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回到自己的套房, 让助理准备晚餐。
助理打开行李箱，精准找出破壁机，在酒店送的果篮里随便挑了两个牛油果和香蕉, 与餐厅送来的羽衣甘蓝、胡萝卜一起放进机器, 加一点点水，搅打成卖相不错难巨难喝的蔬菜汁。
搭配碧绿的薄荷叶和漂亮的玻璃杯，助理将乔纳森的晚餐放在落地窗边，就着酒店准备的沙拉和外头的夜景拍了张照片，精心裁剪调色：“乔, 这样可以吗？”
乔纳森瞥过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拿起沙拉碗中的银餐叉, 开始吃自己的晚餐。
他已经保持这样的饮食六年, 低糖低碳水，高蛋白多纤维。只有这样, 才能保持住超模绝佳的体态，确保身体没有一块肌肉造反，破坏整体的美感。
潦草地吃完金枪鱼沙拉, 喝一杯黏稠但营养的蔬果汁，和在航班上的保镖发消息, 让他们落地后尽快到酒店会合。
然后，和等候已久的经理人打电话。
经理人仔细聆听了他今日的见闻, 不假思索：“乔, 这是个机会。你想自立门户，没有人脉可行不通, 我今天和佐德的副总监吃饭，他们态度很暧昧。路易毕竟是IM的合伙人。”
全球顶尖的奢侈品牌一共就那么几家, 而为大众所熟知的顶奢男装，莫过于佐德、凯臣、雷诺威尼、纳西索斯四大品牌。只有走过这四家高定秀场的模特才能被称之为超模，只有手握其中一家全球代言的超模才算行业翘楚。
考虑到个人气质与品牌关系，佐德很难放弃他们所青睐的亚格，改选他为新的代言人。
而如果失去了全球代言，降格成品牌大使或地区代言，等于自降身价，滚下了金字塔的最高层。
乔纳森知道利害，也想给予经理人信心：“我知道，我会争取。”
经理人叹气。
乔纳森出道早，对行业内的肮脏和龌龊都习以为常，他的应对方式非常简单，既不让人觉得他容易上手，又不会叫人觉得他难征服——太容易得手的东西就廉价，早晚深陷泥潭，太难得手容易引起高位者的征服欲，到头来未必有好果子吃。
人性的复杂就在此处了。
他好像很容易得手，昏灯甜酒，人就在你耳畔喁喁私语，侧过头就能亲吻他的眼睛，可当他拒绝你，你又不觉得备受冒犯，毕竟超模是有身价的，你出不起价格，是你的错。
经理人最欣赏他的地方，就在于他懂得珍惜自己的价值。
平日爱惜羽毛，今天才能拿自己做筹码，赌一赌前程。
“你说那位小姐和贝恩先生认识，那肯定来头不小，有戏么？”他关心。
乔纳森思索：“看起来是个好女孩。”
“这不是好事？”经理人的工作就是替他规划路线，事业如此，生活亦然，“你年纪不小了，有段稳定的恋情也不坏，至少再遇到这样的麻烦，有人能帮你。亚格惹了多少麻烦，还不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乔纳森的三位同行，杰弗里家境殷实，母亲出身英国贵族，总有些底气，金川与著名运动员结婚，夫妻两人都有不小的知名度，联手打天下，亚格是某位大亨的小情人，从来不差资源。
相较而言，乔纳森的父母只是中产，和翠丝的合作也疏离，从前和路易搭档看不出来，现在就显得有些孤木难支了。
“你好好考虑一下。”经理人没有逼迫他，只是诚挚地建议，“按照我们的预判，对手很快会有动作，说不定过几天媒体就会有你的黑料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助理在浴室放水，热水“哗啦啦”流淌。
乔纳森合拢眼皮：“我知道。”
“抓住机会。”
他反倒笑了，自嘲道：“这也不是我说了算，推销上门的东西，总是比自己找到的廉价一点。”
“谁说的，有时候东西送到跟前，才知道自己缺了。”经理人宽慰，“我祖母每个月都要买不少上门推销的产品，什么浮空锦鲤、腌菜机、虚拟照相机，我问她有什么用，她就说‘亲爱的，这个我还没有呢’。”
他捏着嗓子模仿老人家的声音，惟妙惟肖。
乔纳森被他逗笑了：“你们祖孙感情很好。”
“我是她带大的。”经理人温和道，“乔，天无绝人之路，主动一点不是坏事，命运都靠自己争取，我们早就过了幻想公主的年纪。”
“放心。”乔纳森坦然，“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矫情。”
“祝你成功。”
“再联系。
通讯结束。
“乔，热水放好了。”生活助理说，“你明天穿哪套，我帮你熨一下。”
乔纳森随手指了两套衣服，进浴室泡澡。
天花板的水晶灯很亮，偌大的玻璃镜子也很清晰，他看着镜中沉入热水的自己，久久凝思。
之前与鹿露所说的话并非作假，他的养母不能生育，因而虽是领养的孩子，也尽心尽力栽培，希望他长大后能考进名校，做一个光鲜的律师、医生或者会计师，与同样的中产女孩结婚，养育孩子。
但乔纳森并不想做一个乖乖男孩，他的血液里流淌着不安分的基因，让他与父母决裂，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只知道不能回头，必须走下去-
这天晚上，鹿露到底是没能做成功课。
吃过饭没多久，美容师和按摩师就上门了，一位负责做脸部美容，一位负责修脚，一位负责修手，还有一位则进行全身按摩。
什么叫多线程工作，这就是！
等到做完美容，浴室也布置好了，浴缸里有调配好的美容液，CC点了她喜欢的香氛蜡烛，她泡了半小时的热水澡，整个人都是香喷喷软绵绵的。
这种情况下，谁还想工作啊，她躺进被窝，又出现了“在家睡不好，在外秒睡”的奇怪现象，沾枕三分钟就睡成猪猪。
睡得太早，第二天八点不到就醒了，精神头还很好。
鹿露刷牙吃早饭，想想反正没事可做，干脆就去看看那个赛艇比赛，就当熟悉新时代，于是和林泮说：“你和那个乔纳森说一下，我等等去看比赛，顺便帮我叫车。”
“好的。”林泮下楼去通知乔纳森，CC过来让她选今天的衣服。
鹿露挑半天，感觉都差不多，随便指了套绿叶子的衬衫裙：“就这个吧。”考虑到今天是看运动比赛，没有选皮鞋，蹬了双万能的运动球鞋。
换过衣服，戴好配套的棒球帽和发饰，酒店礼宾部打来电话，表示已经安排好车辆，随时可以出发。
“你去问问乔……”鹿露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乔纳森走了进来，不夸张地说，上午暖煦的阳光就是最好的打光师，普通人都能衬出三分美感，别说原本就耀眼的大美人了，犹如踏破晨曦的神祇，万丈金光渡身。
鹿露震惊地盯着他看了一分多钟，半晌，憋出句话：“早。”
“早。”乔纳森有意接近，却并不曲意逢迎，如常对话，“不过我五点就起了。”
鹿露迷茫：“我没和你说是十点吗？”
“说了，我起得早。”乔纳森抬抬下巴，示意林泮，“他不也起得很早吗？”
他从健身房锻炼出来，正好看见林泮在和餐厅核对早点的时间，然后去洗衣房取清洗过的衣物，再预约晚间的全套按摩服务，周全到极致。
这样的贴心，这样的外貌，这样的年纪，很难不让人多想。
然而，鹿露完全没听出话中之意，理直气壮地当她的资本家：“他七点上班。”
林泮瞥了乔纳森一眼，其实，他今天也看见对方了。大约五点半左右，乔纳森坐电梯下去，他慢半步，干脆又等了一班才到健身房。
乔纳森去了地下三层的游泳池，清晨无人，他在泳池里痛快地游了两个来回，可不出半小时，就有其他客人露面，看见超模万分欣喜，上前搭话，他理都不理，立马走开了。
这一点倒是和媒体的报道差不多，挺有脾气的家伙。
“小姐，该出发了。”他没有理会乔纳森，轻声提醒鹿露出门。
她果然迅速掠过这茬：“对，该走了，你请柬拿了吗？”
“带了。”
鹿露满意地点点头，反扣棒球帽：“走。”
酒店安排了加长商务车，铁姨检查过周围就坐到了副驾驶。林泮替她开门，扶住车框，里头是一排三个的座位，中间的位置最大最宽敞，两边的稍有一些区别。
她当仁不让坐了中间，伸伸腿。
林泮扶住车门，道声“借过”，先上车坐在左边的座位，乔纳森就坐了靠车门的右座。
他的助理和CC悄无声息地在后车门上车，安静如壁花。
车辆平稳地开动，鹿露调节座位，舒舒服服地躺平，再左右看看，左边一个清隽帅哥，右边一个国际明星，不由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明媚。
她无端精神了不少，掏出折叠的平板电脑，习惯性看热搜榜单。
社会新闻：2区某市罢工，要求增长行业工资，减少加班，按照劳动法规定给予加班费；地球森林大火，野生动物死伤严重，国际救助组织即将救援，恳请社会捐助物资；前所未有的高温即将来临，请市民做好防暑工作……
政治新闻：A开始演讲竞选；B今年不能再连任；C丑闻曝光，收受贿赂高达3亿……
鹿露迷惑地盯着话题，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熟悉感。
A好像是东方家的熟人。
B好像和康享以前的董事长关系不错，她在康享的分析报道里见过。
C收的好像是大境集团的钱。
再看巨鲸市的本地榜，头条就是“穆丽议员在街头为市民发放冰饮，呼吁及时落实高温补贴”。
怎么都是熟人呢。
她颇为无语，决定再看看娱乐版。
……头条近在眼前！
【环球超模大赛落下帷幕，新秀米洛夺魁，斩获雷诺威尼2区代言】
【IM新秀势头惊人，即将代替乔纳森进军一线】
【独家！乔纳森与IM合约到期，不再续约】
【翠丝：与乔分手已久，脾气不好难以忍受才另觅新欢】
鹿露：这个世界是没有别的新闻了吗？？
赛艇比赛
点开新闻, 米洛穿着一身白西装，站在白色宫殿门口，光打得很足, 衬得他皮肤几乎透明, 头发白得像铂金，唯有嘴唇鲜红。他注视着镜头，仿佛注视着芸芸众生，神色平静。
非要形容的话，像西幻文里的圣子, 从头到脚写满了圣洁。
平心而论，也挺好看的。
鹿露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同伴, 干脆装聋作哑, 假装没看见, 若无其事地搜起了赛艇比赛的报道。
新闻不多，看介绍历史挺悠久, 已经举办了三十多年，但……怎么这么多游艇？
赛艇比赛不是划小船吗？？
鹿露带着这样的疑惑，很快到达邀请函所写的码头。入口处有穿制服的人在安检拦查, 核实过司机和酒店的车牌，再验证过邀请函, 才允许他们开进去。
里头全是一流的豪车，而码头上停泊着几十号涂装各异的游艇, 什么“天下第一快号”“帝王号”“巨齿鲨号”“鲲鹏号”“水星号”“龙王号”“海王号”。
鹿露终于忍不住问：“赛艇是游艇比赛啊？”
乔纳森挑眉：“你没看过？”什么样的家庭这么严格, 连赛艇都不让看。
“靠引擎的比赛有什么意思？”鹿露嘀咕了两句，到底没走。
来都来了……她环顾四周, 很快看到了不远处的卢克贝恩，上前打招呼：“你好, 贝恩先生。”
“鹿小姐。”卢克今天穿得很休闲，笑容深切，“欢迎你来看比赛，这是我的女儿琳。”
卢克的女儿大概十八岁左右，身材高挑，肩膀微厚，小麦色肌肤，有明显锻炼过的痕迹，一副运动员的身材。她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欢迎你来看我的比赛。”
鹿露和她握握手，好奇地问：“哪艘船是你的？”
“黑公主号。”贝恩琳指着中间最耀眼的一艘黑色游艇，“全部由我自己改装完成，怎么样？”
鹿露：“很酷。”
少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广播通知选手集合，准备登船。她挥挥手，和父亲拥抱了下，快步跑向集合点。
卢克邀请鹿露上船观看比赛：“每位选手抽到的路线不同，不如到船上，沿着观光航线慢慢欣赏。”
鹿露：原来连观众席都是自带的。
她又没有游艇，当然答应：“恭敬不如从命。”
观众席的游艇在另外一排，大小和吨数差距较比赛而言更一目了然——贝恩家的就是最大的、最豪华的、最酷炫的，不仅有泳池、停机坪，还能看到两匹矮脚马在马场溜达。
而等到鹿露上船，立马就有十来个侍应生围绕服务。
接帽子、倒饮料、准备点心，不到五分钟就让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了看台上，一边吃冰激凌，一边欣赏太平洋的美丽海景。
宽敞的圆形沙发上，还坐着其他几位客人。
“这是芭芭拉，这是杰奎琳。”乔纳森在这里，卢克显然不认为鹿露会不认识这两位，重点介绍另一位男性，“这是尹丹顿，茗媛集团的总裁。”
这个鹿露知道，茗媛是一个大型化妆品集团，旗下有多个著名品牌，她用的不少新时代的护肤品就出自他们家。且与贝恩家族控股纳西索斯不同，尹家族一直是集团的管理者，丹顿是现任董事长的幼子。
“你们好。”鹿露和他们打招呼。
尹丹顿颔首：“这位小姐是阿琳的朋友？”
