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证据表明, 林泮被人挖墙脚了，但鹿露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有人挖你了吧。”她几乎笃定，“开价多少？”
林泮也很意外, 不知道是被意外撞见, 还是别的缘故：“只是闲谈时的恭维，我想并没有真的打算邀请我。”
大佬有大佬的圈层，助理也有助理的社交，大家在茶话室枯坐，基本都是人人一杯咖啡, 搭配平板处理工作，做得烦闷就聊会儿天。
林泮知道鹿露不喜欢出风头, 自己也话很少, 通常只是默默倾听, 默默看视频课程。可即便低调，有能力的人总是会被注视到, 今天吃过饭，他正在听证券课，忽然就有一位职业女性过来搭话, 自称是某法律教授的秘书，关注他很久了。
“你很用功, 也很有眼色，工作几年了？”对方问。
林泮如实回答：“一年。”
“才毕业？哪个学校的？”她问, “我是世立的。”
世界公立法学院, 全球顶尖的法学圣地之一，A类大学。
“国立文理。”
不出意外, 下一个问题就是：“文理还是骏泽？”
“骏泽。”
“有法律资格证吗？”
“有。”
对方微笑：“不错，介绍一下, 我是蒙迪教授的秘书，你应该知道教授吧。”
“知道。”蒙迪教授和鹿露没什么交集，却不是什么镶边角色，联合政府的法律顾问之一，美藤大学正教授，不仅了解新颁布的法律法规，甚至能够参与制定相关法律条款，一直被重要人物拉着联络感情。
对方开门见山：“我关注你有几天了，从来不说自己雇主的有用信息，有眼色，很勤快，也不招三惹四，很好。”
“您过奖。”
“我就直说了，教授有一个自己的工作室，需要一个合适的助理协助工作，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招揽林泮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原来的助理抑郁自杀了。
过于繁忙的工作，苛刻的教授，承担的法律风险……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导致了年轻人的崩溃，他在三天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同情又并不同情，人死了，大部分工作就分摊到她的头上，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接班人。
蒙迪教授的要求是“找个心思不这么敏感的”，以及“尽快”。
她只好白天上班，晚上加班视频面试，可求职者固然多，合格的却很少。也是机缘巧合，发现林泮工作努力不说，别人或多或少抱怨工作，他却从来不说半个字，不是看书就是看视频课，做模拟题。
再看外表仪态，即便是教授应该也无可挑剔，赶紧过来招人。
但林泮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签订了长期雇佣合同，暂时也没有换工作的打算，抱歉。”
对方十分惋惜，却没有强求，毕竟今天林泮能坐在这里，就证明他的雇主也非富即贵，得罪对方显然不明智，只好留下联络码：“改变主意的话联系我。”
“谢谢您的赏识。”出于礼貌，林泮添加了她的联系方式。
从头到尾，两人交谈的时间都不超过十分钟，他怎么也想不到，鹿露居然在1个小时后提到了这件事。
“也没有开价格。”林泮没有半字假话。
鹿露将信将疑，想想说：“如果你嫌工资低，可以和我说。”
“没有的事。”林泮口气坚决，“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
“真的？”
林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托您的福，阿澈的第一次治疗已经完成了，效果很好。”
鹿露才记起这事，笑道：“恭喜。”
林泮弯起唇角，浅浅地笑了笑，旋即正色：“鹿小姐，你给了我丰厚的报酬，又帮我给阿澈看病，我很感激，为您工作也很愉快，所以，除非您打算更换助理，我想我没有换工作的理由。”
鹿露感受到了他的诚恳，不由惭愧：“欸……有能力的人肯定会被人看到，我没有生气，就是随便问问，更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她强调，“真的没有。”
林泮轻轻“嗯”了声，宽慰她：“我相信。”
鹿露更心虚了，下意识地顾左言他：“乔纳森去哪里了？”
“我问一下他。”林泮给乔纳森发了个消息。
鹿露纳闷：“你们什么时候加的好友？”
“前两天，方便安排日程。”林泮很快收到回讯，“他在品酒室，我带您过去。”
东方乐的房子有五层楼，两栋副楼，内部构造也像宫廷一样，复杂迷乱，鹿露跟着他上楼过走廊，不由问：“你什么时候认的路？”
“昨天下午您和东方小姐喝茶，我就四处走了走。”林泮习惯把工作做在前面，能省不少事，尤其他的新雇主对一切都很陌生，多费点心思准没错，“到了。”
他停在二楼尽头的一处扇形门外，敲敲门，轻轻推开。
门没关紧，一下就开了。
鹿露看到了极其魔幻的一幕。
全丝绒墙布，真皮沙发，实木古董酒桌，男男女女手持酒杯，杯中却在冒火。酒精熊熊燃烧，灼热的火焰五彩缤纷，他们拥抱、热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看见颂提王子，他脚下羊毛地毯上匍匐着衣衫半褪的美人，和一只泰迪小狗一样围绕在他的脚边。沙发彼端，布鲁诺亲王抱着一个男孩，虽然看起来手长腿长，却有一张稚嫩的脸庞。
摇滚歌手组合大声说笑，手舞足蹈的表演，亢奋得不像话，娜拉在微笑，握着醒酒器不说话，还有很多不认识但外表光鲜的家伙，酒酣耳热，唇舌在打转，手藏在衣服里面，活似一条蠕动的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香水、酒精和别的什么烟气，光怪陆离，好像大卫芬奇的电影。
林泮顿时色变，拉住她的手臂：“鹿小姐，我替你找。”
鹿露摇头，迷茫又冷静地在人群中寻觅熟悉的脸孔。可灯光太暗，视野好像充了血，看什么都是红彤彤的，一下眼睛很痛，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又似乎人人都一样，张着血盆大口，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鹿露？”乔纳森自对面的走廊拐了出来，看见她就松了口气，“你来了，我刚才在卫生间。”
他瞥了眼室内，拉住她的手，“走吧。”
鹿露用力眨眨眼，安静地问：“你干什么去了？”
乔纳森道：“吐酒。放心，我不吃那种东西，都吐了。”
一年365天，360天都在吃草和白煮蛋，外带全年无休的健身才能换来的身体，傻子才会轻易糟蹋，他才不愿意为短暂的放纵毁掉自己的前途。
“真的？”鹿露打量他，比划手势，“这是几加几？”
“四加五，九。”乔纳森给她看藏在西装口袋里的口香糖，“这是可吸收材料，躲半瓶酒没有问题。”
鹿露甩手挣脱了他，但说：“我们回去吧。”
乔纳森讶然，半晌，慢慢点头，温和道：“好，回去吧。”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现场乐团演奏着舒缓的舞曲，兴致好的情侣在花前月下起舞，性致好的已经消失不见，鹿露的退场并不突兀。
她安静地坐上车，一路沉默到了酒店。
别墅灯火通明，CC端出海鲜粥，殷勤地问：“鹿小姐要喝粥吗？”
鹿露摇头，说：“我想吐。”
不说则以，一开口就再也忍不住胃部的翻滚，她快步奔进卫生间，来不及掀开马桶盖，趴在洗手台就吐了。
尚未消化的奶油蛋糕、牛排、冰激凌争先恐后地涌出嗓子，痛痛快快跑路。
但一旦吐出来，胃反而好受许多。
鹿露吐掉混合胃酸的口水，接水漱口。
“您好点了吗？”林泮拿来测温夹，在她指尖测了测心率和体温，“肚子疼吗？”
鹿露抹抹嘴：“我没事，今天蛋糕吃多了不消化，没事啦。”她故作轻松地宽慰众人，“没事没事，吃多了，你们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谁都不会把这话当真。
CC说：“我去叫医生。”
“我真的没事。”鹿露还想阻止，被林泮按住了。
他递给她一杯温水，轻声道：“刚才的空气不太干净，您还是让医生看一下比较好。”他嘱咐CC，“请医生带验血仪过来。”
“好。”CC匆匆出门。
鹿露被林泮吓到，犹豫了下，没再反对。
曼丽酒店的医生很快赶到，进门时表情严肃，唯恐哪个有钱人玩嗨了摄入过量，等听到说只是闻到气味不舒服，立即松口气：“可能浓度太高，咽喉不适导致的生理性呕吐。”
闻到气味就恶心到吐，显然不是某类爱好者，她口吻也温和起来，宽慰道，“问题不大，我替你化验一下。”
她为鹿露指尖采血，放到仪器上化验，不到五分钟就出了报告，各项数据都很正常。
“没有不良反应，多休息就好，今天不要用香氛，更不能抽烟和雪茄，还是不舒服就喝点热水，明天就好了。”医生拒绝开药。
鹿露恹恹道：“真的没关系吗？那个味道好臭啊。”
医生道：“听描述是口服类药物，应该是高温燃烧产生的刺激性气体，本身并没有毒性。”
乔纳森这时才开口：“他们用的是‘云母-M’。”
“那是口服的，通过肠胃吸收。”医生再三保证，“只要您没有服用就没有关系。”
鹿露终于放松了点。
“给我也测一下。”乔纳森伸出手臂，“采静脉，准一点。”
医生照办，半个字都没多问。
乔纳森的血液结果也很快出来，只有酒精一栏飘红了。
“酒精0.06%。”医生递出打印好的检测单，“其他没什么问题。”
他看也不看，随手递给鹿露。
鹿露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瞪他。
“我去洗澡了。”乔纳森耸耸肩，起身上楼。
林泮送医生出门：“麻烦您跑一趟，小姐肠胃不好，假如可以的话，明天早上请您再来复查一次。”
“有症状再找我吧。”医生也无奈，“今晚我有的忙了，幸亏你们喊得早。”
她敢打赌，不出一个小时，值班室的铃就不会断，什么酒精中毒、肠胃炎、扭伤撞伤、异物入体都是小事，运气不好还会碰到生命危险。相比之下，鹿露不管是消化不良还是腹泻，都是小问题。
林泮还是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才送她离开。
“鹿小姐，我放好热水了。”CC请示，“您要不要洗个澡，早点休息？”
鹿露蔫巴巴地点头，由她搀扶回房洗漱。
林泮等了半个小时才上楼。
鹿露已经洗好了，窝在柔软的丝绒被窝里发呆，听见他敲门才喊了声“进”。
“您刚才吐过，可能喉咙不太舒服，这是咽喉片。”林泮给她一颗果汁软糖似的药片，“咀嚼含服，一会儿就好了。”
鹿露被他提醒才觉喉咙难受，连忙拿过来塞嘴巴里：“谢谢。”犹疑一刹，小声问，“我刚才是不是对乔太……太那什么了？”
之前有所怀疑，一点没觉得过分，现在发现冤枉了人家，不免讪讪。
“假如这是您的原则，您不需要为任何人感到抱歉。”林泮调高空气湿度，将保温杯的温度下调一点，“乔是模特，时常需要上交体检报告以规避风险，我想他并不介意。”
鹿露想想觉得有道理，认真道：“这不仅是原则，是底线，我身边的人不许碰这些，被我知道了，我马上让TA扫地出门。”
林泮鲜少见她这般严肃的样子，不由道：“我明白了。”
停了停，安抚似的承诺，“您放心。”
她终于展颜：“嗯。”
沧浪之水
