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事情说来确实有点难以启齿。
薛宁和秦江月折腾到第二天酉时末, 中间她断断续续昏迷又醒来,秦江月状态一直都很好。
好得她怎么喊不要都不行。
讲道理,和秦江月在一块儿, 哪怕什么都不做, 看着他的脸, 她也很受用, 更别说做得那么彻底,翻来覆去, 好不快活了。
薛宁嘴上说不要,心里其实也……咳, 血气方刚的,怎么能不喜欢呢!
但她还惦记着两人身上的天罚,怕有什么挂碍,很想叫他适可而止, 可秦江月几次堵住她的唇,叫她除了呜咽和呼喊,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多让她求饶几句。
剑仙不愧是剑仙,战斗狂人, 连这样的事情都只允许别人求饶。
虽然最后倒下的是他。
也不是突然倒下的, 后面一切结束,薛宁在他怀里疲惫地睡着,他虽然没立刻睡, 但那会儿还是很正常的。
是她醒来时,发觉他闭着眼睛, 怎么都不醒, 才意识到堂堂仙尊,居然晕过去了。
应该是因为天罚。
薛宁心中有数, 但也不想说那么多让小龟跟着担心,所以只能认下自己令人佩服的说法。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她一本正经道,“这个呢,就叫做专业了。”
小龟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刚要说什么,就被薛宁抱起来:“你们找个地方自去修炼,我再去看看他什么时候可以醒。”
提到这个,小龟点头:“确实该看看了,你们来凡界时间也不短,是时候该回去了,仙府的信符都被结界拦下七八次了。”
催了这么多次?
“我们出来最多不过几日吧。”
薛宁其实有点不想回去,但也确实有很多正事要做。
好不容易赶上长圣伤重不能来犯,他们得借机积存力量。
“再有信符,你就收了拿来给仙尊看。”
她叮嘱了一句,就转身回了屋内。
屋内半开着窗户,味道已经不那么重了,但还是有一点儿。
闻到这个味道薛宁脸就发热,昨天真的是有点太放肆了,秦江月那样圣洁无瑕的人,居然弄得她身上到处都是。
即便事后念诀给她清理了,她还是觉得满身都是他的味道。
和这屋里头简直一模一样。
散着长发来到床榻边,她心里是有些担忧的。
若是天罚,他们这样放肆,必然会来得很重。
薛宁掀开被子,化剑仙尊不着寸缕,身上干干净净,随她审视触碰。
天老爷。
这对一个成年女人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本来是要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什么隐匿的伤口,好帮他治疗,可看到这玉体横陈的一幕,当真是……
“把持住薛宁。”
腿还软着呢,别乱来了!
薛宁极力克制,表情严肃,手上认真地抚过他的脸庞、脖颈和手臂。
都完好无损,不见内伤也没外伤。
目光来到他胸口,胸肌在放松的状态下是偏软的,手感极好,很有弹性,还有秦江月独特的温度。
薛宁注意到他心口位置和她一样的伤痕,是他自我惩罚时留下的,一直没有消除。
触碰这个疤痕就好像真的能令他们心意相通一样。
桌上的龙凤烛燃尽,天又黑了下来,屋里光线暗下来,他还是没醒。
薛宁更担心起来,接下来检查时是一点杂念都没有。
心肺都没事,腰间也不见伤口,再往下,目光划过某处,薛宁倏地转开,决定先检查别的地方。
她手中凝着木灵,这样检查起来更为准确。
淡淡的绿色灵力将他修长笔直的双腿绕了一圈,未发现任何异样。
这样看来只剩下那里了。
薛宁陷入两难,最后对秦江月的担心占了上风。
她觉得天道不会那么离谱,为了所谓的神仙不许动情,干脆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吧!
越想越觉得可怕,薛宁手哆哆嗦嗦地将手探过去,心跳得耳朵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能听到咚咚咚。
碰到的一瞬间,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薛宁身子一抖,险些收回手来。
不行,做都做了,不能半途而废。
她勉强自己冷静下来,用都用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碰碰怎么了!
这样劝了劝自己,还算有点效果,薛宁振作起来,把头转过来,不但碰,还要看。
检查就要好好检查,每一处都确定无恙才行。
木灵跟着她修长素白的手指缠绕上去,一直昏迷不醒毫无反应的人,突然出了声。
“……嗯。”
薛宁吓了一跳,倏地抬眸,对上秦江月半梦半醒的星眸。
他似乎有些错愕,怔怔看着她的姿态,然后迅速给出反应。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薛宁猛地把手扬起,仿佛被官府抓到的采花大盗,紧张地辩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她眼睛都发热了,被他给出的反应刺激的。
“天、天黑了,时候很长,你一直没醒,我……”
“还要么。”
他开口,嗓音沙哑,透着倦意,语气恒定寻常,但问出来的话简直丧心病狂。
“不是!”薛宁站起来,百口莫辩,跺了跺脚想跑,被秦江月从后面抱住。
“那便来。”
他一副慷慨的模样,将她揽上床榻,解囊相助。
窗户还没关上,什么声音都挡不住,小龟几个是在专心修炼,但架不住这动静实在扰人。
“救命。”小龟吸气又吐出,“真的非要这样不可吗?大家不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欲的吗?”
白龟也有些蔫吧,刨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紫龟心如止水。
倒是蓝龟直接选择遁走:“我尸体不太舒服,先走了。”
小龟:“……”你大哥我还得在这里等着!
我的天道啊,这都是什么事啊。
无争仙府的信符又几次撞在结界上,小龟秉持着薛宁的吩咐将信符接过,等着一会儿送给秦江月。
这一等就又是一天。
第二天凡间下起了雨,大雨哗啦啦,小龟和哥几个躲在屋檐下,屋里终于静下来了。
“仙尊。”小龟立刻嗓子高起,“你的信符!”
秦江月没有任何回应。
小龟刚要再喊,手里信符就消失不见。
好叭。任务也算完成了。
小龟面色灰白地拖着四只脚走远一点,想要淋淋雨清静一下。
分明是夏天,却有点思春,哎,做神兽也不容易啊……
屋内,这次换薛宁气息奄奄,一动不动。
秦江月披着件雪色里衣,乌黑的发垂在背后,静静地看完了所有信符。
仙府自然不敢直接催促仙尊,但他们会迂回地提到随他修炼的精英弟子都已经集结完毕,法宝也发放完成,可以来拜见他了。
这是委婉地表示他实在是磨蹭太久了。
时间确实很紧迫,他已经放纵自己很久,该是时候回去了。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确定。
算是件好事。
“薛宁。”
趴在红色丝被里的姑娘茫然地望过来,脸颊绯红,眼里还残存着余韵。
怎么说呢,就感觉上半辈子缺失的这种事都被秦江月给做回来了。
“怎么了?”她有气无力地问。
在他回答之前,她又说:“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我?”
回忆起来,秦江月好像一直这样,总是连名带姓喊她。
薛宁薛宁,有时温存,有时柔情,有时郑重其事。
旁人都是喊她阿宁的,小龟也是这样。
秦江月过了一会说:“寻不到独一无二的称呼,便这样叫你。”
叫她阿宁的人太多了,大多是熟识的人。
不熟悉的人现在和她说话也不好意思直呼其名,以后也要称呼一句薛真君。
金丹了啊,他的妻子已经是真君了。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秦江月这样说。
薛宁怔了怔,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她抿抿唇,良久道:“其实可以叫我……”
宁宁?算了。
这个称呼都是穿书以前的亲戚朋友喊的,秦江月喊的话……
好难想象叠词从他口中说出来。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薛宁哆嗦一下,没再接着说下去,倒是秦江月另起:“叫你什么?”
薛宁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秦江月沉默半晌,道:“夫人?”
薛宁浑身一震,睁大眼睛望向他。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一个称呼。
桌上的龙凤烛还在,虽然没有行什么所谓的拜天地,但都修仙了,那些也不重要。
不过:“咱们的婚契……那时解了。”
那要喊夫人,是不是得再结回来?
秦江月手腕翻转递到她面前,薛宁跟着翻过身来,拉着红色的丝被把自己盖好。
秦江月另一手抬起,拂过灵力,本来是要做什么的,但看到她半露的肩,与红色丝被色彩对比鲜明的雪色肌肤,突然就顿住了。
薛宁心说不妙,赶忙道:“要给我看什么?”
秦江月缓缓恢复了动作。
薛宁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仔细看秦江月的手势,淡淡的仙气弥散在他手腕内侧,出乎预料的东西出现在上面。
一条红线。
红线。
薛宁立刻就想到了那段记忆里,荒羽拴在自己身上的红线。
那是用来控制她的吧?
薛宁立马低头看自己,果然看她手腕内侧也有一条红线。
她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望向秦江月,秦江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未曾受到天罚。”他一字一顿,“自你回来,一次都没有。”
薛宁愣住了。
“这是荒羽的红线。”
姻缘神是负责什么的,听神位就知道了。
他的红线早就拴住了薛宁,她一直以为只是一种在记忆里控制她的手段,可现在发觉,红线那头在秦江月身上。
“他可还和跟你说过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秦江月这样问,薛宁就开始回忆,然后就记起来了。
她慢慢说:“他送我去那段记忆里之前说,若我可以让那个时期的你也动情,就给我一份大礼。”
那时的荒羽讥讽嘲弄,看起来是完全不信她能成功的。
可她一进记忆,就发现身上拴着红线。
这红线的用途,如今已经明白不是为了控制她。
这样说来,答案很明显——
荒羽一开始就做好了决定,不管结果如何,都会给她这份大礼。
一份让她和秦江月不用再对抗天罚,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大礼。
薛宁心上像压了块石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长圣说过的话,魔神曾告诉她,神仙不能谈情,没有姻缘线,姻缘神还活着的话,或许可以为他们牵红线,但他已经被秦江月杀了。
就算没死,强行为神族牵红线,最后可能也是三个人都得死。
薛宁眼睛有些酸涩,小声道:“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们之间有了姻缘线。
荒羽成功为他们牵了红线。
秦江月想到荒羽的残魂消失时,在薛宁发觉不到的角度传递给他的信息。
那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也传不了心音,只能让他感受到淡薄的情绪。
那种强烈的遗憾让他几乎被淹没其中。
荒羽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秦江月这次对他的残魂出手没有任何留情。
但荒羽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恨他。
他解决了他和薛宁目前所需要面对的最大困扰。
秦江月一直都不是很担心魔神。
长圣总会被打败的,他既然可以回来,天道也选择了新的救世之子,那就说明命运之线绵延不绝的走向里,下一段的胜者是他们。
所以他会拼尽全力,但不会担心结果不好。
他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和薛宁的未来。
“要嫁我吗?”
他开口,语气滞涩,沙哑,隐含些许不确定。
是对她答案的不确定。
她不喜束缚,万一又担心未来会变心,届时婚契成绊脚石,所以干脆不与他结婚契,就这么一直无名无分地相处着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宁的性子或许真的会这样做。
秦江月视线转到窗外,天色不早,确实该走了,他起身穿衣,剑光为他镀上银色霞光,光芒散去的时候,他已经又是遗世独立,不染尘欲的神仙了。
薛宁低头看看自己,有点不高兴。
她爬起来,捂着胸口道:“跟人求婚,还没得到答案就穿得这么整齐,是打算不等答案直接就走吗?”
她拿起枕头砸向他:“吃定我了是吧!觉得我肯定不会拒绝,所以不用我亲口回答也一样!”
薛宁看秦江月不闪不避,接了这个枕击,柔顺的长发都被弄乱了,心情又好了一些。
她哼了一声,嘀嘀咕咕道:“好嘛,不等就不等,确实也不好再磨蹭,这就该回去了。”
她慢吞吞地在被子里如同蠕动的小虫子一样穿衣服,其实不该害羞了,看都看过用都用过,还害羞什么?
可秦江月盯着她一错不错的,叫人压力太大,很难不害羞。
她决定找点别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结婚契怎么操作啊?要回仙府才行吗?我记得解开的时候你一下子就好了,也没非得去哪里。”
秦江月突至身前,手臂撑在她身侧,薛宁刚在被子里把里衣穿好,被他吓了一跳。
“……真的不能再来了。”薛宁心有余悸,咽了咽口水,“便是修士锻体,恢复得快,我也经不住仙尊这样折腾。”
腿还软着,小肚子还有点疼,真的扛不住了哇!
秦江月面上一红,半晌道:“……我知道。”
他垂下视线,身子俯下来一些,轻声说:“你答应了?”
薛宁迷茫一瞬:“什么?”
秦江月:“嫁我,答应了?”
语气里竟然透着一点儿不可置信。
薛宁脑子冒出一个问号,痴呆地问:“嗯?还可以不答应的吗?那……”
刚想皮一下,唇就被狠狠吻住,下一瞬眼前画面变换,薛宁发现自己被秦江月用被子裹住,站在一块仙气缭绕的石头面前。
天黑漆漆的,周围亮着红色结界,鸦雀无声。
面前的石头上刻着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三生石。
秦江月毫不犹豫地握住薛宁的手,在指腹划下一个很小的口子,又在自己掌心划破一个大口子,两人血落在三生石上,融为一体,亮起灿目的金色。
婚契誓约在他们身上缓缓落下神光枷锁,从今往后,既是道侣,亦是枷锁。
薛宁莫名觉得肩膀发沉:“这样就好了吗?”
“是。我非凡人,本无需在三生石定下婚契,但你是,便要如此才可。”
秦江月与她十指紧扣,黑白分明地眼睛紧盯着她的脸,“不能反悔了。”
她也没有反悔。
就是……
少了个婚礼,怪可惜的。
她还想穿喜服看看的,一定很好看,还想要特别漂亮的发冠!
“好。”秦江月应下,“我有在准备,出征魔界之前定能完成。”
薛宁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裹着被子往他怀里跳了跳,摇头道:“没那么着急,等此间事了,我们再心无旁骛地准备一场婚礼好了,到时候大家也可以一起放松一下。”
虽然秦江月肯定很有钱,修士在战前举办婚礼也算不得劳民伤财,但还是觉得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举行更好。
乐极生悲,她很迷信,不要倒霉,好事要留在最后。
“我不会死。”秦江月突然说,“不必担心我们成婚之后我会死在战中。”
……好像不管是从前的转世还是如今的本体,他都在不断对她承诺,他不会死。
秦江月这个神仙也做得够无奈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薛宁说,“我也不会。”
她望向天空,天边泛白,快要亮了。
“不管是我们还是人界的其他人,都会好好活着的。”
风吹起秦江月的锦袍,拂过薛宁面颊,她叹了口气:“所以能让我穿上衣服了吗?”
秦江月:“……”
立刻布下结界,给她穿衣梳头。
另一边,聂槃入定醒来,感觉到三生石的波动便知发生了什么。
她一早去寻慕不逾,本被拒绝见面,直到她对着法阁道:“仙尊回来了,与薛宁一起,在三生石结下了婚契。”
无争法阁推拒的结界一顿,再想进去就没了阻碍。
法阁内,慕不逾怔怔望着镜中自己的本来面目,突然粗鲁地毁了镜子。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聂槃找慕不逾是有正事要说。
进来之后就看到他盘膝坐在法阁西侧的平台边, 望着山间的云雾缭绕喝茶。
说是喝茶,茶杯端在手里很久都没抬起过,听到她的声音也不打招呼, 拿个背影对人。
虽说两人马上要昭告天下, 解除婚契, 也不至于生疏道这等地步。
“仙尊回来, 是否要让弟子们到仙阁外等着觐见了?”
聂槃的直觉告诉她,哪怕她觉得不舒服, 这个时候也最好别挑慕不逾的毛病,不然会发生很糟糕的事。
她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就连如此正常的问题,慕不逾都老半天才回答。
他将茶杯重重放到桌上,头转过来,眉头紧蹙, 眼底是浓浓的厌恶与讽刺。
聂槃可以肯定这不是对她的。
以她这么多年对大师兄的了解来看,这怕是对他自己。
“还在担心仙尊回来对你的处置?”聂槃迟疑着,“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一直觉得你不会有事。”
大战在即, 一位修界道君何其珍贵, 秦江月不像是会在这个时候自断臂膀的人。
但慕不逾毕竟追杀的是薛宁,化剑仙尊又确实对这位道侣极为心重,连迫在眉睫的弟子训教都搁置多日。
“至少不会伤你性命。”聂槃斟酌着。
她本意是安慰大师兄, 可大师兄好像情绪更差了。
“这样活着,何如赴死。”
慕不逾缓缓站起, 整理衣衫, 淡淡道:“回去吧,我去仙阁见仙尊, 弟子们在道场等待召见,莫要擅自靠近仙阁。”
聂槃有点担心:“大师兄,要不我去……”
“逃不过的。”慕不逾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淡,语气也很平静,“好好照顾阿妏。”
怎么跟交代后事一样。
聂槃眼睛有些热:“大师兄!”