“鹿小姐是康享和宇宙医疗的股东。”卢克思考了一下，“你们在巨鲸市的总部大楼是在连创科技园那边吧？鹿小姐是科技园地皮的所有者。”
尹丹顿恍然，笑容加深：“原来是紫荆花的地产女王。”
“我？”鹿露吃惊，“有这说法吗？”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秘密。”尹丹顿说，“杰米是一位优秀的理财专家，他为客户置办下了惊人的不动产，这在业内也实属罕见。”
准确地说，这种操作是不可复制的成功，因为时间太过漫长了。
当年造卫星城，意外频发，地价狂跌，紫荆花银行低价购入不少地皮，等到迁移到了地球，买家络绎不绝，又将部分地皮卖出，买入地球的大片荒地。
期间价值跌得这位鹿小姐几乎破产，换做别人早就跳楼自杀了，可她一无所知，挨上几十年又赚了。
“鹿小姐，”尹丹顿举起手中的香槟，“你是一个奇迹。”
鹿露：“……”她囧囧地拿起自己的果汁，和对方碰杯，半真半假道，“别这么夸我，我会当真的。”
尹丹顿笑了，似乎洞悉了少女的青涩与稚嫩，他不动声色：“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减免租金。”
“说了我也不会答应。”鹿露越来越发现，对这群人最好不要太客气，他们身边客气的人太多了，太礼貌，他们就容易欺负人。
父母留下了她不礼貌的底气，她才不要被人欺负，该拒绝拒绝，该生气生气。
卢克及时打圆场：“比赛快开始了。”
鹿露调转目光，好奇地看向海面。
白色的游艇“嗖”一下过去了，又一艘蓝色的游艇“嗖”一下过去了，然后十几艘游艇“嗖嗖嗖”过去了，蔚蓝的海面浪花翻滚，划出一道道奔涌的白色波浪线，晶亮的水珠泼洒，被阳光一照，七彩斑斓。
露台两边降下屏幕，出现主办方的直播讲解。
鹿露这才知道，原来这年头的赛艇和过去的大不一样，游艇都由参赛者改装驾驶，不可使用雷达和AI，控制系统是最原始的类型，只能控制船体，无法进行运算分析。
选手抽取不同的路线竞赛，有的路线平坦广阔，却没有标记物，容易误判路线，有的却有礁石保护带，方便认路，但需要绕行，各有各的考验。
比赛为时五个小时，谁能率先到达目的地，就能取胜。
家属们就开自己的游艇沿途跟随，既是观赏比赛，也是后援救助。
贝恩琳的黑公主号一骑绝尘，遥遥领先，紧随其后的是一艘银灰色的游艇，咬得非常紧，时不时还反超。
尹丹顿眯眼看了看：“那个巨齿鲨号是女王蜂的儿子吧？”
卢克颔首，向不明所以的鹿露介绍：“蜂云日化的老三。”
鹿露已经掉底，干脆不装了，拿起平板搜索是谁。
蜂云集团，全球百强企业，专门做日化用品，什么沐浴露、洗发露、清洁剂、洁净消毒液之类的东西，其掌门人被称为女王蜂，其强势与能力可见一斑。
她也是全球富豪排行榜排名靠前的超级富豪。
“我记得他是阿琳的同学？”尹丹顿问。
卢克笑笑：“对，都在凯旋国际。”
鹿露继续搜索：巴黎凯旋国际私立中学，设于地球的国际超A类中学，高额的分数，高额的奖学金，超一流设施与师资力量，百余门课程自行挑选，绝对的精英教育，贵族富豪明星子女的首选，百分之九十都能进入A类大学就读。
……她丢掉平板，麻木了。
尹丹顿却好像很感兴趣：“谁能赢？我看还是阿琳更胜一筹。”
“她要强，但结果说不定。”卢克喝了口香槟，不紧不慢地说，“比赛还长着呢。”
话是这么说，可就算鹿露不懂比赛，也看得出来被甩在后面的游艇越来越多，才过去四十分钟，就只剩下五六艘游艇遥遥领先了。
鹿露开始觉得无聊，吃起水果。
尹丹顿和她攀谈：“鹿小姐怎么到地球了？”
鹿露：“东方乐请我来的。”
“哦，是了，东方小姐要过生日了。”尹丹顿记起来了，笑道，“应该很热闹吧。”
“听说会来很多人。”鹿露诚实地回答。
尹丹顿面露惋惜：“这次不巧，我看完阿琳的比赛就要回首尔，不然还能和东方小姐聊聊专利的事。”
鹿露咬下一丢丢蜜瓜尖尖，脑海中闪过一串信息：东方乐好像说过她要做什么化妆品？等等，是和金家姐妹聊过的那个吗？没仔细听。茗媛也是做化妆品的……专利是宇宙医疗的专利吗？
为什么要聊这个，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聊这个？
她思考两秒，放弃推演，直接问：“你没有她的号码吗？我可以发给你。”
尹丹顿还以为她会问什么专利，没想到对方不感兴趣，只好道：“改日到巨鲸市，再请鹿小姐帮忙约东方小姐面谈。”
“那就到时候再说。”鹿露啃掉蜜瓜，想结束这个话题了。
她假装看比赛：“琳是不是要赢了？”
黑公主号已经和银灰色的巨齿鲨号拉开距离，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不到终点，一切皆有可能。”卢克嘴巴上很有风度，可行动却很诚实，吩咐助理，“去看看晚上的宴席准备得怎么样了，别出岔子。”
又邀请他们，“请务必留下参加小女的庆功宴。”
尹丹顿笑了笑：“你不邀请我，我也要留下来祝贺阿琳。”
鹿露也没有拒绝，来都来了，吃顿饭再走也不是不行：“好啊。”
卢克微微一笑，和秘书说：“你拜访一下蜂王号，请他们参加晚上的宴会。”
秘书应命而去，可不出五分钟就回来了，带回来一个衣冠楚楚的女性。对方自报家门：“我是王女士的秘书，王女士听说贝恩先生和朋友在这里，邀请三位到蜂王号参加晚上的庆功宴。”
鹿露：噢哟！
果不其然，卢克面露愠怒，他都不说庆功宴，对方这就料定自家能赢？遂淡淡道：“请转告王女士，我要准备小女的庆功宴，恐怕不能赴约了。”
女王蜂的秘书见惯风浪，毫无波动，欠身回答：“好的，先生。”
然后就这么走了。
卢克皱起眉，专注地看向屏幕。
刚才黑公主号穿过一片礁石地带，不得不放慢速度，巨齿鲨号趁机稳步前追，和黑公主号的距离越来越短。
胜负未分，战况再度焦灼。
鹿露看无人说话，有点小尴尬，起身问：“卫生间在哪里？”
“这边。”侍应生立即上前带路。
鹿露折返回屋，见乔纳森在角落的卡座和芭芭拉聊得正好，便没有打扰，朝他笑笑算作鼓励。
芭芭拉看到了她的笑容，若有所思道：“下一季度的风格和你的气质很般配，能不换人自然最好。”
乔纳森拿起威士忌瓶，替她倒了些许酒水，再夹入新冰块，叮当悦耳：“感谢您的信任。”
芭芭拉笑笑，抿口冰镇的烈酒，给他一颗定心丸：“我想杰奎琳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行政总裁也好，创意总监也罢，都要向董事会负责，而董事会又是由股东大会选举罢免的，贝恩家族是纳西索斯的最大股东，也就是实际控制人。
既然鹿露是卢克先生想交好的朋友，在乔纳森陪伴她前来的那一刹那，结果就已经注定好了。不过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代言，不管乔纳森和鹿露是什么关系，杰奎琳都要卖这个面子。
时尚圈打破头的顶尖资源，在真正的富豪眼中，也不过是随手递出去的一颗糖果。
——甚至不一定是给人的，可能只是给狗的。
眉来眼去
赛艇比赛在四点钟正式结束。
黑公主号和巨齿鲨号缠斗几个钟头, 最后以微弱的优势胜出，成为本届比赛的冠军。巨齿鲨号位列第二，水星号第三, 后面的名次就没人记得了。
卢克非常高兴, 邀请所有参赛者和家属到自己的游艇上参加晚宴。
这人数可不少，参赛者共有三十六人，加上亲朋好友，怎么也要近百人。但卢克的游艇真的够大，二三楼有一个极大的舞厅, 能容纳两百人。游艇的厨师团队接到的就是百人订单，提前准备好足额的冷餐, 蛋糕师是欧洲有名的甜品大师, 昨天比赛, 今天早晨坐私人飞机到夏威夷，下午加班加点做好了高达九层的黑公主号大蛋糕, 名次一出，插上代表冠军的牌子就能送上来。
面包、甜点、牛排、龙虾、生蚝、鱼子酱、红酒、巧克力……全像是不要钱一样运进游艇的备餐层，再由训练有素的侍应生送到宴会厅, 任由客人们享用。
参赛的选手们大部分出生富人阶级，不然也玩不起游艇, 但超级富豪的游艇和普通人的游艇还是有很大区别。
至少一般人家的游艇上不能骑马。
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同学们都很开心, 与家人朋友欢呼着涌进金碧辉煌的厅堂, 肆意享用美味，挥洒青春。
仅有少数人注意到, 三十六位选手中，有三位不见踪影。
主人贝恩琳, 亚军王墨临，第八名米兰达。
他们正在另一个宴会厅里用餐。
和楼下的自助餐不同，楼上的聚餐相当古典，大长桌铺着蕾丝桌布，纤细的水晶瓶中插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每个人都有一位侍应生服务，先上前菜，然后汤品、主食、甜品。
听起来是中规中矩的西餐，可鹿露在主食中看到了小鸡炖蘑菇和锅包肉。
再怎么装盘，再怎么米其林风，她尝了口，就是酸甜口的锅包肉没错！
大概这是一个真正的融合时代吧！
她品尝着新时代的正餐，竖起耳朵听人聊天。
整个长条桌以她这边为分界，分成了大人桌和小孩桌。主桌这边是卢克、尹丹顿、女王蜂和她，乔纳森、芭芭拉下手陪坐，然后才是阿琳、女王蜂的儿子和米兰达姐妹。
大人桌聊的都是正事，蜂云日化想收购一家化妆品公司，不巧，茗媛也在与对方联系，两家是竞争对手。
“我们蜂云对绮华势在必得。”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女王蜂本名普普通通，叫王雪尔，完全不能提现其强硬的姿态。今天明明是贝恩琳的庆功宴，她却好像是在自家的地盘一样，老实不客气，“茗媛绝不是对手。”
“是不是，不是靠口头说说。”尹丹顿道，“虽然蜂云家大业大，可你们对化妆品还是一无所知，大众是更认可一直做高端产品的茗媛，还是中低端的蜂云？”
王雪尔冷笑：“你们只不过是看上了绮华的矿物提取素，茗媛这套还要用多久？高价收购人家的品牌，获取专利，然后输血给母公司，你们收购的七八个品牌，现在还活着的能有几个？”
尹丹顿耸耸肩：“这是公司的战略调整，在商言商，王女士做生意，难道讲的是品牌情怀？”
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卢克只好打圆场：“餐桌不谈正事，孩子们还在呢。”
后半句实在，两人不约而同地扫了眼孩子们。
四个正值青春的少年压根没听大人的谈话，正眉来眼去看乔纳森呢。
他就坐在鹿露身边，高背椅也压不住其傲人的身高，出发前知道要见的人是谁，原就是偏正装的打扮，此时赴宴也毫无违和感，只是领口依旧少系两颗扣子，微微敞开，搭配着他的脸孔身段，相当惹火。
米兰达未满二十一岁，不能喝酒，捧着红茶饮料和阿琳咬耳朵，她姐姐米琪拉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了，大胆地扫过他露出餐桌的上半身，频频含笑示意。
唯一的男孩就是王雪尔的儿子王墨临，十六七岁的少年臭着一张脸，压根不给大美人好脸色。
还和阿琳说：“你是你拿到冠军的‘奖励’？”
“关你什么事？手下败将。”贝恩琳不假辞色。
少年更生气了，鹿露看得更好奇了。
她怎么不在小孩那桌呢。
“放心。”乔纳森接过侍应生盘中的热果茶，推到她手边，“今天我是你的。”
鹿露觉得他这话像是在暗示什么，很想澄清自己没别的意思，但一抬眼，水晶灯光照耀在他身上，笔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还有紫水晶似的瞳仁，全都离她这么近。
她几乎能看见他眼瞳中的自己，小小的惊奇的脸，还有淡淡的海盐调的香气，像咸柠七的味道。
但凡青春少女，谁对异性没有过好奇呢，这番体验着实新鲜，鹿露犹豫了会儿，去接骨瓷杯。
指尖触碰到的是温热的皮肤。
乔纳森握住了她的手指，非常节制，只有指尖的一截，力道也不重，轻轻搭在皮肤上，持续了两三秒才拿开。
冒犯，但又不冒犯，暧昧，又好像没那么暧昧。
“呃……”鹿露的心好像被羽毛搔了一下，麻麻痒痒，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脸部表情。
不行，虽然是人家主动的，虽然这时代非常开放，但乔纳森撩她，冲的不是钱就是恩情，算了算了。
她一寸寸抽回了手。
主菜撤了下去，换成甜品，话题也逐渐随意。
卢克说起了这次比赛的趣事，女儿从头学习改装知识，刻苦训练，百日萌整理此文，衣儿吴幺斯一似仪儿有一次遇见暴风雨差点进医院，又问王墨临的训练情况。
王雪尔直言不讳：“我没空留意他的这些事，都是他父亲在做，这次是我答应他要来看比赛，明天就回卫星城了。”