乔纳森走到卧室门口, 就听见“你放心”“嗯”这样的对话。他微微挑眉，等了会儿才叩响门扉：“打扰，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结果鹿露十分迷茫地问：“你还不睡觉吗？”
“我不是正过来吗？”他施施然走近, “你不太舒服吧, 我陪你。”
鹿露摆手：“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着人陪。”
她的呕吐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离开了恶心的环境就好多了，只有胃小小的难受。
乔纳森问：“那你现在睡得着吗？”
“呃……”诚实地说，发生这么多事怎么可能马上入睡。
他说：“我陪你聊会儿天。”明明是询问的口气, 却是一个陈述句。
鹿露想想：“行叭。”
她看了眼林泮，他说：“夜间不舒服请及时叫我, 我会马上找医生。”
“嗯嗯。”
林泮瞥了眼乔纳森, 替他们掩上门。
乔纳森撩起睡袍, 放松地坐在床尾凳上，因为腿长, 屈拢的膝盖稍稍占据了一丁点儿床尾的空间。这很合理，鹿露没有丝毫异议。
她在思考一个比较严肃的话题：“云母-M是什么？”
“从一种植物的根茎里提取炼化的药物，像云母一样的白色结晶体。”乔纳森问, “你没见过？”
鹿露摇摇头。
“也是，理论上只有医院才能开的处方药, 偶尔也会被用以治疗大脑损伤带来的痛苦。”他说，“很多人都不知道。”
鹿露问：“你既然知道, 为什么不走呢？”
“布鲁诺给我倒的酒, 我总不能泼他脸上。”乔纳森平静道，“吐掉就好了。”
摸爬滚打五六年混出的地位多少有些用处, 他不是随便招来的十八流男模，不喝也得喝, 当时给面子喝了，就不好计较有没有真的吞下去。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不喝，是掰开嘴灌进去，还是打进去，抑或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塞进去，谁知道呢。
鹿露抿住嘴巴。
“你的表情像是准备杀回去，再泼他一脸。”他挪过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别生气了。”
“如果我在，不止要泼他一脸。”她气恼未消，“我还会给他一巴掌。”
乔纳森笑了笑，收回手，但没有坐回床尾凳，改坐在她腿边：“你很有原则。”
鹿露叹气，欲言又止：“他们……都这样吗？”
她没有解释“他们”是谁，乔纳森却听懂了，言简意赅道：“私人岛屿不受外界干扰，有的人就会肆无忌惮一点，反正没有代价，或者代价很小，但不是全部，至少你不是。”
“我不能理解。”她大摇其头，“他们图什么呢？”
“图个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堕落的人里有他的同行，伯日孟团队晓说群幺儿武以四一四以尔乔纳森多少能猜到他们的想法。财富、名气、性，都来得太容易太简单，好像今后什么都不用再顾忌，挥霍起来也就格外肆意。
鹿露还是摇头，一想起先前的场景就头疼：“我受不了，我要报警！”
“别做傻事，你会得罪所有宾客的。”乔纳森温言道，“而且，我相信他们肯定有医生开的处方药，证明那是合法使用。夏威夷又是美国领土，并不违法。”
鹿露冷嘲热讽：“噢，所以是合法治疗脑子不好使？”
他反问：“为什么不呢？”
鹿露无话可说。
她之前见识到的都是超级富豪们光鲜的一面，私人岛屿、大庄园、奢侈品、名流荟萃，这固然让人觉得浮华，却也不是不能接受，谁让人家有钱呢。但今夜，她窥见了这个世界晦暗不明的角落，金钱打破了界限，他们肆无忌惮地游走在灰色世界，享受金钱和权力带来的网开一面。
无法杜绝，无法制止，无法改变。
人类社会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有人欣然享受，有人渴望加入，有人视而不见。
她再看不惯，又能怎么样呢。
鹿露也知道自己在说傻话，可不说就好像和他们同流合污似的，不吐不快。
“啊啊啊啊——”她把头埋进柔软的羽毛枕头，大力捶它，“恶心！”
乔纳森安静地注视着她。
年轻女孩子的善良和原则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今夜这般珍贵，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她原本属于彼方吧。舍弃自己的特权而追求公平的人，很难不令人好感顿生。
“你不喜欢，离远点就是了。”他说，“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
鹿露重重叹气，问他：“你就是这样吗？”
“是的。”乔纳森摊摊手，“我的原则是明哲保身，少管闲事，尽快走人——你会失望吗？”
鹿露摇头。
那间屋子污浊横流，战战兢兢保全自己已殊为不易，哪有余力再施舍旁人。就好像她，撞见的第一反应也是离开，而不是冲进去给他们一人一个巴掌，现在回到温暖的房间，才有做点什么的勇气。
但又能做什么呢？她也有顾忌，东方家已经很麻烦，再树立敌人哪里应付得来。
读书的时候沉迷拯救世界的热血动漫，生病了才知道，能过好自己的一生就已经是英雄。在新世界保住自己的财富和人生就很费力了，即便痛恨黑暗，她也没有能力改天换地。
“我和你其实没什么区别。”鹿露沮丧，“我也一样没用。”
“怎么会，你来救了我。”乔纳森道，“你来了，我才好走，你至少救了我。”
有很多邀约不能拒绝，有很多倒酒不能不喝，无数次产生冲动，把过量的药放进酒杯，送这群家伙归西，可现实总会令人清醒，继续强撑笑脸周旋。
没办法，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他们掌握游戏规则，而他只是一个NPC。
“那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鹿露越想越害怕，“假如我没赶得及呢，如果我有别的事呢，你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人不能一直指望别人。”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我都过了等白马王子……”等等，现在还有这种说法吗？急急刹车，差点咬舌头，“呃，你听过白马王子的故事吗？”
“我不确信知道的是不是你说的意思。”乔纳森回想，“好像是指童话故事里出生贵族，条件优秀的男性，不愿意和领国公主结婚，非要和平民少女在一起的人物？”
鹿露：“啊——”
虽然这么说好像也不错，但怎么怪怪的。
三百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啊！
“算了，”被打了个岔，鹿露再也维持不住刚才成熟的样子，摇晃脑袋，“不重要。”
瞎聊一通又发泄过，萦绕在胸口的闷气不知何时消散了，胃也不再胡乱蠕动，乖乖匍匐在腹腔，安静地像吃过粮的小猫咪，喉咙也不再干涩，只有淡淡的橙子味。
她忽然困倦：“我要睡觉了。”
“好吧。”乔纳森起身下床，替她拉好被子，“希望我明天能留下来。”
鹿露：“……”
“给我个吻。”他弯腰，俯身贴近她的脸孔，“别小气。”
鹿露只好在他唇角碰了一下。
乔纳森微微侧头，唇瓣贴住她的嘴唇，停留了会儿才分开：“晚安。”
“……晚安。”-
这天晚上，林泮没有睡好。
他十二点左右入睡，之后醒过好几次，唯恐鹿露不舒服需要医生，睁眼看一眼消息才能安心阖眼，断断续续睡到五点左右，干脆起床。
酒店配给的厨师八点才上班，他在厨房做了点吃的，见冰箱里还有食材，便淘米下锅，炖一盅热粥。
乔纳森六点下楼，没踏进厨房就闻见稻米的香气。
“煮了粥？”他问。
林泮道：“面包要等一会儿，你要煎蛋吗？”
“我自己来好了。”乔纳森按下咖啡机，先喝一杯浓缩，然后熟稔地挽起袖子，磕两个鸡蛋搅匀，下锅翻炒。他生在一个大家庭，又是老大，简单的烹饪难不倒他，没多久，金黄喷香的煎蛋卷就出锅了。
烤炉里飘出麦子的香气，林泮拿出烤好的欧包，切成大小均匀的片状。
乔纳森问：“有酸奶吗？”
“应该在倒数第二层。”林泮看他一眼，“醒酒药在橱柜。”
“我已经醒了，本来昨天就没喝多少。”乔纳森掰根香蕉，切片放进酸奶碗里，撒点蓝莓和燕麦，“医生什么时候来？”
林泮道：“等鹿小姐醒了再说，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问问。”乔纳森考虑了下，拿了片最小的欧包，“谢谢。”
“不客气。”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吃完了早餐。
之后，乔纳森惯例健身，林泮则开始询问云享的公务机服务，把“北京”“上海”的路线圈出来。
窗外从寂静变得热闹，还有一架医院标志的直升机掠过，载走了什么人。阳光渐渐炽热，驱散昨晚的污垢，海岛重新变得明媚澄澈，好像被海浪清理过的沙滩，露出美好悠闲的一面。
十点钟，鹿露穿着家居服下来。
“早饭吃什么？”她问。
已经上班的厨师立即道：“我们准备了云吞、牛肉汤面、荤素包子和糕点，还有玉米粥、黑米粥和山药肉丝粥。”
鹿露想想，道：“我喝点白粥好了。林泮——”
“鹿小姐有什么吩咐？”林泮问。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她说，“我想去别的地方逛逛。”
林泮问：“云享下午有一班飞上海的航线，北京明天上午才有。”
“那就去上海！”鹿露拍板，“十点多了，来得及吗？”
林泮道：“应该没问题。”
“那就走，我吃过早饭去和乐乐说。”她一边说，一边看向炖烂的白粥，考虑是加糖还是就咸菜。
“好的，那我去安排。”
林泮回复了云享的对接人，付掉定金，随后和CC一起收拾行李。
CC焦头烂额：“这就走了？我自己的还没收好呢。”她以为至少会在岛上待十天。
“那你去收拾自己的。”林泮说，“我来收拾鹿小姐的东西。”
CC吃惊：“你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他的行李只有一个22寸的行李箱，除却衣物和必需品，什么都没有。
CC暗暗摇头，林泮的样貌、能力和抗压本事都很出色，就是太冷情了，让人觉得有距离感：“谢谢了，我马上收好过来帮你。”
“好。”
CC走了，铁姨去联系酒店安排游艇接送，林泮蹲在衣帽间里，一件件收拾东西。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头也不抬：“我快收拾好了。”
“这么快？”来的却不是CC，是鹿露，她换了套运动衫，撸起袖子，“我和乔说了，他居然愿意和我一起去。欸，这个我自己来好了，你自己的收拾完没有，别来不及。”
林泮笑了：“我东西少，早就收好了。”
“那是我东西太多了，怎么这么多箱子，其实没必要带这么多衣服嘛。”鹿露拉开抽屉，把里头叠好的衣服卷卷，塞进行李箱，“我和乐乐说我吃海鲜拉肚子了，想去上海吃本帮菜，她居然信了，还说让我去挑飞机，我说我才不要她的二手货，我喜欢就自己买一个。”
林泮一边将她弄乱的衣服重新规整，一边安静倾听。
心情像流动的阳光。
又见魔都
云享的私人飞机并不比东方乐的高档奢华, 只能说中规中矩，该有的都有而已。但随着飞机腾空，檀香山逐渐渺小, 东方乐的私人岛屿退化成小黑点, 鹿露心头最后的阴霾也烟消云散。