慕不逾没再停留,化光而去,直奔水上仙阁。
从无争法阁到水上仙阁,距离并不算远,尤其是对慕不逾这样的高修来说,顷刻间就能到。
仙阁结界是打开状态,但他站在外面没有进去。
也不需要进去了,仙阁里有谁,一眼就能看到。
薛宁在这里。
她好像长高了一点?今日没梳从前的双髻,难得梳了个灵蛇髻,穿着件碧青色交领大袖纱裙,通身没有任何刺绣,额边垂下两缕发丝,随着她弯腰给乌龟刷壳儿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不知是因为突然长高了,还是因为发髻换了,总之,就是觉得好像,突然间长大了。
慕不逾眯了眯眼,长久地站在那里看着,几乎忘了自己本是要来做什么的。
薛宁是被小龟提醒,才意识到结界外面有人。
秦江月这会儿不在,他们是要一起从三生石更多滋源加抠抠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了解处回来的,不过走之前他突然望向人界的方向,眉头微蹙,眼神微冷,薛宁问他怎么了,秦江月那时说,人界有魔气滋生。
自正式与魔界决裂,不再假意臣服维持表面的和平,魔族已经不敢随意进犯人界,在那里发现魔气是不正常的。
秦江月既然看见了就不可能放过,所以要过去看看。
薛宁本来也要跟着去,但秦江月没准许。
他在无争仙府外设下本命结界,如今仙府算是六界之内最安全的地方。
这几次薛宁犯险,令秦江月枕戈待旦,没有一日是轻松的,短时间内,他不希望她再参与到任何有风险的事情当中。
看他一副精神衰弱无比强硬的模样,薛宁只得老老实实回了仙阁,等他看过人界情况再回来。
也不是不能叫别人去,仙府还是有人可用,但眼下秦江月去是最快也最无伤的办法。
薛宁回了仙阁先是入定片刻,调息过后觉得身体轻盈,灵脉疏通,有力气没地方使,憋得难受,就把目光转到了小龟身上。
开始刷龟。
小龟是神兽,身不染尘,龟壳自然也不脏。
但薛宁本就是没事找事儿,它喊着不用不用,她也没有停手。
说来好笑,刷之前小龟百般推拒,觉得自己是很纯洁干净的龟,根本不需要刷,但真的刷上了……
“对对对,就这边,哎呦,舒服舒服,阿宁再往左边点儿,诶对了,就是这里。”
太爽了。
刷龟壳原来是这样痛快的事情。
薛宁看着小龟如同猫咪被RUA时受用的神情,猜测着刷龟壳大约类似给人抓背或者采耳。
那感觉确实解压。
白龟紫龟蓝龟羡慕不已,一直在旁边排队等着轮到自己,可惜老大刚要结束,就警惕地看着结界外面道:“阿宁,府主来了,在外面站好一会儿了。”
薛宁专心刷龟,还真没注意到慕不逾,被这么一提醒就望了过去。
视线相对,仙风道骨白发白须的道君微微转头,竟先一步避开了她的目光。
“站好一会儿了?你怎么不早说?”薛宁有点无语。
她回来的时候秦江月本来要关闭结界的,但薛宁觉得他们都耽误这么久了,仙府那么着急,必然很是紧要,一会儿来人找她还能招待一下,免得他们再着急。
或许拜见秦江月的弟子们会来,结界开着诸多便宜。
鉴于已经在仙府外设了本命结界,秦江月也没拒绝薛宁的提议。
但看到慕不逾出现在那里,薛宁还是心有余悸。
毕竟是之前想要杀了她且付诸过行动的人。
薛宁将小龟们团到一起,直起腰走向慕不逾。
慕不逾余光瞥见,慢慢将头转了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时间定格在这一秒。
他没想过要杀她,她也不是化剑仙尊的道侣。
小龟几个团在一起警惕地盯着慕不逾,生怕他再乱来。
仙尊虽然不在,但它们在这里,断不会再让他像在秘境里那样伤到阿宁。
至于小龟为何现在才提起慕不逾来了,自然是方才刷壳儿太舒服了,有点割舍不下。
自己都享受完了,其他几个小弟也就无所谓了,便可以告知。
白龟几个豆豆眼瞪着小龟,恨不得把它翻过去,叫它再也翻不回来。
你了不起!你清高!我们是什么很贱的龟吗!
“仙尊还没回来。”
薛宁这会儿已经走到慕不逾面前,但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结界,谁都没有跨过去。
“他看到人界有异常魔气,亲自过去查看了,应该不会回来得很晚。”
只是魔气,不是长圣或者其他护法作乱,耽搁不了秦江月多少时间。
慕不逾来这里确是为了正事,也是为了领罚。
但秦江月不再出乎预料,也让他麻痹的心开始胡乱跳动。
他是天山藤妖,隐藏身份拜入无争仙府九百年,做府主三百余年,兢兢业业,问心无愧。
他是法修,所修习道法近似无情道,这是旁人不知晓的。
会答应聂槃,帮她给孩子一个名分,既是为了帮师妹,也是为了互相掣制,不让仙府成为一言堂,底下的长老弟子们才能安心。
慕不逾为人傲慢冷酷,不假颜色,若他一人独大,底下的人会有些不安。
除此之外,这段婚姻也是为了将其他女子对他的追慕彻底隔绝。
包括给假面蓄须也是为了这个。
修为高,相貌出色,哪怕性情冷酷也招人喜爱。
这些喜爱不利于他的道法,他就想到这个法子一劳永逸。
一个人成了亲,孩子都有了,再位高权重,也没几个女子乐意追慕。
这样的万全之策,慕不逾多年来不觉得哪里不好。
直到秘境中身染海妖之毒,又因吐真丹被迫面对内心,道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语之后,被薛宁几次以妻女在身嫌恶提醒。
“慕府主?”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慕不逾不走也就算了,还杵在这里盯着人看,薛宁白皙干净的脸上浮现出几丝防备。
慕不逾被那防备刺痛。
“我说过不会再杀你,就绝不会再动手,你大可不必戒备。”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难掩的疲倦,薛宁对他不甚了解,没听出来。
“那你还站在这儿干嘛?还不赶紧走?我脸上有东西吗,一直盯着看?”薛宁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还打算把结界关闭。
双手已经抬起,就要结阵,慕不逾却突然进来了。
“你干嘛!”薛宁摆出迎战的姿态,小龟们也一冲而上。
慕不逾看着这一幕,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不是问我为何不走?我是来请罚,如何能走。”
他继续往前,看着薛宁步步后退,他皱起眉道,“我对你不设防,你为何后退?你该对我出手,对,就这样,凝结灵力,冲盈相济,朝这里打。”
慕不逾手按在自己眉心,面不改色道:“别犹豫,我从秘境出来就在等这一日,已经等得很久。”
……等什么???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薛宁修习的心法是慕不逾的,他稍微以指点,所谓冲盈相济,她就完全知道要如何将法力注入他体内要他的命。
“站在那里别动。”薛宁冷了脸,“再过来我真动手了。”
小龟集结成阵法,将薛宁护卫其中,慕不逾闭了闭眼,停下脚步。
“真动手……你不打算动手?为何?不要我死吗?我活着你能安心吗?”
“你这话前后矛盾,刚才还叫我大可不必戒备,现在又问我你活着能不能安心。”薛宁放下手,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一直再等着我追究你秘境里发生的事。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在秘境中已经做了了断。”
慕不逾错愕抬眸。
“你拼尽全力杀我一次,我也拼尽全力试图反杀你一次,你我既都没死成,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结束了?”他怔怔望着她,语气有些飘忽。
“不然还要怎样?”薛宁不厌其烦,秦江月怎么还不回来,真是应酬够了这人。
“你是无争仙府的府主,是修界的道君,担负重则。我虽觉得你想杀我的理由是无稽之谈,但姑且算是出发点不坏。既已有过交手,谁也没藏着掖着,那就秘境事秘境毕,出来就不要再提起。”
慕不逾一直在等薛宁来杀他。
他以为自己在死的时候会遗憾会不甘,此刻却发现远远不是如此。
薛宁不打算追究那件事,反而让他恐慌紧张。
他想说什么,被薛宁抬手制止。
“我言尽于此,没功夫听你那些您逻辑诡异的辩词,你若想说就去找别人说,你是府主,定是很多人愿意听你说话,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我。”
慕不逾的心像被人割裂,他几乎因为她的话无法呼吸。
她真是厌恶他到了极点,也让他自我厌恶到极致。
“不过说句心里话,慕府主,你也肯定是接受不了因为这样的事死在大战前夕吧?是怕仙尊会追究,所以才主动来请罚,想早日得个结果才对。”
薛宁转了身,侧对着他回过头来,眼神淡漠疏远。
“你这样的人,心高气傲,如这天上云,谁都看不起。你这一生节制、修道,哪怕不是得道飞升,也该是战死沙场,才不算白活。”
“不该是因内斗死在这里,黯然失色,毫无用处。”
慕不逾如梦初醒,不可置信地凝望薛宁,唇瓣微动,紧紧握拳。
她说的是他,又何尝不是她自己。
她都能想明白的事,他当初却陷入其中,做出杀人的决定,简直糊涂。
当世逢魔,修士便是死也该死在战场,而不是内斗。
是他之错。
慕不逾心压重石,哑声道:“……对不起。”
万语千言,到了唇边竟只能说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大约也是薛宁唯一可以接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了。
她显得有些意外,像是不敢相信高傲如慕不逾,会向谁俯首道歉。
薛宁诧异挑眉,片刻后微微笑道:“好,如此,我们算是和解了。他日战场之上,咱们也并肩而行,共同对敌。”
她抱起小龟,转身离开,干净利落,没再回头。
这日风和日丽,骄阳似火,红光之下,薛宁一身青衣,像一团清冷的月光,沉入他翻滚的心,叫他通体生寒,难以自持。
慕不逾突然觉得唇齿之间满是血腥。
他抬手抚唇,不知何时,他隐忍得将唇都咬破了。
他从前总是在心里困惑,化剑仙尊那般修为身份,如何会毁在薛宁手中?
逆天而为也要和她在一起,不顾人言,不惧非议。
现在他知道了。
可他宁愿自己一辈子不要知道。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薛宁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 与慕不逾的仇怨算是有个完满的收场,今后再见,他们就是和别人一样的府主与弟子。
但慕不逾并未就此离开。
他似乎还有话说, 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 薛宁皱眉回头, 与他视线相对, 他微微失神,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追上来了。
“抱歉。”
他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唇瓣染血,是因克制而咬破出血。
薛宁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
慕不逾抬手摸了摸脸, 立刻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他又毒发了。
谪仙岛秘境是上神残魂炼化的秘境,何等得厉害?那里面的海妖之毒也不是外面的可比,他虽然抗到今日,却一直没办法解除干净。
不知是否非得与人交合不可。
慕不逾本想迅速离开, 不想薛宁看到他失态的样子,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可脑子里冒出交合二字后,望着她略清澈漂亮的眼睛, 他如何都迈不动脚步。
他知道自己在自找死路。
可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慕不逾的呼吸有些凌乱, 仙风道骨的样子与绯红的面颊合眼睛形成鲜明对比。
“是海妖之毒。”他沙哑地回答,“出来至今都无法全部解除。”
薛宁原本还以为仙府里出了什么事,慕不逾受伤了才这样, 要不然他那么着急地催着秦江月回来作何?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倒是不必什么问题都回答,这样的答案除了让两人越发尴尬之外有什么用呢?
真是谢谢了。
“那你快回去吧。”
薛宁和他拉开距离, 避嫌地快速远离。
慕不逾看不了她避他如蛇蝎的样子, 说出来本也没什么别的意思,这会儿手不自觉地抬起, 就抓住了她的衣袖一角。
这个举动让两人都浑身一凛,想起在秘境里慕不逾毒发时说过什么。
“放开。”薛宁猛地扯回衣袖,回眸蹙眉道,“你不该早就解毒了吗?怎么还会毒发?在秘境里是无人可以帮你解,可在外面你分明……”
道侣就摆在那里,毒发了不去找大长老,抓她袖子干什么?
怪恶心的。
薛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跳出好远,把小龟几个往前一推:“我还有的忙,就不送府主了。”稍顿,还是宽慰了一句,“若是觉得这种事被妻子知道丢脸,倒也不必。命比什么都要紧,被人笑话也没什么。”
她是以为他觉得秘境里被她还在筑基的修为反击,怕妻子知道了没面子,所以一直扛着没去找大长老解毒。
但根本不是那样。
慕不逾气息凌乱,广袖之下的手缓缓握拳:“……我与大长老并非真正的夫妻,所以不可能找她解毒。”
“哦,知道了。不对……你说什么?”
好大的瓜!
薛宁本来都快进仙阁里了,听见这话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说都说了,也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
“这件事还要从你说起。”
“我?”薛宁眼底震惊,难免有些茫然之色:“关我何事?”
怎么回事,吃瓜吃到自己家??
慕不逾皱了皱眉,步子往前了一点,薛宁实在好奇这里面有自己什么事儿,也就没介意这两步路。
可以靠她近些,好像身上都会舒服一点。
慕不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妻子不是我的妻子,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
薛宁睁大眼睛,使劲掏了掏耳朵:“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妻子不是你的妻子,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慕不逾紧盯着她道:“是薛师弟的。”
薛师弟?
慕不逾的师弟,姓薛……
是薛琮!!!
薛宁想起江暮晚说过的话,薛琮被倾天设计,与自己的师姐有了一夜,那个师姐是聂槃。
……所以,慕不逾知道这件事。
妻子不是妻子,是指聂槃不是他的妻子。
那女儿……
该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看你脸色,是已经知道薛师弟和聂师妹的事。”慕不逾声音很轻,“但你不知他们有个女儿。”
薛宁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傻在那里呆滞地消化这个消息。
所以说,无争仙府真正的大小姐慕妏,根本不是府主慕不逾的女儿,她是聂槃当年和薛琮一夜糊涂生下的孩子。
……是了,慕妏没比原身小多少,但这么多年来,过得是原身没法比的日子。
慕妏自己肯定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那薛琮知道吗?
薛琮还活着的时候,原身每次与慕妏有争执,他最后都会指责原身任性,事后虽会弥补安慰她,却总是叫她尽量避开慕妏,不要去招惹,从不曾为原身真正出过头。
薛宁脸色难看至极,幸好原身已经不在了,她如果还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知该多崩溃。
“聂师妹因那次有了身孕,修士子嗣艰难,她心悦薛师弟,也不想要失去这个孩子,但她知道薛师弟若知晓这个孩子是他的,必然不会让她留下来,所以找到了我。”
“她求我与她假结道侣婚契,帮她给孩子一个名分,我亦想借她摆脱俗事烦扰,便答应了。”
“我与她素来干干净净毫无瓜葛,只是交易。我此生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亲密之举,以后也不会。”
所以也就不可能找聂槃去解这个毒。
“三日后,我会和聂师妹解除婚契。”
薛宁如梦初醒,冷着脸道:“所以薛琮不知道……是他的女儿。”
她现在是完全不想叫那个男人父亲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原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当初那样不肯去见薛琮最后一面,真的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吗?
自己不是当事人,很难对江暮晚、薛琮、倾天和聂槃之间的事情说清楚,但原身实在无辜。
“他不知道。”慕不逾给了肯定的回答,“若他知道,哪怕孩子已经生下来,他也会想尽办法杀之,不可能让那个孩子平稳活到现在。”
薛宁望着慕不逾:“那你呢?”她快速道,“你答应这件事,让这个孩子出生,给她体面的身份生活,想过你的薛师弟会是什么感受,他亡故的妻子又是什么感受吗?”
她往前一步,一字字道:“想过我会是什么感受吗?”
