着,直到十二道依然没停。
“不是金丹雷劫吗?怎么还没停。”
无争法阁内,聂槃来向慕不逾禀报公务,慕不逾听到一半忽然走了出来,盯着仙阁的方向默数雷劫。
聂槃等了会不见他回来,就跟着出来看看,也数了数,有些惊讶地疑问出声。
慕不逾没回话,他看雷劫的眼神很复杂,聂槃和他师兄妹多年,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眼神。
“仙阁那边只有薛宁会是这样的雷劫,如此看来她是醒了,那应该没事了。”
聂槃试探性地这样道,慕不逾的神情并不见什么改变,一点儿都没缓和。
聂槃忽然觉得不妙。
“师兄?”她唤了一声,这一声终于让慕不逾有点反应。
“她醒了,这很好。”
醒了说明人没事了,要和他之间做一个了断了。
在秘境里的追杀,还有他身上的毒,这些事还都没有出个解雇。
吐真丹的药效早就过去,他自然不可能再同秘境中那样直白地要化剑仙尊的道侣与自己双修解毒,也没必要再解掉被压制的余毒。
仙尊之前是顾着薛宁未醒,没有任何对他的处置,但现在不一样了。
薛宁应该也不会像在秘境里那样放置他,她应该觉得他死不足惜。
既然是将死之人,就不需要再解毒了。
“你我的道侣契约,是时候解除了。”
身上繁冗庶务都已归置完毕,该经由谁接手已经都安排好人选,他唯一还需要解开的,就是这道侣契约。
“你说什么?”聂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慕不逾微微转头,并未看聂槃,而是看着法阁角落。
今日待客处理公务,结界并未严格设防,慕妏是他名义上的女儿,与聂槃又气息相近,结界将她放了进来。
她在,那也好,早晚她也要知道。
慕不逾语气冷静,如谈经论道般寻常道:“近两百年,婚契可解了,师妹。”
慕妏本是来寻母亲,顺便拜见父亲,心情是很好的。
出了秘境她筑基圆满,眼看就要金丹,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都夸奖了她一句,她最近一直很高兴。
她还想着是不是可以找父亲要枚丹药,辅助自己渡过金丹的雷劫。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欢欢喜喜来到法阁,进来找父亲母亲,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解契??父亲到底在说些什么!
更不要提,母亲紧随其后地问了句:“是因为薛宁?”
这反问简直把慕妏打蒙了。
什么意思?
薛宁?
她什么时候和父亲扯上关系了???
秘境里发生的事,那些晚辈不必知道,但聂槃作为无争仙府大长老,下一任府主的继任者,慕不逾不会对她隐瞒。
她已经知道他去追杀薛宁了,最后不成功,自然是因为化剑仙尊出手。
聂槃对姻缘神从中作梗的事并不知晓,毕竟那样的变故,连慕不逾这个亲历者也只是猜测一二,他们能肯定的只是魔神以傅蘅芜为化身潜入了秘境,意图把所有筑基以上的凡界修士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慕不逾要杀薛宁这件事本身聂槃也不赞成,男子心乱拿不了剑关女子何事?
他的思维和做法实在偏执,这么多年了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根筋,师兄对大局如何看重,她与他相伴多年是很了解的,也能明白他动手的初衷。
但薛宁恐怕不明白,毕竟她是被害者。
所以聂槃以为的只是——慕不逾担心薛宁与仙尊因追杀的事情要处置他,连累到她和女儿,所以才提出解契。
但看师兄神情,又觉得不仅如此。
聂槃脸色十分难看,隐隐有不好的预料:“除了你说的,秘境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也和薛宁有关?”
女子的直觉,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师弟从凡界回来后,突然有一日行色匆匆地又要离开。
她问他去哪里,他心事重重的表情,和此刻的慕不逾如出一辙。
在那之后,他带回了他的凡人妻子。
那凡人女子已经死去多年,聂槃已经很久未曾想起她。
可她今天忽然深刻意识到了一点。
薛宁,是师弟和那个凡人妻子的女儿。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慕不逾和聂槃师兄妹多年, 除了隐瞒天生藤妖的身份外,可谓是知无不言,仁至义尽。
秘境里的事, 除海妖之毒的经过, 他所知道的也全都告诉她了。
而海妖之毒的经过, 他说过什么话, 又对薛宁如何,这辈子不会告诉任何人。
包括薛宁。
“你我之事, 不应提起无关之人。”慕不逾淡淡道,“是我要和你解契, 这并不值得意外,你我之前……”
“别说了。”聂槃忽然对着角落道:“出来。”
慕妏气到极点,呼吸粗重,脚步凌乱, 早就想冲过来,是慕不逾的灵力一直阻挡着她。
既然聂槃想要慕妏现身,慕不逾也不再阻拦,放开阻隔让她过来。
慕妏脸色难看, 跑到聂槃身前瞪着慕不逾:“父亲在说什么话?您竟要与母亲解契?!因为薛宁!?父亲和薛宁之间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非要和母亲分开?!”