她可以轻易离开，潇洒抽身，没有人能伤害得了她，那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余下的不过是恶心。
恶心的东西很多，就当是一坨大便, 绕开走就好了。
她坦然许多，也就不再放在心头, 反而好奇起上海现在的样子。
按照林泮的说法, 魔都延续了它古老的码头功能, 是环太平洋最大的交通枢纽，大量在地球生产的商品在此交互, 再转运到不同的发射点，运输到卫星城供人类生活。
很多大型企业的总部就设立在此，形成一个长三角的城市群带。
这是地球最繁荣的地方, 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事实也正是如此，私人飞机降落在魔都机场时,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可整座城市灯火通明, 与鹿露的记忆几乎没有差别, 她甚至还能看见东方明珠塔。
虽然这个标志作为景点一言难尽，可地标就是地标, 鹿露看见它，就穿越了时空, 又看见了自己的家。
她立即决定拨通讯给章韵：“章经理。”
“鹿小姐，晚上好。”章韵好像二十四小时在线，给予可靠周全的服务，“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
鹿露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银行也有地球置业的业务。”
“是的。”章韵全无意外，自从鹿露出发前往地球，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您有什么想法吗？”
“在上海买套房，大概要多少钱？”她问，“地段和户型都比较好的那一种。”
章韵敲击虚拟键盘：“目前上海在售的房源中，最好的是佘山别墅和江景公寓两种类型。”
鹿露说：“我要黄浦江边的公寓好了。”
“那么您一定要看看陆家嘴的TOT公寓，目前地球上最昂贵的公寓大楼之一，高111层，底下是亚洲第一的酒店品牌雾颐，据说灵感来源是封建时代贵族聚居的乌衣巷，现在也仍旧是名流富豪青睐之地。”章韵念诵提前准备好的功课，好像信手拈来，“1-60层是酒店，60层到111层为私人住宅，每层楼仅有东西两套，面积在400-600平左右，中间有一个空中花园间隔，正对面就是黄浦江的景色。”
鹿露看向林泮：“我住的好像就是雾颐。”
“那您可以好好体验一下陆家嘴的黄金地段了。”章韵问，“需要我为你找一位靠谱的房屋经纪吗？”
“当然。”
章韵敲击键盘：“已经发到您手环上了，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好，谢谢。”她礼貌地挂断电话。
乔纳森问：“你打算买TOT的公寓，以后会常住上海？”
“总要在地球有个家啊。”鹿露烦恼，“我还是不习惯住在卫星城，有时候会做噩梦，还是脚踏实地感觉好。你在地球有房子吗？”
乔纳森笑了：“有，就在上海。”
鹿露莫名开心：“在哪里？”
“苏河湾那边。”乔纳森成为顶尖模特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手头能用以投资置产的数额不大。苏河湾是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接地带，离外滩很近，也算是黄金地段，价值不菲。
鹿露好奇：“多少钱？”
“六百多万。”乔纳森回忆，“我记得三五年前TOT的高层公寓大概是1200多万，现在可能要2000万左右。”
鹿露倒吸口冷气：“好贵。”
她不免犹豫，“我也不一定要最好的，不然买个便宜的好了。”
乔纳森明智地没有接话。
飞机降落在机场，再由雾颐酒店的直升机接回酒店的停机坪。
鹿露预定的是江景套房，每晚8888，24小时管家服务，唯一的缺点是不像总统套房有两个卧室。她倒是不介意给乔纳森也定一个，但他说：“来都来了，我回家一趟，肯定有狗仔蹲在我家门口等我，让他们拍两张，省得天天追我。”
“噢，好。”听到旅伴要走，鹿露竟然有些落寞，“路上小心。”
乔纳森瞧瞧她，问：“明天来我家玩？”
她问：“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说，“带你参观一下，然后我请你吃饭，有没有想吃的餐馆？”
鹿露摇头，但很期待：“有没有好吃的中餐馆？”
“当然有，亚洲最好的餐馆都在上海。”他戴好口罩和墨镜，“那就这样，我走了。”
“拜拜。”鹿露目送他走出大堂，然后停在酒店门口的几辆车不知怎么的，忽然降下车窗，飞似的追在了酒店接送车的后面，光明正大探出镜头猛拍。
她叹为观止：“这都认得出来？”
CC说了句大实话：“乔纳森身材这么好，满大街也没有几个，当然认得出来。”
鹿露：“……也对。”
站在身边的时候，容易忽略他完美的身段比例，但距离一拉远变成全身，肩是肩，腰是腰，臀是臀，谁忍得住不多看两眼。她现在还时不时会想起他在泳池里……停停，想什么呢。
鹿露清清嗓子，假装自己没有走神：“入住办好没有？在几楼？”
“60楼。”林泮替她办完了手续，“您累了吧，我预定了晚餐，一会儿送到您房间。”
鹿露对他的安排向来无异议：“那最好了。”
她跟着管家走进电梯。
全透明的未来感胶囊电梯快速但平稳地攀升，骤然拔高的视野顿时覆盖了灯火辉煌的黄浦江。她看见了过去的魔都，又清晰地知道，这不是过去的魔都。
——江上居然有广告！
原本应该在夜色下变得漆黑的江河，此时此刻却是天然的播放屏幕。
它是粉红色的，在滚动播放DP下半年的时尚大片，或靓丽或成熟的女模特回眸浅笑，佩戴着科幻大片似的智能墨镜，摩登感十足。它也是银色的，天启科技的新款游戏机正式发售，虚拟世界的枪战子弹螺旋，凭借先进的投影技术，好似射中看客的眼睛，叫人情不自禁地后退避让。
它也是绿色的，宇宙医疗旗下的永生人鱼护肤品有新品上市，什么海洋微生物，人类基因起源，绝赞的打光把绿色透明的水晶瓶照得如同绿宝石。它还是蓝色的，凯臣的新款科技手表镶满矿石，这是紫阳星系的另一个行星才有的特殊矿石，经检测比钻石的年代更为久远，自然而然地象征爱情的永恒与持久。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的黄浦江是科技与奢华交汇的画卷，也是人类对自然的再次改造。
叮咚——电梯门开了。
鹿露到达了60层。
和之前住过的所有酒店差不多，150平的套房配备客厅、书桌、卫生间和独立更衣室，设施齐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全无分割，即便在高空也不会有碎裂的风险，让人享受二百七十度无死角的景色。
假如有需要，调整玻璃幕墙的明暗，大幅的玻璃就能变成屏幕，投放今日的新闻、电视剧或者别的什么，酒店提供虚拟投影的白噪音背景，可以一键切换外界的风景，从陆家嘴变成沙漠星空只需要半秒钟。
很科技，但也没有特别超乎想象的东西。
鹿露以前出去旅游，住过据说一两百年前名人下榻过的酒店，里头的设施略显老旧，却不会让今人感到陌生，想来现在也是如此，人类并没有太多变化。
她也还是一眼就看中了外面辽阔的江景。
这不就是以前偶像剧的背景板吗？
霸道总裁的家！
每个霸总都会站在巨幅落地玻璃前，眺望他的商业帝国。
60层都这么酷了，高层的私人公寓应该更酷吧。
鹿露被这个念头折磨，吃饭的时候在想，泡澡的时候还是在想，想来想去，都觉得可能保不住自己的零花钱了。
假如要2000万，买还是不买呢？
这么贵，有必要吗？
不然，还是去北京买个院子，提前过上养猫养狗的美好生活算了？
纠结到入睡前，才被新弹窗的娱乐新闻带跑注意力——【乔纳森现身魔都，疑似与著名网球运动员同居】
鹿露：“？？？”
她戳进去一看，果然是狗仔今天偷拍的照片，他脸遮得严严实实，身段却在行人中显眼无比，轻易就能认出身份，而另一张图则是某位网球明星进出酒店的照片。
按照狗仔的说法，他们俩一前一后离开酒店，乔纳森去了自己的公寓，而对方进了大楼所在的商业中心，并强调，商场内部人流繁杂，难以跟踪，但众所周知，里面有住户通道往返公寓大楼。
鹿露“呸”了两声，直接长按举报，理由是“胡编乱造，违反社区公约”。
然后弹出来对话框——【您不是VIP，无法使用举报功能】。
她：“……”
这个社交网站类似于微博和推特（她还不知道推特几年后就没了），游客可以浏览但不能评论，要评论或者发布自己的社交动态，就需要实名注册。
鹿露不想注册，一直都是游客账号。
没想到连举报都不行。
算了不看了。
她丢掉手机，关灯睡觉。
一门之隔。
林泮看着门口“熄灯”的指示牌，预备敲门的手便垂落下来。他静静地站了会儿，这才开始调节外面的灯光，不能全部关掉，要留一丝微弱的光，这样如果里面的人出来，看见的就不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光调到最暗，调到最暖，像落日的余晖残留在天花板尽头。
他回首望了眼沉入梦境的套房，无声合拢门扉。
套房不便留人，他们都住在底下的标间，只不过CC和铁姨住一间，他一个人住一间。
两张床使得宽敞的房间变得更空旷了。
林泮打开行李箱，没有拿出东西，只是将衣物悬挂好，并用配备的熨衣机烫平褶皱。他以前的制服没有那么麻烦，全是人工材料，不易发皱，但鹿露给他定的都是天然人工的料子，需要投入更多的劳力来维持体面。
好在并不难。
准备好明天的衣服，他快速淋浴，趁着烘头发的间隙回复一些邮件，顺便浏览一下TOT相关的新闻，看看有谁购买了楼上的公寓。
十二点，鹿露睡下后的两个小时，他才关掉网络页面，困倦地合拢眼皮。
迷梦一重重。
天空之境
鹿露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决定还是要买TOT——假如它真的那么完美的话。
毕竟它好像没有缺点，昂贵的价格对别人来说是最大的困难，可她真的有这样的烦恼吗？太贵了, 这个概念是相对于过去的鹿露, 而不是现在的她。
即便是用过去的价值观衡量，拿出财富的百分之一，不，是千分之一买一套房子，也完全是十分合理的事。
房子可是国人背债也要买的存在。
卫星城不能带给她的家, 上海的顶级公寓可以吗？
地球……这颗可爱的小破球所带来的安全感，是卫星城无法比拟的。
想做就做, 鹿露和乔纳森约好一起吃晚餐, 随后立刻让林泮打电话给中介, 说想看一下楼上的私人公寓。
房产经纪人礼貌地闻明她的情况，表示：“我需要安排一下, 请给我十分钟。”
上海的顶尖豪宅只掌握在一小撮经纪人手中，他们要给富豪们最优质的服务，免不了划下分界线, 必须在看房前核验银行账户的等级，白金以上的客户才能从容观看, 否则，即便能够凑出购买的房款, 也恕不接待。相反, 只要账户合格，哪怕没有相应的流动资金, 经纪人也绝不会将其拒之门，因为他们知道, 银行一定愿意出这笔房屋贷款。
这位房产经纪人又是上海最顶尖的房屋经纪之一，不仅自己住着豪华公寓，还有许多富豪的联系方式。有时候，富人想出手房产又不愿意多费工夫，会直接叫他过去，直接让他联系合适的买家。
在这过程中，买卖的消息会被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很好地保护了双方的隐私。这对有些人来说非常重要，他们不希望外界知道自己的资产情况，以免做出种种臆测，更不希望引起一些税务机构的注意，从而惹出更多麻烦。
——言归正传，经纪人点开了林泮发来的资料卡。
非常简单的基础信息，鹿小姐，华国人，紫荆花银行账户，打码的账号后面有一个图标。点开来，直接跳转银行的某个界面，出现一块漂亮的紫色水晶，下方是实时变化的日期和时间。