慕不逾没说话,他长睫垂下,手伸向她,被她使劲甩开。
“别碰我。”薛宁冷漠道,“出去。这些事我知道了,多谢慕府主告知。”
慕不逾神色难堪。
他手抖了一下,病态泛红的脸上凝结忧郁压抑之色。
他实在不想再看薛宁厌恶他的神色,逼迫自己转身离开。
走在结界处时,薛宁再次开口:“既然你当初答应了,现在又为何突然要解除婚契?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就不怕我把秘密说出去,叫你们身败名裂吗?”
慕不逾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虽然重要,但事情的开始和导向都与他无关。
会真正身败名裂的是聂槃和慕妏。
他给慕妏撑腰这么多年,让慕妏骄纵肆意,这天之骄女若是从神坛落下,怕不是要走火入魔。
慕不逾站了良久才回答这个问题。
“比起那些,我更希望我在你心中,身份分明。”
人人心中都有远近亲疏,没有的那是神仙。
就连秦江月这个真神仙,有了偏颇之后也算落了凡世。
慕不逾肯定也有私心,只是以前没找到,现在找到了。
薛宁错愕地领悟这个答案,再去看结界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走了。
留下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就离开了。
太可笑了。
他什么意思?
在她心中身份分明?是不希望她一直觉得他是有妇之夫?
怎么好像那解除婚契也是为了这个似的?
薛宁头疼欲裂,低头看几只小龟,它们面面相觑,都被眼下的信息量塞得爆炸。
薛宁忽然想到,小龟是薛琮给原身的灵兽。
她蹲下来皱眉道:“小龟,你跟着薛仙子之前,是如何被薛长老寻到的?”
小龟一愣,这有点触及它的知识盲区了:“我醒来时就是破壳,已经在仙府了。”
那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薛宁又想到当初的铃音珠。
铃音珠还完好的时候,她做过一个梦,梦见薛聪从如今墓穴所在的悬崖处跳下去。
她突然特别想去那个悬崖底下看看。
恰好这时,远处紫霞绚烂,剑光降至身前,薛宁眼前光线一暗,神色怔忡地望着归来的秦江月。
秦江月白衣洁净,气息如无瑕冰雪,凛冽而孤高。
相较于慕不逾那种世俗的傲慢,秦江月是真正的山巅之雪,不可侵犯。
他是真正干净的那个人。
所有人都不如他。
薛宁不等秦江月开口问她为何神色有异,就扑进了他怀里。
秦江月抱住她,轻抚她的脊背令她身心平静稳定下来,这才开口柔声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他稍稍偏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眼神冷漠锋锐。
“慕不逾又来冒犯你了?”
这里有藤妖的气息。
是他,不会有错。
但薛宁说:“他是来过,但不是他。”她抿抿唇,低声道,“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何处?”
薛宁牵住秦江月,带他去薛琮与所谓江暮晚的墓碑前。
如今看着那副不属于江暮晚的尸骨和薛琮葬在一起,她觉得这样很好。
如果真是江暮晚的尸骨和他一起……
江暮晚怕是要死不瞑目。
“那个悬崖有人下去过吗?”
薛宁指着不远处的悬崖,悬崖下怪石嶙峋,茫茫瘴气,深不见底。
秦江月走过去朝下看了一眼,摇头:“没有。此地形似万魔渊,是修界瘴气最强的地方,哪怕是无争仙府的弟子历练,也是避开这里的。”
秦江月回眸:“你想下去?”
薛宁还没回答,他就朝她抬起手:“我陪你。”
“……”
呜呜呜呜呜。
薛老师钢铁一样的女人,眼眶发热,落下泪来。
“你真好。”
她拉着他的衣袖,钻进他怀里。
善解人意,想她所想,千依百顺,行动迅速,他真的太好了。
“我真是爱死你了!”
薛宁狠狠抱住他,然后把眼泪擦在他洁净无瑕的衣襟上。
秦江月:“……”
他抬起衣袖替她擦了擦眼泪,动作温柔,认真仔细。
“慕不逾说了有关师尊的事吗。”
他太聪明了,敏锐至极,薛宁点点头,把慕不逾说起的往事告诉了秦江月——不包括最后那句话。那种这辈子她都打算当做没听见的话,根本没有说出来惹他不高兴的必要。
“你以后不要再叫他师尊。”
薛宁觉得应该是江暮晚最后将魂光给了她,所以她现在会有一些属于她的情绪。
从前她对薛琮的感情,就是他无论做过什么,她都一个看客,一个局外人,发表意见,但不参与感情。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盯着山崖下的瘴气,皱眉道:“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弄到小龟的。”
小龟还有四个技能没开,已经开了的三个技能,不管哪个都是作弊器。
薛琮对原身最好之处,大约就是送了这只灵兽,只可惜原身没有好好养育。
这样难得的神兽,他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我总觉得那次梦到他是什么指引。”
铃音珠是薛琮的,拿到之后她就做了那个梦,很难说不是薛琮的残念指引她来这里。
“万一小龟后续有什么不好,或许这里会有答案,我可以提前准备。”
秦江月安静地听她说完,捏了颗清心丹送到她口中,指尖染上一些她的口脂。
薛宁吞下丹药,知道这是用来屏蔽瘴气的,秦江月是仙体,无惧瘴气,她不一样。
不过……
看着他指尖水红色的口脂残留,薛宁清清嗓子,想帮他擦掉,却见他抬起手指,放在口中,舔干净了。
“……”
救命!!
薛宁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他。
秦江月长发倾斜,高冠博带,精致俊美。
他侧首望来,最要命的就是他那种明明做了什么,却不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何暧昧的沉稳和冷静。
“嗯?”他慢道,“怎么了?”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薛宁是个非常有自制力的人。
……好吧她不是, 秦江月才是这样的人。
但是没关系,至少她可以假装自己很有自制力!
“没怎么。”薛宁高傲地别开头,“怎么下去?御剑吗?”
秦江月又“嗯”了一声, 那个尾音, 怎么说呢, 缠绵又动听, 清澈又沉静,和方才听到的那些乌七八糟比起来, 令她如听仙乐耳暂明。
“我抱着你。”薛宁遵从了自己的本心,直接搂住了秦江月的腰, 那么有力的腰,腹肌完美漂亮,穿上衣服之后却又那么细,薛宁甚至都会怀疑这么高大的人, 腰不会比自己还细吧?
她正向用手再好好丈量一下,就被秦江月按住了。
“别乱动。”
他语气平静,但措词分明不是那么平静,“除非你今日不想下去了。”
想到在凡界私宅发生的一切, 薛宁眼观鼻鼻观心。
真要开始, 今天除了这个,就什么也别想做了。
“我哪有乱动?”她不承认,“我就是找个方便的角度抱紧你。”
“我御剑很稳, 你以前都不会抱我。”
“那是以前,我最近比较容易晕剑。”薛宁睁着眼睛说瞎话。
秦江月轻轻瞥了她一眼, 自然是什么都看得出来, 但他并不点破,随她抱着, 直接御剑而下。
薛宁本以为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本来御剑很稳的人,突然开始炫技起来。
就差在空中七百二十度旋转了。
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会让薛宁摔下去,可架不住薛宁心里害怕,会本能地抱他更紧。
她好像听到他被勒得有些窒息的闷哼,可薛宁不敢睁眼确认。
太吓人了!
“这是御剑不是跳水,不需要那么多技巧!”
薛宁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身上每一处都紧张兮兮凌乱无比。
她勉强睁开眼去看罪魁祸首,秦江月一直望着她,像是终于等到她睁眼,一手双指并拢竖在胸前御剑,另一手负在身后,被她眼神锁定后,俯下身重重亲下去。
薛宁呼吸凝滞,瞳孔收缩,秦江月以元神御剑,坠落速度极快,但凛冽的风甚至吹不动他们一缕发丝,她抱着他的手臂更紧,用力回吻过去。
甚至还咬了他一下。
这一下没收着力道,不对她设防的化剑仙尊直接被咬破了唇瓣。
他愣了愣,随后笑了。
是个很好看的笑。
薛宁很少见他这样笑,轻松快活,意气风发,甚至有些少年气。
飞扬的发丝朦胧地落在她脸上,秦江月一点点为她拂开,脚下剑刃消失,失重感来袭,薛宁抱着他低头往下看。
“快到涯底,瘴气过重,御剑不安全。”
哪怕服了清心丹,薛宁还是在进入瘴气那一刻脑子发黑了一瞬,胸口似压着巨石,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绝不是一般的瘴气。
“无争仙府并非一开始就建在此处,这里是神魔大战之后迁移几次最后定下的地方。”
神魔大战后六界可供修士修炼的灵力越来越少,魔气霸占了世间百分之七十的地方,包括无争仙府最初的位置。
为了继续修炼下去,当时的府主不得不率领府中弟子重新选址,如今就是最后的那个选择。
“此地虽是修界如今灵气最浓之地,却也潜在危机。”
周围一片昏暗,薛宁如同进入密林沼泽,秦江月一直牵着她的手,就在身边陪她,饶是如此,她也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这是人类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这里是仙府最危险的地方。”秦江月道,“薛琮的墓穴常年无人打理,便是因为建在此处。否则就算薛琮的子女不管,府中外门弟子总会为前长老扫墓修缮。”
因为靠近此地,不是谁都敢来,所以那块墓地很安静,也相对荒凉。
薛宁听着他的声音,抬头往上看,只能看到参天大树密布的顶端,微光投射进来,接近于无。
梦中薛琮从这里跳了下来。
既然这里很危险,他下来做什么?
秦江月是真仙之体,修为已达上神境,此地再危机重重,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
“到我身后去。”
他将薛宁牵至身后,在她的注视下化出元神之剑,一剑劈下去。
参天大树齐腰斩断,薛宁还怕被断裂的树干砸到,但剑气直接将其排除在外,整个涯底一片狼藉,唯独他们站的地方干净整洁,安全无虞。
新鲜出炉的薛真君深刻感受到了秦江月如今的实力。
“此地会同万魔渊一样,不断滋生出新的天生魔来。仙府内长老以上的人,会定期到这里镇压天生魔,将他们剿灭,如此才能维系仙府平静。”
从前秦江月也常常来这里镇压天生魔,他对这儿十分熟悉。
这一剑下去,瘴气虽在,但没了密林,就能把涯底看得很清楚。
这里其实不大,和薛宁大学的操场差不多,满地断裂的树干混着瘴气,怪异的声响不断传出,嘶吼、挣扎、哀鸣,令人毛骨悚然。
“跟我来。”
她还没看出名堂,就被秦江月牵着往前走。
他银靴生光,所到之处所有障碍灰飞烟灭,薛宁跟着他行走在荆棘之中也如履平地。
她一手被他牵着,一手提着裙摆,目光从时不时落在他脸上,再到完全盯着他没办法移开。
她突然想起原书后期,秦白霄闯出名号,人们已经很少念起潮凝真君,有人故意要让秦白霄心里不舒服,主动在女主面前提起了白月光。
那时秦白霄身边亦有追求者,女主并不与对方交锋,但她和秦白霄是同门,任务都在一起,很难分开,那女子追慕秦白霄,她自然也都看在眼中。
秦白霄自然不喜欢对方,但那女子是潜入魔界的关键人物,他必须与对方虚与委蛇。
想找他毛病的人就故意拿他陨落很久的兄长来讽刺他:“像白霄真君这个年纪的男修,确实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想来哪怕修剑道,也难免会与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一样。”
“要我说,最稀罕的还是当年的潮凝真君。潮凝真君哪怕有未婚妻,也谨慎守礼,未成婚之前连见面都很少,整日都忙碌于降妖除魔。他当时也正是白霄真君如今这个年纪吧?大家说,潮凝真君他与我们比起来,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秦白霄那时很生气,可又不知如何反驳。
若说兄长不是不正常,那就说他自己有问题。
若说兄长是不正常……怎么可能!他不可能这样说!
兄长是他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
权衡下来,倒是自己背负污蔑被师姐误会也无所谓了。
不过涉及到秦江月,不需要他开口,温颜也不会容忍。
原书里秦江月没有渡劫成功,可能直到结局也没回来过,所以温颜是成功嫁了他的牌位。
“亡夫陨落已久,这位道友还记得他,我很感激。”温颜用词客气,但声线冷漠,表情更是染了霜雪,“但若是将亡夫当做谈资与苛责旁人的借口,恕我的剑不能答应。”
她话音落下就宝剑出鞘,从那以后,再无人敢拿秦江月做筏子。
“在想什么。”
薛宁被这询问拉回了思绪,发现秦江月已经没再继续往前走,她望向前方,那是……
满地天生魔死在树杈之上,肢体残缺,身体被断裂的树干刺穿,密密麻麻,但薛宁闻不到任何味道,应该是秦江月做了什么。
她没有后退,反而往前一步,指着缠绕在附近树干上的藤蔓:“那是什么?”
“天山藤。”
是了。
和仙府后山的藤蔓如出一辙。
是慕不逾。
他来过这里,还杀了这么多天生魔,将他们如此惨烈地挂在这里。
魔的话,怎么对待都不算过分,薛宁见识过他们是如何吞噬人族的,不会为他们觉得可惜怜悯。
只是确实手段血腥了一些,叫人不寒而栗。
难以想象这样屠魔的一个人,前不久还说希望在她心目中身份分明。
也很难以想象原书里在男女之事上几乎被称为“不正常”的白月光,会为她违背原则。
腕间隐隐发热,是她和秦江月的红线在发出温度。
薛宁反手将他握紧,继续往前走。
既然这样难得,更得好好抓紧了。
“那又是什么?”她指着魔族墓场之后一座残破的遗迹问。
那遗迹爬满了古怪的植被,庞大如巨兽蛰伏。因秦江月方才一剑,遗迹已从中间断裂,自薛宁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其中潮湿泥泞,有些奇怪的粘液,粘液下是……脏兮兮的蛋壳?
秦江月突然往前,几步跨入仿若史前的遗迹之中,薛宁也没犹豫,跟着他跳了进去。
白衣随风猎猎,秦江月撩袍蹲下,蹙眉拿起地上一根骨头。
骨头已经风化,变得很脆,稍微碰一下就掉渣,也不是原本完整的模样,颜色都变成了墨绿色,但秦江月手中凝聚灵力,这骨头就散发出微薄的光芒回应。
“当年神魔大战,天地受创,地动如龙。”秦江月将骨头收了起来,站起身缓缓道,“我陨落时藏了最后一丝元神在镜湖,得以转世渡劫。”
他可以如此,其他陨落的真神可能也办得到。
秦江月一直没放弃过寻找他们复生的可能,就像转世渡劫也带着姻缘神的残魂滋养。
可其他上神和姻缘神不一样,不是被他亲手杀死留下的残魂,残魂找起来十分艰难,还有没有都很难说。
薛宁福至心灵:“所以这根骨头是……”
秦江月点头:“我不确定这是谁的,但肯定是他们其中之一。”
他转过身来:“薛琮应该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你的灵兽蛋。”
薛宁马上道:“那有没有可能,这骨头就是厄神的?”
小龟从前是厄神的坐骑,这里既然有它的蛋,残魂尸骨应该就是厄神的。
“或许。”
只能说是有可能,真正是不是,还要看这残魂到底还有没有复生的机会。
这一趟来得值得,秦江月做化身时不晓前事,不会想到下来搜寻什么,回归本体后一直分·身乏术,若非薛宁提到,可能很久之后才有时间来这里一探究竟。
“那薛琮来这里做什么?”薛宁一边四处找找还有什么蛛丝马迹,一边疑惑道,“这里这么危险,是你带我来才平安无事,他当时修为还不到道君,不如慕不逾,为何敢孤身来此?”
又为何要在梦中让她看到他跳下悬崖?