卢克倒也不觉惊奇，大部分人家都是这样，母亲有许多孩子，顾不过来，日常生活都由父亲照料。他邀请道：“阿琳接下来会去俄罗斯训练，下半年有个滑雪比赛，墨临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过去。”
王雪尔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是给两个孩子相处的机会。
她思考了两秒钟，贝恩家族低调且豪富，涉足的都是奢侈品牌产业，并不敏感，遂爽快道：“看他自己想不想去，我没有意见。”
卢克又问鹿露：“鹿小姐呢？”
“乐乐说后天登岛，我想看看她那边好不好玩。”鹿露一点都不想滑雪，摔了怎么办，“下次吧。”
这话一出，王雪尔顿时恍然。卢克刚才说鹿露是康享的股东，她一时没想起是谁，但提到东方乐，联想到宇宙医疗的种种动静，就不难回忆起这位横空出世的小姑娘的身份了。
她心念电转：“鹿小姐打算在地球待几天？”
鹿露想想：“应该会待到八月份。”
“那是打算看完奥运再回去吧？”王雪尔点点头，拿起柔湿巾擦拭唇角，“我酒喝多了，想吹吹风，鹿小姐要不要一起？”
鹿露早就吃饱了，一听这似乎有什么事，立马道：“好啊，我坐久了腰疼，正好走走。”
王雪尔朝卢克颔首：“失陪一下。”
“请便。”饭局本就步入尾声，此时走开也不算失礼，卢克干脆吩咐管家，让他准备好吸烟室，方便客人饭后休憩聊天。
鹿露和王雪尔暂时离场，穿过走廊，到游艇的尾部甲板吹海风。
周围都是游艇，不灭的灯光照得海域一片亮堂，头顶是深紫色的丝绒夜幕，远方的恒星宁静地闪耀，海浪起伏，白色的浪花滚在船体周边，仿佛上等的蕾丝。
王雪尔迎着海风吐出口气，说出的却不是正事儿，而是吐槽：“和韩国人一起吃饭就是倒胃口。”
鹿露猝不及防“啊”了一声：“尹丹顿是韩国人？”
“不然呢？”王雪尔冲身后招招手，她的秘书立刻递上一支香烟。和从前的烟和雪茄不同，没有明火，含在唇间就有细微的气流涌进口鼻，没有烟味。
她一针见血，“被茗媛收购的品牌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全成了血包，厉害也是真厉害，收购的专利都成护城河了。”
鹿露问：“您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宇宙医疗的股东么。”王雪尔扶住阑干，“X基因液是宇宙医疗的王牌产品，衍生品也不错，茗媛肯定想争取一下专利授权。以前东方云不会松口，东方乐就不一定了——她有个化妆品公司做得不错。”
鹿露拧起眉，努力消化：“所以？”
“没什么所以。”王雪尔反倒笑了笑，打量着月光下的女孩。她这么年轻，自己在这个年纪才刚刚毕业，隐姓埋名到公司做小职员，一心想证明自己。
鹿露比她幸运，不需要谁的认可才能改变什么，也没有她幸运，有人引领兜底。
“只是随便聊聊。”王雪尔拨拨耳边的短发，飞快切入下一个话题，“对了，听说你想卖股份？”
鹿露暗暗为女强人的高效感慨：“是有这回事。”
王雪尔沉吟：“你知道蜂云是合资企业吧？”
鹿露：不知道啊……
“现在的蜂云是两家公司投资重组的，一个是原来的蜂云日用，一个是华云轻工。”王雪尔看了她眼，慢慢道，“华云是国有企业。”
鹿露懂了，也不废话：“王女士是想介绍什么人给我认识吗？”
她敞亮的态度博得了王雪尔的欣赏，这位女强人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华云的副总想和你谈谈，不知道鹿小姐有没有空？”
鹿露问：“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鹿小姐不如坐我的游艇回檀香山。”王雪尔邀请。
鹿露没什么意见，坐谁的船不是船：“行。”
王雪尔展颜，赞许道：“鹿小姐，你很聪明，也很有想法，希望我们以后有合作的机会。”
说完，朝她伸出手。
鹿露不太习惯这么正经的场合，但努力适应，伸手和这位妈妈年纪的女士握了握手：“谢谢。”
钱的魔力
鹿露和王女士在甲板聊了一刻钟就进去了。
晚餐正式步入尾声, 众人转战吸烟室。这是从前西方人的习惯，漫长的晚餐过后，男士集中到某个房间抽烟, 顺便聊聊国家大事, 其实就是一个休憩室，抽烟只是个说法。
卢克由管家服侍着抽起了雪茄，王雪尔要了一杯咖啡，尹丹顿喝起了茶，并点评茶叶的产地与香气。
鹿露顿觉无聊, 窝进单人沙发刷平板。
——现在都是可折叠的超薄平板，折好后只有火柴盒大, 手环是智能中心, 对接绑定后就能多平台处理, 完全没有以前一个手机、一个平板、一个PC三端的烦恼了呢。
她无聊地划来划去，乔纳森瞧见便走过来, 手搭住椅背，偎坐在沙发的扶手边，与她耳语：“你说, 韩国人懂茶叶么。”
饭后易困，他的声音也懒洋洋的透出散漫, 此时说来，别有一番揶揄。
鹿露差点笑出来, 可身体刚刚一晃, 就笑不出来了。
她背靠软垫，平板就搁在膝盖处, 左手自然地搭住沙发扶手，很舒服放松的姿态。然而, 乔纳森就坐在她左边，他人高腿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往里头坐得比较深。
鹿露的手背就紧紧贴着一团紧实饱满的东西。
之前蒙着眼乱抓还没感觉，现在却是能感受到其无与伦比的弹性和弧度了。
她看看他，不知道该不该挪一挪，腾出点地方。
“这好像是咖啡曲奇。”乔纳森好似浑然不觉，拈走冰淇淋球上的小饼干，“你助理和我说，你不能吃含□□和酒精的东西。”
鹿露：“呃……”
“不客气。”他把曲奇塞进了自己嘴里。
黄油、咖啡和糖的香气融化在唇齿，秒杀蔬菜叶子和白煮鸡胸肉，乔纳森回味许久：“很久没有吃过饼干了。”他聊天似的展开话匣，“我养父母家的厨房柜子里，就有这种口味的饼干，我长得最高，从小就是我偷偷开柜子帮大家偷拿来吃。”
鹿露不由同情：“那你要吃冰激凌吗？”
“这是禁忌。”乔纳森轻轻白了她一眼，水晶灯清透的光点落入眼瞳，犹如珍惜的苏纪石，不仅不令人生气，反而想多看两回，“不过，机会难得。”
他接过她手中的白贝壳勺，小小挖了半勺香草冰激凌，放进口中。
冰凉的奶油令人眩晕。
“真甜。”他真情实意地叹息。
鹿露趁机缩回了手。
乔纳森有所察觉，别有深意地垂下目光，然后起身走开了。
米兰达和姐姐米琪拉轻快地上前，询问道：“乔纳森，我们合个影好吗？”
名流与富豪总是形影不离，乔纳森没少参加富豪们的宴会，有时是女儿生日，有时则是结婚，总有主人的亲朋好友要求合影。他习以为常，环顾周围的灯光，指指屏风：“当然可以，那边的光线好。”
米家姐妹露齿一笑，手挽手走到屏风边，打开手环的拍照功能，投影自拍。
乔纳森被夹在两位女孩中间，娴熟地轻笑。
取景框闪烁，表示照片定格三次，米琪拉前后翻看两遍，自言自语似的：“好像缺了点什么。”她看了两眼乔纳森，笑道，“我知道了，你的领子没有翻好。”
说着，自然地伸出手，解开他衣领的扣子，中指和无名指不经意地抚平褶皱，恰好是胸口的位置。
“我自己来。”乔纳森抬手，轻巧地挡住她的动作，潦草抚平，“可以了吗？”
米琪拉耸耸肩，又拍了两张照片。
贝恩琳递给米兰达一杯香槟，胳膊肘捣捣她：“你姐这是干什么？横刀夺爱啊？”
“这可是乔纳森啊。”米兰达做鬼脸，“你知道的，她是个收藏家，看见好看的东西就想‘收藏’。”
她并没有让姐姐退让的意思，毕竟能和贝恩琳成为密友，双方的家世自然相差得不算太多——她们的母亲是著名的脑神经医学家，所在的团队曾屡次提名诺贝尔医学奖，父亲是传媒行业的著名人士，与政界来往密切。
米琪拉从小就活跃在收藏界，七岁就拍下了自己看中的名画，也是高定秀场的常客，与各大品牌都关系良好，米兰达则一路名校，参加运动比赛，俨然是为今后从政铺路。
她们想要和超模发生点什么超越友谊的事，压根不稀奇。
“那是我爸爸的客人。”贝恩琳也直接，“不过是一个男人，别碍事。”
“为什么不让他自己选呢？”米兰达也不是笨蛋，“乔纳森有些麻烦，琪琪能帮他。”
她们的声音不大，却也不算窃窃私语，总有一字半句漏进乔纳森的耳中。他想起她们父亲的身份了，主导出版过不少名人自传，最有名的是为前前任总统出版的自传，人脉广阔，哪怕和时尚圈只是沾边，也算如雷贯耳。
“今天的新闻我也看到了。”米琪拉将合照发在社交平台，直白地暗示，“不过是落井下石，你别放心上，都是小事。”
乔纳森短暂地思考一会儿，鹿露屡次回避，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他，她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在这种情况下，转向米琪拉是明智的选择。她就好像他所熟悉的名流精英，今夜酒酣，你有情我有意，纯粹为情也可以再为些利，假如相处好了，也不是不能成为长期的伴侣。
米琪拉能为他带去人脉，他能为她带去名气，互惠互利。
但说实话，到了乔纳森的位置，类似的选择有很多。美貌是最高级别的通行证，无视金钱，跨越阶级，像他这样有自己事业的人，更是半只脚就在富豪圈门口。
再者，既然是跟着鹿露过来的，撇下她另投他人怀抱，无疑是一种出卖。
他还没掉价到这种地步。
“谢谢。”乔纳森掸掸不存在的灰尘，微微一笑，“现在，我只想好好享受今晚的宴会。”
米琪拉的笑容消失了，有点生气，也没有那么生气，假如超模也像三流模特一样容易得手，还有什么意思？她想要的并不是一夕奉承，遂控制住心底小小的不愉：“那祝你愉快。”
“也祝你愉快。”
乔纳森回到屋里。
鹿露正在与主人道别：“我该回去睡觉了。”
卢克十分绅士：“祝您晚安。”
“晚安。”
鹿露溜之大吉，经过门口看见乔纳森，脑中闪过刚才他和米家姐妹谈笑的场景，松口气，又有点迟疑：“你走不走？”
乔纳森笑笑，信步跟上：“当然，您去哪儿，我去哪儿。”
鹿露倏地闭上嘴，一丢丢后悔嘴快了。
侍应生引着他们坐进电梯，直接去客房层。这是整艘游艇最豪华的部分，走廊金碧辉煌，挂满昂贵的艺术品，羊毛地毯无缝拼接，落脚轻盈而吸音，完全听不见脚步声。
打开舱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宽敞的大客厅和眺望海景的露台，然后是主卧、超大浴室、次卧、更衣室和书房的标配。护肤品和洗漱用品毫无悬念是名牌货，睡衣和四件套则是纳西索斯的产品。
无可挑剔。
但怎么又在新的地方睡觉呢？鹿露实在搞不懂自己的情况，她好像总是不断换地方睡觉，不断去新的地方，怪不得都说富豪像候鸟，置办的房产一年到头睡不了几天。
他们都不累的吗？
她连同自己一道默默吐槽着，前脚刚走进卧室，忽然感觉不对劲，猛地扭头。
乔纳森还在这里。
鹿露：“？”
乔纳森轻而易举地读懂了她的震惊，贴心地回答：“他们没有给我准备房间。”
鹿露再傻都不会以为是房间不够，扶住额头，有气无力道：“让他们给你安排一个不就好了。”
乔纳森打亮点火器，点燃茶几的香薰蜡烛：“你好像很困扰。”他熄灭火焰，饶有兴趣地看着绕圈的年轻女孩，“无意冒犯，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吗？”
“呃……”鹿露拧拧眉毛，决定还是速战速决，“我怕你非要报答我。”
他问：“你不喜欢？”
香薰的气味是淡淡的木质调，干净清新。
她在芬芳中放松心神，踱到露台边吹风：“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如果做一件好事，能收获真心的感激，这是世间的美德，无须实质的报酬就令人心旷神怡。如果帮助一个人，必须收取某种回报，大约是成人世界的利益交换，也无可置喙。
但她现在的感觉很复杂。
好像——怎么说呢，她勾勾手指头，说一两句话，这样的美人就心甘情愿地宽衣解带。
这怎么能不令人害怕呢？
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承诺，只是站在这里而已。
金钱的魔力也太诡秘了，好像是一切的规则本源，让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能做到。
“唉，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鹿露以前觉得富豪没烦恼，可她现在烦恼的事可多了，“你就当我是老古板好了，我不能接受这么直接的……”她比划手势，“这种交换，也没有必要，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付出。”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真挚极了，乔纳森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纠结和烦恼。