“紫水晶用户。”经纪人顿时振奋，立刻吩咐助理，“推掉下午的拍摄计划。”
他是明星经纪人，总有一些电视栏目想约他拍摄豪宅，今天下午本来约定拍浦东的一处别墅，现在却不得不推迟了。毕竟，电视节目给的费用远远够不上成交TOT的佣金。
并立即回电：“鹿小姐，我们已经核实了你的信息，欢迎你随时看房。”
“我现在就在雾颐酒店，现在就想看。”她说。
富豪们的兴致永远都能及时被满足，这次也不例外，房屋经纪人一口答应：“没问题，我二十分钟后到。”
鹿露这才起床刷牙洗脸，换衣服梳头。
经纪人等了她一刻钟才见到这位突发奇想的小姐。
年轻、冲动、富有，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这司空见惯，但紧接着，他就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无论是否只是礼貌，她态度友善，“我想在这栋公寓买套房子，现在有多少能看的？”
“TOT的公寓非常抢手，尤其是超过400平的大户型。”经纪人完全不用看资料，所有内容都了然于胸，“这是陆家嘴最高的私人公寓，100层以上就能俯瞰整个上海，目前109层还空置，您要看看吗？”
“看吧，现在就去。”鹿露打算速战速决。
“好的，请。”
雾颐酒店没有直通顶层的电梯，必须到地下室刷专用电梯才能到70楼以上。经纪人趁机讲解：“公寓是两梯，100层以下三梯两户，100层以上只有一户，电梯都能使用，家政通道在另一边，住户出入都不会有任何烦恼，地下三层到五层是公寓住户的专用停车场，共有四个出口，通往四个不同的街道，能很好地保护用户的隐私。”
鹿露想起昨天的八卦，感觉这个设计确实很有必要。
一百楼很高，经纪人继续介绍：“TOT的首席设计师来自北欧，整栋大楼覆盖最先进的航空玻璃，双面设计，外界看到的低反光的棋盘格，没有丝毫累赘的装饰，无论何时欣赏都不会过时，里面则是超透涂层，将整个上海作为其独一无二的背景，越往上，越稀缺。”
稀缺永远是豪宅最大的卖点之一。
但鹿露好奇的是：“为什么叫TOT，好奇怪的名字。”
“是‘to tian’的意思，到达天空之境。”说这句话的时候，电梯刚好停稳，科幻感十足的玻璃门打开，露出一卷白云浮动的景观。经纪人欠欠身，稍显浮夸地弯腰：“鹿小姐，欢迎来到天空之上。”
他走到电梯对面的露台，透过无色高透玻璃，能看见棉花似的白云浮动，各式各样的摩登大楼若隐若现，低空悬浮车像蚂蚁一样穿梭，战战兢兢谋生。
鹿露站到窗边，哪怕早有准备，依旧产生了俯瞰众生的优越感。
“鹿小姐，这一个300平米的高空花园，就是你的独家庭院。”经纪人介绍铺满草坪的花园，花栏栽种月季，宽叶植物蓬勃生长，间以山石隔断，竟然是十分古典的园艺造景，“您可以在这里养两三只宠物，它们有足够多的活动空间，门在这里。”
他刷卡打开了厚重的实木大门，露出里面通透的室内布景，“410平的面积，设计师用了四分之一打造公共区域，这是会客厅，这是沙龙区，厨房分为无油烟区和烹饪区，所有的厨具品牌都源于XW的高端线，无论是烤炉、锅灶还是刀具，都具备大中小三个尺寸，适合不同身高体重的使用者。”
鹿露本来对厨房没有兴趣，听到这里才驻足：“什么意思？”
“如您所见，男性和女性的骨骼、力量有较大区别，不同人种的骨架构造也有不同，为了让所有人都能享受烹饪美食的快乐，大部分厨具品牌都有三个乃至三个以上的尺寸。”经纪人以为她喜欢烹饪，热络介绍，“鹿小姐，以你为例，你手掌小，上肢力量较弱，适合用这个XS号的厨具。”
虽然是空屋，可109每日都有酒店的管理人员维护，配备鲜花和若干水果、点心。
经纪人递给她一把厨刀和黄瓜。
鹿露试着切了两下，手感确实特别好，刀柄不轻不重，握着切水果不会觉得刀片太大难以使用，很顺手。
经纪人打开小号烤炉：“大号烤炉的宽度和高度都会伤害到您的腰和肩颈，小号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
鹿露模拟了下，发现他说得不错，大号烤炉要举很高，假如东西重一点很不方便，小号就刚刚好。
“还有厨房机器人。”经纪人打开角落的器械，一个八爪鱼样式的机器人就展开立直：“您好，机器人小厨为您服务。”
他说：“给黄瓜装盘，端到客厅。”
“好的主人。”机器人扫描到切好的黄瓜，探出工具，利索地装盘，随后夹出餐盘，一片片摆成花朵造型，端着走到客厅放好。
鹿露问林泮：“我们家里好像没有这个。”
“有。”林泮回答，“是桌面型机器人，可以洗菜、择菜、切菜。”
市面上的厨房机器人多不胜数，功能齐全的可以一手包揽洗菜、处理、烹饪的过程，但这种通常是大型机构使用，少量的人力，更多的机械化，适合为普通人提供预制餐和外卖。
富豪阶层则相反，崇尚人力、匠心、创意，厨师可以有帮手，却不能取代他们倾注在美食中的爱意。
“挺有趣的。”鹿露不用自己做饭，自然没有深切的感悟，点评一句就走向了沙龙区。
纯白和浅蓝交汇的区域，舒服的真皮沙发，无暇的纯白羊绒地毯，真正悬浮半空的茶几，竹编的吊篮摇椅，专门为儿童和宠物留的小木马，勾勒出一家人的共处时光。
穿过这片区域，就是整套房子最大的亮点了，超过200度的大型露台，阳光炽烈地洒在大理石砖，却在冷气中柔和它的温度。
鹿露从露台进到了主卧。
大而舒适的卧室，大而高端的卫生间，大而敞亮的更衣室。
——这么形容是不是简陋了些？好吧，像大部分豪宅的套房卧室一样，卧室的床很贵，洗浴模式贼多，温度和湿度都精确到体感难以察觉的单位，洗手盆、柜子、天花板和地砖都是昂贵的材料，适合赤脚踩来踩去。
如果问最吸引鹿露的是什么，那大概就是……浴室的水晶浴缸。
一整块白水晶掏成的浴缸。
“这是上一任屋主的心爱之物，大费周章从南美运过来，经过工匠一个多月的雕琢才完工，可惜从未被使用过。”经纪人终于提到了关键信息，“您知道卖家的身份吗？”
鹿露摇头。
“屋主是法国的一名女侯爵，从事出版工作，她购买109时已经七十二岁，打算在这里安享晚年——TOT的物业被全权委托给了雾颐酒店。公寓的住户可以免费使用酒店的服务，订餐、航班接送、宠物美容和康复、会议室、电影院和无边泳池……完全能足不出户就享受到上海的一切。”
经纪人说到这里，稍微笑了笑，“对一位独居老人而言，这无疑比法国乡村的别墅更方便。”
“那她为什么不要了？”鹿露问。
经纪人道：“她过世了，而房屋的贷款还有1200万尚未偿还，继承人无力支付，只能卖掉。”
“……贷款？”鹿露倒吸一口冷气，买这种房子居然不是全款，这利息得有多贵啊。她完全忘记全款支付才是少数，富豪贷款买房也非常常见。
经纪人误解了她的意思，稍稍迟疑才道：“是的。”
鹿露：“所以，这套多少钱？”
“2108万。”经纪人报出了房屋的售价。
鹿露：“好贵！”
经纪人微笑。
“还有别的吗？”她打退堂鼓了。
经纪人道：“103楼还有一套，这是高层仅有的两套房源。”
鹿露：“看看。”
她坚持，经纪人当然不反对，带她下楼看房。
103楼和109的格局差不多，风景也区别不太大，只是没有水晶浴缸，装修风格偏向北欧，灰白色调，非要说的话，商务感比较重，卖家的信息也佐证了她的印象。
“这个为什么要卖？”鹿露问。
经纪人回答：“具体我并不清楚，但这套房产登记在企业名下，我想或许是出于商业方面的考虑。”
有克劳迪娅的投资在前，她好像有点点懂了，不太感兴趣：“还有吗？”
“82楼。”
这一层就和100楼有明显区别了，视野没有高层开阔，能看到其他建筑，内部风格也有点一言难尽，说好听点叫奢华，难听点就是土豪金。
经纪人说，卖家是某位轮船制造业的大亨，因为政治原因被捕入狱，名下资产清算，这套房被拍卖，价格最为划算，才1500万左右。
鹿露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对方的风格，可如果全部敲掉重来，光装修恐怕就要好几年。
“我们……再看看109吧！”她艰难地吃了回头草。
经纪人微笑：“没问题。”
这一回，鹿露花了更多的时间查看细节。
露台还是那么震撼，浴缸还是那么好看，淋浴区用的是处理过的石头，踩上去温温热热，让她想起老妈万年不变的警告：“寒从脚下起，给我穿好袜子！”
书房的视野也很好，分为里外两间，一间能眺望江景，另一间则是小小的图书室，玻璃窗下搭着胡桃木的沙发床，能够一边听雨一边看书。
好戳她。
鹿露纠结了半个小时，问：“能便宜点吗？”
经纪人笑容深切：“我会替您还价。”
“唉。”鹿露叹口气，强调道，“他的价格太贵了，我不会买的。”
“是的，当然。”
“再便宜点儿！”
“对方有还款压力，有一定的讲价空间。”经纪人当然想得到这笔不菲的佣金，不遗余力，“如果您不着急，不如多等一段时间。”
鹿露连忙道：“我不急着住，太贵就不要，我也付不起。”
“我明白了。”经纪人点点头，和林泮确认通讯方式，“有进展我第一时间和您的助理联系。”
约会外滩
看三套房子花不了多久, 鹿露不到十二点就完活，肚子也饿了。
她想想，干脆给乔纳森发消息, 问他在干什么, 吃不吃午饭。
乔纳森发来一张午餐照片，遮阳棚、冰美式、沙拉碗和一块三文鱼，并说：【大家都说这家的炸鱼薯条特别好吃，你能不能帮我尝尝？】
鹿露昨天睡得不错，今天也没觉得肠胃难受, 蠢蠢欲动：【我可以稍微尝点儿】
他共享位置：【等你】
鹿露看看，就在外滩边上, 立马让铁姨租车：“今天先借酒店的, 不过最好也买一辆。”她看向林泮, “公寓的车位有没有的卖？”
林泮已经在搜索信息了，回答道：“公寓都是绑定车位, 不对外出售，不过酒店有包年服务，您想买车的话, 可以租个车位使用。”
鹿露来到地球就不怎么想回卫星城了，便道：“买辆车吧, 以后肯定用得着。”
她安排人手：“今天铁姨和我出门，林泮你和CC去看车, 买完你们就自由活动好了。”
谁都没有意见。
铁姨挑选了酒店的商务车, 仔细检查后才开到侧门接上鹿露。
正午的街道炽热到反光，而且堵车。
“怎么还堵车啊。”她呻-吟, “上海就不能不堵吗？”
“地球和卫星城不同，只能采用低空悬浮模式, 开不快。”铁姨说，“私家车的车道也不多，旁边是货车车道，不能挤占。”
鹿露这才发现车道的不同，轿车道少且窄，货车道宽且多，大型货车“呼”一下过去，恰如出笼猛虎，气势汹汹。而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超科幻的银白色高架，车辆驶入后自动分流，交通机器人从容指挥，红绿灯倒计时怼在前窗，电子监控如影随形，极具科幻感。
等待了一会儿绿灯，车子才驶出高架，进入普通街道。
限速的光标始终保持在前方，从潜意识阻止司机提高速度，有一段路在检修，老远便有箭头投影提示，让司机提前变道拐弯。
铁姨不得不绕了点路才到乔纳森所在的咖啡馆。
“鹿小姐，前面是陆行区，只能换陆地驾驶。”她说。
鹿露：“哦，好。”
陆地驾驶就是以前的驾驶模式，靠轮胎而不是磁力，速度一下慢了许多。
外滩的景色……气质和以前很像，但又不太像，多了很多奢侈品店，全都是闪闪发亮的透明玻璃，摆放着昂贵的包袋和衣服，台阶一尘不染，门口两个保安核实预约身份，谢绝游客。中间夹杂着几家巴黎情调的咖啡馆，三三两两的游客停下来吃一客三明治、喝一杯咖啡，然后美美拍照上传到社交圈。
鹿露看着新鲜，要求下车步行。
铁姨就找了个地方停车，扮成家政助理跟在后头，手里还拎着爱马仕的橙色纸袋，惟妙惟肖。
双脚踏上土地，真实感就更强烈了。
鹿露闻到浓郁的咖啡香味，忍不住道：“这里像上海、巴黎和纽约的混血。”