薛宁脚下一绊,惊呼一声险些摔倒。
秦江月闪身过来拉住了她,但她还是脚底生疼,抬起一看,满鞋底都是血。
“完了。”
这地方染血绝对不是好事,薛宁心中不安,秦江月已单膝蹲下,让她坐在他膝上,将她的鞋袜脱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她不想拖后腿,可好像还是拖了。
“不怪你。”秦江月按住她脚踝处不断凸起的形状,“是它避开了我,主动找到你,钻进了你的脚底。”
薛宁脚疼得不行,整个小腿都痉挛了,秦江月在她腿上以灵力封住血脉,才没让那东西再往深处钻。
薛宁仔细辨认,那玩意儿凸出来的样子奇形怪状,说是虫子,又像是蝴蝶,反正不好看。
比起疼,对虫类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它能避开秦江月的注意,也能让金丹的薛宁毫无所觉,绝对不简单。
秦江月已经认出这是什么。
“是黑鸦的种子。”
魔神长圣座下有七位护法,黑鸦是五护法,虽排名第五,但并非他的实力只能占据第五。
“这是黑鸦的栖息地之一,随地动迁移至此处。”
黑鸦是不灭的魔。
哪怕是魔神,在成为所谓魔神之前也是可以杀死的。
成为魔神之后,修炼出天照神体,魔神才算是真正的不灭。
但黑鸦从一开始就是不灭之体,原书里长圣无聊了,就爱杀她杀着玩,反正她总会回来。
“黑鸦不灭,便是因她的种子遍布大地,无处不在,只要还有种子存在,她就能复活。”
薛宁听完秦江月解释,已经对自己的遭遇了如指掌。
黑鸦……
呵呵,真是幸运呢。
要不说她能穿书呢?
这体质也没是没谁了,她都想去米花町和死神小学生一决高下去了。
“挺好的,听起来还行,不是什么古神遗迹就好,只是魔神的护法,应该很好解决吧?”薛宁眨巴着眼睛看他,她小腿已经开始泛起黑色,是被魔气侵蚀的迹象。
还好这是在秘境外面,可以用技能,薛宁调出平台,小龟和几个小的都在沉睡,应该是受这涯底瘴气侵扰,无法做出反应,但技能牌子都亮着。
她不断给自己补灵加治愈,但好像没什么太大效果。
腿没再变得更黑,却也没有缓解的迹象,薛宁意识到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秦江月忽然看了她一眼,很慢地说:“黑鸦是长圣从古神遗迹中寻到的,两人大战一场,长圣得胜,黑鸦才臣服于他。”
哇,还有这样的故事呢?原书里真是一点儿都没笔墨啊,毕竟那么多护法,又不是大主角,哪里需要写得那么详细?自然着重描写男女主了。
薛宁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昏过去之前,只能认命地调侃:“黑鸦黑鸦,真是越听越饿了……”
话音落下,人已倒在秦江月怀中失去了意识。
这是第几次了,她在他面前出事?
但这次秦江月并不紧张,也未忙乱。
因为他察觉到这只黑鸦的种子有些不同。
秦江月忽然放开了薛宁的血脉,种子得以继续往前,小腿上的魔气立刻消散了。
那种子一路顺着她的腿往上,很快就钻到了心口处,秦江月这时突然出手,将它从其中抓了出来。
薛宁胸口衣襟渗血,不是她的血,是那种子的。
种子周身泛起绿光,在秦江月手中挣扎,秦江月思索片刻,松懈了护体罡风,任由对方刺破他的掌心。
眼前画面一转,断裂的古迹重新回到了以前恢弘巍峨的模样,虽遍布青苔和泥泞,不时滴下水来,却不减神迹神圣与威慑。
长圣曾败给天界数次,均得逃脱,最后是寻得古神遗迹,潜心修炼,再次归来,携座下七位护法,拿到了最终的胜利。
在从遗迹里出来时他就毁了那里,随着多年沧海桑田,遗迹已经面目全非,留下的残垣断壁依然险峻震撼。
天界多次搜寻古迹所在,试图寻找击退长圣之法,直到战败都没找到。
未曾想在几万年后,这里出现在仙府之内,得来全不费工夫。
薛宁始终紧闭眼眸,浑身冰凉,面无表情,恍若死去一般。
秦江月抱着她,感觉到遗迹内冰寒之气。
是剑意。
能修出剑意的剑修屈指可数,均在无争仙府。
这剑意熟悉极了。
秦江月回头,在遗迹透光的地方,看到了手中握剑,青袍素簪的修士。
是薛琮。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薛琮早就死了。
他墓中的尸骨秦江月亲自查看过, 不可能作假,所以眼前的绝对不是真正的薛琮。
“江月?”
但他开口说话了,声线和姿态都是薛琮的模样。
“不, 不是江月。”他跳下高台, 握剑来到秦江月面前, 视线从他身上转向薛宁。
与看着他时冷静的目光不同, 看见薛宁,薛琮明显心神动荡。
“阿宁。”
他弯下腰来, 想触碰薛宁的脸,但手穿着她的脸而过。
他看看自己的手, 如梦初醒一般。
“差点忘了,这只是我的一半元神。”
秦江月将薛宁揽到身后,靠在安全的石壁上。
“元神是何意。”
他站起身,将薛宁挡得严严实实, 因为想起她大约不希望被对方观看和触碰。
薛琮见此,不得不再次凝视秦江月。
“你很像我的弟子,但又不是。”薛琮面目冷峻,身手不凡, 是十分优秀的修士。
若还有时间, 他不见得会低于慕不逾的成就。
若不是才华横溢,也不会得江暮晚和聂槃两人喜爱。
“如今外面是什么光景了?一定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元神从躯体分割出来后,记忆就只停留在分开的那一瞬。
秦江月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略微思索,就将外界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简要地告诉了他。
他并未过多赘述自己的身份, 但薛琮也可以从秦江月陨落, 化剑仙尊成功渡劫归来这两件事的联系之中明白一切。
“……所以,你真的和阿宁在一起了。”
秦江月是薛琮最得意的弟子, 从小看到大,自然放心得很。
他不是没想过要阿宁和他在一起,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什么性子,怕是得不到秦江月的倾慕。
他是可以挟恩让秦江月勉强应下,但一来强扭的瓜不甜,最后说不定徒增一对怨侣,反而叫薛宁过得不快乐。二来,他不觉得微薄的师恩能让秦江月松口答应婚姻大事。
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薛琮教导秦江月时间并不算长,能教他的东西也不多,秦江月出生就是筑基,天赋异禀,进益之快,他作为曾经的师尊,最清楚他的一切都是靠着他自己。
他来此处前,刚将薛宁罚入思过崖,女儿吵着要他将秦江月叫回来继续给她做师兄,供她欺压,闹得人尽皆知,雪隐峰弟子都能听见她放肆地喊着要潮凝滚回来的话,他深知女儿性子不训,不吃点苦头不可能更改,便狠心将她关进了思过崖十层,足足七七四十九天。
也是这次关禁闭,彻底葬送了他们的父女感情。
当然,这之后的事情,作为半个元神,是不知细节的。
他如今看到薛宁还好好的,只知道她成功从里面出来了。
秦江月在原身被罚入思过崖的时候并不在宗门内,若在也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
在他看来,事情并未严重到那个地步。
思过崖十层是秦白霄进去都脱几层皮出来的地方,更何况是薛宁这个天生体弱,修为勉强筑基的女子。
但毕竟那些处罚是对从前的薛师妹,不是如今的阿宁,眼前的也不是真正的薛琮,只是半个残破的元神,再如何追究不平,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能愿意照顾她,多谢。”
薛琮在为秦江月的“妥协”道谢,但秦江月根本不需要。
“婚约之初,确实是因你之死和师妹的索求。但之后不是。”
之后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薛琮怔了怔,很快释然地笑了。
“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
秦江月不愿他多看薛宁,薛琮隐约意识到不对劲,但时间紧迫,他坚持不了多久,还是得先说正事。
“此地乃古神遗迹,我指引阿宁来此,是为了让她毁掉一样东西,以绝后患。”
秦江月望过去,看到薛琮四处寻找什么,可他转了一圈都没找到。
目光不约而同地撞在一起,薛琮慢慢说:“我在此地发现了旧神的遗骨,还有他的神兽灵蛋。我将蛋带回给阿宁做了契约灵兽,你既是那样的身份,应该看出一切了。”
他朝秦江月微微一拜:“阿宁孤身一人,父母不在,无依无靠,只能靠自身力量,这灵兽乃旧神所有,定能庇护她逢凶化吉,还望仙尊护她保留,不被人掠夺。”
薛琮直来直去:“我未曾寻到旧神遗骨,当是仙尊已经取走。那便求仙尊将遗骨销毁,免得以后灵兽发觉旧主仍有留存,有了异心,不好好跟随阿宁。”
“实不相瞒,当时我取了灵蛋,若非力量不济,不得不逃,定会铲草除根,不留把柄。”
此地危机重重,非同小可,薛琮那时都不是道君,来到这里,拿了神兽的灵蛋,自然会惊动天生魔和一些守护的妖魅,他能拖着半个元神带着躯体回去,已经是非常难得。
最后关头,金蝉脱壳,丢下半个元神,是他唯一的逃命之法。
那半个元神记挂着这里未曾了断的机缘,想要女儿以后可以解决问题,在涯底挣扎坚持了许久,不得不寄生在黑鸦的一颗种子上。
从前潇洒落拓的真君,要和最痛恨的、杀死他妻子的魔族共存,苟延残喘,在这地下度过这么多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薛琮自有一股傲气,嫉恶如仇,是个非黑即白的人。
他活着的时候,任何妖魔遇见他,都别想有什么好结果。
这样的人为了薛宁的一个机缘,宁愿投身魔的种子,艰难地挺过这么多年。
……人性复杂,一个人是好是坏,从来无法用一件事来定论。
秦江月不想和他说那么多,只道:“此事不必挂念,我会处理。”
“她的安危与我的性命挂钩,我在她在,我死,亦不会让她死。”
这个承诺重如千金。
但薛琮看得出来,这承诺不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阿宁本身。
那个总是任性,他从小到大都不太看得懂的女儿,好像将仙尊收拾得服服帖帖。
很奇怪,他们还是师兄妹的时候,秦江月分明对薛宁毫无男女之情。
薛琮的元神开始变得黯淡,执念已消,这半个残破的元神自然也该消散了。
“如此甚好。”
薛琮行了个礼:“阿宁往后,劳仙尊费心。”
秦江月未曾言语。
“我此生憾事颇多。若无阿宁,或早随妻去。如今一切终有结局,也是时候道别。”
只可惜不能亲口与女儿说一声再见。
不能说就不能说吧,或许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女儿对他诸多怨怼,所以秦江月甚至不想让他多看几眼薛宁。
薛琮微微偏头,眉头皱起,视线与秦江月对上,人一愣,明白过来——怕是从前长辈纠葛,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也好。
总要说清一切,才算是走得干干净净。
薛琮刚欲开口,秦江月先道:“为何来此处冒险。”
他本是无话可同薛琮讲了。
但想到薛宁或许希望知道这件事,才又问了出来。
薛琮无意隐瞒任何事,他直言:“因为放不下。”
秦江月微微蹙眉。
“放不下。不甘心。所以想去这世间所有地方寻找。”
放不下什么?
不甘心什么?
又找什么?
自然是江暮晚。
“能力有限,我无法真的处处都去,只能到自己力所能及之地试试。”
薛琮慢慢道:“这里是人界我能找到,最与魔界接近的地方。”
哪怕与魔族对战时,也无法进入真正的魔域——从前的天界。
他们只能在勉强称得上是魔界外围的地方驻扎。
在那里找遍了没能寻到蛛丝马迹,薛琮就想到了这里。
他始终放不下妻子的死,觉得上天不会如此对待他们。
他不甘心就这么失去她,所以上天入地也希望寻到找回她的可能。
倾天用障眼法给了他一具假的尸体,让他放弃希望,可他还是无法死心。
来崖底冒险,是他能走的最后一步,带着他全部的希望。
可他的希望斩断于此。
没有任何妻子的痕迹,那个总是会温柔看着他,喊他夫君,为他沐剑整冠的姑娘,是真的死了,再也看不见了。
这都怪他。
若非他伤了她的心,她不会想要离开,也就不会出事。
早知会是那个结果,也许他不会死不松口,他会放她离开,只要她安全。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这里找到了旧神的灵兽,给女儿未来寻到了一个指望。
只剩下半个元神残躯的薛琮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所以在后面需要选择时,更要牺牲自己帮秦江月争取时间离开。
他已经是个半死人,神魂被吞噬留在这里一半,寄生在不灭魔族的种子里,肮脏,卑贱,不堪。
这样的他根本不配活着。
如果不是为了薛宁,他真的坚持不到今日。
“我能不能,再看她一眼?”
薛琮元神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阴森的古神遗迹里,他失神地凝望女儿靠坐的位置,可秦江月并未让开。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再让我见最后一面吗?”
薛琮不觉得自己和秦江月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很清楚他不允这件事是因为薛宁。
他面色衰败,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袂,正打算放弃,就听秦江月开口。
“还有些事我不曾告知你,你知道之后,再想是否有资格见她最后一面。”
薛琮怔住,隐有不祥之感。
秦江月这次将江暮晚当年并未死去,与倾天生了什么纠葛,在谪仙岛又如何选择,说了什么话,选择了什么结局,都告诉了薛琮。
薛琮如遭雷击,元神颜色骤变,急切地冲过来。
“你说什么?不可能!不、不对,晚晚真的还活着?!太好了……不是……她死了……她还是死了……她被倾天逼迫!她竟那样艰难……是因为我,全都是因为我……”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元神几乎完全消散,如此动怆更是坚持不住多久,可他生生撑着不愿离开。
“不止如此。”秦江月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堪称冷酷道,“还有一件事更为要紧,对常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可你大概不觉得是好事。”
薛琮已然疯魔,元神飘起,披头散发,毫无人状。
秦江月并不怜悯他的情状,一字一顿道:“你从前偏向大长老和府主之女,是否也有对大长老的愧疚?”
薛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那句话就这样闯入他的耳朵。
“慕妏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她是你的女儿。”
“不!……”
薛琮尖唳嘶吼出声,这声音震动天地,整个崖底都冒起烟尘,仙府内都为之震颤。
聂槃所处位置距离很近,可以清晰听见这声响具体的音色,一时怔住了。
那是,薛师弟的声音吗?
是幻觉吗??
聂槃正想着,一道阴寒之气袭来,她被杀意逼出本命剑抵挡,仍是受了极重的伤,一口血喷出来。
“师姐,你骗得我好苦!!!”
真的是薛琮!
这半个元神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来到了这里,找到聂槃,想杀了与她的“孽种”,可惜慕妏不在。
那就杀了聂槃!
可他到底不是活着的时候,半个元神根本杀不了现在的聂槃,聂槃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到薛师弟元神忽然出现又消散,原以为是做梦,可身上的伤作不得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槃惊疑不定,又吐出一口血来。
而崖底,薛琮仅剩一丝力量的半个元神再无力去索命,若非秦江月替他守住最后的气息,方才聂槃本命剑那一击,已经将他驱散。
饶是如此,他也马上就要消失了。
秦江月淡淡地望着挣扎癫狂的薛琮,慢慢问:“现在,你还想见薛宁最后一面吗?”
薛琮浑身一震,痴缠的目光落在薛宁唯一暴露在外的一片一角上。
他看了很久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间,在消失之前,声泪俱下,万念俱灰地说了留给她的话。
“阿宁,对不起……是爹不好,爹便该死在那日魔头的设计之下,也不该对不起你和你娘。”
话音落下,魂光暗淡消失,消失之前,薛琮因没能杀死“孽种”不甘地在石头上留下无数抓痕,甚至对秦江月哀求。
“替我杀了她!江月!求你替我杀了她们!”
秦江月没有任何回应。
薛琮绝望地消散了,带着无尽的不甘与痛苦。
古遗迹也恢复了衰败断裂的模样。
秦江月是神,除了对薛宁,其他感情堪称淡漠。
他等薛琮彻底消失,就转身查看薛宁的情况。
她并无生命危险,甚至有在进阶,应该是薛琮寄生的黑鸦种子带来的影响。
一直不曾醒来,是因为种子毕竟来自黑鸦,其中带着大魔气息,这魔气与她纯正的内力相左,秦江月在外无法替她梳理,涉及到要进阶,她看着像是昏迷,灵府内可不一定,若她有自己在想法子,他冒然动手,可能会和她的力量相碰,过犹不及,令她走火入魔。
秦江月决定观察片刻。
薛宁这会儿的确在自己想办法。
她也不算是昏迷,她是对外面有意识的。
薛琮元神出现,和秦江月说了什么,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能跟随薛琮的叙述,看到他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走过一个个靠近魔的地方,试图寻找妻子的痕迹。
但最终都已失败告终。
来到崖底是他最后的希望,因为被种子钻过,薛宁几乎能与薛琮共同感知他那灭顶的绝望。
他必然是爱江暮晚的,也唯爱她一人,可造化弄人,爱又有什么用呢?有缘无份,缘也是孽缘。
薛宁一直试图醒过来,可直到薛琮发疯,求秦江月杀慕妏母女,再渐渐消失,她也睁不开眼,什么都说不了。
她意识到薛琮想引自己来解决厄神的遗骨,以免灵兽未来被抢,本是好意,可他寄生的黑鸦种子,即便这些年因他的半个元神而蜕变不少,依然残存着魔气。
魔气入体,让她难以解脱。
薛宁丹田滚烫,头昏脑涨,四肢麻痹。
她知道自己得快点想法子破解,不然魔气入心,会很难熬。
如此紧要的关头,换做以前,薛宁肯定会很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可能是真的成长了,此刻内心平静,有条不紊地在梳理自己手里的牌。
首先,平台可以使用,几只小龟无法作出回应,但技能亮着,就说明有转机。
剑骨花枝和其他法器是没办法在灵府内使用的,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薛宁盯住第四颗蛋。
这么长时间了,也没遇见可以让它孵化的机缘。
就真的非要一直等待吗?