他道：“鹿小姐，你的父母一定是很正派的人。”
“对。”不提父母还好，一提起他们，鹿露就有点落寞，“他们都很好。”
“我的养父母也是这样的人。”乔纳森跟进露台，胳膊搭在阑干上，一副聊天的架势，“他们认为，好男孩就该九点前回家，高中和初恋好好交往，考进A类大学，毕业之后结婚。”
鹿露语塞，这是不是太苛刻了？她以前玩游戏还同时养几个纸片人呢。
“我比较叛逆，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他们不同意我当模特，我就和家里决裂了。”乔纳森轻松道，“小妹一直想说服他们让我回家过新年，但他们一直没有松口。”
鹿露反过来安慰他：“坚持自己的梦想不是错事，他们会理解的。”
明月挥洒海面，波光粼粼，又不禁道，“不过，能和好的话还是早点和好。”
乔纳森听出了一点话音，试探道：“你一个人出门，也是和父母闹别扭了？”
“你不知道？噢，对。”鹿露差点忘了，只有卢克王雪尔他们才知道她的底细，“我父母过世了，留给我一笔钱，我没事干，跟着东方乐出来玩。”
乔纳森顿时恍然，之前种种怪异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抱歉。”他说，“太遗憾了。”
“没关系。”鹿露苦中作乐，“至少我还有钱。”
乔纳森：“很多很多的钱。”
“穷得只剩下钱。”她趴住阑干，眺望下方的滚滚白浪，“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看海谈心
乔纳森出身普通人家, 接触的富豪却不少，倒是很能总结出他们的几个毛病。
一个是狂妄，总觉得自己想要什么都能实现, 一个是被害妄想, 老担心别人谋夺自己的财产，还有一个就是孤独，认为身边没有真心朋友，全都是冲着钱去的狐朋狗友。
但鹿露的寂寞是真实的。
失去父母，没有朋友, 再多享受也确实差了一点趣味。
“你有点寂寞。”他一针见血，“看来, 你只看到了钱的坏处, 没有看到它的好处。”
鹿露不服气：“谁说的,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钱的好处。”
她可不是偶像剧的女主, 而是求医无门的病患，世上没有比生病的人更知道金钱有多么万能，又有多么无力。
“金钱最大的好处, 就是买了我的命。”她慎重道，“我不讨厌钱。”
乔纳森点点头, 顺着她的话说：“知道吗？我有一次参加慈善晚会，有个老头子和我说, 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年轻时继承了祖父的遗产, 以至于年过花甲还一事无成。”
鹿露：“……好凡尔赛。”
乔纳森没听懂这个古老的网络用语，但不妨碍他接梗：“是的, 他在凡尔赛宫举办了自己第五次婚礼。”
鹿露囧住，无话可说。
不过, 你来我往聊了两句闲话，她反而放松了，不再觉得两人之间只有尴尬，忍不住和他多说几句牢骚：“这种晚宴挺无聊的，虽然我没有参加过几次，但真的很无聊。”
乔纳森笑了笑：“放松点，你不是我，应该学会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鹿露反驳：“大家捧的是我的钱，不是我。”
“哇哦。”他以没有起伏的语气感慨了声，“鹿小姐，恭喜你患上富豪的职业病，人们什么时候能忘记我的财富，注重我的灵魂？”
鹿露抿起嘴巴：“你嘲讽我。”
“并不全是。”他耸耸肩，海风吹拂他的发丝，朦胧的光晕忽闪忽现，平添摄人的妖异，“我从前也会想，人们什么时候能不关注我的美貌，关心一下我的才华，后来就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
乔纳森瞥过一眼，慢悠悠道：“因为我没有才华。”
鹿露：“……”
“是不是很失望？”他平淡地笑了，“剥开我的皮囊，我的灵魂一无是处，功课平平，脑袋空空——上帝多么公平。所以，只看我的优点有什么不好的，失去了它，我什么都不是。”
鹿露必须承认，一个草包美人的吸引力和一个美貌与智慧兼具的美人相比，是差了一丢丢。
但魅力下降后，亲和度就会上升。
“如果我没有钱，我也一无是处。”鹿露同样承认自己的平庸，“可我还是我自己，你也是，我们都是普通人。”
乔纳森转头，唇形微微上扬，鼻梁和下颌的阴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分明的轮廓，魅力像是迸溅的水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她额角：“抱歉，这是你一厢情愿，我不想做普通人。”
鹿露：“……喂。”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你愿意做个普通女孩？像那样的？”他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向甲板下方的女侍应生。她们都年轻且美貌，不是高学历的求职者，就是想用外表搏一搏的冒险家。
华灯高照，她们的眼皮和发梢都亮晶晶的，像雨后蓬勃生长的蘑菇，鲜艳动人。
鹿露被她们旺盛的生命力所吸引，探出脑袋：“也不是不行，她们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乔纳森挑眉：“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现在没有，想不出来。”别看她为宇宙医疗的股份头秃，可要是连这事都没了，鹿露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忙什么，上大学吗？或许，然后呢？不知道。
“要我帮你想想吗？”乔纳森问。
鹿露好奇：“好啊，你觉得我可以做点什么？做慈善还是创业？”虽然创业容易败家，可无事可做更闷，做什么不是花钱呢，万一她有商业天赋呢。
结果乔纳森压根没想正经出主意，懒洋洋地侧过头：“做我。”
鹿露瞪他，却没生气。她听得出这是个玩笑：“你戏弄我。”
“你认真的样子很有趣。”乔纳森后仰上身，倾斜进了空旷的晚风。下层甲板似乎有谁发现了他，猛地拉住身边的朋友，兴奋地朝这边指过来，脸庞稚嫩，多半是赛艇比赛的选手，他笑着朝他们挥挥手，全然不介意暴露自己：“这不是奉承，是实话。”
鹿露看见下层有人投影拍照就往里躲了，还伸手拉他：“你快进来，我不想上娱乐头条。”
乔纳森转过身，看她不似作假，立即顺着她的力道往回走。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像威士忌酒。
两步进屋，他转身拉合厚实的丝绒窗帘，严实地挡住外界的窥探。
鹿露如释重负地松开手。
被捞住了指尖。
他握住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徐徐下滑。
鹿露看着面前脸孔和身材都无可挑剔的超模，没有马上抽走，只是说：“你不这样我们也能做朋友的。”
乔纳森思考了两秒钟，答非所问：“鹿小姐，恕我冒昧，你——有过男朋友吗？”
鹿露垮下脸，感觉受到鄙视：“没有又怎么样。”她为自己解释，“我之前一直在生病看病，没有机会体验。”
“唉。”他叹气，觉得好笑又有趣，“你看看，外面是大海，屋里是床，你青春可爱却寂寞，而我和你遇见，独处在这里，再想想，今夜这么漫长，虚度不觉得可惜吗？”
鹿露被问住了。
深夜的天幕繁星点点，倒影在蔚蓝的海面，游艇的灯光霓虹缤纷，空气流淌着香槟的芬芳，衣冠楚楚的人们在羊绒地毯上起舞，少男少女在泳池边嬉戏热吻，人人无忧无虑，恰似人间乐园。
这样的良辰美景下，一夕一会好像并不龌龊，反而颇为浪漫。
“忘记你的钱。”乔纳森说，“我也不需要你明天抓一把钞票给我。”
鹿露：“我也没带现金。”
“煞风景。”
她撇撇唇角，指尖在他腰间轻轻戳了一下，然后缓慢地后退半步。虽然和他聊天意外得还不错，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和人无边际的闲聊过了，有很多情绪不知道和谁说，有很多无聊的废话不好排遣，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
看海很美，跳下去游泳是另一回事。
“我要睡觉了。”她负着手，“你也早点睡觉吧。”
乔纳森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怕我讹你？”
“没有没有。”她澄清，“我只是，嗯……还在生病，没有康复，医生要我好好休息。”
真是体面的借口。
乔纳森笑笑，假装信了：“当然，我并不知道你身体抱恙。”想起她的手如此冰凉，顿了顿道，“抱歉。”
“没关系。”
他环顾四周，推开次卧的房门：“那么，睡这里可以吗？”
鹿露往里头张望一眼：“很小，不然你还是让他们重新安排一个吧。”
“总比叫人知道我被拒绝了好。”他耸耸肩，“晚安。”
鹿露也没有勉强，摆摆手：“晚安。”
乔纳森推门进屋。
打开手环，讯息已经爆炸，全是经理人的询问。
经理人：【真的搞定了？芭芭拉亲口说的？】
经理人：【OK，我已经得到确认了，你在哪儿？】
经理人：【看来在忙，睡前还有精神就回我，我等消息】
乔纳森回了个简短的讯号：【。】
经理人：【结束了？这么早？你行不行？】
乔纳森：【什么都没发生】
经理人：【怎么回事？严重吗？】
乔纳森：【正派女孩，勾不动】
经理人：【……】
经理人：【遇见好人了啊，这样也不错】
乔纳森瞥了“好人”这个单词两秒钟，回复他：【我喜欢她】
经理人风平浪静地问：【哪种喜欢？】
乔纳森哑然失笑。
鹿露作为一个女孩子有魅力吗？有一点，她真挚且灵透，拥有的是一种不同于精明的颖慧，和她相处不是一件艰难辛苦的事，所以，哪怕今天屡战屡败，他却全然不觉烦心。
这就够了，世间哪来这般多情难自禁的恋情，叫人身不由己地沉沦爱河？
米琪拉已经是十分优质的机遇：年轻美貌、背景深厚、人脉广阔、成熟能干，有自己的事业和前途。
可她这样的人太多了，错过也有下一个，鹿露却不然，她难得一见。
乔纳森没有隐瞒经理人：【她年轻富有还有原则，对人很不错，我既不用恶心自己，也不用做些乌七八糟的烂事，不珍惜也太可惜】
以他的咖位，确实可以找一个实力相当的女孩交往，都是千万收入，衣食不愁，但这就能长久吗？
乔纳森从不奢望圆满的爱情和婚姻。
他所处的世界诱惑太多，原则太少，利益太多，牺牲太少。曾被娱乐新闻铺天盖地报道过的男才女貌，两三年后就会变成出轨绿帽，恩爱一时的夫妻，在喧哗显赫的婚礼之后，早晚以打官司作为结局。
超越常人的名利并不能为他们带去幸福，反而更容易毁灭婚姻。
他说：【我愿意给她做情人，她不会亏待我】
经理人了解他，听出了这话的真正情绪：【你不打算结婚？】
乔纳森：【模特做到二十五岁，差不多到头了，但我还想继续做】
后年的他和今年不会有太多的差距，可公众不这么想，桂冠总是属于年轻蓬勃的身体，他早晚要淡出T台，走下聚光灯，为更青春的荷尔蒙让位。
但他还想走下去，这就注定难以走入婚姻。
丈夫需要承担太多的责任，而他并没有强烈的归宿感。
他来自一个完美的家庭，母亲知性能干，父亲温和善良，弟弟懂事，妹妹听话，一家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彼此相爱。
乔屿森很幸福，不必再回去了。
他回复经理人：【请务必支持我，比尔】
彼端，远在卫星城的经理人比尔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做这一行已经二十多年，合作过很多艺人模特，遇见过精明能干的，也见过蠢笨如猪的，还有许多不好不坏的，最终得出的经验——成功和性格全无关系。
有关的是成功多久，能走多远。
乔纳森最大的优点不止是上帝亲手捏造的脸庞，还有清醒的大脑——总有一些愚钝的家伙既要还要，恨不得占尽全部的便宜，却不知道见好就收的人，才往往是最大赢家。
他相信，乔纳森既然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这比什么才华都重要。
经理人不干涉他的选择，只是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你在贝恩游艇的照片已经有了热度】
【我想你很快就能接到路易的电话了】
【恭喜你，乔，峰回路转】