准确地说，是外滩的历史、香榭丽舍的摩登和纽约的奢华混合的产物，一种离谱又和谐的气质。但街道干净敞亮，气味清新，少了点外国的“原汁原味”，更有本国特色。
鹿露左右看看，欣赏了会儿全新的街景，随后杀进路边的一家店——谢天谢地，这好像是家潮牌店，虽然人多，但不排队，买了一顶鸭舌帽，又把挂在腰间的墨镜戴上，小跑到不远处的目的地。
这家店十分热闹，里外都有不少人，巨大的红色遮阳棚倾斜，遮出一片阴凉。
鹿露一眼看见了角落的乔纳森。
他也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正放松地靠在圈椅里玩平板，面前是吃了大半的沙拉和半杯咖啡，腿太长，交叠在餐桌下也很有存在感。
“嘿。”她走过去，摇摇手掌。
乔纳森抬起头：“忙完了？”
“一共就三套房，再怎么看也看不了多久。”鹿露观察了下桌子，没看见类似于平板或者点餐码的东西，不由疑惑。
乔纳森轻咳一声，招招手：“你好，点单。”
服务生迅速出现在他们的小桌旁，余光隐蔽地扫过鹿露：“您好，需要吃点什么？”
鹿露：“……”
乔纳森抽出旁边书架上的电子纸菜单，展开给她介绍：“茉莉奶昔还不错，稍微有点甜。”
服务生：“这是低糖的，我们的炸鱼薯条和肉酱薯条都很不错，还有烤鸡盖饭和金枪鱼三明治。”
“那都来一份。”鹿露看都不看菜单，“有没有蔬菜叶子，不是沙拉的那种？”
“或许你想尝尝蔬菜浓汤？或者芝士蔬菜拼盘？”他居然掏出一个小本本，煞有其事地记录，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小本本只是仿纸质，其实是能够语音输入的迷你平板，“它们都值得一试。”
鹿露：“蔬菜浓汤，谢谢，奶昔要两份。”
说完扭头和乔纳森说，“给我的司机，不是让你喝哦。”
他以手支颐，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多谢体谅。”
鹿露展颜，把菜单放回原位。
服务生耸耸肩，帅气离开，不到两分钟就给她端来了新做好的奶昔，一杯玻璃杯，一杯塑料杯。
鹿露把塑料杯的奶昔递给找不到座位的铁姨：“你先站站，一会儿三明治来了，去车里吃。”
小小的咖啡馆挤满客流，铁姨无处落脚，也就没有勉强，识趣地端着奶昔站到街角。这里既有阴凉，也能观察来往的游客，一样好站岗。
香喷喷的薯条在出锅时就迸发出热烈滚烫的香气，跟随侍应生一路靠近，酥脆的表皮好像还跳跃着滋滋的油星，脆得人食指大动。
鹿露迫不及待尝了口，立即被薯条浓郁的土豆味俘虏了。
这么说很奇怪，土豆当然是土豆的味道，可实际上不同品种的土豆，带来的“土豆味”高低不同，有的就像是干巴巴的淀粉混合物，有的却有农作物独有的香气。
炸鱼的肉也是雪白鲜嫩，调料粉的口味酸酸甜甜，咬下去不像在吃鱼肉，像吃甜品似的，嫩而咸甜，特别适口。
“好吃。”她不吝感激，朝乔纳森绽放笑容，“你确信不尝尝吗？”
乔纳森佯装思考了两秒钟，随后握住她的手，把她吃剩的半根薯条吃了：“唔，多谢。”
鹿露：“……”
她拿起勺子，准备干烤鸡盖饭。
烤鸡也是油光满满，淋着特调的酱汁，和沾染汤汁的米饭混合塞进嘴里，味道也棒极了。倒是蔬菜浓汤略逊一筹，鹿露吃不来这么西式的素菜，感觉里面有一股贝壳味儿。
她考虑了下，出于节省粮食的心态，没有再点菜：“中午先对付一下好了，晚上吃顿好的，上海有什么好吃的餐厅吗？”
“很多。”乔纳森时常到上海，不然也不会直接买房子了，“你想吃什么？”
鹿露道：“来都来了，先吃本帮菜。”
“那静安区有一家不错的私人餐馆。”乔纳森说，“我叫人定。”
他发给助理，让他尽快预定，又想起什么似的，“你的助理呢？”
“让他们去买车了，然后放假。”鹿露自觉是个好老板，“总要给他们时间买礼物吧。”
CC的行李箱多了一个，可林泮还是原来的黑色箱子，好像什么都没买。
“听起来——”乔纳森垂眼注视着她，阳光下的紫色虹膜颜色更浅，令人情不自禁地对上他的眼神，随后不由自主地沉沦美色，“你今天剩下的十个小时，都属于我了？”
鹿露眨眨眼睛，矜持地避开了关键信息，比如为什么要算到半夜十二点：“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外滩的灵魂在于购物。”乔纳森划了一道线代表沿街大道，“全球所有的奢侈品牌都在这里设有旗舰店，从这里到那里，有能力的人可以走上三五天。”
鹿露想想，既然打算买新家了，那么再添点衣服很合理，如果TOT一时拿不下来，租一套房子先住着也不错。
地球这么好玩，回什么卫星城啊。
“那我们就去买东西吧。”她说，“我还欠你一份礼物。”
乔纳森伸手抚住她的脸孔，指腹揩去她唇角的番茄酱：“那我要好好挑一挑才行。”
鹿露提醒：“有预算哦。”
乔纳森觉得有趣极了：“多少？”
鹿露算了算自己的余额，三千万的启动资金，五百多万买房子了，车、衣服和其他东西零零碎碎也有百万，捐款还一一百万，如果还要买TOT的公寓，大概就是两千九百万。
伊娃投资？投资不算零花钱。
她沉痛地表示：“我只有一百万的零花了。”
乔纳森：“……”
他去年的商业收入有两千多万，税后再一分，到手也就六百多万而已。
“十万。”她怕他觉得少，多解释了句，“我给乐乐的礼物也就六七万啦。”
“哇哦。”乔纳森有点不太好评价她的金钱观，只能道，“那我知道该买什么了。”
鹿露吃惊：“这么快？”她买东西可慢了，每次买衣服都累得半死，果然时尚圈的人就是不一样吗？
“那我们现在就去。”她已经吃饱了，狠狠吸口奶昔，推开杯子，“走了。”
乔纳森跟着立起，身姿骤然挺拔。
如果说他坐着的时候，瞩目度有90分，让人能一眼看出这是个大帅哥，谁都要多看两眼，那么站着就有120分，薄亚麻衬衫勾勒出的宽肩窄腰太符合人类的审美，从侍应生到游客，再到外面的路人，都要边看边揣摩一下身份。上进点儿的干脆拿出手环识别，看看是哪家店的衣服，版型和剪裁如此逆天，搂着男伴的女性下意识地往腰下挪挪，平添一缕绮念。
“走吧。”乔纳森早已习惯瞩目，毫无异色地揽住她的肩膀，“这边。”
鹿露被他搂在怀中，赶忙将头顶的墨镜拉回脸部，结结实实地挡住自己。
饶是如此，依旧能察觉到不少人灼热的视线，真真切切体现了一把什么叫“这个女的有点东西”。但她没有推开他，乔纳森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叫人想起烈日下的沙滩和贝壳，大约又是哪款特殊的香水，被他的体温捂热蒸发，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
“远吗？”她问。
“到了。”乔纳森抬抬下巴，示意她看眼前黑底金字的门头。
鹿露抬头，噢，梵克雅宝。
又一家活着的奢侈品牌。
门口排着长队，全是预约好的客户，保安彬彬有礼：“您好女士，大概还需要30分钟，是的，普通客户的购物时间是十五分钟，您前面还有两位客人。”
即便有服务生不断派送冰水和点心，依旧有客人不满：“我在卫星城的时候都不需要预约的。”
“地球的门店是不一样的，接待量有限。”保安温和道，“请您理解。”
鹿露大囧，刚想说我没在这家店氪过金，可能进不去，转头就发现乔纳森已经进去了。被插队的客人们竟然毫无愤怒之色，反倒纷纷掏出手环拍照：“这是谁啊？”“哪个明星？”“这背影绝了”。
她立马钻进门，让暗色的半透明玻璃遮住自己的身影。
“乔先生。”经理笑眯眯迎客，“您好，欢迎光临。”
鹿露：“你刷脸啊。”
“名人的好处之一，”乔纳森仍旧环住她的肩膀，“不过，你平时不买他们的珠宝吗？”
鹿露和他形容：“那天我看到两家珠宝店，一家是这个，对面是奥菲利亚与花，然后……”
“你走进了对面的店。”
“是的，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打烊了。”她耸耸肩，“这不能怪我。”
面对诱惑
旗舰店窗明几净, 暗色的单面玻璃挡住了外界的视线，仅有的两位顾客在柜哥柜姐的介绍下看手链，余光却偷偷瞟着乔纳森和鹿露, 想拍照, 但服务生总是恰到好处地递上水和产品，打断他们不礼貌的行为。
经理面孔带笑，轻柔地问：“乔先生想看点什么？”
乔纳森看向鹿露：“那我挑了？”
“嗯嗯。”鹿露有一条梵克雅宝的手链，但那是妈妈买的，三百年的老古董了, 不敢戴，一直藏在保险柜, 立马决定再买一条, “那个最入门的红色的, 叫什么来着，在哪里？”
经理怔了怔, 从靠近门口的柜台里取出一条红玉髓手链：“是这个吗？”
“对对。”红色四叶草，梵克雅宝的经典款式，鹿露有点唏嘘, “这个你们卖了好多年哦。”
“是呢，已经三百多年了。”经理道, “无论地球怎么变化，它的价格始终没有变过。”
鹿露看看标签, 才5000。
“不对吧, 我记得这个以前要三四万？”她记得很清楚，“便宜了呀。”
经理问她：“是星币吗？”
鹿露：“……人民币。”
“稍等。”经理看她认真, 自然不敢怠慢，搜索货币历史换算, 给她看最终结果，“小姐您看，人民币和星币的购买力是1:8，大概也就是五千星币左右。”
鹿露瞪大了眼睛，凑近了看：“什么？！”
人民币和星币的汇率是8？真的假的？这不就是说她五百多万的房子是4000万？TOT两千万就是1.6亿？等等，21世纪的大平层豪宅好像就已经过亿了……不，不是这个道理。
她的车一百多万，啊这，好像是豪车的价格，但她一直以为是技术发展导致汽车降价了啊。
鹿露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烟盒包。
现在流行迷你包，大小和烟盒差不多，背的方式也从斜跨单肩变成腰链，既充当装饰品又能装东西，毕竟这会儿的平板都可折叠，折起来就是火柴盒大，放进去毫无压力。
这个LV的烟盒包6000多星币。
她还以为是钱包的价格……现在看4万多就是正常的设计款。
鹿露顿时心情复杂。
好消息，3000万可能是2.4亿的购买力。
坏消息，快花完了……
所以，当初那个七八亿的豪宅是什么意思啊！谁无缘无故要买这么贵的，幸好她忍住了诱惑没有买，不然也太浪费钱了吧！
鹿露拍拍胸口，暗自庆幸自己的明智。
“小姐？”经理微笑。
她回神，扫了眼四叶草的柜台，除了最经典的四叶草手链外，未来世界当然少不了搭配智能设备的手镯，同样的红玉髓和白贝母的造型，约两指宽，正适合日常佩戴：“要这个。”
才一万，啊不，八万，非常划算了……吧？
经理含笑道：“好的，您还要看点别的吗？”
来都来了……鹿露迈开腿，开始买东西：“这个吊坠能看一下吗？这个胸针是小狗？看一下，还有这个戒指，是狐狸吗？给我戴一下。”
这些小配饰都不太贵，六七千星币，之前买的奥菲利亚与花也是这个价格，她收藏了他们的一套雏菊花，大概三十多万，与此相比，好像真的很难肉痛得起来。
鹿露下意识拒绝换算成人民币，按星币继续花。
挑了几件配饰日常佩戴，才去看乔纳森。
他早就选好了：“这个吧。”
为他服务的柜姐小心调转托盘，向鹿露展示丝绒上的珠宝。这是一块日月系列的吊坠，黄金底座，中间镶嵌一颗圆润的蓝宝石，环绕的太阳光线则由黄水晶代劳，一颗颗点缀成柔和的光晕。
不奢华，但很好看，适合参加一些不太正式的场合。
鹿露看看标签，才六万多。
“你喜欢这个？”她问。
“很适合我，不是吗？”他反问。
鹿露并不想打肿脸充胖子，没什么意见，手指小小画个圈：“那就这些好了。”
“好的。”经理并没有因为她买的少给脸色，反而十分殷勤地请他们上楼坐下，倒茶端点心，顺便递本自家的珠宝画册欣赏，“您可以随便看看，这些都是我们经典款的高级珠宝系列。”
鹿露本来只是礼貌性瞅一眼，不出意外，视线掠过大颗钻石的华美珠宝，落在一套野生花朵主题的珠宝上。
她：“……”