慕妏什么都不知道,乍一听只觉得是薛宁和父亲有什么苟且,她被愤怒冲昏头脑, 失去了对父亲的畏惧。
“父亲怎么可以对不起母亲!您怎么可以!!!”慕妏大声斥责,“母亲不来责备父亲便算了, 父亲居然还要解除婚契, 简直太过分了!”
“薛宁……薛宁!我现在就去找她!!”
慕妏转身要走,被眉头紧蹙的慕不逾扣下。
“不想去思过崖十层闭关, 就老老实实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过。”他冷冰冰道,“你的冒犯本座就当没听见,不要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联想就是对的,薛宁与本座无半点关系,你若希望本座死得更快,去也无妨。”
薛宁是化剑仙尊的道侣,虽然他们还没有结婚契,但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也是迟早的事情。
有那样一位道侣,为何还要与父亲纠缠不清?
慕妏其实也想不清楚。
但母亲都说了是因为薛宁,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呢?
薛宁那样的人当是不知满足,本性难移的!
慕妏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动,却迈不开步子。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母亲,聂槃也不能再保持沉默。
“你想错了,娘提到薛宁,是因为你父亲在秘境里意图对薛宁出手,被仙尊阻止了。如今薛宁醒来成功进阶,该是要找你父亲算账。”
慕妏怔住,竟是如此?
那父亲要解除婚契,该是怕连累她们母女了?
慕妏瞬间羞愧无比,她颤着身子跪下来,哽咽道:“我不管,父亲要杀她肯定有父亲的理由,父亲只管告诉仙尊,仙尊是神仙,哪怕有了男女之情也不该偏颇偏向,他会理解父亲,不予追责的。”
她咬起唇瓣:“若仙尊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处置父亲,那我就跟他们拼了!”
哪怕不要这条性命,也要保护自己的父亲。
慕妏抬起头来,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哭得好不可怜。
慕不逾看她这样,终究是放缓了语气。
“我要解除婚契的理由没你们想得那么高尚。”
聂槃母子一顿。
“就只是我想解除而已。仙尊岂会无故株连?哪怕不分开你们也不会因我出事。我要分开,就只是因为我想分开而已。”
慕不逾身上有些不适,隐约意识到妖毒又要发作。
他背过身去,半阖长眸道:“三日之后我去找你,你我在三生石解除婚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阿妏回去好好修炼,我与你母亲分开,并不代表以后就不是你的父亲了。”
聂槃还想说什么,慕妏也无法接受,可她们什么都说不了了,因为无争法阁关闭,两人被迫出来。
慕不逾还是仙府府主一日,她们就不能违抗他的决定。
这个婚契是必解无疑的。
聂槃注意到女儿比她更接受不了这件事,她太年轻,也太仰慕这个父亲,会如此在情理之中。
“回去修炼吧。”聂槃淡淡道,“提醒你,别做多余的事,叫你父亲知道,以后别说与我的夫妻,便是和你的父女都没得做。”
聂槃听得出慕不逾的未尽之语。
她若好好解除这个婚契,以后慕妏就还是他的女儿——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他至今只字未提解除父女关系。
她要是不好好解决这件事,那结果就不一定了。
未免一样都留不住,聂槃只能按他说的做。
解就解吧,毕竟当初定下这个婚约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聂槃情绪有些恍惚,也没精力操心这个女儿,转身便离开了。
慕妏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仰头看着无争法阁的匾额,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一场。
“爹……”她闷声哭出来。
不知自己如何被人谈论的薛宁,金丹雷劫整整十个时辰才结束。
雷劫虽然结束,但她人没有立刻苏醒,秦江月一直在旁守着,三日后,她一睁开眼,就看到满桌美味佳肴。
说来好笑,雷劫过去后她就一直在运功,调息被雷劈乱的灵力和经脉。
因为太过专注,并未意识到时间流速,还是被香气给勾醒的。
好香,真的好香,闻起来就肚子饿。
明明都金丹了,居然还会感觉到饿。
薛宁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水上仙阁,周围一切都很陌生,不过她一点都不慌,因为她看见秦江月了,肯定是他安排的一切。
她诚实地舔舔嘴唇,注视秦江月挽袖放下最后一道汤,眼睛明亮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一桌子好菜?”