做客王家
这一夜, 鹿露辗转反侧了会儿才入睡。
海潮绵绵浪涌，她昏昏沉沉地做了一个清醒梦，梦见自己回到高中的课堂, 数学老师要找人上台做题。她拼命翻书假装用功, 唯恐被点名，心里不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后就睡死过去。
一觉醒来，太阳高高挂。
她听见规律的敲门声，林泮在外面问：“鹿小姐，我能进来吗？”
鹿露睡眼惺忪地扒拉住床沿, 不出所料摸到了开关，“啪”一下按下, 门就自动打开了。
林泮拿着一个小仪器走了进来, 视线迅速扫过房间的情况, 略感意外地扬了扬眉梢。但他什么都没问，说：“到时间做检查了, 现在可以吗？”
黄教授关照她，最好每隔三天做一次简单检查，以便观察她的恢复情况。鹿露对此毫无意义, 打个大大的哈欠，揉揉眼睛：“行。”
她伸出胳膊。
林泮娴熟地取用消毒贴, 给她的手臂消毒，随后绑上类似血压带的袖箍, 打开仪器。
屏幕上陆续出现心跳、血压、血糖之类的基本信息, 约半分钟后，血液化验的结果也出来了, 除了心跳偏快，其他都是令人安心的绿色。又五六分钟, 心脏彩超也逐帧刷新出图层，这是纳米摄像头自手臂血管进入体内拍摄的照片，像素不高，胜在方便快捷。
林泮解开了这边的袖带，换成一些贴纸，粘贴在她的四肢后背。
不多时，有关神经与肌肉的分析报告也出炉了。
数值略有偏差。
林泮将几份报告整理好，直接连上自己的手环，发送给黄教授的助理。
鹿露的瞌睡虫差不多跑了个干净，利索地下床洗漱。
林泮委婉地问：“有什么需要我收拾的吗？”
“我没搞乱什么啊。”鹿露拉开窗帘，望了眼窗外的海景，正好见到海鸥飞过，天朗气清，顿时心情舒畅，“天气很好啊，昨天晚上轰隆隆的，还以为今天下雨呢。”
林泮道：“昨晚大家都很兴奋，大概是有些吵。”
鹿露进洗手间刷牙，含混问：“为什么，有什么好兴奋的？”
“玩游戏。”林泮答得简略，没有告诉她是有人在甲板上撒钱，惹得侍应生和工作人员都纷纷加入，香槟泳池，蛋糕抹墙，乱得一塌糊涂。
鹿露就“哦”了一声，没有深究。
他转移话题：“王女士的助理来过了，说她准备九点钟离开，问鹿小姐要不要和她一起吃早点。”
鹿露转动脑筋：“现在几点？”
“八点半。”
“来得及吗？”她吐掉牙膏沫，遗憾未来时代的人们还是得老实刷牙。
林泮道：“我想没问题。”
她假装一时兴起：“那行，你再问问那边，我们能不能和她一起回檀香山。”
林泮沉吟少时，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办。”
他没有马上联系王雪尔的助理，稍加思索，先致电专门服务鹿露的待客管家：“我记得比赛还有返程？”
管家说：“是的，返程是娱乐赛，今天下午三点开始。”
“好的，谢谢您。”他礼貌地等到对方挂断，再联系王雪尔的助理，应下早餐的赴约。
十分钟后，鹿露洗漱完出来，后知后觉地问：“乔纳森呢？”
林泮道：“他一大早就起床和芭芭拉女士做早课去了。”
鹿露：“什么早课？”
“冥想。”
她：“……”
林泮问：“带他一起走吗？”
“你问问，随便他自己。”鹿露无所谓，乔纳森想留在这里和贝恩家联系感情也没问题，“我先去和卢克道别，唉，事情真多。”
她拍拍脸孔，振作精神，问明卢克的位置，得知他在甲板晒太阳，便坐电梯来到游艇的最顶层。
明媚炽烈的阳光洒遍木质地板，海浪平静地起伏，卢克悠闲地坐在阳光下翻阅一本纸质书。
“早上好，鹿小姐。”他友善地微笑。
鹿露也和他问好：“早安，卢克，吃过了吗？”
“我用过早餐了。”他耸耸肩，自我调侃了句，“请原谅，老人总是起得很早。”
鹿露感觉自己的社交水平正飞快攀升：“我起晚了，昨天睡得很好，谢谢你招待我。”
“很高兴你能度过愉快的一天。”卢克笑笑，等待下文。
鹿露没让他等多久：“我很想再看看下午的娱乐赛，但市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理，王女士请我吃家乡的早点，我打算问问她能不能捎上我，可能没有办法观看阿琳下午的表现了。”
她努力做出遗憾的样子，不知道能打几分。
当然，演技并不重要。
卢克邀请她过来的目的是拉近关系，比赛根本不重要，更不会在意鹿露的理由是否经得起推敲。
他娴熟地摆出惋惜的表情：“这太遗憾了，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鹿露朝他笑笑，“也祝您身体健康。”
两人默契地告别。
鹿露坐电梯一路往下，乔纳森已经在那里了。他丝毫不问为什么要一大早离开，而是眺望远处的游艇，肯定道：“是王家的墨竹号。”
“很有名吗？”
“这是王女士前夫购置的。”他说，“王女士只有两次婚姻，前夫意外去世后才和现任丈夫结婚，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婚生子。”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鹿露不能幸免，忽然来兴趣：“这很稀奇吗？”
“当然，基因好像彩票，多买几家才更保险。”乔纳森道，“以王女士的身份地位，居然只有一位丈夫，怎么不稀奇呢？”
鹿露难以反驳。她才成为有钱人没多久，已经有过源源不断的诱惑，面前就是一个，不由对王雪尔升起几分敬意：“她肯定很爱他。”
乔纳森笑笑，不置可否。
墨竹号停得很近，不到五分钟，鹿露就见识到了另一位富豪的大玩具。
和贝恩家的豪华精美相比，墨竹号的装潢素雅许多，木头的润泽取代大理石和金属的辉煌，凸显东方人的内敛。走廊同样铺着地毯，挂的却不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而是许多书法作品。
乔纳森徘徊片刻，询问管家是否能够参观一下游艇的其他房间。
“没问题。”管家笑容可掬地叫来接待生，带乔纳森到楼下游览。
“失陪。”乔纳森消失得体体面面。
鹿露叹为观止，安心跟随侍者走进顶层餐厅。
王雪尔起身欢迎她：“早安，鹿小姐。”
“您也早。”鹿露坐到对面客座，实木椅子搭配厚实褥子，偏偏还铺了一层细竹凉席，时下罕见的古典。
侍应生有条不紊地端来早餐，恰如先前的借口，非常家乡化的餐点：面点、牛肉汤、些许小菜和酱料，炸得金黄的油条和饼，黄澄澄的鸡蛋饼和油炸糕。
“您家里是北方人？”她好奇。
王雪尔点点头：“祖籍在东北那边。”
鹿露：“您没有口音啊。”
“小学的时候还会教一点，早就不说了。”王雪尔说，“方言的消失比想象中更快，先夫倒是会说一点老话。”
鹿露好奇：“他是哪里人？”
“两广那边。”
“那你们是一南一北。”
王雪尔笑了：“对，但抽签的时候，我们两家恰好都在3区，就做了邻居。”
“你们青梅竹马。”鹿露惊奇。
王雪尔点点头，并不避讳谈论自己的家庭：“我们感情非常好，可惜天不假年，他离开我太早了。”
鹿露立马调整表情：“抱歉，节哀。”
“不要紧，很多年前的事了。”王雪尔坦然道，“我已经重新开始生活，墨临是我的第二个孩子。”
鹿露稍稍慌乱，不知道该不该夸对方的孩子，毕竟王墨临只比她小几岁而已，犹豫了会儿才道：“噢。”
王雪尔顿时好笑：“和你聊这个太早了，你和墨临差不多大吧。”
“比他大两岁。”鹿露挑选话题，“九月份上大学。”
“哪个学校？”
“剑狮。”
王雪尔点点头：“他们的教育方式很适合你，我想你会度过很愉快的大学时光。”
“我非常期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完了早餐，王雪尔又邀请鹿露参观游艇的收藏间，里头都是她上一任丈夫收藏的画作。
有鹿露都认得的一些落款，也有不认得的，好在王雪尔也对艺术没什么了解，全然不谈什么艺术风格什么技法，说的都是如何收藏的故事。
这是专门跑到英国去拍下来的，大英博物馆曾拒绝出售他们的收藏，但因为博物馆后期损毁，经费堪忧，“不得不”拍卖一些藏品。
鹿露：塌得好。
“这些都是他费心费力收集来的，我舍不得送走，等我死了再捐出去。”王雪尔如是道。
鹿露理解地点点头：“它们已经等了很久，不在乎再等一段时间。”
王雪尔笑笑，看看表道：“快靠岸了，我派人送你回酒店。”顿了顿，斟酌道，“鹿小姐，虽然我们才刚刚认识，但毕竟是同胞，我有个冒昧的建议——好好和华云的人聊聊。”
她生性强势，无所谓交浅言深被人忌惮，想说就说了，“你还很年轻，也许很难明白，财富即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失败和亏钱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忘乎所以。”
鹿露还不懂什么叫“忘乎所以”，但听出是她的肺腑之言，认真道：“谢谢您，我会记住的。”
“祝你好运。”
游艇靠岸了。
王雪尔派自己的司机送她和乔纳森回酒店，自己则匆忙赶去其他地方开会。
鹿露和她互留了通讯号码。
“路程这么长，你回到酒店可以做个按摩，好好放松一下。”王雪尔最后留下这么句暗示。
鹿露懂了，返回酒店的第一件事不是吃饭休息，而是预定按摩。
临近中午，其他客人都未返回，酒店马上为她配了最好的按摩师，还问乔纳森需不需要一起。
“我去健身房。”他瞧了鹿露一眼，摆摆手，潇洒地走了。
鹿露感觉他可能想通了，暗暗松口气，收拾心情去“按摩”。
然后，在spa室见到了华云的副总裁。
“赶航班太累，过来放松下。”对方年约四十许，穿黑白套装，圆润的脸孔不施脂粉，眼角明显有些皱纹，但气度和善，“你是鹿露吧？你好，我是华云的俞丽心。”
“美丽的心。”鹿露记住了她的名字，“你好，我是鹿露。”
两个客户
王冠酒店的SPA室点着好闻的香氛, 出自最著名的香水品牌云水降真，按摩师坐在小矮墩上，为客人修剪脚趾甲, 按摩足底的穴道。
鹿露和俞总搭上了话, 就自然而然地走进同一间包厢，一边享受按摩一边聊天。
俞总显然很健谈，她好像纯属巧合遇见，简单随意地介绍起了华云。
“我们是国有投资企业，以前属于航空工业领域, 现在各个领域都有投资，不过主要还是集中在化工生化两个领域。蜂云日化就是我们投资的合资企业。”大概觉得她年纪小, 俞总讲解得非常仔细, “这样做的目的是帮助我们更好地调动资源, 增强竞争力，也是为了增加掌控力和影响力。”
鹿露……似懂非懂。
她的经济学知识仅限高中政治课本, 商业谈判太为难她了。
俞总看出了她的茫然，挥挥手，示意换成按摩机器人。
按摩师习以为常, 娴熟地替她们擦干水渍，打开按摩椅的延展部分。这是一个全功能的按摩设备, 造型类似章鱼，每个触手都有上百个触控点, 比人力更精准细微, 甚至能同时做B超显示血液的流向。
鹿露的腿一伸进章鱼嘴里，就痒得头皮麻了一下：“唉哟。”
“很舒服的。”俞总笑眯眯地说, “我们继续聊。”
她帮鹿露倒了半杯气泡水，单刀直入：“我之前就听说了一些风声, 鹿小姐愿意出售宇宙医疗的股份。”
“对。”鹿露爽快地承认了，“你们也想买吗？”
俞总的做派非常不商业，既不模棱两可，也不先压压价，一样干脆：“对。”
然后光棍地说，“我们拿不出一百亿。”
鹿露：“噢——那有多少？”
“30亿。”俞总坦白，“分期付款。”
鹿露估算价格：“买2%？”
“至少百分之三。”俞总神情严谨，不似说笑。
鹿露委婉地问：“10亿的差距是不是有点大。”能造就十个亿万富翁呢！！
俞总和颜悦色道：“这么说，你不反对出手一半的股份？”
鹿露想了想，正色道：“100亿的现金和100亿资产哪个更值钱，我还是分得清的。”如果不是宇宙医疗的事太麻烦，她拿分红就足以享受人生了，完全没必要自找麻烦。
“你这么想我们就有的谈了。”俞总说，“如你所见，华云是一家投资公司，我们可以和蜂云合作，也可以和别人合作。”
鹿露哽住：你看我像是懂创业的人吗？
“投资和运营是两回事，投资公司不一定承担具体的生产经营活动。”俞总感觉自己说得很明白了。但她忘记了，鹿露只是个高中毕业生，过了会考，拿了毕业证，连高考都没参与的倒霉蛋。
她唯一的感想是——政治课本对我发起了攻击。
“我没听懂，你能具体说说吗？”谢天谢地，鹿露还记得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
她是宇宙医疗在市场上唯一的卖家。
“3%的股份，按照今天的股价，大概在35亿到38亿左右。”俞总谨慎地措辞，“这是一笔庞大的现金流，不管是谁都需要筹措一段时间，据我所知，东方萍收购股份的钱也都来源于银行。复利银行为她提供了优渥的巨额贷款。”
“对。”
“我们不是拿不出这笔钱，只是过程会有些繁琐。”俞总自曝其短，凸显真诚，“鹿小姐拿了这笔钱，也需要再寻找合适的投资项目，对你来说也费时费力。”