爸爸姓鹿，妈妈姓林，她是一颗露珠，所以对花啊草啊森林啊小动物啊什么，没什么抵抗力。
“喜欢吗？”乔纳森随口问。
鹿露却反应剧烈，严正声明：“我就看看！不会买的。”
她已经有一套奥菲利亚与花的森林系列了，蓝钻和绿宝石的色调，清新可爱，怎么可能再为这个粉红色蓝宝石、淡紫色蓝宝石以及钻石的野生花朵心动呢。
不会的。
虽然戒指才四万三。
珠宝……保值的嘛！你看她以前买的破手链，三百年后都还是这个价格。
“这个戒指有吗？”她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就买个戒指好了，项链太重了我不常戴，耳环我也不戴，手环带我已经有一个了，先买一个好了。”
经理绽放出迷人的微笑。
他就知道，和乔纳森谈恋爱的小姐怎么可能没有财力：“有的，我们店是地球备货最全的门店之一，我这就去开保险箱，请您稍等。”
说完就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去了。
乔纳森等他走了，才笑话她：“零用钱够不够？”又微微好奇，“你没到完全处置财产的年纪吗？”
“我倒是想呢。”鹿露也觉得，要是父母留下遗嘱规定她每年能拿多少钱就好了，这样就不怕把钱花光。可惜，他们大概没想到几百万的股票和房产居然能增值成这样，压根没考虑过。
她叹口气，认真道，“是我自己想节约用钱，人总要有取舍，不能什么都要。”
都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要，她大胆一点或许就能真的实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般设想，她的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不是快感，而是此前在东方乐私人岛屿的场景。
无所顾忌，无法无天。
这难免令她害怕，金钱的边界大到看不见，假如涉身其中，会不会就无知无觉地渐行渐远，某一刻想回头，却发现回头无岸？
越想，越迟疑，越不敢放纵。
“假如我明天还喜欢的话，再来买好了。”她说，“反正也能买，什么时候买都可以，不一定要现在就满足。”
乔纳森点点头，冷不丁问：“我也是这样吗？”
鹿露：“啊？”
“明天再拥有我的话，也来得及。”他凝视她的眼睛，手指却在抚摸她颈间的碎发，看起来更像是调情，“你总是能得到我的。”
鹿露愣住了，下意识反驳：“我没有这样想。”
“sorry，我不该怀疑你的，只是……”乔纳森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半真半假道，“你偶尔让我没有信心。”
鹿露一脸苦恼：“是吗？”
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及时打住话题：“好了，别为这烦恼，我只想你知道，无论最初的理由是什么，现在我是认真的，好吗？”
她眨眨眼，抬首看向他。
乔纳森俯身碰了碰她的嘴唇，这才笑道：“你的戒指来了。”
经理捧着首饰盒上来，双手戴好白色真丝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镶嵌了7颗蓝宝石和15颗钻石的戒指，替她戴上。
鹿露抬手端详。
她的手指还没有什么力气，看起来过分纤瘦了，颜色也是不健康的苍白，像僵尸的手，但宝石有着浅浅嫩嫩的颜色，渡染在皮肤，好像手指就变成春风中摇曳的野生花朵，生命力蓬勃。
“……”她看向经理同时带来的手镯。
未来世界离不开智能手环，因此，就好像高级珠宝也做腕表一样，现在的手镯设计灵活，打开活扣装好垫片，就能放入手环的水晶屏幕，扣上就是一个普通的装饰性手镯。
紫水晶和淡紫色宝石真是说不出得搭配。
如果买手镯的话，项链好像也可以买一个。
黄绿色调一套，粉紫色调一套，很合理。
假如明天还喜欢的话，明天买也可以，但今天买会怎么样呢？人活在当下，是不是也应该享受当下？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十八岁的鹿露何尝想过，自己竟然会在普普通通的数学课上睡着，再醒来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她一直以为只是打个瞌睡，没想到命运拐弯，迎来从未想过的人生。
这次呢？虽然黄教授信誓旦旦地表示，她的冬眠症已经痊愈，可如果没有呢，意外也许就在不久之后。
想及此处，鹿露不由打了个哆嗦。
“冷气太冻人了？”乔纳森拿过沙发上的薄毯，裹在她肩头，“小心感冒。”
“我没事。”鹿露甩甩脑袋，苦苦思索。
她不想放纵自己，也想享受当下，那就别“全都要”，只买自己喜欢的呢？会是什么感觉。
“项链也戴一下。”她迟疑地说出最后一个。
如预料的那样，项链和手镯一样，都很合适她，镜中的少女青春美丽，被珠宝映得清新可爱。她看看身上戴的，又看向盘中剩下的几件，好像明白了它们的区别。
“您要不要再试试耳环？”经理不知道她的内心活动，殷切询问。
“不用。”鹿露认真道，“够了。”
她毫无留恋地别过头，只端详身上的三件珠宝，果断道：“就要这三件，麻烦你们帮我送到酒店，我就不带着了。”
“没问题，我们会安排专门的安保人员给您送去。”经理做成一单大生意，十二万分的体贴，“您可以预定一个时间派人接洽。”
如果问鹿露最信任谁，无疑是林泮。
她把他的通讯码投影出来，然后给他发消息说明原委。
林泮回复很快：【好的，我回到酒店就与他们联系】
大功告成。
鹿露扫描账号，简简单单付掉二十万，银行很快发来转账成功的信息，以及几乎没有差别的账户余额。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有欲望被满足的雀跃，也有不过如此的乏味，哦，原来人人向往的高级珠宝，我得到如此容易，几乎没有代价，随之便泛起空洞的漠然。
她开始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追求刺激了。
但和他们不同，此时此刻，她心中更多的是灵台拂尘的明悟。
语文老师在教《论语》的时候，说过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等到七十岁，就达到人生的最高境界，从心所欲，不逾矩。
鹿露以前没懂是什么意思，现在再品品，好像懂一点了。
刚才她做的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内心真正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又没有违背一贯的原则，在“欲望”和“原则”的天平下寻找到了平衡点。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扭头看向乔纳森。
他漂亮的身段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画报的剪影，皮肤泛着雪白的光，这样美丽，这样诱惑。
她抬起手，在半空稍稍顿住，但很快释然一笑，放心地伸出去，挽住乔纳森的胳膊：“东西买好了，我们去吃冰激凌吧。”
乔纳森挑眉：“不买点别的吗？我可以帮你参考参考。”
“不着急。”她笑眯眯道，“今天还有很多时间，很多。”
继续约会
历时三百年, 外滩的混血气质愈发明显，静安却不然，因为保留了诸多老街道, 依旧是梧桐路和小洋房勾勒出的复古味道。今天的餐馆就坐落在一处隐蔽的小洋房, 门口甚至没有招牌，乍看还以为是民居。
但走过一人宽的侧门，穿过竹木掩映的鹅卵石小径，里头便别有洞天。
这是家omakase，也就是不点菜, 由厨师决定今天吃什么，21世纪时, 中餐这么搞还不多见, 可如今文化融合, 已是司空常见。
好在菜还是纯正的本帮菜……吧。
白瓷盅里的腌笃鲜，蟹斗里的蟹黄豆腐, 一小块葡萄鱼，水晶似的牛筋片，量不多, 平心而论，口味也有点改良, 但味道都不错，调和得非常融合。
因为位置隐蔽, 又不接待陌生客人, 乔纳森也比白天在咖啡馆放松，稍微喝了点绍兴黄酒。
鹿露选了西柚石榴气泡水, 一边把他的那份方糖红烧肉塞进嘴里。
猪肉入口即化的感觉太好了，她眉飞色舞：“你真的不尝尝吗？”
“过两天有个工作, 还是保持一下好了。”他说，“你多吃一点。”
鹿露：“什么工作？”
“雷诺的上海特别展邀请我去帮忙，我已经答应了。”乔纳森回答，“后天下午两点。”
鹿露似懂非懂：“是走秀吗？”
乔纳森挑眉：“你以前没了解过这些？只管买？”
她点头。
“时装周听过吗？每年都有两次时装周，一次在春夏，一次在秋冬，为期20-30天，每家品牌都会有自己的时装发布会，地点每年变化，基本是2区的几个大城市轮换，霓虹、巨鲸、银河、若木四个城市举办最多。”他解说。
鹿露有点印象了，之前好像刷到过相关的娱乐新闻：“是不是走红毯的那个？”
“对。”乔纳森笑了，“会邀请很多明星、摄影师、时尚评论家，很热闹。”
“那怎么地球还有？”她不解。
“这是高定的巡回展。”乔纳森耐心道，“高定秀在每年1月，秀场只选在地球，今年就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举办完高定秀之后，品牌会花一年的时间，选择地球的不同城市巡回展览，每到一个不同的城市，就会邀请一些客户参加。”
鹿露稀里糊涂的：“这和1月的有什么不一样？”
“1月份是全系列展出，巡回展只有几套衣服，模特也少，看品牌能邀请到谁了。”乔纳森沉吟，“非要说的话，展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在维护和客户的关系。”
各大品牌的高定秀都挤在1月份，像乔纳森这样的咖位，下了这场换那场，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3个小时，打仗一样来回赶，看客们只能坐在台下欣赏模特的走秀。
但特别展不同，他们不走秀，只穿某件高定站台，说是展览，其实是社交——模特和品牌维护关系，品牌拉上模特，维护和富豪客户的关系，客户们获得专属服务，也和超模们有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三方获利。
乔纳森预备自立门户，当然要和品牌搞好关系，雷诺既然开口，自然应允。
“真辛苦。”鹿露把自己的鸡汤菜心推过去，“吃点这个吧，总比水焯西蓝花好吃。”
乔纳森接受了她的好意。
最后一道甜品是奶油栗子蛋糕，按照厨师的说法，已经有五百年历史了，是清末时就出现的甜品。鹿露觉得他在夸大其词，但欣然开动，把胃部最后的空间都填充得满满当当。
乔纳森当然没有吃，眼看他即将用餐完毕，一对觑眼许久的情侣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是否能够合照。
他说：“不行。”
情侣顿时满脸失望，可没有纠缠，大家都知道，乔纳森不是亲和随性的性格，相反，脾气还不小，遭到拒绝也是意料之中，再一想，今天能亲眼见到真人就已经十分幸运，更别说还看见了绯闻女友。
他们偷偷瞄了鹿露两眼，记住她的衣着打扮，迫不及待地回到座位，继续和亲友八卦——
【昨天YXH又在乱说，乔纳森的新女友根本不是那个[网球]明星】
【对，我们今天碰见他们了，感情很好的样子】
【女方很年轻，谁说他的情人是个老[女人]？】
【也可能是他脚踏两条[乌篷船]】
【偷情这么大胆？？】