她突然想试试主动一些,会是怎样的结果。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丝丝缕缕的魔气不断侵蚀薛宁血脉中的灵力, 但始终不能得进她的心脏。
她想到自己手上还戴着秦江月的玉扳指,应该是它在保护她的心脉。
很好,只要心脉不受魔气侵扰, 就不怕真的被魔化。
薛宁已经金丹, 进入金丹境的修士, 在丹田处可以看到自己修为凝丹的模样。
薛宁是木灵根, 初初进阶,金丹还很小, 圆圆一颗,周围闪着盈盈翠色。
看着就生机勃勃, 很有活力。
但这绿色被黑色纠缠着,有些快要支撑不住。
薛宁一开始都在与魔气抗争,分不出灵力来做别的,这会儿干脆放任魔气侵染, 灵力与魔气错开,去往别的地方。
看她居然连修士最重要的金丹都不管了,那魔气更是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秦江月看到昏迷的薛宁身子震了一下, 嘴角沁出血来, 但眉头舒展,似并不困苦。
他拿出帕子,仔细地替她擦去嘴角的血, 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可以更舒服一点。
薛宁能感受到外面的秦江月做了什么, 他的平静感染了她, 让她更有信心。
她开启平台,利用灵力将一直没有动静的第四颗蛋拽出来, 直接置入丹田。
没有任何机缘的提示,也没有孵化,她这种举动着实有些太莽,可她灵力平稳,神府稳定,分明也不是鲁莽紧张的样子。
甫一有外物进入丹田,那魔气稍微停顿一下,在意识到进来的东西可能会与它们分食金丹后,一点点转向那颗灵蛋,想要先将竞争对手剿灭再继续吞噬。
这个过程很痛苦,薛宁身体剧烈挣扎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紧紧抓住秦江月的衣袖,不会为外物所累的法衣都被她抓得褶皱不堪。
她在做某件事。
秦江月无法判断具体是什么事,能做的就是给她兜底。
他将人靠在自己胸膛,双臂抬起,十指交叉,捏出一个复杂的指诀。
可以让人立地成仙的丹药是真的没有了,但上神的躯体还有这么一具。
神仙血肉与凡人不同,或者说,神躯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不世之宝。
诸神陨落时,就有上神躯体被魔族分食。
魔这种东西便是如此,只要可以变强,不拘什么法子,它们没有底线可言。
秦江月陨落时没留下躯体,不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指诀结束,他扬起手来,另一手化出匕首,毫不在意地在掌心划出很长的一个口子,金红色的神血不要钱似的倾斜而下,秦江月将薛宁放躺,将血滴在她唇上。
“喝下去。”他温声道,“能帮你净化体内魔气。”
之前提到过,薛宁虽然无法醒来,但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听得见。
她本来双唇紧闭,闻言不自觉张开了嘴,人血是什么味道,还真是变态到不敢细想。
借她三个脑子也想象不出自己未来居然会喝人血。
但印象中血腥的恶心和呕意并未到来,秦江月的血是血腥味很淡很淡,更多的是一种檀似的香气,喝起来甜丝丝里,余味有些苦涩。
薛宁好像喝了很多,唇瓣和下巴都染上了血,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染成了金红色。
周围开始有妖魅和天生魔靠近,这种东西是杀不完的,有长圣这个魔神在,它们就能不断滋生,不断外放,生灵涂炭。
神仙的血液和躯体香气比薛宁可美味多了,就连已经钻入她身体里的魔气也开始蠢蠢欲动地想要来一口。
就在这时,薛宁抓住机会,用全部力量强行打破一直没有动静的第四颗蛋。
成败在此一举。
小龟猛地从沉睡中醒来,发觉薛宁在做什么后,惊呼道:“阿宁,你疯了!老四还没……”
它话音未落,第四颗蛋蛋壳已碎,淡淡的红光从里面飘出来,看起来可不太妙。
失败了吗。
薛宁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魔气还在她身体里流转,因蛋壳破裂,也试图钻进去将这里面的东西一并吞噬。
薛宁自然是要保护它的。
失败就失败了,无所谓,再想办法就是,人生就在不断地失败中进行的。
她也不灰心,毕竟老这么等着迟早会等出心病,不试试主动是不会死心的。
金丹周围的灵力开始与魔气争夺冒着红光的乌龟蛋,小龟刚才还咋呼,这会儿突然沉默下来。
薛宁顾不上它发现了什么,尽力把所有魔气从蛋壳里清除出来。
可是太多了,魔气长久不散,越积滋生越多,眼看就要超过她本身的纯正灵力。
便是在这个时候,那颗强行打开的蛋,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薛宁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剧烈颤抖之后归于死寂。
秦江月将她抱紧,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抚她战栗的余韵。
体内,薛宁看到了不可思议地一幕。
红光看起来不是太妙的颜色,但这颜色却将黑色的魔气卡得死死的,甚至一点点将其转化成了红光。
一只红色的巨龟从蛋里爬出来,喊叫着:“终于出来了!可憋死我了!再不出来我就死在里面了!”
薛宁猛地睁开眼。
巨大的红龟带着它的蛋壳从她丹田穿出,薛宁疼得直吸气,但她因为这疼彻底醒了过来。
体内魔气被清除得干干净净,金丹非但没有受损,那被转化为红光的魔气,还成为力量钻进了她的金丹。
薛宁感觉自己进阶了,跨过了金丹初期。
她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看清身边,这一看,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秦江月揽着她,在他们侧面,真是……好大一只龟啊!!
“早在谪仙岛我就想出来了,那秘境虽不能携带灵兽进入,但我与阿宁神魂相通,你的进益我都能感受到。”红龟一动,地动山摇,“出来之后阿宁又和仙尊双修,那么多精纯仙阳,可真是太补了,我要是再不出生,就补死在里头啦!”
……好一个“补”字。
所以薛宁歪打正着,反而救了这个巨大儿。
红龟想扑倒薛宁身上,但低估了自己的大小,差点没把她和秦江月一起压在龟壳之下。
“站在原地,莫要靠近。”
秦江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薛宁脸突然燥热起来。
精纯仙阳,太补了……听听,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薛宁将视线移到秦江月身上,你说世道不好吧,它也是有好处的,一醒来就看到这样一张来,顷刻间坠入爱河,身上的疼都顾不得了。
“你的伤。”
她还记得秦江月放血给自己,她身上现在干干净净,应该是他给她念诀清理了,但他掌心的伤口还没愈合,还在流血。
“怎么不止血。”
薛宁心疼地赶紧替他治愈伤口,金丹修士的木灵疗愈伤口温和舒适,秦江月的血很快止住,手心只留下一道极淡的疤痕。
“之前答应过你,以后我受伤,无论大小,都留给你来医治。”
……薛宁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他还真是将对她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疤痕很快就会消。”
秦江月仙体神躯,哪怕伤口很深,愈合疤痕也会很快消失。
他并不在意这点疤痕,听过就算,扶着薛宁起来,替她检查身体。
红龟庞然大物地蹲在一边,委屈地等着两人理一理它,可谁也没给它注意力。
它不得不展示自己的力量:“阿宁,仙尊,你们看,我能净化此地魔气!”
这句话成功引来了两人的目光,红龟很是得意,尽情展示着自己的能力。
薛宁也在平台的牌子上看到了四技能的名字,还真是:净化。
红光从红龟身上蔓延而出,崖底魔物在这光芒之下转换为红色,凝聚成一个光团,被红龟送到薛宁面前。
“阿宁快吃了,很补的!”
够了,你怎么什么都吃啊!已经没办法直视“补”这个字了!
不过薛宁想到自己身体里的魔气被净化后确实吸收良好,可以提升进阶,所以打算按照红龟说得吃下去,谁知刚动作,就被秦江月拦住。
“怎么了?”
她仰头看他,秦江月个子那么高,在红龟衬托下也显得十分渺小。
但他的气场不会让他弱势分毫,红龟对上他冷淡审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地退了几步。
又是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有什么问题吗,仙尊?”红龟咽了咽口水问。
秦江月信手抓住那团红龟给薛宁的净化力量,直接将其塞进了红龟体内,这导致它更大了。
红龟撑到般打了个嗝。
“从前它跟着厄神,并无这样多的能力。”秦江月中肯地说,“它能吞噬修炼净化下来的魔气,但你不行。你是人修不是神兽,吸收过多会成负累,或许还会要你的命。”
薛宁还没对这话表示什么,红龟就哇哇大哭起来。
“什么?我真蠢!我真是太蠢了!居然差点害了阿宁!”
要不是秦江月在这里,出于对小龟的信任,薛宁真的会吞下刚才的红团。
“都怪我粗心大意,还请仙尊责罚!”
红龟自责地开始以头抢地,整个崖底都被它撞得快要塌陷了。
最后让它冷静下来的不是薛宁,也不是秦江月,而是原皮肤的小龟。
“白长那么大个儿,果然还是没有我贴心,呵!”小龟冒出来,踩在红□□上,恶狠狠道,“滚回蛋里去,把自己缩小点,憨货!”
从在薛宁体内红龟诞生,小龟就一直缄默不语,此刻出来,仿佛是想通了什么。
薛宁眼见红龟被小龟赶回去,眼前没了庞然大物,只有原皮肤安安稳稳地趴在那。
一人一龟对视,小龟别开头,它是绝对不会承认,方才它因为红龟的体型硕大,能力优秀而嫉妒得EMO了!
绝对不会!
“该回去了。”
秦江月在一旁提醒,薛宁注意到时间很长了,朝小龟抬起手,它跳上来钻进她的袖子,两人结伴离开。
这一趟说有些危机,也没什么太大危机。
解决了薛琮留下的疑虑,也开了久久未能出现的四技能。
现在只剩下三颗蛋没消息了,薛宁觉得这三颗蛋都可以试试主动打破。
但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跳上秦江月的背,离开之前,薛宁最后看了一眼崖底。
“走吧。”
前尘了了,今后就得往前看。
“说起来,你去凡界查看魔气,情况如何?”
若非此事,也不会给慕不逾进结界找她疯言疯语的机会。
秦江月的回答,让薛宁有些意外也不是很意外。
“是魔界的前行官。长圣在疗伤,底下护法想从凡界寻突破口,打修界个出其不意,被江湛得知,利用烽烟台令我看到了对方的魔气。”
江湛。
“江湛成了新的人皇。前任人皇只一个孩子,那孩子天残又年幼,不能继承皇位,权衡之下,江湛被推了上去。”
秦江月语气平稳,说起这些事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叫人猜不透他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我离开前,他来见我,送了这个。”
薛宁低头去看,两人已经回到悬崖上,比起崖底的阴森恐怖,悬崖上还是明朗清静的。
秦江月给她的是一封邀请函,邀请函上是浓郁的人皇紫气。
从江湛在混乱中救下人皇之子,薛宁心中就有预料,人界未来的皇位恐怕是要落在他身上了。
那时他身上的帝王紫气,稍微有点修为的修士都看得出来。
薛宁将邀请函拆开,看了看内容道:“他请我们三个月后,去参加他的登基大典。”
国不可一日无君,神仙都在世外,庇护他们的安危却不管俗物,所以人皇是很有必要存在的。
江湛成了人皇,三月后正式举办登基大典,借秦江月至凡界的机会,请他们过去参加。
其实他不说,这样的事,修界也要派出代表,但最多就是慕不逾去了,这已经是极高规格的待遇,可江湛邀请的是薛宁。
他是江家唯一的血脉了。
想到江暮晚,薛宁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定夺。
“这三月先好好修炼上课,三月后,我带你去参加他的登基大典。”
江湛邀请薛宁需要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秦江月不是会为谁撑腰的人,但薛宁想去,他一定会陪伴左右。
江湛聪明就聪明在,这封邀请函未曾僭越地提到仙尊,只说请薛宁这个祖辈。
虽然已经上来了,可以从秦江月身上下来自己走,但薛宁还在扒在他背上。
忆起他拿血喂自己,还有他诸多细心体贴的好,薛宁凑到他耳边亲了一下。
“爱你。”她甜蜜又酸涩地说。
不过这些甜蜜,在几日之后就只剩下酸涩了。
他们开始上课了。
从谪仙岛出来的前十名都可以跟随秦江月修习。
起初薛宁不觉得这有什么,老师是秦江月,她就很稳定,一派淡然,完全不像其他人那么紧张。
可真的开始上课她就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美了。
秦江月上课前是她的夫君,上课之后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师尊。
都不说是待她一视同仁,反而每个问题都要挑她起来回答,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学生,搞得她想偷个懒都不行。
她为此痛苦不堪,精神疲惫,但偏还有人觉得这是什么优待,十分不满。
这人是慕妏。
“仙尊。”
慕不逾与聂槃解婚契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修界,连人界都略有耳闻。
慕妏这个骄矜的大小姐,近日过得真是水深火热,烦不胜烦。
原以为来到水上仙阁随仙尊修习可以清净一些,可看到薛宁,她就比之前每一天都要压抑。
“仙尊为何只问薛宁不问我们?我们便不是仙尊的弟子了吗?”
她语气尖锐,但底气不足,显然是畏惧秦江月,又非要出来挑刺儿。
身旁的温颜有些忧虑地皱起眉,江太阴见她担心又不方便开口,便自己来了。
“慕师妹说得在理,仙尊也可考校一下我等,若独在意薛师妹一人,那我们来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做惯了鲜花的人自然不想当绿叶,哪怕这是在化剑仙尊身边当别人的绿叶。
秦江月没说话,只淡淡看着慕妏,慕妏很快承受不住这视线,挺直的脊背弯下来,视线低垂,满头大汗,死死咬着唇瓣。
她余光瞥向薛宁,发觉薛宁也在看她。
她看她的眼神很怪,冷漠里有些讽刺,叫她浑身不舒服。
慕妏皱眉,逃避似的转开了头。
薛宁也缓缓别开视线。
……慕妏,原身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一直很讨厌她,现在似乎更讨厌了。
为什么呢?
什么都不知道,就随意向别人宣泄怒火的人,真是讨厌啊。
她又知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最后半个元神消散之前,也在拼尽全力要杀了她呢?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慕妏确实一直在心里记恨薛宁。
或者说不是记恨, 而是“嫉恨”。
自从她跟着大师兄搬去后山开始,就好像转运了一样,不但成了化剑仙尊的道侣, 还比她先一步金丹。
她尚且还是筑基大圆满, 但薛宁却是实实在在的金丹真君了, 名号上和元婴都是平起平坐的。
此刻这里坐着的人里面, 只有她一个还是筑基。
就连为她说话的江太阴也是金丹了。
慕妏一向骄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落差。
更不要说, 母亲那时和父亲说话,提到过是因薛宁才导致解除婚契。
虽说后面解释开了, 不是她想得那样,但父亲替薛宁辩解的样子,听到薛宁才有些反应的模样,让她没办法彻底解开心结。
她当然也不会做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母亲怎样交代她的,她都记得清楚,不会乱来。
可要她完全当没发生过也很难。
尤其是看着仙尊明目张胆地区别对待。
秦白霄和薛宁是坐在一起的, 两人在第一排, 她和温师姐在第三排,前面还隔着蓬莱的张止和合欢宗的银心。
从前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人,如今也配坐在她前面!
师姐若不是为了陪她, 理应把薛宁换下来,和白霄师兄坐在一起!
白霄师兄也是, 他不是喜欢师姐吗?怎么师姐坐在后面, 他不跟过来坐在他们前后,反而和薛宁坐在一起?