“所以？”
“我们可以合作。”俞总和她打了两个来回，知道不能当普通生意谈，对方听不懂，遂开门见山，“上个月，希壤氢化和净山环保已经重组完成，成立了希壤新化有限公司，也是国企，国资占比80%，吸纳部分民营资金。华云去年开始优化产业布局，战略性退出能源领域——鹿小姐，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
她恳切道，“假如不是因为你愿意出售宇宙医疗的股份，这几乎是不可能被允许的交易。能源行业鲜少对民间资本开放，更不要说个人——如果你赞同这笔交易，你需要注册一家投资公司。”
鹿露没想到是这种展开：“我需要想一想。”
“希壤新化是能源领域的先锋，一定会有很光明的发展。”俞总半真半假道，“我个人非常看好这个领域，只是华云的布局不能只关注利益，我们毕竟是国有，更需要关注经济结构的平衡。”
鹿露摆出礼貌的笑容。
俞总也不意外，鹿露的资产由银行打理，肯定需要时间咨询，点到为止，亮出联络码：“我还有一个视频会议，鹿小姐有什么疑问，随时打电话联系我。”
“好的。”鹿露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俞总关掉按摩仪，急匆匆离去。
鹿露按铃呼唤按摩师，加了一个全身按摩。不知道是不是冷冻太久的关系，她的肌肉关节都很僵硬，久坐就浑身疼得慌。
“鹿小姐，你喜欢什么味道的精油？好的，青柠与苹果是非常甘甜的水果气味，能让人愉快……”按摩小姐姐轻柔地替她揉捏筋肉，嗓音婉转，语调温柔，像钢琴敲打出的催眠曲。
鹿露短暂地打了个盹。
梦里吃水果捞，一盆盆的芒果、蜜瓜、草莓、芋圆、烧仙草，堆在脸盆大的冰碗里，浇上黏稠甘美的酸奶，她无论怎么吃都吃不完，满头大汗。
然后就被林泮叫醒了。
按摩师已经不见，只有音箱播放簌簌的海浪白噪音。
他半蹲身：“鹿小姐，我接到一个电话。诚意的董事长常盛先生正好在檀香山转机，希望能和你见一面。”
“呃。”鹿露支起胳膊，搓搓脸，“什么时间？”
“看您方便。”林泮斟酌道，“我查了相关的航班，其实有直达，不一定要在檀香山转机。”
换言之，对方是特地到檀香山转了一转，挤出时间想见鹿露。
鹿露没有犹豫太久：“那就见见，让他们定地方。”
“好的。”林泮出去回电。
五分钟后，他和对方的助理协商完毕，预定王冠酒店附近的一家私人餐馆。
鹿露回房间洗了个澡，敷面膜打发剩余的时间，正好翻翻新闻。
她欣慰地发现，虽然昨天乔纳森被偷拍的照片荣登热搜，但她只有半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一点都认不出来！
今天也是没有暴露在大众视线的一天呢。
鹿露安心地关掉了社交媒体。
天空又变成了瑰丽的紫色。
她换身度假风的衬衫裙，坐车赴宴。
私人餐馆离王冠酒店约十分钟车程，位置较为隐蔽，坐落于一片老式建筑的角落。外围绿植浓密，流水潺潺，如果不是导航绝对不出错，还以为是一个植物园。
但进门就知道是餐馆没错了，空气里飘荡着诱人的饭菜香气，浓浓的烟火味。
那是包子的蒸汽、鸡汤的热气、卤味的香气……大火铁锅独有的味道瞬间叫醒胃里的馋虫。
“这家店应该蛮好吃的。”鹿露莫名信心。
预定的是包厢，进去就是大圆桌，已经坐了两个人，一老一少。
年老的估摸六十多岁，男性，头发花白，戴副眼镜，白衬衫黑裤子，差点让鹿露幻视中学校长。年轻的则是三十余岁的女性，五官和老人肖似，圆脸微胖，亲和力很强。
“你好，鹿小姐。”中青年女性起身迎接，解释今天的情况，“这是我父亲，诚意的董事长，我是他的秘书，也是他的女儿。因为我父亲刚做完手术，声带受损无法交流，需要我帮助沟通，并不是有意怠慢。”
鹿露吃惊：“老先生刚做完手术，怎么不好好休息？”
常董事长伸出双手，牢牢握住她的手掌，喑哑道：“我必须、见你一面。”
“我父亲非常关心宇宙医疗的事，无论如何都想在去康复中心之前安排一次会面。”常女士恳切道，“感谢鹿小姐今天百忙之中愿意抽空过来。”
鹿露是个实诚人：“我也不算太忙，好吧，今天是挺忙的。”
她坐下，拿起侍应生倒的热茶，等下文。
常女士和父亲交换了眼神，开门见山：“我想冒昧确认一下，鹿小姐是否有意出售宇宙医疗的股份？”
鹿露点头：“价格合适的话。”
“其实，诚意投资也是宇宙医疗的股东。”常女士道，“我们有1.5%的股份。”
鹿露“啊”了一声，她记得诚意好像是1.3%，看来资料需要更新了。
服务生陆续上菜，不出所料，都是锅气十足的炒菜。
她娴熟地拎起水壶烫筷子，虽然筷子刚从消毒柜里拿出来，但还是洗一洗：“你们想买多少？”
“鹿小姐尝尝这里的菜，老板是夏威夷的华裔，祖孙三代都是开餐馆的。”常女士招待了句，才沉吟回答，“2%是比较合适的数目。”
冷菜碟是皮蛋、菠菜木耳、海蜇、毛豆和酸辣鸡丝，五个菜摆在小巧的攒盒中，一人一份，美观且卫生。
鹿露很久没吃过这些，立马夹一口皮蛋。
“多少钱？”她问。
常董事长比了一个二，一个五。
“二十五亿？”鹿露沉默了会儿才问，“分期付款吗？”
“当然，我们需要质押一些股份和资产。”常女士估算时间，“大概需要三到六个月完成。”
鹿露点开股市APP，委婉地说：“好像低于市价呢。”
“股价只是参考，这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常女士无奈道，“鹿小姐，请相信我们的诚意，虽然仓促，可你看看我父亲的情况，我们不会在商业谈判上投注过多精力。”
门外飘来一阵醉人的香气。
鹿露稍稍分心瞄了眼，好家伙，服务生端来一头烤乳猪，当着他们的面利索地切片装盘，滋滋的油脂香取代了芬芳的茶香，还有一看就是特调的秘制酱料。
她说：“我以前和同学出去旅游，也吃过烤乳猪，那回花了五千块。”
鹿露出生在普通家庭，父母都有稳定的工作，且小有积蓄，衣食无忧，升学不愁。但父母对她的教育从未放松，想和同学出去旅游，可以，她需要出门逛逛，长长见识。
他们会负责支付交通费和住宿费，但门票、打车费用、吃吃喝喝都需要她自己安排零花钱。
买衣服也是这样，母亲两个月带她买一次衣服，一年四季不会缺新衣服穿，然而，想买点漂亮的手镯发夹，想多买一双联名球鞋，她就得自己攒溢出的部分。
鹿露对金钱有概念，因为要存钱，哪怕没有过打工的经历，也知道钱来得并不简单。
“一百万都是很多钱啊，一千万我都没想过，一个亿对我来说足够躺平了。”鹿露咀嚼烤肉的滋味，“我没有那么大方，随随便便就退让几个亿的还价。”
常女士看向父亲。
常董事长嘶哑嗓子：“虚高。”
“鹿小姐，我父亲的意思是很多报价都含有水分，真要落于白纸黑字的合同，未必有我们诚意来得有诚意。”常女士恳切道，“无论哪家机构打算购入股份，都需要时间筹集资金，正如您所说的那样，一亿都不是小数目，谁家的条件更值得考虑，还是要靠具体条件。”
她试探道，“我也从事投资领域，于任何一家投资机构来说，宇宙医疗都是非常优秀的项目，所以，从我个人的角度，非常赞成鹿小姐出售部分而非全部。几十亿的股份抛售不仅条款苛刻，想要再寻找一个同样回报丰厚的项目也破费力气。”
鹿露吞下口中的烤肉，陷入思索。
说实话，比起东方乐和李雅粗暴简单地开价，华云和诚意的谈判人更懂她的心态。
我要的是大笔的现金吗？不是，是稳定的收入，就好像中彩票拿现金，不如给一栋楼收租更俘获人心。
咨询银行
诚意走的是和华云截然不同的路子, 鹿露一时难以评判，习惯性讨价还价。
“我觉得二十五太低了。”她相信对方一定预留了空间，“我不能接受。”
常女士见她态度坚决, 知道已经有人开过更高的价格, 而钱永远是最硬的门槛，想说服别人退让难如登天，除非他们能拿出更有诱惑力的方案。
思考少时，她道：“那么，1.8%。”
鹿露眨眨眼, 对方不加价，减少股份数目, 看来确实预算有限。而1.8%的股份要求, 也是所有报价中最少的, 符合她的谨慎心态。
听起来，这笔生意可以做？她心动了片刻, 旋即被理智死死拉住缰绳。
当某件事听起来特别切中心理的时候，还是等一等再说。
“我需要考虑一下。”鹿露坦诚，“我对商业投资一无所知, 需要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当然，这是应该的。”常女士说, “你可以请专业机构为你出一份报告。”
鹿露剥开虾壳，觉得她的意思是不要问其他利益方。
“我会谨慎考虑这件事。”她换了个话题, “常董可以先好好疗养一段时间, 这么大年纪，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
常董事长朝她笑笑, 和蔼地点点头。
常女士道：“我父亲二十岁参加工作，四十多年奋斗下来, 舍不得离开工作岗位，本来在华龙可以退居二线，也不至于旧病复发，可他不肯，主动要求调去诚意，想把这摊子事做好了留给年轻人。”
鹿露来前查过常董事长的资料。
他算是根正苗红的国企人员，先在政府部门工作，后来去了华龙子公司，改革制度卓有成效，升回母公司，但就在前年，忽然被调去新建立的诚意投资任董事长。
这算是高升，还是明升暗贬，鹿露就不知道了。
“太辛苦了。”她真真假假装傻，“羊肚汤很好喝。”
“华人安土重迁，这家店的老板虽然迁到卫星城，可还是在地球开放商业移民后回来了。”常女士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了这家馆子。”
鹿露的关注重点比较偏离：“商业移民？”
常家父女显然都了解过她的背景，毫不奇怪她的无知：“地球有很多企业和旅游城市，也就需要相应的配套，如果拿到地球工作的offer或者购置商业地产，就能申请绿卡。”
鹿露回想起自己在地球的资产，感觉也可以办一个，方便来回。
她和助理使了个眼色。
林泮会意，在备忘录上记下这事。
鹿露又和对方聊了会儿地球相关的问题，等到肚子填饱，常女士就适时提出告辞：“我们的航线预计在四十分钟之后，实在很遗憾，不能再与鹿小姐多聊一会儿了。”
“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常董的身体重要。”鹿露像模像样地说，“祝您早日康复。”
常董朝她点点头，父女俩客气地告辞。
鹿露吁口气，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她没有欣赏檀香山夜景的打算，直接回酒店休息，不过，还得和章韵打个电话。
“……事情就是这样，飞跃、诚意和华云都有这个想法，你们帮我合计合计哪个更合适。”鹿露自己判断不了，干脆让银行代劳，反正选择合适的投资项目原就是银行的本职工作。
而章韵听到这几个名字，立马知道利害：“鹿小姐，你的重项投资一直都是由常务董事过问，我会马上转告琳达，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她是高级经理，或者说高级顾问，负责处理多位VIP客户的理财问题。但鹿露的财富是更高量级的，且作为紫荆花的特殊贵宾，超过1亿的资产流动一向都由董事长或常务董事拍板。
紫荆花银行的现任董事长已经半退休，事务都由常务董事琳达代理，几乎就是下一任接班人。她才是真正的最高负责人，章韵只不过处理一些小数额的基金，通常在数千万左右。
鹿露不以为奇：“好，让她和我联络。”
章韵：“感谢您的信任，我十五分钟后再与您联络。”
她说到做到，十三分钟后拨回电话，表示琳达刚刚结束会议，希望能与她开一个视频会议，不知道她方不方便。
鹿露很想说不方便，她已经换好睡衣躺被窝了，但想想毕竟是自己钱，忍辱负重：“有空。”
琳达发起视频通话请求。
半人投影出现在床对面的沙发里，算法自动适配环境，乍看上去像漂浮的幽灵，极具魔法感。网速也很好，2K的投影完全不卡顿，面目栩栩如生。
“你好，鹿小姐，我是琳达。”琳达是个气质优雅的中年女性，头发只染中间部分，烫成微微小卷，两鬓任由发丝自然霜白，戴一副半月形的金边眼镜，穿真丝衬衫，敞开的领口一抹祖母绿若隐若现，夺人眼球。
她说话的语调缓慢而有力，“这是你苏醒后我们第一次谈话，希望你不会觉得太迟。”
鹿露坐直：“我一直以为是章经理负责我的财产。”
“章韵很有能力，她能独立处理不少事情。”琳达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想要获取客户的信任，就要付诸诚意，“请不要误以为银行有意怠慢，只是比起情感的亲密，共同的利益才是最长久的合作。”