【照片呢？你们要到合照没有？】
【合照没有，不过我自拍的时候有拍到一点】
【[眼睛][眼睛]】
情侣没忍住炫耀之心，在群里发了照片，他们借自拍的动作，将不远处的乔纳森和鹿露照了进去。
其中一位群友立马保存，打开社交账号输入：[朋友偶遇乔纳森和新女友……]，上传照片，正打算发布，忽然跳出弹框。
[你的图片可能侵犯他人隐私，请重新审查后再发布]
他暗骂一声，打开自带的图像处理软件，给鹿露的侧脸打了个码。
顺利通过了。
他发布新动态，切回聊天群：【乔纳森的女朋友要打码，又是隐私库的玩家】
乔纳森作为公众人物，出道便让渡了部分肖像权，他的普通人脸照不算侵犯隐私，私密照片才算。而普通人如果被冒犯肖像权，必须自己举报才能让发布者收到提醒，尚未发出就有警告的，必然是每年支付大笔服务费占据AI算力，只为了保护自己隐私的人，通常非富即贵，被戏称为“隐私库玩家”。
潜水的群友也冒头参与讨论了。
【不稀奇，乔不可能交往普通女孩】
【交往普通女孩干什么，赚钱供她花，养别的男人？就该傍富豪】
【他不适合做丈夫，适合做情人】
【想知道他[床]起来是什么感觉】
【肯定很棒，谁不想要一个乔纳森一样的情人】
【这就是你抛弃我的理由？】
话题陡然偏转，爆出一个大瓜，群友们顿时忘记了遥远的明星和富豪，探究起身边的八卦。
【怎么回事？】
【有瓜？】
【你俩在一起过？】
……
以上这番热闹，鹿露自然一无所知。
吃过饭，她就和乔纳森回家了。
回他的家。
也是上海有名的豪宅小区，300多平的高层公寓，两梯两户，刷卡开电梯，隐私性亦不差。南北通透的开间，洁净的白色大理石地砖，深蓝丝绒沙发，黑白玻璃吊灯，干净清爽，简简单单。
鹿露刚想问“你是不是洁癖”，就看见他招招手：“做好心理准备。”
她满头问号地走过去：“什么？”
他笑笑，推开白色房门。
至少有上千条衣服挤进了她的视野，它们按照颜色划分，整齐地悬挂在衣架上，乍看上去好似一道道色卡，鲜活靓丽地刺激眼球，黑色最多，然后是白，棕灰次之，红橙黄绿蓝紫都有自己的位置，还有一些金银丝的亮色，让主人能在进门的瞬间就锁定自己想要的色系。
靠窗则是一排透明的首饰柜，陈列着手表、手镯、袖扣、领带之类的装饰品，又有整面墙的鞋子，同样遵照色系和长短排列整齐，给人巨大的震撼。
“我这里没有客房，两间客卧被我打通做成了更衣室。”乔纳森打开一排排巧妙安装的射灯，让光线均匀地照射在每一个角落，“你是不是觉得外面没什么东西？全都在这里了，很乱吧。”
鹿露捧住下巴：“好夸张。”
“工作需要。”乔纳森简单带她参观了一圈，“喝点什么？”
鹿露：“水……温水。”
“老人家的习惯。”他笑笑，从饮水机中接了杯温水端过来，“胃难受吗？”
鹿露摇摇头，慢慢喝水。
气氛一下变得十分暧昧了。
她转动眼球，从这里看到那里，又悄悄瞥回来，打量光下的他，身段没话说，越苛刻的灯光越能显出费尽心力维持的状态，肩到腰是完美比例的倒三角，肌肉的轮廓在强光下若隐若现，流畅得让人想摸一摸。
“这样看我，”乔纳森搂过她，脸庞贴住她柔软的发顶，“是想我换衣服给你看吗？”
鹿露小心把玻璃杯放到墙边桌，推进去点，免得不慎拂落，这才抱住他的腰：“你是不是在诱惑我？”
“当然。”他说，“我成功了吗？”
鹿露点头。
乔纳森轻轻一笑，嘴唇滑落至她的额头、眼角，辗转到了耳廓。
陌生的气息扑向耳道，神经末梢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动，像是被羽毛扫过的皮肤，泛起生理性的酥麻，一层层蔓延到后脑勺。鹿露不由捏住耳朵，抱怨道：“很痒。”
他胸腔震颤，发出闷闷的笑声，不等她抗议就堵住了后面的话语。
双唇紧贴，再侵以齿舌，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鹿露初时难免紧张，可旋即发现，无论乔纳森的表现多么主动，也依旧没有什么侵略性。
到我这儿来。他的舌尖在这样温柔地邀请，不要害怕，过来。
鹿露就好像路过的旅客，被墙内的风景勾引，谨慎地探头看了一眼：没有豺狼虎豹，只有绿柳红杏，吸引人在桥上走一走，池畔看看花。
柔软而旖旎的景色像奶油，轻柔地裹住她的舌头。
——鹿露忽然无师自通了下面的步骤。
像是品尝慕斯蛋糕，舔舔柔软馥郁的，牙齿微微用力咬住柔韧的唇，谁还不会吃甜品呢。
她尝出了美味，就是有点累了，松开喘口气。
再抬首，对上的便是他低垂的眼睑和不假掩饰的迫切。
“要不要进卧室看看？”他的手指留恋在她后颈，手臂紧紧环绕她的身形，仿佛担心她又一次拒绝，“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来都来了。鹿露清清嗓子：“好吧。”
乔纳森的卧室是一件大套房，床是最平平无奇的部分，亮点是步入式衣帽间和超大浴室，浴缸正对着窗外五光十色的夜景，车水马龙，霓虹投影，活似一张赛博风格的动态壁纸。
鹿露看着这超大的开间，冒出的念头是：“你好像在这里拍过照片。”
她印象里有一张照片就是这面窗户的夜景，搭配红酒和充满泡沫的浴缸，光打得温情脉脉，非常像硬广。
“你翻我账号了？”他刚解下手环，这会儿又拿起来，“哪个是你？”
鹿露讪讪：“我是窥屏……没注册呢。”
“你不会连社交账号都没开通吧？”乔纳森诧异，“连卢克贝恩都有账号。”
21世纪不玩社交账号的人还有很多，毕竟是新兴产物，可24世纪，网络和社交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哪怕是百岁老人，出生的时候父母也多半为TA开通了账号，记录成长的点滴。
“没有哦。”她半真半假道，“因为我比卢克年纪还大啊。”
乔纳森打量她：“这可真看不出来，你是有超能力的吸血鬼？”
鹿露为这老套的设定忍俊不禁：“差不多吧，你介不介意女朋友年纪比你大这么多？”
“超过六十岁会有点接受不了。”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六百岁、六千岁另当别论。”
鹿露：“啊——”
今夜漫长
良辰美景, 美人在前，鹿露却很为难。
“六百岁……”她垮下脸，“你不能放宽点条件吗？”
乔纳森看过一本畅销书, 扉页有句话是这么写的, 男人的欲望粗暴而原始，好像上万年都没能进化，除了本能还是本能，上帝啊，希望他们学学女人的文明, 直奔主题之前先联络感情，好叫我们知道“人类是万物灵长”的评价并非自卖自夸。
他可不想被看作原始人, 陪她继续聊天：“放多宽？”
“三百。”鹿露认真道, “我三百多岁, 可以吗？”
乔纳森：“三百和六百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有。”她挠挠脸，“六百是假设, 三百是现实，我不想你一无所知地和我在一起，乔纳森, 我三百多岁了。”
乔纳森想想，坦白道：“我不明白。”
“你知道宇宙医疗有冷冻人项目吧？”她问, “这个技术有好几百年了，我是21世纪的人。”
这下乔纳森是真的意外了。
他打量面前的女孩, 她面有病色, 比起同年龄的女孩更瘦弱萎靡，但谁会往冷冻人的方向想呢？他对此唯一的印象还是科学课本的一张小图, 说某位患者冷冻十几年后正常苏醒，预后良好。
显而易见, 虽然冷冻技术已经好几百年，成功的案例却屈指可数。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省得被人当猴看。”鹿露烦恼，“可瞒着你也不合适，如果你觉得恶心呢？”
穿越过来的古人还是年轻的躯体，可冷冻的不是，就算买菜，还有人只要新鲜猪肉，不要冷冻产品呢。假如乔纳森介意，那多尴尬，还是提前说明白的好。
“你好好想想啊。”她恳切道，“假如你觉得接受不了，我也不会生气的，我们可以做回朋友嘛。东方乐有很多名人朋友，我也可以有两个。”
乔纳森被她不好笑的幽默逗笑了。
他心中温存：“谢谢你的坦诚，你完全没必要告诉我。”
“我不想你不舒服。”鹿露很大方也很小气。她无所谓乔纳森介意与否，但如果是，她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她可不嫌弃自己。
“老实说，我以前总是和路易说，不和老女人上床，但不只是因为她们老了，我也会老，谁都无法避免衰老的一天，我只是……”乔纳森皱眉，尽量组织语言，“在没有感情的情况下，这有点难以接受，我不好说是因为什么，也没有深究过。”
鹿露十分理解：“我也觉得老男人和小女孩怪怪的。”
“但你不是。”他说，“你只是生病了，做了一些医学治疗，我完全不在意。”
她眨眨眼：“真的吗？”
他想想，举例问：“假如我做过某个器官置换的手术，或者用的是人工心脏，你会觉得难以接受吗？”
鹿露摇摇头。
“所以，我也不会。”乔纳森摊手，“我没有那么逆来顺受，如果真的不能接受，我不会留下来。”
因为他此前的种种表现，鹿露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那就好。”未来世界的男人拒绝的余地好像很小，她可不想做坏人。
鹿露安了心，主动拥抱他。
乔纳森俯身耳语：“你去更衣间挑件衣服，我洗过澡就换。”
鹿露：“啊……”
“不挑也行。”他亲亲她的唇角，“等我一会儿。”
“噢。”
他松开她。
鹿露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会儿，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离开浴室。
不多时，里面便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晚上九点二十分。
林泮检查过手提箱中的珠宝，原样合拢，在监视器的注视下将其放进了套房的保险柜，退出了狭小的密室。
走出门，屏蔽的信号才重新恢复，手环弹出新消息。
铁姨发来讯息：【鹿小姐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林泮怔了怔，大概猜到了缘由，回复道：【知道了，我守在房间】
没买珠宝还好，套房里收藏了一套几十万的珠宝总归不是小事，无论雾颐酒店的服务有多好，留人看守还是更放心一点。
铁姨：【辛苦了】
他回复：【您也辛苦了，我明天早晨来换班，顺便给鹿小姐送衣物】
铁姨：【好】
三言两语安排好明日的工作，林泮关掉通讯，开始整理更衣室，挑选明日鹿露更换的衣服，烫平挂在一旁，致电酒店的餐厅，预定明天的早餐。
主人不回来，工作量也就不多，做完这些，他就可以下班了。
林泮呼出口气，关掉多余的灯光，只留一盏落地灯，在窗边的咖啡桌上开始下班生活。
先看一节视频课程，做笔记背诵知识点。
然后换私人管家专业能力考试的模拟试卷，刷一个小时的题。
和柏纳德语音十五分钟，问候治疗中的柏澈，预定医院附近的七日关怀套餐。
切回网络课堂，继续上课。
一小时后，打开社交媒体，迅速浏览各大版块的重要新闻。
#乔纳森恋情#的词条已经冲到娱乐版块前3，粉丝们或是维护或是气愤，正吵得不可开交，路人闻瓜加入，热度还在不断上升。
林泮一张张浏览，确认大部分配图都是乔纳森的图片，少数几张这两日的街拍照也没有鹿露的正脸。
思考片时，他打开艾律师发过来的后台账号，登录个人隐私保护的网站。
登录注册好的账号，就能在后台看到今天的保护次数和相关数据。鹿露充的年费足够高，还可以随时申请保护模式，阻断相关侵权账号的传播路径。
当然，今天的内容没有她的隐私，暂时不需要。
林泮标记了几个发布者的账号，以防他们后续发布其他照片。
做完这些，已经十二点了。