薛宁那样看她, 他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慕妏越想越委屈,温颜拽了抓她的衣袖,正要起身替她解围,坐在她前面的银心就开口了。
江太阴愿意替慕妏说话,自然也有人愿意替薛宁说话。
“慕大小姐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等是来向仙尊请教修习的,仙尊是施恩于我等,自然是仙尊想要问谁便问谁。你若有什么不懂,直接问的话仙尊应该也不吝赐教,又何必出言挑衅,将好好的一件事搞得人人自危呢。”
慕大小姐这个称呼换在以前,慕妏是十分领受。
可现在只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确实还是父亲的女儿没错,可自从解除婚契,父亲再没见过她一面,她几次去求见,父亲都以公务繁忙为由让她走了,还命座下弟子警告她今时不同往日,万事收敛一些。
今时不同往日……
她已经不知听过想过多少遍这几个字了。
慕妏眼睛发红,紧握着拳道:“既允诺了要带我们一起修习,就不该厚此薄彼,若不能做到一视同仁,干脆直接发下玉简来,让我们各修各的,何必惺惺作态地加以指点!最后不过是只指点自己想指点的人罢了!”
此话一出,连江太阴都皱起了眉,秦白霄也面色难看。
温颜马上站起来:“阿妏,别说了。”
她朝秦江月深深一拜:“仙尊在上,阿妏年纪小,行事冲动,还请仙尊莫要怪罪她。”
“年纪小就是胡言乱语的理由了?”张止都听不下去了,“她不想听仙尊教习,自己拿了玉简典籍去学便是,可别带着我们一起,我们还是要听的。仙尊教导的秘法何其珍贵,说得也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哪怕不提问我们也都听得明白,知道要点是什么。”
张止嫌恶地避开慕妏:“仙尊要提问薛宁,提问了什么,我们听了也就更知道该重点记得什么,何须每个人都问过来?自己心有杂念,不要累及他人。”
后面几个弟子也都附和张止的话,本来提问这件事就不算是什么特别好的事吧,万一答不出来,岂不是要在仙尊面前丢脸,显得自己蠢笨?
由薛宁答了,还答得那样好,他们是敬佩且受教的,可从来没有什么“厚此薄彼”、“惺惺作态”的想法。
他们没说!他们不敢!
慕妏瞪着张止,张口就是:“你是什么身份,也配……”
习以为常的话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温颜不断给她使眼色,使劲拽她的衣袖,叫她没办法说下去。
慕妏望着张止讽刺的眼神,不禁悲从中来。
她心灰意冷,准备委曲求全坐下来继续听,可身子怎么都动不了。
她突然意识到,坐在高台之上的,不是温文尔雅的大师兄了。
那是化剑清妙仙尊,哪怕他下了神坛,有了儿女私情,也不完全是从前的潮凝真君。
自然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迁就她的任性,接受她无理地指责。
慕妏浑身战栗,她站起来时不是不怕,但不平衡占据了上风,也私心窃喜自己跟秦江月多年一起修炼,算有些亲厚,说了应该也不会有事。
可现在她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
“不是要各修各的?”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秦江月放下了手中卷籍,罡风一托就送到了慕妏面前。
慕妏没有伸手去接,她知道那代表什么,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她。
“大师兄……”她还试图套从前的关系,缓解目前的局势,但失败了。
“本尊确实无法做到一视同仁。”
秦江月承认地平静坦然,叫坐在第一排的薛宁愣住了。
“愿意听的自可留下听,心有积怨的,也可以像她一样拿了卷籍去自学。”
……也可像她一样的意思,就是现在还可以不一样。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把屁股定死在了座位上。
温颜站在慕妏身边,艰难地看了她一会,也抿着嘴唇坐下了。
慕妏通体生寒,唯一一个总是为她好的人也要放开她了吗?
她哀求地望向温颜,温颜为难片刻,几乎就要站出来,银心就坐在前面,使劲一按,把她按了回去。
“你自作孽就自讨苦吃去,非要拉着她和你一起受罪是为什么?”银心气不过,“你当这是什么好事吗?是好事你就不会哭了!何必还非要她陪你一起!她拿你当好姐妹,你又到底拿她当什么!?”
这个问题直接让慕妏往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在场众人的眼神,大家似乎都有些受不了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前哪怕他们不满,也不会当她的面表现出来,都是因为……都是因为父亲和母亲解除婚契了吗?
可父亲还是她的父亲,母亲也还是她的母亲啊!
面前漂浮着的卷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慕妏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望向秦江月,他看都没看她一眼,言出法随:“出去。”
慕妏不受控制地退后远走,地上的卷籍都没来得及捡起来。
温颜弯腰捡起,追了几步塞进她手中,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十个人,现在只剩下九个。
慕妏看着紧闭的殿门,她发难薛宁,可到了最后,是薛宁没有开口说她一个字。
她没反驳,也没替自己辩解什么,甚至除了最开始看她一眼外,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彻底的漠视,叫她比被反驳还要不平和难受。
更难受的是被秦江月从殿内赶出来。
若这件事被外面的人知道,她更要在风口浪尖之上!
慕妏从来没丢过这样的人,她拼命地想要回去,可殿门紧闭,怎么都打不开。
她从慌乱中冷静下来,直到这件事非得去找母亲才行了。
聂槃见到她,听她哭诉之后,放下手中公务,静静看了她许久。
慕妏被母亲看得浑身不舒服,哭着说:“现在连母亲也要责备我吗?”
聂槃摇了摇头,慢慢说:“我不是要责备你,我只是有点怪自己。”
慕妏愣住。
“我自问不曾溺爱于你,你父亲也很严厉,怎么就令你如此急躁,不知天高地厚。”聂槃像是陷入了回忆,“或许你也需要时间成长。娘年轻的时候,也曾像你一样。”
现在她扛过来了,成长了,可女儿还不行。
她的现在是不是就是她的当初?
所以那时候师弟才不喜欢她,百般拒绝疏远。
若非后面……
说来,她似乎还要感谢那倾天大魔的设计,否则连这个孩子都不会有。
可这个孩子像她多过像薛琮。
眉眼之间也不见什么薛琮的痕迹。
师弟……
那日她肯定是见到了师弟的残魂,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会有元神残魂?
他的元神突至,竟是为了杀她。
聂槃通体生寒。
“娘?”慕妏察觉母亲情绪不对,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
聂槃淡淡道:“仙尊一言九鼎,不让你去,你就自学吧。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虽然我也不一定能为你解答清楚,但聊胜于无。”
她走到女儿身边:“阿妏,大战在即,你该少想一些尘缘之事,多加修炼,有些东西,是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去争取的。”
慕妏如遭雷击,看着母亲平静下来的神情,久久不能言语。
聂槃走到窗前,望着薛琮与妻子墓穴所在的山崖方向,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有些东西,是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去争取的。
而这个活下来的人是她。
水上仙阁,课程暂时告一段落,大家从殿内出来,只有薛宁和秦江月没动。
薛宁根本没将慕妏的插曲放在心上,她有点疑惑,等人都走了,才去问秦江月。
“我今日听你讲道,有点不明之处。”她摊开掌心,给下了高台在她身边落座的秦江月看,“你说我与秦白霄对局,谁胜算更大?”
秦江月看着她的手,公正道:“白霄。”
“是了,可我之前与他交手几次,虽也有他拘着的可能,但我总有种感觉,我能胜他。”
她摘下手上的玉扳指交给他:“还有这个也该还你了,我现在没事儿了。”
秦江月没接,薛宁就执起他的手,仔仔细细给他戴好。
“师尊也不能太毫无保留,你若不好了,我也不会好的。”薛宁念叨着,“你要保护好自己。”
秦江月:“别叫师尊。”
薛宁抬眼眨巴了一下:“为何不能叫?你教习我们一场,我们都算得上你的弟子,叫师尊没问题。”
“其他人可以,你不行。”秦江月坚持,“不能叫师尊。”
薛宁顿了顿,拖长音调:“哦……我明白了。”
她突然凑近,在他额头剑印上亲了一下。
“叫师尊就不能做这个了,对吗?”薛宁小声道,“我懂的,师徒不伦,天理不容嘛……”
话是这么说,可她扑进秦江月怀里,又喊:“师尊可对我的疑惑有什么见解?”
秦江月尽量忽略师尊带来的不适和禁忌感,认真思忖道:“猜测不尽详实,改日你们真正交手打一次,便知究竟如何。”
胜负分出,若真赢了,身为一个木灵根法修,打赢唯一可以跨级对战的剑修,就真得好好考虑一下,是秦白霄太废了,还是薛宁身上有些其他机缘。
这件事也不着急,等学完了手中秘法再说也不迟。
薛宁点点头:“那还得劳烦师尊安排他与我对战,且要他别留手,认真打。”
秦江月真的听不下去了。
克制的理智与亲近的本能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我会安排。”他喉结上下一动,注视着她问,“‘师尊’也是情趣吗。”
有了师兄这个情趣称呼在,师尊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薛宁噗嗤一声笑了。
她好好打量了一下今日的秦江月。
因是教授课业,他今日打扮甚是素淡。
木簪墨发,银衣黑袍,通体无任何锦绣,简单素净到了极致。
相较于完全做潮凝真君的时候,现在的他气质更接近冰冷,是秩序井然的。
他抚上她脸颊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大粗狂,也不秀气如女子。
“我还以为师尊不会明白呢。”薛宁故意贴近他,看看周围,“师尊要在这里亲我吗?”
“师尊在这学堂中明明白白地向我维护我,也能在这学堂之中与我有肌肤之亲吗?”
一句一个师尊,唤得秦江月额头青筋直跳。
他蹙眉往下来,眉眼凛冽,盛丽光耀,压抑冷肃的眼神能看穿一切,令世间一切的污秽无所遁形,却不能叫怀中肆无忌惮的薛宁安分一点儿。
“师尊不敢,我却敢。”
薛宁这话说得含糊,因为她已经咬住了大美人的唇,像是要剥开他清冷的冰壳,用自己炙热的火焰将他引燃。
可惜最后还是没有在这里得逞。
回了卧房,复习今日课业的时辰也被剥夺,她忧虑明日的考校,催他快些,秦江月干脆就一边行事,一边帮她复习。
一个一个问题丢下来,薛宁回答得断断续续,言不由衷,脑子混乱,简直……
简直比师尊这个称呼更像是某种情趣。
薛宁:“……”输了,完全输了。
次日课上,薛宁照例被秦江月提问,每次提问,美人垂目凝着她,都能让她回想起昨天是如何在床榻上被迫回答他的问题,如何控制不住声调。
她面红耳赤地答题,秦江月微微颔首,称赞道:“难为你都记住了。”
……真是够了。
薛宁匆忙落座,呼吸有些急促,旁边的秦白霄有些不解地看过来:“你不舒服?”
后座的银心也是颇为担心:“怎么脸这样红?可是修炼哪里出了岔子?你与仙尊一起,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啊。”
……那是!怎么会出岔子呢!她好得很!
薛宁使劲揉了揉脸,再去看台上的秦江月,他手握卷籍,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清淡扫来的视线。
她绝对看见他笑了!虽然稍纵即逝,但她看见了!
可恶!
下了课薛宁就跑出去了,羞愧的。
秦白霄有些地方没听懂,拿了卷籍去问秦江月,秦江月便也没立刻来追。
这里很安全,她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奈何薛宁出来没多远,就遇见了不想遇见的人。
她转身就要走,慕不逾不得不横身挡在她面前,她还要闪开,慕不逾无法,只得抓住她的手腕。
“别走。”
他有话和她说,可薛宁一点都不愿意听,目光极其冷漠。
慕不逾眉头皱起,抿唇道:“我是来为阿妏道歉。昨日的事我已知晓,她冒犯了你,对不住。”
薛宁听了,只觉这歉意目的明确:“你不会是想让我跟仙尊主动提起,叫你……”
“你女儿”这三个字到底是没说出来,最后只道:“叫她回来上课吧?”
慕不逾并未言语,薛宁使劲甩开手,他手中一空,苍白的脸上有些难掩的眷恋。
慕妏昨日求母亲不成,今日就想来求父亲,让父亲想办法送自己回仙阁上课。
她被赶出仙阁的消息还未传出去,还有机会争取。
她已经做好了丢脸的准备,别人再如何笑话都没关系,被九个人看笑话,总比被整个修界看笑话强。
她去法阁寻父亲,听闻父亲离开,似乎是往仙阁这边来了,心里不免高兴。
父亲一定是为了她才来这里!
就知道父亲不会不管她。
哪知走到去仙阁的半路,竟会遇见叫她如何都想不到的一幕。
父亲竟然抓住了薛宁的手腕,松开时,那眉宇间的感情,便是她也不难看得出来。
更不要说,慕不逾之后的话,更是与帮她求情毫无半点关系。
“只是道歉。”慕不逾说,“无意叫你为难,只是因她的话,向你道歉。”
薛宁很不在意这些,反正就算是要她帮忙她也不会答应,和慕不逾更是无话可说,话都没听完就转身走了。
慕不逾没再挽留,道歉的话说完,这个理由就用光了,不能再继续和她接触。
他盯着握过薛宁的手腕,太过专注于她,都没发现慕妏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慕妏不敢置信地捂住唇瓣,转身想走,脚步声终于被慕不逾察觉,前路立刻被挡。
“跑什么?”慕不逾瞬身而至,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带一丝感情地问,“看见什么了,让你想逃跑?”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慕妏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
冷漠凉薄, 看着自己的神情仿佛看着陌生人。
父亲从前也严苛,可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恐惧。
想到父亲与薛宁的亲近,不甘和愤怒又驱散了这恐惧。
“父亲觉得呢?您觉得我为何要跑?”慕妏眼睛发红, 气得浑身颤抖, “你还说你不是为了薛宁才和母亲分开!冠冕堂皇地解释那么多, 最后还不是变了心!”
慕妏真的无法接受, 这件事本身让她难以置信,父亲变心的对象是薛宁, 更让她崩溃无比。
“父亲怎可如此!”慕妏哭着指责,“母亲与你相伴多年, 从师兄妹修至仙府长老和府主,这样长久的岁月竟然比不过与薛宁寥寥无几的接触吗!?父亲从前分明很讨厌薛宁的!”
慕妏大声道:“父亲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薛宁是谁!她是你师弟的女儿!是你的晚辈,你的师侄!”
相较于慕妏的歇斯底里, 慕不逾显得非常平静。
他早就接受了一切。
哪怕是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辱骂指责,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甚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又如何呢?”
这么一个反问,直接将慕妏问傻了。
“你是最没资格质问我这些的,阿妏。”
慕不逾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 从容不迫地在周围布下结界, 免得其他人听到这里的情况。
“你母亲与我相伴多年——这话就已经很不对。若我和师妹那种算是相伴,那我岂不是和其他长老,其他弟子, 也相伴了多年。”
慕妏愣在原地,被迫想起父亲确实与母亲不亲近, 哪怕两人是道侣也不住在一处, 逢年过节或有重大事情,才聚在一起片刻。
她惊觉自己好像从未见过父母一处过夜。
巨大的不安席卷了她, 慕妏看到慕不逾冷淡的眼神,掉头想跑,慕不逾这次没有阻拦。
“我是变了心。但和你母亲分开也确实不是因为这个。我对你们母女仁至义尽,问心无愧。有些话不适合我来告诉你,你可以回去问你母亲,她会告诉你的。”
你母亲。
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慕妏浑身一抖,使劲捂住耳朵:“别说了!不要说了!”
她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继续听下去。
慕不逾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别去招惹薛宁,你还能继续当仙府的大小姐,做我的女儿。若你再招惹她,便不是我会将你如何了。”
慕妏激灵一下,听见父亲说:“我怕的是,仙尊会杀了你。”
杀。
这个字让慕妏不可思议地转过了头。
“杀、我?”
她做了什么罪至去死的事情吗?
慕不逾眼神复杂:“阿妏,你的性子实在差劲,从前有我在,尚能护你呼风唤雨。但今日天下至尊,早就换了人做。”
慕妏白了脸。
“你的生死,如今掌握在仙尊手里,或者说,只在薛宁的一言之下。”
“……什么意思?”慕妏嘴唇颤抖,“我的生死掌握在我自己手中!为何会在仙尊那里?更不会被薛宁一言定之!我不过是说了些放肆的话,罚我去思过崖不就行了,怎会涉及到生死!”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慕妏也冷静下来,想多问几句,但慕不逾已经言尽于此。
他很快离开,慕妏追问也无用。
她没办法,只能按父亲说得那样去找母亲。
可母亲的情况也不太对。
“……母亲?”