太馋人了。
薛宁连刚醒来的形象都不顾了,起身坐到椅子上,拿了筷子就想吃。
然后发现不对劲。
“这是个什么?”
她伸手一拽,发现盘子旁边有好几只……乌龟。
“阿宁你醒了!”
大乌龟领着三只小乌龟,笑眯眯地仰头看她。
薛宁心里一堵,瞪着它们:“我醒来不快来看我,只顾着吃?”
秦江月没容许它们动盘子里的菜,但在大盘子旁边给它们准备了小盘子,几只乌龟缩小身形,正吃得开心。
“阿宁,这不能怪我们。”小龟站出来替其他三只发声,“实在是仙尊的厨艺太好了,仙尊不但是剑仙,他还是厨神啊!我们是想和你打招呼的,可着实腾不出嘴来!”
说着话,其他几只又开始吃了,薛宁这么一听,表情有点严峻。
“……你说得也对。”她转而动筷,“这也太香了。”
不对。
等等。
薛宁愣住,错愕抬眸,凝视在桌子对面落座的秦江月。
“这都是你做的?”
秦江月面前没有碗筷,显然是不准备和她抢食的。
“你入定这三日,我寻了人间的酒楼学了这几样菜,还未亲尝过,不知味道如何,若是不合口味,再按你喜欢的调整。”
薛宁表情呆呆的,眼睛定在他身上挪不开,饭菜香气都变得不那么勾人了。
秦江月被这盯视勾起了梦境中的记忆。
那时在荒羽的记忆中,她也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里不是无争仙府,也不是天界,只是人间一处寻常居所。
他化作凡人买下来,做他们的“家”。
在他们的家里,和她一起吃这样一顿有烟火气息的饭菜,应该是她醒来后会喜欢的事。
秦江月被她这样看着,眼睑微垂,掩去眼底神色:“这是房契,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待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你我可以在此隐居。”
“你应该不想去太冷清的地方隐居,所以我选了这里。”
他开始跟她说这是什么地方,附近有什么景色,百姓如何良善。
总之就是怎样精挑细选了这里。
可薛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会儿是半夜,屋里亮着烛火,摇摇曳曳,忽明忽暗。
作为修士,他们本可燃明灯,比这烛火亮多了,但少了烛火的人烟气。
薛宁失智,是因为她发现秦江月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归知道,最难得的是他真的在为了让她高兴付诸行动。
那双可移山填海翻天覆地的手,那双用来握天下至强之剑的手,为她入了红尘,在灶台上辗转,烹饪这一桌美食。
薛宁心口滚烫,眼睛发热,赶忙低头说:“我很喜欢这里。”
她接过房契,看着上面写的她的名字,眼睛更热了。
其实她很有钱啦,想在这里买房子不要太简单,可她真的没时间也没机会。
呜呜呜呜有房子了,种花人对房子的执念在穿书后也有了回应。
“你之前说,你从前是孩子们的私塾先生。若你喜欢,以后也可以在这里开办私塾,做教书的女先生。”
薛宁将房契好好收进乾坤戒,和其他秦江月给的东西放在一起。
有点羞耻地发现自己的私房钱也全都来自眼前的男人。
怪不好意思的。
“这里的人怕是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一个女子来教,我会教的东西也不一定适合这里的孩子们。”
薛宁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行。
秦江月却说:“女子为何不能教书?你能教的,寻常私塾先生也教不了。”
她是修士,若是有仙缘的孩子,自可来寻她启蒙,也算是在为修界培养人才。
薛宁明白他的意思,拿起筷子说:“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现在谈论这些太早,会让我觉得在立FLAG。”
说完知道他会不明白,一边猛吃一边解释:“FLAG就是一旦说了类似‘等我打完这场仗就回来娶你’这样的话,必然会回不来。事情会急转直下,朝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秦江月本来还想说类似的话,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把嘴闭得很紧。
薛宁心中一片温柔,口中是世间最好的美味,眼前是最合心意的美人。
她觉得在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窗外月如钩,这处宅子最大的优点不是位置,而是宅子里亭台楼阁外都种了许多鲜花。
薛宁是木灵根,又是花团锦簇的审美,再喜欢这些不过。
他对她的喜好一清二楚,又细心妥帖,叫薛宁受用无比。
俊美的男人坐在桌前,比天上月还要清冷皎洁,如画中仙凭空走出,凌波踏水而来,美得心弦颤动。
烛光照影他的侧脸,为他清冷高贵的容颜染上温润和柔之色。
薛宁吃着吃着动作就停住了,心音里小龟在紧张提醒她。
“阿宁,注意一下,口水流出来了!”