她一针见血，“鹿小姐，你一无所知地来到这个时代，面临的又是这样一大笔惊人的财富。我想，即便你十分年轻，也知道不要相信出现在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在那个时候，保持距离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鹿露抿抿嘴角，将信将疑。
若说银行故意怠慢她，似乎说不通，超过1亿的资产就是超级大客户了，何况她这样的活招牌。但要说琳达之前没有露面是为了她好，她也不怎么信。
企业怎么可能利他，肯定先利己。
“在你主动提出相关请求前，银行应该对宇宙医疗的问题保持沉默。”琳达恳切道，“毕竟其他资产都是银行代为投资处理，只有宇宙医疗是你父母的原始投资，我们必须慎重。”
这话半真半假，鹿露父母和银行签订合约的核心目的，就是为了保住保住女儿，所以早就规定银行只能购入不能卖出宇宙医疗的股份。
换言之，他们预计的最差情况是宇宙医疗倒闭，女儿成为最后一个冷冻人，直到最后的钱款耗尽。
但“慎重”二字，真的不能再真。
鹿露是紫荆花银行最特别的一位客人，杰米神来之笔，将她塑造成了紫荆花银行的招牌，使银行跻身于世界顶尖，却也无形中为银行捆上了枷锁。
无人预料到，这位长眠的客户竟然会苏醒。
她的财富，她和紫荆花的关系，都成为董事会不得不面临的大挑战。
经过数次内部商议，这件事最终落到琳达的头上。她没有过早与鹿露接触，而是不远不近的观察，揣摩客户的性格和关系，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再拉近双方的合作。
至于鹿露会不会感觉被怠慢……章韵不是很有能力吗？必要时可以当祭品。
今天鹿露的反应也在琳达意料之中。
年轻的少女没有再纠结这事，沉默了会儿便说：“我们还是聊聊正事吧。”
鹿露有自己的看法。
她不在乎银行怎么想，反正合约就在这里，假如他们想续约，这次就要显出能耐来。如果他们有能耐，能帮到她，打什么小九九都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为利益才合作的，要什么真心。
谈真心多伤钱啊(●—●)
“你怎么看他们开的条件？”
投影中的琳达微微摇头，正色道：“我首先要问鹿小姐，你为什么决定卖出股份？因为宇宙医疗股价跌了，还是您不看好它后续的发展？”
鹿露犹疑道：“你不赞成出售吗？”
“您不信任我。”琳达叹气，选择性示弱，“紫荆花银行对每一位客户都极尽负责，尤其是您，鹿小姐。我说句不礼貌的话，你是银行的招牌之一，假如我们搞砸了你的事，业内也好，其他客户也罢，必定会质疑银行的服务和专业性，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鹿露奇怪：“我和你刚见面，第一次通话，你要我怎么信任你？”
琳达沉默了会儿，点点头：“我明白了，虽然这有违我的专业性，在不了解客户需求的情况，贸然发表看法，但我理解您的忧虑——您对商业操作并不精通，目前对环境了解也有限，这让你倾向于保守表达。”
鹿露瞪大眼睛。
被说中了。
她确实很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的想法，害怕别人知道后对症下药，骗她的钱。
“客人的需求多种多样，客人的顾虑也多种多样。”琳达笑了笑，“别说以你的年纪，谨慎是正确的选择，很多卓有成就的客人对银行也是处处提防，害怕我们花言巧语欺骗投资。”
鹿露：“……”
“既然鹿小姐想听，我就说一说我的看法。”琳达沉吟，“从收益来说，我不赞成出售宇宙医疗的股份。无论如何，它是世界顶尖企业，每年的利润十分可观，尤其它已经度过成长期，也远不到暮年，眼下正是投资回报的黄金时间。”
稍稍停顿，不出意外地转折，“但是——东方家的争斗眼看还要持续一段时间，适当出售部分股权，能够让你远离很多麻烦，同时获得一笔流动资金，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鹿露认真听讲，却没有流露任何神色。
既然都说破了心态，那就保守到底：“卖家呢？”
琳达道：“您的初期筛选就很好，东方家并不是合适的买主，虽然她们出价非常高，可对股份数额有很大要求，对您来说过于冒险了。”
鹿露终于给出自己的想法：“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肯定要留一点做念想，不会全部卖掉。”
“明智的选择。”琳达斟酌道，“至于飞跃、华云、诚意这三家……恕我冒昧，鹿小姐，你似乎有一定的政治倾向？”
偷闲半日
鹿露问：“人有国籍, 当然有立场，这是个问题吗？”
“一般我们认为，越是全球化的企业, 越应该全球化。”琳达说, “像宇宙医疗这样的大型集团，高管的性别和种族都需要符合法律规定的比例，争取国籍多样化，这样才能受到更多民众的认同。”
鹿露后知后觉，是了, 现在可是真正的全球化，卫星城没有国界之分, 不同国籍的人可以毗邻而居。企业全球化无国界的痕迹越重, 越容易受到认可。
相反, 如果某家企业有过于明显的某国标签，就不容易被反对者所接受。
“你不看好华云？”鹿露问。
琳达笑了：“恰恰相反, 我认为这正是你需要的。”
鹿露露出好奇的表情。
“企业的无国界化都是给民众看的，没有哪一家大型企业背后不与政治力量来往。”琳达通俗地剖析各种利益，“就好像宇宙医疗的基因修复液, 假如联合政府没有通过新的医疗技术名单，根本无法上市, 而为了让新名单顺利通过，宇宙医疗至少支出了几十亿政治献金。”
她简明扼要总结, “财富与政治从来密不可分, 考虑到您的国籍，华云和诚意都是不错的选择, 飞跃作为投资公司，背后的力量十分复杂, 不如华云和诚意纯粹。”
鹿露诚实道：“她们出价不高。”
“价格不是他们的优势。”琳达问，“我能多了解一点他们开的条件吗？”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一切都是口头商议，鬼知道离落于纸上差多远，鹿露简略地提了提。
琳达原本的坐姿很放松，听完却坐直了身，凝神思考片刻，缓缓道：“鹿小姐偏向于哪家呢？”
鹿露坚持：“我说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琳达直截了当：“我认为他们彼此没有通过气，鹿小姐不妨再等一等，也许他们会拿出更合适的方案。”
鹿露问：“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联合？”
“假如有合适的人牵头，为什么不呢？”琳达道，“您不着急卖，不妨给他们一点时间。”
鹿露想想，还是好奇希壤新化：“那个什么新化公司，怎么样？”
琳达立即洞悉她的倾向，沉吟道：“我会抽空考察一下，假如真的合适，或许银行可以和您合作，共同成立一个私募基金投资。”她确定地告诉鹿露，“能源项目的门槛很高，通常不会对民间资本开放，这听起来是内部的一个新尝试，但绝对是一个机会。”
银行愿意考察当然最好，鹿露也没有别的人可用。
她一边不安一边安心地说：“行，那就这样。”
“随时保持联络。”琳达建议道，“项目越大越需要时间，股份卖不卖，您都不吃亏——高利益，高风险，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鹿露听懂了：“你担心我被骗。”
琳达摇头：“银行有自己的考察分析部门，我们也会聘请专业团队进行评估，还有法律顾问严格审核合同，虽然不敢说百分之百杜绝骗局，可这样的情况很少，华云背后还有行政力量背书。大多数情况下，财富蒸发的源头不是谎言，是贪婪和激进。”
鹿露“噢”了声：“那你可以放心了，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您有不符合年龄的谨慎。”琳达小小恭维了句，“那么，不打扰您休息了，晚安。”
“晚安。”
通讯结束，鹿露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抽过枕头蒙住脑壳，心底呻-吟不断。
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有钱了，还这么累呢？
明天绝对不谈正事了，就吃喝玩乐放松脑子！
绝对！-
为了践行昨晚的誓言，次日，鹿露坚持睡到九点钟才爬起来，说想在大露台吃早饭。
如此简单的要求，自然很快就被满足。
五分钟后，她就在宽阔的木质露台享受到了酒店精心烹饪的早餐，阳光热烈，棕榈碧绿，天空蔚蓝，微风拍向脸孔，是微咸的海风气息。
放眼眺望，远处是大海，近处是无边泳池，流水餐桌上，外圈的冰水漂浮新鲜水果，全是草莓、蓝莓、葡萄、枣子之类的东西，捞出来就能直接咬一口，度假的随意感一下出来了。
中间是投影，彰显酒店各种食材的来源，纪录片模式，能从蓝鳍金枪鱼的鱼卵时期看起，保证你吃的每条鱼都能追踪它的一生。
鹿露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鱼的一生，然后吃掉它，直接关掉。
林泮等她磨磨蹭蹭吃了点煎蛋，才说：“东方小姐派了助理过来，说今天可以登岛，鹿小姐是想住她那里，还是住到酒店去？”
鹿露不解：“怎么说？不是去她岛上？”
林泮投影出海岛的3D地图：“这一片都是私人岛屿，东方小姐拥有的是瑶台岛，岛上有三栋别墅，一处养殖场，一个种植园。和她相距三公里的繁华岛则被曼丽集团收购，开发成曼丽檀香酒店，是地球上最著名的度假村之一。”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回想，“据我所知，曼丽集团的大股东就是东方乐的生父。这次东方乐过生日，曼丽酒店所有的房间都停止对外出售，供给客人们居住。”
鹿露拨动模型，投影感应到手势动作，顺滑地旋转。
曼丽酒店的模型细致逼真，能看到每一栋别墅都有自己的风格，希腊风、地中海风、俄罗斯风、美式乡村风、泰式宗教风，当然，也有中式古典园林。
东方乐的瑶台岛就没这么细致了，估计为保护隐私，只标出了和泳池、球场、直升机坪，别的恐怕要上岛才能看见。
“生日宴会定在三天后。”林泮的助理工作无可挑剔，早就闻名流程，“瑶台岛比较近，也清净，酒店更方便，只是人多。”
鹿露略微为难，她不想住酒店，老容易遇见人，然后莫名其妙受邀请，可也不想住东方乐家里，这样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甩手走人都嫌麻烦。
权衡片刻，还是说：“住酒店吧，餐厅多。”
曼丽酒店二十几栋别墅，有五六家餐厅，什么风味都有。
林泮点点头，走开交涉了会儿，告诉她说：“东方小姐坐浮空艇，王冠酒店可以派游艇接送客人，您想坐哪个？”
该给东方乐的面子还是得给，再说浮空艇没坐过，尝鲜也挺好：“我和东方乐一起去。”
因为东方三小姐是夜猫子，据说昨晚凌晨四点钟才睡，下午才会出发，鹿露什么也不必着急，慢悠悠吃过早饭，独自在楼下的植物园溜达。
这是酒店内部开设的植物园，面积不算大，胜在种类齐全，好像一个植物博物馆，每一种植物都配备屏幕，循环播放它们的产地、年份、特性和故事。
鹿露看到了亚马逊来的王莲，印度来的小麦，高原的红花，北欧的月桂……还有一个特色展馆，培育科学家在紫阳星的另一颗行星上发现的植物。
很原始，但是活的，看介绍说，科学家认为那颗行星正处于孕育生命的早期阶段，假如没有地球迁移，几十亿年后，兴许会出现其他智慧生命。
——现在就只能是地球和人类的后花园了。
“原来你在这里。”乔纳森从另一边绕出来，“上午好，鹿小姐。”
鹿露奇怪：“你找我？”
“我巴黎的行程取消了，东方小姐邀请我一起参加她的生日宴会。”他开门见山。
鹿露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为他开心：“这不是很好？”
“现在可不好说。”乔纳森耸耸肩，“李公子防我像防贼，我以前还觉得他不是无的放矢，现在倒是怀疑起有没有这个必要——你说是不是，鹿小姐？”
鹿露想想，问：“你说这个，是想和我一起去吗？”
“对。”他干脆道，“你可以认为我想接近你，也可以认为我想借机会认识其他人，我都不否认。”
鹿露抬头看着阳光下的大美人，有点新奇，也有点费解。
“为什么是我呢？”她问，“别人不也可以？”
东方乐邀请的客人不少，王冠大酒店里进进出出的富豪不止一个两个。
这是一道送命题，乔纳森考虑了会儿才道：“别人多我一个不多，可对你来说，我也许还有些用处，比如应付一下场面。”
同行人才多，他不算长袖善舞，可鹿露的社交经验相当匮乏，名人都认不全。明星也就算了，聪明人知道谁惹不起，其他却未必，尤其政界名流，议员的女儿儿子，王室继承人，当面问人家“你哪位”也太过失礼。