她踏进殿内,这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以前母亲殿里也很安静,可从不会像现在这么压抑。
不对。
慕妏加快脚步,刚一进内殿,就看见母亲嘴角染血倒在蒲团上。
“娘!”
她跑过去把母亲抱起来,紧张地替她查看情况,发现她经脉逆行,是走火入魔之相!
“怎么会!”
慕妏六神无主,赶忙给父亲发信符,这个时候仙府之中除了父亲,她真不知道该找谁。
但信符发到一半,被醒过来的聂槃按住了。
“娘?”慕妏嗓子干哑,“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没敢直接提走火入魔四个字。
聂槃按了按额角,借着慕妏的支撑站起来,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盯着虚空看了许久,才慢慢道:“无碍,修炼出岔子罢了,不要打扰你父亲,徒增烦乱。”
“哪里会无碍,分明……”
分明情况严重到她这个筑基圆满都能看得出来!
“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阿妏,娘会好起来的。”
慕妏咬住唇瓣没有言语。
聂槃望着她,眼神疲倦而严肃,慕妏坚持半晌,到底还是妥协了。
“来找我作何?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慕妏心一慌,赶紧把今日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抓着聂槃的手紧张道:“娘,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吓唬我的,为了叫我听话才那么说对不对?我为何没资格质疑他对你的不忠?我是你们的女儿!这天下没人比我更有资格!仙尊又为何要杀我?仙尊虽不是大师兄了,可到底与我从前有些情分,怎会因为我说了几句冒犯的话就想要杀我!薛宁对他的影响就那么大吗?!”
聂槃呆住,慕不逾的话与其说是给慕妏听,不如说是给她听。
他在借着女儿提醒她。
几日前师弟的元神欲杀她的画面再次浮现,聂槃脸色难看至极。
“娘不会让你有事的。”她抓紧了慕妏的手,喃喃道,“娘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她这个反应,慕妏再迟钝也看得出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这秘密关乎到他们一家三口的亲缘关系,也关系到她的生死。
可她再问什么,母亲都不肯说了。
水上仙阁,薛宁回来之后换了身衣裳,才觉得去了晦气。
秦江月就在殿门外等她,仙阁后面有棵极高的树,之前镜湖还在的时候就在,树上藤蔓环绕,密密麻麻,一直安安分分,没有任何逾越,可这些藤蔓安分,它的主人却不够安分。
不安分的人理应受到惩罚。
秦江月银衣黑袍,右手抬起,淡淡的银光落在藤蔓之上,一点点朝上延伸,直到将它们全部覆盖。
其实这些藤蔓存在的本身也是一种不安分。
真的安分,就会在这里属于他之后,将一切都抽离出去。
薛宁到这里时,正看到秦江月张开的右手倏地握住,树上藤蔓瞬间崩裂,化为光粉。
不止这里,仙府其他各处藤蔓均以此为结局,消散得惨烈而快速。
无争法阁内,慕不逾捂着胸口凸出一口血,心中并不惊讶,嘴角甚至有丝丝笑意。
他想,如果不是大战在即,少了一位道君于战力和苍生不利,秦江月一定会杀了他。
他早就不是什么温柔客气的潮凝真君了。
……
好凶。
我喜欢。
这是薛宁看到秦江月举动之后的评价。
美人漫不经心地凶起来,真是别有一番风韵。
秦江月看到薛宁来,其实有一瞬缩了缩手指。
触及她并无其他异色的眼神,才心安理得地处置完了藤蔓,好整以暇地收了手。
“他的手确实伸得太长了一些。”
薛宁对慕不逾漫山遍野的藤蔓做出了客观的评价。
“以前就算了,他是仙府的首座,也算是为了保护仙府的安危,存了就存了。但你都住在这里了,居然还在树上安排,真是过分。”
老来恶心她也很过分。
秦江月看了她一会,说得却是和慕不逾无关的话题。
“你打算如何处置慕妏。”
薛宁怔了怔:“你不是已经处置了她?”
秦江月没说话,薛宁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哦。”她其实一直记得,那日在崖底,她无法睁开眼睛,也表达不了什么时,听见薛琮临死之前,一再哀求秦江月杀了慕妏。
慕妏的存在对薛琮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薛宁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谈不上‘处置’。”她走到秦江月身边,将大美人的手臂拉过来抱在怀中,没骨头一般依在他身上道,“若她还未出生,那肯定是别出生得好,生出来别人痛苦,她自己也不好受。但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她都长那么大了,还要怎么处置?没办法处置的。”
薛宁仰起头:“……她也没办法选择自己是不是要出生。怎么说呢……我很难界定她,生与死也不该是我来为她定性,该是她自己。”
秦江月换了个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你有想法了。”
之前确实没有确切答案,但秦江月问起来,她这么一说,思路也开阔了。
“很简单。”薛宁搂着他的脖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别再来惹我,再来惹我,我便要把一切算清楚。
“她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呢?太舒服了吧?若再来找我麻烦,那她便该知道一切,其他人也该知道一切。”
“这件事若人尽皆知,对你或有影响。”
秦江月的说法是很客观的,薛宁是薛琮的女儿,慕妏其实也是薛琮的女儿,她该叫薛妏。
若此中纠葛公开,固然慕妏会处在风口浪尖,薛宁和父亲,还有江暮晚身为其中的重要角色,也会成为人们口中谈资。
薛宁神色冷淡下来:“所以她最好别再闹了。”
希望是如此的,可现实总是不尽如意。
以慕妏的性格,可以料见她未来仍会躁动。
但这次出事的不是慕妏,是大长老。
薛琮的墓被毁了,动静很大,薛宁有感觉之前,秦江月已经从床榻上起来,站起身时衣衫已经完好。
修仙真好,一键穿衣。
薛宁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问他:“怎么了?”
“外面有些异动,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薛宁朝窗外看,见到薛琮墓穴所在的那座偏峰上红光刺目,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除了红龟的红光,其他红光或多或少都和魔有关。
她瞬间清醒,顾不上身上酸疼,穿上衣服道:“我哪里还能睡得着,一起去。”
秦江月伸手握住她,带她过去一探究竟。
出了这么大动静,仙府已经许多人到了这里。
附近的值夜弟子是最先到的,今日恰好还是秦白霄值夜。
他脸色铁青,身边还站着慕不逾和其他几位长老。
谪仙岛秘境结束后,其他仙宗首座暂未离开仙府,听到动静也都来帮忙,生怕是魔族进犯。
这里也确实充斥着魔气,却不是真的魔在这里,而是聂槃。
她完全走火入魔,眼眸赤红,手中握剑,将江暮晚和薛琮墓碑劈坏,剖开了他们的坟墓,手中整抓着薛琮的遗骨——一截肋骨。
温颜最先发现师尊不对劲,追随师尊一路来这里,阻拦不及,在一旁焦急不已。
慕妏害怕地看着周围人越聚越多,她几乎不敢想象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放手。”
慕不逾是最先动作的,他受了伤,却并不在意,要将聂槃手中遗骨夺过来。
聂槃挥剑击退慕不逾,眼中红光更胜。
“聂槃,你清醒一点,现在放下薛师弟的遗骨随我回去,我来为你静心驱魔,还来得及。”
修士最怕的就是心魔,聂槃心魔已然发作,想要回到从前的状态是痴人说梦。
但慕不逾法力高强,这个时候跟他回去,确实也有可能洗脱心魔回归正常,至于倒退的修为,再重新修炼就是了。
慕妏听了父亲的话也赶紧道:“娘,你快放手跟爹回去啊!”
万佛法寺和冲虚道宗的首座都来了,再这么僵持下去,等他们动了手,母亲的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她上前想抢走母亲手中的遗骨,被聂槃无差别击退,要不是温颜接住她,她肋骨都要断几根。
慕妏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娘?”
聂槃好像因此转醒了一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周围的人,却还是不肯放开手中的遗骨。
秦江月带着薛宁落地,看到她的举动,广袖一挥,轻松地将她手中遗骨夺了过来。
掌心空了,聂槃眼眸红光更胜,居然不知死活地和秦江月动起手来。
秦江月都不需要动,慕不逾已经挡在前面阻拦聂槃。
这是怕秦江月反手直接杀了聂槃。
聂槃若不入魔,秦江月自然不会这个紧要关头要她的命,但她走火入魔了,那就难说了。
“师妹!”慕不逾面色冷肃,“够了!”
他警告着,可聂槃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赤色的双眸定在秦江月手中的一截肋骨上,近乎癫狂地喊道:“薛琮!你要杀我就来杀!你在哪里!你躲在何处!你回来杀我啊!”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这一声喊, 让在场众人的目光瞬间转到了薛宁身上。
她是这里唯一姓薛的人,聂槃口中喊着那个人的亲生女儿。
薛宁神色平静,听见大长老嘴里喊她父亲名字, 仿佛她父亲还活着, 甚至还来刺杀过大长老, 她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她静静看着大长老, 对方入了魔的双眼也渐渐转到她身上。
慕妏虽然也是薛琮的女儿,可她一点都不像父亲, 完全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
薛宁就不一样了。
她完美继承了薛琮和江暮晚两人所有的优点,七分像江暮晚, 三分像薛琮,那个冷淡疏离,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神情,简直是薛琮的翻版。
聂槃见到她那个神情, 居然找回了一点点理智。
她看到受伤的慕妏,看着自己劈开的坟墓,还有在场聚集的同道们。
她知道今日无法善了。
多少年了?
她以为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争取,现在却意识到, 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聂槃紧盯着薛宁, 其他人也因这个目光越发凝视薛宁,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江月不可能让他们如此冒犯薛宁。
神威压下,他就站在薛宁身边, 所有望向这里的人都会受到压迫。
强大的威亚吞噬着他们身上的灵力,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用力捏住, 心肝都被碾得生疼, 他们必须马上低头臣服,否则必然血脉逆行, 不死也重伤。
没了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薛宁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聂槃是唯一一个哪怕被秦江月神威压制,依然不愿转开视线的人。
“你叫他出来。”
她握着剑,一字一顿道:“这么多年了,他既然能有法子来杀我一次,肯定还能再来,你叫他出来,我站在这里让他杀。”
薛宁面无表情,毫无回应,聂槃越发崩溃。
“叫他出来见我啊!死都死了那么多年,还突然出现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死亡里走出来。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生活。
好不容易,才很少再想起他。
慕不逾抓住她失神的机会,想将她控制住带走,但聂槃反应极快,一剑过来,慕不逾也是勉强才抵挡得住。
聂槃本来就强,是本门除了秦江月之外目前最强的剑修,走火入魔令她丹田燥热,灵力暴涨,实力更加强悍。
她本就是天之骄女。
入门就被前任府中选中,亲自带在座下教导,不负师尊期望,很快独当一面。
别人还在修炼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帮着师尊带弟子了。
薛琮就是她带的第一个人。
小师弟从小就生得好,粉雕玉琢,好像个白嫩嫩的糯米团子,极讨聂槃喜欢。
聂槃教他很用心,有时晚了,她就让小师弟在自己房中打坐,自己在一旁看着。
有她倾心教导,薛琮本身就有天赋,自然进步很快,没多久就隐隐有追上她的架势,甚至在一次外出历练时,还救了她这个师姐的性命。
聂槃永远忘不了,青袍素簪的少年挡在妖兽和她之间,大喊着让她快走的模样。
她是喜欢师弟的。
那个时候她就意识到了。
可师弟好像不开窍,对她所有的表示都当做是姐弟的关爱,有时下山也会给她带些东西回来,但都是些中规中矩的,不带任何偏颇意义,如发簪玉佩这类暧昧的礼物,她一件都没收到过。
有时薛琮干脆会带些好吃的回来,这是最安全的礼物。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所谓,只要是他给的,她总会很高兴,这说明不管是什么感情,自己至少是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
他们都是修士,寿命漫长,她有时间等他开窍,一切水到渠成。
可这所有,都在一次去凡界的任务回来后改变了。
那是薛琮独自下山执行任务。
他已经长大了,是独当一面的真君,常常会单独出去执行任务,那次也不例外。
没人会知道,那次出去,会发生后面直接导致无数人悲惨结局的邂逅。
聂槃至今还清楚记得,师弟那次回来后就老是心不在焉,盯着一棵桃花树发呆。
有次她实在好奇,就问他喜欢桃花吗?
他竟然愣住了,重复了一遍:“喜欢……桃花?”
之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喊了一句“多谢师姐”就匆匆下山了,甚至没禀报师尊。
聂槃有些担心,但还是替他去师尊那里禀报了一声,叫他不至于回来的时候被训斥。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样寻常的一天,她照例等师弟回来,听到消息高高兴兴来接他,会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柔婉美丽,却毫无灵力的凡人。
那是她第一次在师弟眼里看到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被迫意识到了一点——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日久生情不假,但往往无法一见倾心的日久生情,生出的都是亲情友情,不是爱情。
现在薛宁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的样子,让她想起她不甘地寻师弟,问他怎么可以喜欢别人时,薛琮的错愕和最后的麻木。
师弟对她从未有过暧昧之举。
所有的一切都是弟弟对姐姐的尊敬。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呢?”
聂槃眼睛出血,终于依依不舍转开目光,望着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其他人。
“这样的瞩目,上次还是从魔域回来的时候。”
聂槃笑起来,似乎要说什么,慕不逾蹙眉道:“想清楚再开口。”
慕妏也紧张起来,不断喊着娘,聂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血红。
秦江月是在场唯一可以以一己之力阻止她继续发疯,停下一切的人。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看了看薛宁,薛宁没有任何表示,他便什么都不管。
聂槃握着剑,一步步走向薛宁,在距离五米远的时候,再也无法前进。
她看了看秦江月,歪了歪头说:“他保护你,就像当年你父亲保护你母亲那样。”
薛宁微微皱眉。
“你什么都知道了。”她很肯定这一点,“那就来彻底清算一下吧。”
早晚是要清算的,与其清算到女儿身上,不如她自己来。
“薛宁。”聂槃轻声道,“这一切,都该是我的错。”
“我喜爱薛琮。哪怕到今日,我依然喜爱他。”聂槃的语气坚定而酸涩,“他是那么好的人,我怎能不喜欢呢?我一直记得,我和他被倾天设计,有了肌肤之亲那一夜,他醒来后恨不得自刎谢罪的样子。”
他们的故事并不长。
甚至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
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罢了,甚至缺少一些黑化的戏剧性。
聂槃没有黑化过。
她当年脾气确实不好,对江暮晚挑剔,厌恶,也嫉妒。
她对她排挤,嫌恶,却并未有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和薛琮那一夜她也是被陷害设计,无法自控的,当时薛琮和江暮晚的孩子都快出生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和师弟有任何关系,一旦有了,那是要逼死薛琮。
可魔不会和你讲这样的道理。
他们醒来的时候,薛琮是真的差点自杀。
他没能成功,一来是她的阻拦,二来是江暮晚马上要生产,他难以想象自己陨落的消息这个时候传回去,他的妻子要怎么样。
所以他只能咬牙吞下苦果,带着对妻子的愧疚回到宗门,将一切和盘托出,等待妻子的判罚。
那聂槃呢?
聂槃最看不起自己的,就是她那时的窃喜。
她竟然因为这件事感到快乐。
甚至在事后,江暮晚与薛琮夫妻离心,她还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江暮晚是凡人,无法修炼,即便薛琮再如何拿天材地宝替她堆命,她早晚也会死。
会死得比她早很多很多。
她想,到那个时候,作为与他有过一夜的人,她是有资格再和他一起的。
她无心去主动破坏他们,发现魔气在雪隐峰,带人闯入时,也是真的觉得江暮晚会因为薛琮和她的意外走上歪路,和魔族勾结陷害仙府众人。
她是有证据才行动,没想过江暮晚会在生产后不久就死在魔族手里。
“你母亲死后,我知道自己有了你父亲的孩子,我那时,卑鄙地欣喜若狂。”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慕不逾已经不再阻拦,因为没用了。
所有人都去看慕妏,慕妏呆滞地站在那,瞪大眼睛,双手颤抖。
“我去见他,发现他状态不对,隐隐有境界失守的痕迹,便知他根本接受不了妻子的死去。他还苟延残喘地活着,是因为有你这个女儿,他要尽做父亲的责任,要活着庇护你。”
聂槃笑起来:“这样的人,不可能接受自己导致妻子死去的错误后,留下一个‘孽种’。”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说慕妏是“孽种”。
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母亲。
“娘!”慕妏崩溃大喊,“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孽种!什么她父亲的孩子!你是走火入魔了胡言乱语的对不对!别再说了娘!”