秦江月本来在和她对视,坦然接受她痴迷的欣赏,忽然就转开了视线,让薛宁明白他是怕她觉得自己出丑了。
“帕子。”
薛宁忽然开口,秦江月顿了顿,拿出帕子递过去。
他的帕子和他的人一样,凉凉的,像洒下来的神圣月光。
薛宁用他的帕子擦嘴,就好像在玷污圣洁无瑕的他本人一样,那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的肆意眼神,充斥着翻滚的欲念。
简直就是一种明示。
“你方才说你没试过这些菜。确实都很美味,也都很合我的口味,你没试过的话,实在有些可惜。”
薛宁念了个诀清理自己的身体和口腔,随后夹起一颗醉樱桃,红嫣的樱桃和她娇艳的唇瓣同色,泛着淡淡的酒香。
在座两个都不像是不胜酒力的,但好像都因为这淡淡的酒香而微醺。
秦江月突然有些闪躲,如记忆中化剑仙尊闪躲薛宁直白的眼神一样,稍稍往后撤了撤。
随即想到薛宁怕是要喂自己,又克制地往前靠了一些。
“张嘴。”
薛宁夹着樱桃,在烛火中轻轻地说道。
小龟看不下去了。
它一把揣起其他三个还在吃的蠢物,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快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暧昧横生,叫薛宁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秦江月听话地张开嘴,等着薛宁把樱桃送到他口中。
他目光落在她唇上,樱桃的颜色和她的唇瓣那么像,吃下去就好像咬住她的唇。
他眼神又开始有些闪躲,一个习惯忍耐的人总会想将欲望碾下去,不暴露分毫。
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叫秦江月没办法再控制自己。
薛宁并未用筷子夹着樱桃送进他口中,她将樱桃含在口中,手撑在桌上,踩着椅子倾身向他,微微偏头,以唇齿将樱桃送入他口中。
随后微微喘息着低声问:“甜吗?”
樱桃自然是甜的,除了用酒,他还用糖渍过,怎么会不甜呢。
秦江月白衣金冠,眉心剑印神圣端肃,仙人之姿尽显。
他容貌极盛,哪怕是失神的时候,也华丽庄严,不可侵犯。
但这样一个人,现在唇上染了女子的气息,口中含着她以唇舌送来的樱桃。
他喉结上下一动,艰难地将樱桃吞下,似难以下咽。
良久,他慢慢吐出一个字:“甜。”
仿佛真的是仔细品尝过,才给出的认真答案。
薛宁踢了脚下椅子,轻巧地跃过桌案,被他抱了个满怀。
她搂住他的脖子,跨坐在他腿上,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梭巡:“谁问你樱桃了?”
她环着他的脖颈低下头去,在他耳边吐息:“我在问你,我甜吗?”
第90章 第九十章
薛宁坐在秦江月的大腿上。
他的大腿肌肉结实, 紧致,坚硬。
他肯定在克制,身体僵硬, 用着力, 大腿的肌肉就更硌人。
薛宁的臀相较于他的肌肉, 实在是太柔软了一些。
她坐得不舒服, 所以来回挪动。
秦江月猛地按住她的腰,双眼微眯, 呼吸凝滞。
“别乱动。”
薛宁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还在扰人地动。
“太硬。”她抿抿唇道, “硌得慌。”
秦江月眉头紧紧皱起,目光锐利地定在她身上,薛宁瞬间压力好大。
仙尊这样看人真是梦回化剑时期。
她无辜地坐好,瓮声瓮气道:“你想哪儿去了?我说你腿上的肌肉硌得慌。”
“我想哪儿去了?”秦江月反问, “你觉得我想了什么。”
薛宁眼睛和脸颊都红红的,小声说:“你自己想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恕月无能,着实不能明白师妹的意思。”
秦江月表情冷清严肃,仿佛谈论道经一般语气波澜不惊:“师妹到底以为月在想什么, 不如明示。”
都喊师妹了, 还不知道她说什么,鬼才信!