社交场上，礼多人不怪。
鹿露有点心动了。
林泮是助理，总不能每次都让他加班陪社交，可一个人待在聚会的场合，说不定就会被奇怪的人搭讪。
再说……一个人真的太无聊了。
“好吧。”她踢开路边的小石头，故作轻松，“谢谢你能陪我。”
乔纳森笑了，瞧瞧，多有礼貌，明明是他占便宜的事，她还愿意说谢谢，给足脸面。看来，人生在世确实福祸相依，路易背叛他，转头却遇见好人。
阳光炽热，晒得人毛孔灼烫，他连日来烦躁的心绪却平复不少，连带海风也不再腥咸。
“太阳越来越大了。”他摘下胸前挂的墨镜，给她戴上，“回去吧。”
植物园绿树环绕，遍地阴凉，走两步就能躲开日头，但鹿露犹豫了下，没有拒绝他的举动，把大大的墨镜扶正，还掏镜子瞅了瞅。
紫色镜片，螺旋金纹，怪好看的。
“这是什么牌子的墨镜？”她问。
“雷诺威尼的设计师送的。”乔纳森说，“喜欢就送给你。”
鹿露摸摸口袋，想和他交换点什么，可惜口袋空空，什么都没有，只好把早晨塞在口袋里的牛轧糖递给他。
乔纳森稍稍思考。
假如只是短期相会，伪装一下无所谓，可既然奔着长期关系去的，真实些没什么不好，何况鹿露不像是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便说：“我不吃糖，一口都不吃。”
鹿露“噢”了声，十分同情，当着他的面自己吃了：“唔，是有点甜。”
乔纳森：“是吗？”
“是啊。”鹿露笑眯眯地抬起头，隔着紫色的墨镜片，光影变得温顺可人，树荫徐徐稀疏，轻巧地拐过灌木丛，小小的植物园就逛完了。
小径的尽头，林泮的身影出现在喷泉折射的彩虹下。
蒙蒙水雾笼罩，他像一团模糊的幻影，远远就停住了脚步。
白云千载
林泮全然不意外乔纳森的出现。
甚至可以说, 鹿露现在才遇见“乔纳森”，已经是她特意低调后的结果。这两日，金家姐妹罗下榻在酒店, 就有无数经纪人、公关经理、掮客造访, 试图和她们商议合作。
金灿灿带孩子们出街，穿的就是新合作的童装品牌，照片曝光第二天，品牌网站的同款就售罄了。金美美和一位过气摇滚歌手吃了顿饭，娱记就在外面不断拍, 当夜多个媒体账号爆料，号称双方恋情曝光, 立马让群众回忆起了对方少年时才华横溢的脸。
她们姐妹拥有知名度, 知名度能够转化为钱, 就已经炙手可热，何况鹿露？但凡她稍稍张扬, 每天在房门外排队递简历的男人就能坐满一个大型会议室。
乔纳森至少有头有脸，是年入千万的顶级模特，不是十八流艳星, 有什么不好的？
再说，即便有什么不妥, 林泮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置喙。
他远远停下，识趣地没有打扰他们相处。
但鹿露看见他, 就招手示意：“你来叫我吃饭？”
林泮这才走过去说：“行李都收拾好了, 东方小姐说一点钟出发，三点左右到。”
鹿露看看表：“那该吃饭了。”
她瞅瞅乔纳森, 想到之前偷窥到的社交账号，那都不是人吃的, 遂大发善心：“我要去吃大餐，就不叫你了，下午见。”
“没问题，我不吃午餐。”乔纳森抬手，恰到好处地抚了抚她的后背，“给我带个苹果，好吗？”
你的房间难道没有酒店送的果篮吗？鹿露挺想这么问，却也没真傻到这地步：“噢。”
“谢谢。”乔纳森松开手，施施然离去。
鹿露转头问林泮：“今天都有什么？”
王冠酒店有八个餐厅，除了普通的自助餐厅、宗教餐厅和中餐厅，还有五个特色餐厅。她都来不及一一品尝，只叫过二三点心尝鲜。
“匈牙利餐厅的主厨休假回来了。”林泮说，“听说他是王冠酒店花百万挖来的大厨。”
“那就去吃这个。”鹿露边走边问，“你拿的什么？”
林泮将合同递给她：“补签的一些合约，请艾黎思律师帮忙拟的，主要是关于保密方面的问题。”
富人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要签保密协议，鹿露因为之前事少，也没有律师，就耽搁了下来。这回CC、铁姨和他陪鹿露到地球，所见所闻如果透露出去，无疑不妥，别说现在还加上了乔纳森。
是以前两日，他就联系了艾律师的助理，请她拟定相关合约，让大家都签一遍。
“我们都签过了。”林泮给她看末尾的签字和手印，“造成不良影响和相关损失，都需要支付巨额赔偿。”
鹿露压根没想到这个，赶紧拿过来看。条款不长，基本就如林泮所说的，要求工作人员对雇主及相关事务保密，不得对外透露，更不能不经允许拍摄照片影像，如有牟利，赔偿更甚。
“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鹿露感慨，收好合同还给他，“你保管好。”
“是。”林泮将合同装进随身携带的文件箱子，薄薄的扁平公文箱轻盈坚固，很适合保管重要资料。
鹿露也不是苛刻的人，要员工保密，当然要给封口费，便说：“酒店隔壁不就是奢侈品店？你们每个人去挑一件，不超过5000就行。”
林泮自然不会蠢到拒绝所有人的好处：“好的，我这就去说。”
“发个信息得了，让她们先去，吃过午饭她们也回来了，不耽误事情。”鹿露安排，“你陪我吃过午饭再去，我可不想一个人在餐厅吃饭。”
虽然两个人吃饭也可能被搭讪，但一个人被搭话的几率是99%。
鹿露最烦吃饭的时候谈正事，饭都不香了。
和林泮在一起吃饭最舒服，她不开口，他就不主动说话，坐在对面慢慢吃，赏心悦目还体贴周到，调料永远在手边，茶不会变冷，饮料的冰也不会化。
她也无须顾忌什么，想吐槽这个时代就吐槽，不用担心暴露自己的来历。
林泮平静地答应了。
午饭如预料的一样轻松。
鹿露一边吃匈牙利牛肉汤，一边翻看网络，窥屏东方乐、金家姐妹和乔纳森的社交账号。
很热闹，都是密码一样的符号，不止有表情包，还有英文、拉丁文、日语字母。按照她以前冲浪的经验，应该不是语言本意，但具体是什么新奇的网络用语，她看不懂。
逛完再看看熟人的朋友圈。
鸢尾社区正在搞募捐，为环卫工人购买降暑设备，刘欣然等人都捐了一些款项。鹿露虽然怀疑她们在帮穆丽造势，可想想给环卫工搞点好处也不坏，点开账号捐了三万块。
没多久，穆丽就给她发了一条语音，感谢她对环卫工人的善心，并邀请她半月后参加慈善活动。
鹿露诚实地回复她：【我在地球，看完奥运再回卫星城，可能赶不上了】
穆丽又发来一条文字：【帮助环卫工人改善生活条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夏天的降温补贴只是开始，我希望能够全面提高他们的福利标准，以改善巨鲸市低收入人群的处境……】
很长，大概有五六百字，像复制粘贴的。
鹿露掠过官方术语，看最后一句。
【随时欢迎你加入我们】
她思考两秒：【好的，祝一切顺利】
关掉通讯，她舀了勺冰激凌，清凉的甘甜让人愉快，却远不如酷暑下沁人心脾。毕竟，酒店的冷气还是太足了，常年维持在二十五六度，穿件长袖单衣正正好，体面又轻快。
“你说这笔钱，穆丽会拿走多少？”
林泮一怔，刚想回答，鹿露就后悔了，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开口：“算了，不重要，不想了。”
她推开冰激凌碗：“走吧，到时间了。”
落地窗外，巨大的浮空艇像是从天而降的鲲鹏，徐徐降落在酒店后方的停机坪。它看起来像一只白鲸，纯白的涂层反射阳光，亦真亦幻，轻盈可爱。
鹿露戴好新到手的墨镜，低头任由林泮给她戴上遮阳帽：“现在坐浮空艇普遍吗？”
“比一般的直升机环保些，速度平稳，没有噪音，速度比水上飞机慢不了多少，适合出行观光。”林泮回答，“我在学校的时候坐过，很舒适。”
“噢。”鹿露已经看见东方乐了。
“鹿露，昨天你跑哪去了？”东方小姐还是那么精神，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昨天我想带你出去玩，没找见你。”
外头晒得很，鹿露连忙钻进去：“你猜。”
“用得着猜吗？我也没看见乔纳森。”东方乐揽住她的肩头，“你可得谢谢我。”
鹿露：“噢。”
“没诚意。”东方乐笑盈盈地去拿她的墨镜，“除非这个送我。”
鹿露大大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推开她：“走开。”
“小气鬼。”东方乐也不生气，她再怎么精明利害，终究也是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孩，身边围绕的多是家世不如自己的人，鲜少有平等论交的同龄朋友。鹿露和宇宙医疗关系匪浅，她幼年时也真真切切见过沉睡的她，两人身家相仿，又有渊源，相处颇为新鲜。
她笑话鹿露，“得啦，不和你抢男人，仲齐在这儿呢。”
鹿露瞅向窝在沙发里精神不太好的李仲齐，不由摇头：“你喜欢他？”
“总要有个合适的丈夫。”东方乐拉她到吧台坐，“他父亲和我父亲是同学，我们从小认识，感情很好，也全心全意支持我的事业。”
鹿露刚想附和两声，就见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所以，100亿说多很多，也不是特别多。”
“……”鹿露差点把喝到嘴里的白开水喷出来，艰难地吞回去，“你就想说这个？”
东方乐把玩手中的水晶杯，透过玻璃端详鹿露的脸：“我最近听到一些消息。”
鹿露说：“我放出去的。”
“我还没说是什么消息呢。”东方乐大笑，“你认得太快了。”
“无所谓。”鹿露伸手摸向薯片，含混道，“我还会放出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让你们猜不透我在想什么。”
东方乐好奇道：“要是猜透了呢？”
“我就改个主意。”薯片的口味有点怪，鹿露吃不惯，示意侍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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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热毛巾擦擦手指，“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谁知道呢。”
东方乐挑眉：“你可真够随心所欲的。”
“不好吗？”鹿露抬头，看向自己完全不熟的新朋友，笑嘻嘻道，“我没有你们这么能干，也不知道该相信谁，就跟着运气走好了——我还是有一点运气的吧。”
东方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抿口香槟，伸手出去：“仲齐，我酒还没醒，你扶我回房间躺会儿。”
李仲齐原本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见她的话立即起身，过来扶起她：“你昨天喝太多了。”
“凯伦和卢克都在，阿琳还得了奖，我怎么能少喝。”东方乐搭住男友的臂膀，笑盈盈地摆手，“鹿露，我去睡一会儿，你自己玩。”
鹿露呵呵：“你真忙。”
东方乐朝她抛了个飞吻。
她拿下头顶的墨镜，眼不见为净。
窗外，一朵白云悠悠飘过，如棉似絮，轻盈柔软。
乔纳森踱着步子走近：“心情不好？”
“没有，我心情很好。”鹿露撑手支脑袋，“精神了。”
乔纳森不信，也没有质疑，伸腿勾过旁边的高脚椅，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天气不错。”
“我没上过普通中学，你读书的时候，考语文吗？”鹿露忽然问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唐诗宋词什么的。”
“当然，必修课。”
“白云千载空悠悠，上一句是什么来着？”她敲敲脑袋，懊恼道，“我死活想不起来了。”
乔纳森瞧瞧她，说道：“黄鹤一去不复返。”
“噢噢，对。”鹿露记起来了，慢慢道，“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读书时总奇怪读书有什么用，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些。她的心情不是好也不是差，只是有点惆怅，假如爸爸妈妈还在，哪里需要她自己面对这些烦闷的事。
可他们毕竟不在了。
人啊，还是要学会自己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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