她跪倒在地,膝行到母亲身边求她别再说了,但聂槃并未理会。
确实有走火入魔的原因在,但她早就想着有要说开的一天。
这些年她修炼到了瓶颈,一直不敢面对心魔,再不面对也是一个死。
不能死啊。
死了怎么保护女儿呢。
她现在完全理解师弟当年的心情了。
“阿妏,你别怕,你还有娘不是吗?大师兄……你要感谢府主,是他给了你活下来的机会,给了你高贵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
慕妏望向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现在是完全明白他当时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可她真的没办法接受。
“娘,我求你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不说怎么可能呢?
不说,哪怕自己去死,不跨这个心魔,但薛宁就真的不会动手吗?
那日师弟的半个元神出现必然有原因,肯定是薛宁触及了什么,让师弟元神回归。
元神的执念是杀了他们的孩子,或者干脆是杀了她们母女俩,那薛宁本身呢?
师弟会不会赋予薛宁这个责任呢?
若薛宁要她们死,有秦江月在,她们母女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那就只能铤而走险。
这是聂槃选择今日“走火入魔”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我之错。”聂槃反手收剑,在薛宁面前跪下,“我苛责弟妹,蒙骗师弟,生下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生有妄心,不甘转折。都是我的错误。”
聂槃将剑柄递给薛宁:“今日在场众人可以为我做个见证,我愿以死谢罪,只要能留我女儿一命。”
“虽然可能会让你很恶心,但薛宁,阿妏与你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让我来偿还一切,好吗?”
安静地听到这里,薛宁已经无比乏味。
她厌烦这一切纠葛。
目光划过神色各异的所有人,薛宁最后看了秦江月一眼,看着他眼中倒影的自己,转过头道:“大长老看似在诚恳求我,可闹出这么大动静,毁了我父亲的坟墓,抢夺他的遗骨,惹来这样多的人围观,与其说是求我,不如说是在逼我。”
“将一切全都道出,由你自己承担,那你完全不知往事的女儿自然就是可怜无辜的。她选择不了任何,只能傻呆呆地跌坐在那里喊着‘别说了’——这样的情形,我若真想要将她如何,都显得过于残忍了吧?”
薛宁厌倦地皱起眉:“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近日之前,我也和你的女儿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承担比她更多的困苦,被所有人讨厌,甚至是被你的女儿以大小姐的高贵身份嫌恶、看不起?”
所有慕妏曾经对原身的傲慢、伤害,现在都成了回旋镖。
“我父亲还在时,出于那件事男女身份不同,你也是受害者的原因,也对你抱有愧疚吧?”
薛宁往前一步:“你又是如何心安理得接受这份愧疚,看你女儿骑在我头上,顶着府主之女,天之骄女的身份看我不起,几次三番在与我的矛盾之中受我父亲偏向的呢?”
“我从前性子确实不好,肯定也有我错的地方,但大长老,你那时看我父亲在我与你的女儿之间站在你女儿这边,斥责我无礼,让我道歉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暗暗欣喜呢?”
“你有没有觉得,看,江暮晚,你的女儿和我的女儿,他更喜欢我和他的女儿,我和他的女儿更优秀——这样的想法呢?”
“哪怕只是一瞬间,你有过吗?”
这一声声疑问音量很轻,羽毛般划过众人心底,却留底极大的震撼。
聂槃肩颈紧绷,几乎被问得难以呼吸。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薛宁明白这个道理。
可看到聂槃如此不诚恳的道歉,带着目的地坦诚一切,她还是觉得, 太难看了。
“我若非要你们母女俩都去死, 你会怎么样?”
薛宁轻飘飘吐出这么一句, 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跪在地上的聂槃却笑了。
她缓缓抬眸,血色的眼睛盯着薛宁看了一会儿, 突然暴起,差点就要掐死薛宁。
这已经是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了, 但是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一切都被秦江月轻易化解。
秦江月这次出手很重,剑意入骨,聂槃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身上不断往外冒血,却根本看不到伤口在哪儿。
慕妏惊呼一声扑到母亲身边,被聂槃安抚地拍了拍手背。
聂槃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勉强坐起来, 再次望向薛宁。
“你看, 我什么都做不了。”她缓缓道,“所以其实,不管你愿不愿意留阿妏一命, 我都能没有办法强迫。今日这般,已经是我可以想到的最优解……”
“错了。”
薛宁打断她的话, 让她愣住。
“大长老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吗?”
薛宁走到她身边蹲下, 看她痛苦不已的模样,不知江暮晚瞧见会觉得痛快吗?
不会。
她只会觉得无趣。
这就是聂槃和江暮晚这个小小凡人最大的区别。
“在你闹这一出之前, 我根本没想过要对你们怎么样。”
聂槃和慕妏不可思议地望向薛宁,慕不逾都有些惊讶,在场众人也非常诧异。
怎么会呢?
他们不知道这些秘密也就罢了,知道了之后,觉得薛宁什么都不想做才是最让人讶然的。
“你们根本从未正视过我是怎样的人。或者说,自负令你觉得,你以为的就是正确的。”
薛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却并不显得轻蔑。
“从前对我母亲是这样,如今对我也是这样。”
“大长老在一个错误上犯下两次,会走到今日,可以想见。”
聂槃挣扎着想要起来,薛宁淡淡道:“就别折腾了吧,今日哪怕我不动手,你又有多久可以活呢?你早就做好了打算用自己换你女儿,要我说,这方面你倒是和我娘一样。”
“……你娘。”聂槃怔怔地复述这个词。
“我娘当年没死在倾天手下。”薛宁想着,既然要说,那就彻底说开好了,“她被倾天强行抓走了,囚禁在魔域十重天多年不见天日,被迫委身魔头。”
“倾天喜欢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她没让他来杀了你们,不是吗?”
聂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什么?!”
江暮晚当年居然没死!
她居然在倾天身边!
但现在倾天死了,所以……江暮晚应该也没有好结果。
眼见慕不逾脸色骤变,聂槃很快明白这是谪仙岛里发生的事情。
难怪秘境出来之后大师兄就不太对劲。
“我娘她是个凡人,从前跟着我爹,受你们排挤轻视,后来跟了倾天也都是不得已,水深火热。可她明明有机会,有前提报复,却没有要杀了你们。如今你们得知我明白了前事,就小人之心,以为我会要你们死,所以先下手为强,找这么个时机逼我放了慕妏——你说我爹为何会不喜欢你,却喜欢我娘呢?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聂槃浑身一震,颤抖着道:“别说了……”
之前是慕妏希望她住口,现在则是聂槃自己接受不了。
她虽然很清楚自己不得薛琮喜欢,但从不敢直白去想这一切是为什么。
近水楼台,算是青梅竹马,为何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凡人可以,她却不行?
聂槃不断摇头,薛宁却并不接受她的哀求。
“仙尊问过我,要不要慕妏死。”
……秦江月居然问过这个问题??
聂槃和慕妏都呆住了,恐惧地望向秦江月,其他人也不免有些唏嘘。
“前几日我与仙尊去了崖底之下,寻到我父亲的半个元神,他有事叮嘱我,留下指引让我找来。他的元神消失之前不断请求仙尊,让他杀了你们。”
慕不逾快速来到崖边,果然见到底下一片狼藉,再无什么瘴气和天生魔。
这是化剑仙尊的手笔无疑。
“他离开之前拼尽全力来见过你,试图杀了你,对吗?所以你才让我叫他出来。”薛宁淡淡道,“但你要失望了,他已经彻底消散了,没能杀了你们,是他死前最大的悔恨和遗憾。”
时值此刻,除了慕妏的安危,没什么还能刺激到聂槃。
除了薛琮的事。
既然她要提,那薛宁就打算让她听个痛快。
“他的手指在石壁上留下很深的抓痕,都是因为不甘心没能杀了你们。”
轻飘飘的话将聂槃的心窝子戳得出血,她之前是故意走火入魔,现在是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开始疯魔得无差别攻击了。
在她身边的慕妏第一个遭殃,温颜上前护她,也没能完全挡住聂槃的魔气,两人都受了伤。
秦白霄想帮忙,但脚步一动,看到薛宁冷淡的模样,又怎么都无法上前了。
银心抱臂凝视这一幕,直道:“看得我恶心。”
入了魔的人,丧失理智后就想解决自己认为最麻烦的人,薛宁首当其冲。
但秦江月的剑意坚不可摧,聂槃每动一下都被反噬得更厉害。
“即便我父亲那样想要你们死,可仙尊问我要不要杀你们时,我也没说要你们死。”
薛宁的话让慕妏崩溃大哭,她还想往母亲身边跑。
母亲何时这样狼狈不堪过?
她此刻被秦江月的剑意封闭,如同一条疯狗般四处乱撞。
慕妏除了喊娘和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作为孩子,慕妏和我一样,没有办法选择是不是要出生。她的生死不在我手中,在她自己。我那时想,她再来惹我,我就将一切说出来,哪怕我与父母也要和你们一起成为别人的谈资,被当个笑话去看,也没有关系。”
“所以慕大小姐,你如今是什么想法呢?你觉得你是该活着,还是该去死呢?”
薛宁凉薄的问话刺激到了聂槃,慕妏傻在那一言不发,聂槃则不断撞击剑意要薛宁死。
秦江月是个擅长忍耐的人,他确信薛宁还有话没说完,但他现在真的忍耐不得。
他接受不了身边有人对薛宁抱有如此大的杀意。
手起剑落,化剑仙尊处置一个走火入魔的大能,轻易到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娘!!!!”
慕妏凄厉地喊叫响彻天空,惊起无数飞鸟。
薛宁惊讶地望向秦江月,他一直是个合格的观众,使她不必被大长老逼迫,不用担心受伤,一不怕被大众盯着议论。
按他的性格,该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让她按照自己的决定行事,静静等待一切由她亲自结束,不干涉她的任何行为。
这是第一次,他先她一步,替她做了选择。
秦江月手中握剑,一把将她拉倒身后,目光划过在场众人,冰冷道:“此间之事,日后谁若再敢提起,随意议论。”
他元神剑尖还在滴血,是聂槃的血。
“便如此魔。”
此魔。
这样说一点都没错。
聂槃放任自己走火入魔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哪怕今日不死在仙尊剑下,也会死在往日其他道友手中。
魔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聂槃成魔之后会比做修士时更强,是仙府的心腹大患,她必死无疑。
所以大家对秦江月的决定没有任何反对,只是……
这画面终究还是残忍了一些。
明明可以有其他更体面的方式送聂槃离开。
但想到聂槃和薛宁的那些纠葛,死前还意图杀了薛宁,那她死得如何惨烈都是正常了。
可还是很唏嘘啊。
从前的天之骄女,仙府大长老,本该有更好的未来,却落得个走火入魔,千夫所指的结果。
“下一个该你了。”
秦江月握剑走向慕妏,慕妏紧紧抱着母亲的尸体不肯离开,剑刃抵住自己的脖子也没闪躲。
慕不逾到底做了她多年的父亲,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自己能为她站出来求一线生机。
“仙尊。”他跪下来,“阿妏罪不至死。”
是了。
慕妏没有入魔。
她享受了多年优待,欺辱原身,挑衅如今的薛宁,都不算是该死的罪孽。
慕不逾没说错。
温颜也挡在了慕妏面前,恳求道:“仙尊,求您饶阿妏一命,只要可以让她活着,其他任何惩罚都可以。”
她忍不住去看薛宁,很清楚这里只有她说话管用。
薛宁接触到女主那个眼神,看看自己的手,没有任何阻止秦江月的意思。
可她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薛宁转身就走,走之前没再看在场众人一幕。
慕不逾注视她离开的背影,很清楚自己为慕妏求情,是在将自己与薛宁的关系推得更远。
可是没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呢。
不推便可以近了吗?
不可能的。
他也无法做到对这个晚辈的生死视若无睹。
他毕竟是无争仙府的府主,是这个孩子多年来名义上的父亲。
没有办法。
无能为力。
慕不逾闭上眼,尽人事,听天命。
秦江月最后还是没要慕妏的命。
他注视着这个自己做潮凝时的师妹,她任性妄为,骄矜自傲,现下知道自己避无可避,虽然畏惧,但还是勇敢地面对着他。
其实不需要他出手了。
她的未来已经在眼前。
秦江月收剑离开,随薛宁化光而去。
主角都离开了,这场闹剧到此算是终结了吗?并没有。
慕不逾疲惫地站起来,寻到薛琮的遗骨,想帮他圆坟,但慕妏突然发疯一样将遗骨夺走,捏了个粉碎。
“凭什么!凭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怎么可以是我爹!!你把我娘还回来!!!”
慕妏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喊叫,秦江月和薛宁在这里时她不敢如此,他们一走她就发泄一通。
可这并未能让她心中缓解分毫,甚至让她身体出现了变故。
遗骨的粉末落在她身上,慕妏很快感觉到不舒服。
她窒息地捂住喉鼻,仓促跑到慕不逾身边,抓着他的衣袂哀求。
慕不逾抽回自己的衣袂,握住她的手腕检查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你不该毁坏亲父的遗骨。”
慕妏通体生寒。
“我对你已尽全责。薛师弟遗骨中有他的残存灵力,现下寄生在了你身上。你毁坏亲父遗骨天理不容,他亦不想要你这个女儿,这骨粉虽无法要你等,但你以后都不得进益了。”
“……什,什么意思!爹,你说清楚……”
“我不是你父亲,阿妏,我对你的责任已了,今后你要靠你自己。”
慕不逾一想起薛宁离开时的背影,就难以接受慕妏靠近自己。
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停顿。
其他人也陆续离开,慕妏亲眼看着他们或是鄙夷或是怜悯的神情,紧张和恐惧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只能去找温颜,哭着喊师姐,温颜仔细替她查看过后,也给出了一样的答案。
“你以后不能修炼了。”
慕妏惊呼出声:“不要!我不要!师姐你帮帮我!”
“你的灵根继承自……薛长老。如今被骨灰寄生毁坏,从今后,你要保存如今的修为都会变得很难。”
“这种情况就像是……”
就像是从前的薛宁。
体弱多病,靠着天材地宝勉强升到筑基,被慕妏嘲讽和看不起,被全宗门的弟子轻视。
如今这一切转到了慕妏身上。
想到未来要经历什么,慕妏大叫一声,直接晕死过去。
从前的薛宁这样过了那么久,哪怕想去镜湖借助力量也被拒绝,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要死要活。
但慕妏直接晕过去了。
温颜垂下眼,其他人可以离开这里,可以不管这一切,但她不行。
死的是她师尊。
倒下的是她师妹。
她必须处理这里的事情。
秦白霄也是一样。
她失神地望着默不作声替聂槃收敛遗骨的师弟,突然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没了师尊,他们要怎么办?
秦白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语气几乎有些麻木道:“不知师姐问的是什么?何时要如何办?我们本就不在师尊座下修炼了,已经换做跟着仙尊,师姐忘了吗?”
温颜恍然回悟。
他们早就不必回师尊座下。
待跟随仙尊修习结束,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恶战,哪里还需要做什么打算。
前路早就有了定数。
温颜心定了定,抱起慕妏离开。
水上仙阁,薛宁回来不久,就看见秦江月也回来了。
她还没说话,秦江月就朝她伸出手。
她下意识把手递给他,转瞬就被拉上了剑刃,几个呼吸的间隙,两人已经出了无争仙府。
“这是去哪???”薛宁懵逼了。
秦江月:“到了你就知道了。”
薛宁茫然地被他揽在怀里,跟着他一路飞驰,日行千里,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
薛宁袖子里的小龟冒着个头,把吃到的瓜消化完毕之后就费解道:“阿宁,你们跑妖域来干什么?”
薛宁也想问,她刚转头,就被秦江月吩咐:“拿出你的法器。”
“哦好的。”薛老师照做,做完了才终于有机会问,“咱们这是来干什么?”
秦江月目视前方,将周身仙意暴露出去,引来无数妖魅聚集袭击。
“来。”他将薛宁推出去,“杀。”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