“你怎么……”
薛宁方才的游刃有余都消失不见,腰被紧紧勒着, 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确实是安安静静坐下了,可这会儿坐下比方才还难受。
……他和她的匹配度有点不太高啊。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 身上不管哪里都是TOP级的。
“你怎么变得这样不坦诚。”薛宁如坐针毡, 想起来,被他按着不能起来, 脸热得快要烧起来,说话声音都沙哑颤抖,“……让我起来,是夏天来了吗,好热。”
“你已金丹,不畏寒暑,怎么会热。”
“怎么不热,我都出汗了!”
薛宁拍拍额头,细密的汗珠作不得假。
可这汗珠绝对不是因为气候炎热。
秦江月手稍稍放松一点,像是仁慈的神明眷顾了他的信徒。
可信徒没有离开。
得了放松,薛宁不退反进。
“真放?”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他们这会儿挨得很近很近,她只要往前一点点就能吻到他的唇。
可她没有。
她确实亲了他,先是脸颊,后是鼻尖,接着是眼睑,亲得他紧闭双眸,眼睫翕动。
她亲了他雕塑般的脸庞每个地方,唯独没有亲那双紧抿的唇。
秦江月喉结滑动,想说什么,被薛宁按照唇瓣。
他如好久没有喝水的凡人,渴得只能亲吻她的手指。
薛宁将身子的重量全部交给他,稳稳坐在他身上,严丝合缝。
秦江月唇瓣微启,眉头紧皱,好像很痛一样,唇瓣溢出短暂却清晰的低吟。
“很难受?”
薛宁轻声问了句。
秦江月发出一个气音,像是给出肯定的答案。
“忍忍吧。”
薛宁的回答颇为无情。
她俯下身去,亲吻他的喉结,秦江月于是更难受了。
这一刻他脸色难看的样子,堪比在镜湖边孤独赴死之时。
他惯于克制,擅于忍耐,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要露出如此难捱的神情,额头青筋不断跳起,可见是真的很难受。
“为何带我来这儿?”薛宁忽然问。
秦江月极力维持声线平稳:“因为觉得你会喜欢。”
“怎么突然想要给我这些喜欢的东西?你肯定不闲,仙府选出来的弟子都等着你教导,按理说我已经离开那段记忆,也成功进阶,入定时你是可以去见那些弟子的,但你没有,反而来买了宅子,学了做菜,分明是……啊!”
薛宁位置改变,被秦江月横抱而起,在空中翻了个儿,吓得她惊呼一声,紧紧抱住他的上身。
“秦江月!”
“叫师兄。”
薛宁窒息。
她如被点燃般,身子瞬间滚烫似烧开的水。
“我……”
居然被自己说过的话拿捏了。
薛宁呼吸粗重,被秦江月抱着来到屏风后,穿过几道红色的帷幔,看到一对龙凤烛摆在桌上。
薛宁恍惚一瞬,被放在床上,身下是红色的被褥。
入眼皆是红色,她再清楚不过他准备这些是为什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
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不需要问完秦江月就回答了。
“知道你金丹的那一刻。”
薛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她想象中,秦江月一直是个断情绝爱的代名词。
任何凡俗情爱的词语放在他身上都仿佛是一种玷污。
可就是这样一个淡泊从容,安之若素,仿佛没有凡俗之欲的神仙,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也是个男人。
以前只觉得就她一个人期待这件事,现在意识到有的人嘴上不表示,面上分毫不露,但他会付诸行动,且行动迅速。
“别。”
薛宁抓住衣带,眼睛眨得飞快。
秦江月还真停了一下,抬眸扫了她一眼,下一秒坚定地拂开她的手,果断拉开了她的衣带。
薛宁觉得这样不行。
上次帮她疗愈神魂,好像就是她一个人神魂颠倒。
这次不能输。
她是个隐形要强人,直接翻身而起将秦江月按在下面。
秦江月想说什么,手上要用力把两人换回来,被薛宁咬住唇瓣,便再也动弹不得。
她说不出话来,气息粗重,不断地喘。
这喘如传染一般,叫秦江月很快半阖双眸,也开始喘。
他的呼吸前所未有的紊乱,薛宁从未听他这样过,那细微的气音好听极了,薛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愧是神仙,喘起来也是神仙滋味。
薛宁撑起身子,在他注视下一点点拉开他本来想拉开的东西。
她动作极慢,如一幅会动的画卷徐徐展开,叫赏画人头脑发胀,理智全失。
早在她于镜湖筑基的时候,秦江月就饱览一切。
他的记忆力极好,将一切都痕迹都记得清清楚楚,但那只存在于记忆中,现实里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现在有了。
他手腕一抬,龙凤烛亮起,今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
他半阖的眼眸瞬间睁大,直直地盯着她,薛宁发髻散乱,呼吸凌乱,胸口起伏不断,在心脏位置那颗疤痕,如明珠蒙尘,暖玉生瑕,尽显残缺之美。
秦江月缓缓抚过那个疤痕,薛宁倏地握拳,他一把将她拉下来,方才刚吃过樱桃的唇,还带着樱桃的酸甜,如今就又要吃下第二颗。
樱桃的品类不同,酸甜度也是不一样的,秦江月烹饪美食如同修炼一般认真,处处讲究一个配列得当,克重精准,如此才能味道上佳,令薛宁满意。
这样认真的人,自然能牢牢掌握任何品类樱桃的处理方法,他问薛宁:“觉得如何?”
薛宁伏在他身上,眼神迷蒙,声音破碎:“这个问题,不是该我问你?”
她整理自己望向他的眼睛,断断续续问:“味道如何?”
她咬唇道:“……好吃吗?”
秦江月没有动筷。
他根本都没准备自己的碗筷。
但薛宁问他好不好吃,他就心领神会说:“世间至美之味。”
薛宁坠入无尽大海,快要溺死了。
为了避免自己溺死就得拉人渡气。
她和秦江月抱在一起,换由自己在下,让他去溺水。
但秦江月比她聪明厉害,在海中造出船来,如那次秘境中的红鱼船一样在海中行进,摇摇晃晃,薛宁得抓紧被褥才没掉下船去。
“嘶。”
薛宁到底还是摔下了船,摔得好疼,不得不抓紧来接她的秦江月,手扣着他的肩膀,没有任何衣物阻隔的情况下,指甲一用力就能陷入他的肉中。
仙尊罡风护体,怎会被一介金丹小修伤到?
可秦江月肩膀流血,留下数道抓痕,不仅如此,背后也都是。
薛宁身上很热很热,像发烧了一样,也像是中了所谓的海妖之毒。
她昏昏沉沉地在他背上划出红痕,秦江月素来疼爱她,哪里舍得她难受?他应该尽快送她上岸,让她冷却下来。
可他这次有点不太一样。
“疼?忍耐吧。”
他无视了她的痛楚,好像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剑仙,推开她拂来的手,押着她施罚,比诛仙台上凛冽可怕一百倍。
薛宁吓死了,吓得浑身战栗,脚趾卷起,人仰起头来,意图逃离,被赏罚分明的剑仙再次按住,以前对她那么温柔的人,现在粗鲁野蛮起来,也带着一点高贵优雅。
薛宁眼泪都出来了,委屈地呜咽,咒骂他:“混蛋!走开!讨厌你!”
秦江月置若罔闻,像是因为她的辱骂感觉到冒犯,神色压抑,面颊泛红,如隐忍怒意一般,落在她身上的刑罚更重,薛宁惨叫般喊出声。
“我错了。”
薛宁只能认错,“对不起,我错了,饶了我……”
“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化剑清妙仙尊素来赏罚分明。
既罪者求饶,毕竟是一对爱侣,理应给些薄面,收了刑罚。
可仙尊今日尤其严苛,不好说话。
亥时行刑,午时都不曾停下,小龟领着其他几个兄弟在花团锦簇的宅子里逛游到酉时回来,终于见屋内烛火熄灭,一片昏暗,淡淡的麝香之气从半开的窗扇里弥漫而出。
“怎么说?”白龟问,“进去嘛?想阿宁啦。”
紫龟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吧,这宅子都逛了三十遍啦。”
蓝龟大声:“快看!”
小龟刚要开口,被这么一喊,和其他几只一起望向门口。
门缓缓打开,它们想念的薛宁出来了。
她走得不太稳当,扶着门等了一会才继续往前,像是腿软。
抬眸瞧见几只小龟,薛宁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回来得正是时候。”
小龟有些害羞,龟脸都有些泛红,实在是薛宁这会儿虽然衣衫整齐,但长发披散,眉眼妩媚,叫人很难不害臊啊。
“仙尊呢?”小龟清清嗓子问了句。
薛宁稍稍颦眉,回头看了一眼里面,情绪复杂道:“嗯……晕过去了。”
几只小龟都傻了眼。
啥、啥玩意?
折腾到第二天酉时末,阿宁好好地出来了,仙尊晕了?
“……阿宁,你有点太令我佩服了。”小龟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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