他揉揉太阳穴，为自己倒了杯温水，开始搜索天莱娱乐的相关新闻，下载公开的年度财报，一页页扫看。
眼睛渐渐酸胀发涩，也没有停下。
这一次，忙碌到凌晨两点才算告一段落。
他支头休息了会儿，点开新上映的热门电影，心不在焉地听看。
台词很长，镜头很美，林泮趴在桌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两个小时后，凌晨四点，东方才露微微的鱼肚白，他困倦地睁开眼，身体传来麻痹似的酸痛感。好在他并不陌生这样的感觉，从前熬夜看书或是通宵备考，来不及回宿舍，也是这样趴在自习室睡一觉，只要在上课前洗漱妥当就行。
在鹿露身边工作，比在学校还轻松一点。
他在客卫简单洗漱了番（没忘记将一次性的洗漱用品都收走），泡杯茶醒醒神。
城市在晨曦中苏醒，窗外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他想起鹿露说，这样的上海除了多了一些高科技产品，气质与三百年前无二。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怀念也很惊喜。
林泮相信她会长留在这里，比起卫星城，这才是她的家。
那么，大概率也是他工作的地方了。
他呼出口气，神思彻底清醒，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第一件事便是查看邮件。
内容非常多，品牌方邀请鹿露参加活动的邀请函，社区的盛夏游乐晚会募捐活动经费，昨天买的车通过审核，可以领取电子车牌，房屋经纪人的回函……
他调出备忘录，逐一记录回复。
七点钟，他已经回复完所有的邮件，CC也顶着一张困脸换班。
“酒店八点钟打扫房间，你只要让他们别乱动东西就好。”林泮折叠好衣物，“之后看鹿小姐安排。”
CC点头应承：“我知道了。”
“辛苦了。”林泮朝她点点头，提着纸袋离开了房间。
CC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长长打了个哈欠。这份工作薪水高，活儿也不累，就是时间太灵活，免不了早起晚退，也不知道林泮是什么航空材料打造的，居然从来不叫苦不叫累。
与其相比，她难免觉得现任男友太贪图安逸，只做兼职，不肯正经找份工作。但转念一想，林泮这样勤力公事，怕是没机会谈情说爱，等到青春蹉跎，还不知道什么结果。
唉，男人应该努力一点，但最好不要太努力了，会让同事很有压力啊-
林泮和CC早起上班的时候，鹿露睡得正香。
昨天真是漫长的一个晚上啊。
她本来还有点小忐忑，毕竟这种事以前只看过文字版的，还没有体验过呢，难免有点莽。乔纳森被她弄得措手不及，只好抱住她：“别着急把我吃掉，慢慢来。”
鹿露：“啊？”
他只好从头说起，表示现在的性教育都规劝青少年循序渐进，顾及双方的生理发育，以免损伤身体，等熟悉之后再探索更多可能。鹿露这样的新手玩家，要做的不是通关高难度关卡，而是学会享受游戏的乐趣。
这实在很有道理，毕竟从前的亲热总是和生育挂钩，现在有了试管婴儿和人造子宫，这就纯粹为了欢愉本身。
学会享受快乐，才能更好的游戏。
鹿露欣然接受了新观点。
别说，零距离比负距离好玩多了，一点通关的压力都没有，更能专注于探索。
而她每解锁一个区域，他都会马上给出反馈，小小夸奖她：“很棒。”
鹿露根本抵挡不住这种现实版乙游，何况他如此完美，无论什么姿态和光影都像一幅画作让她产生错觉，好像自己是在偷描什么艺术品，又美又刺激。
唯一的遗憾是这个游戏有体力条，初级玩家的体力值不高，没多久就累了。
鹿露本来想趴他身上歇会儿，结果迷迷糊糊睡着，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九点多了。
晨光大亮。
乔纳森不在房间，身边空空荡荡，床尾凳上放着她的衣物。
鹿露爬到床尾，拿起来抖抖。是她的衣服没错，还有未开封的新内衣，这倒是解了燃眉之急，她现在可记不起昨天的衣物放哪儿了。
套好衣物，她找到拖鞋，踢踢踏踏地进卫生间。
洗手台摆着新牙刷、新洗脸仪。
鹿露拿起牙刷，按下自动挤牙膏键，牙刷头就冒出一层牙膏，塞进嘴里就“呜呜呜”震动开刷，十秒钟后，滋出清水漱口，吐掉，继续出牙膏开刷，然后重复滋水。
这就是人类三百年的成果，一体化牙刷。
方便了一点，又好像没有方便多少。
洗脸仪是块海绵一样的柔软果冻，挤一下就出凝胶，抓起来往脸上抹一层，再拿水冲掉就行了。墙上是一张面具式的美容仪，贴近戴好，“嘟嘟”两下闪十秒红光，脸部清洁就全部完成。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醒了吗？”乔纳森坐在沙发上，看投影台上的一幅幅照片，“你的助理早上送了衣服和早点过来，我放保温箱了。”
他暂停工作，“你想吃什么？”
鹿露一点不意外，说：“不太有胃口，粥或者肠粉有吗？”
“都有。”他慵懒地瞟过一眼，“他还真了解你。”
轻盈的粉
“林泮做事很认真, 也很周到。”鹿露认真回答，“我花了很贵的工资挖他呢。”
乔纳森不置可否，起身打开厨房的保温箱, 取出里面的恒温便当盒。
白米粥、小菜、肠粉、鸡蛋软饼, 还有几只椒盐虾。
便当盒密闭而保温，甫一打开就有浓烈的香气，鹿露立马饿了，坐下就吃。
顺便好奇：“你在看什么？”
“下个月的杂志封面。”乔纳森切出一个小投影屏，投放在餐桌上, “怎么样？”
鹿露认真地看过去，感觉很哇塞。
这套封面大片里, 他穿了一件非常有设计感的深蓝色衬衫, 前面扣子一颗不落系紧, 后背却有一个三角镂空，从脊椎到后腰露出大片肤色, 仅有三条银链装饰，细细的锁链搞出了囚禁的禁忌感。
而且，封面图是3D的, 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欣赏，非常考验角度, 也非常贴合观众心理。
“它不能放大诶。”鹿露戳了两下都没成功。
“3D视觉图都是固定大小，不然, 要打的官司就多了。”乔纳森瞥她, “你放大想干什么？”
她戳起肠粉，装傻充愣：“看看衣服。”
“这有什么难的？”他勾勾她的手指, “等着。”
鹿露：“！”
她惊讶地看见他走进更衣室，五分钟后就穿着杂志上的衬衫出来了。
如果说精修的封面图是电子雕塑, 美丽而永恒，真人拥有的便是无可替代的变化感，银色锁链晃动，时而勒住脊背，时而垂落肌肤，腰背若隐若现，忽远忽近，扑朔迷离。
鹿露忍不住道：“你穿这个真的很好看。”
“只是好看？”乔纳森在手环上敲了两下，回复杂志编辑一个“OK”的符号，结束上午的工作。
“非常好看。”鹿露不吝赞美和肯定，“什么杂志，哪一期？我要收藏。”
“就叫《时尚》，创办也有一百多年了，是现在发行量最大的时尚杂志。”他在杂志架上挑出本纸质样刊，“这是去年12月的，8月的还没排好。”
鹿露好奇地翻开。
虽说是纸质，用的也是电子纸，能够播放视频，投影3D，能够更清晰完整地看见衣服、首饰和包袋的款式。她一边吃早餐一边翻开，被种草了几个配饰。
乔纳森看看钟表：“想去店里逛逛吗？顺便吃午饭。”
鹿露的视线跟随他腰背的链子，忍不住勾住：“不想出去。”外面人太多，东西也太多，不适合谈恋爱。
“那就不出去。”乔纳森握住她的手指，邀请她滑进后腰的空隙，“我看看冰箱有什么，简单做点吃的好了。”
鹿露觑他，见他没有抗拒的意思，才慢慢抱住他的腰：“你会做饭吗？”
“只会做一点西餐。”他扶住她的后背，两人一块儿到保鲜柜边，“我的养父母都有工作，周末才会为我们做中餐，平时就做得简单些，我没什么机会学到厨艺。”
鹿露问：“你说过有弟弟妹妹，都是领养的吗？”
“对，我家有三个孩子。”这边的公寓也有家政定期补充库存，乔纳森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意大利面和番茄，再打开零度保鲜柜，找出昨天补充的新鲜食材，“我是老大，离家之前都是我照顾弟弟妹妹。”
他亲了亲她的唇角，“味道你不用担心，但肯定比不上你家里的厨师，可别挑食。”
“我请的厨师也是做家常菜。”鹿露抗议，“我不挑食。”
“那就说好了。”他松开她，“你去玩会儿，我很快就好。”
鹿露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我帮你吧，我会洗菜。”
乔纳森挑眉：“让女士帮忙烹饪——啧，不用，有清洗机。”他把番茄、羽衣甘蓝、黄瓜都放进清洗槽，选好模式，换一个格子放虾，同样选清洁模式。
鹿露：“……”
五分钟后，它们洗好了。
乔纳森拿出一个魔方大小的小机器人，展开支架手臂，把番茄放到砧板上。
机器人亮起红灯，扫描一遍，手起刀落，咔咔咔咔，番茄成片了。
换黄瓜。
黄瓜也变成薄片了。
“好方便哦。”鹿露说，“以前要是有这种机器人，我也会做饭。”
“看着方便，其实和手动的时间相差不多。”乔纳森拿过另外两个完整的番茄，开火倒水下锅，“一般给小孩子用，或者像我这样避免伤手。”
鹿露吃惊：“不普及吗？”
“假如只是为了节约时间，买半成品就好了。”他将煮熟的番茄捞出来，放进冰水冷却，“烹饪本身就是一件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不是为美味，就是为爱。”
机器人已经切好了蔬果，乔纳森把晕头转向的鲜虾捞出来，丢到砧板取虾线。
机械手臂有六个，可以同时处理三只虾，速度飞快。
这点功夫，番茄也冷透，他捞起来剥掉外皮，放进一口小锅。
鹿露帮不上忙，也不想甩手走开，拖过高脚凳，坐在岛台边托腮看着。
“不无聊吗？”乔纳森瞧她，“你可以忙点别的，不用管我。”
“我好像没什么事……咦。”事情经不起念叨，鹿露话才出口，就看到林泮发来的消息，“你等等，我去打个电话。”
她跳下高脚椅，跑到客厅打电话。
语音通讯很快联通，不到一秒钟就被接了起来。
鹿露问：“华云和华龙的人一起来了？”
“是的，华云的俞总和诚意的常董、华龙的钱董想见您一面。”公寓旁边的咖啡厅里，林泮放下作为午餐的三明治，轻声问，“我该怎么回复？”
宇宙医疗的事是跑不掉了，鹿露叹口气，道：“见吧。”
“时间是我们定还是……？”
鹿露：“他们想什么时候？”
“方便的话，他们想定在今天晚上。”林泮语气迟疑。
鹿露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乔纳森。
超模在给我做饭，我要抛下他去谈生意吗？她纠结了会儿，说：“等会儿哦。”
林泮顿了顿：“好的。”
鹿露切断通讯，跑到厨房问乔纳森：“你晚上有安排吗？”
一个好的情人永远不会霸占女士的时间。
乔纳森笑了：“可能要和造型团队对接一下明天的服装，你有要忙的事就去吧，记得回来就行。”
“那你也要邀请我来啊。”鹿露又去勾他后背的链子，绕在手指不松开，“不邀请我，我就不来了。”
乔纳森微微一怔，多少被她的眷恋打动：“你不来，我可是会想你的。”
他放下手中的罗勒，捧起她的脸孔亲吻了下：“会非常非常想你。”
鹿露长长“嗯”了一声，朝他微笑。
她感觉自己正沉浸在恋情中，粉红的泡泡叫人浑身轻盈，可又像是在旁观一个梦境，清晰地知道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多少深厚，但没关系——她之前以为有关系，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人人都知道冰种翡翠价值连城，可糯种翡翠难道就没有价值了吗？
唉，有多少人能够这么幸运，一眼就遇到玻璃种帝王绿呢。
第一段恋情就是和美人超模谈，鹿露已经很满意了。
她转身回消息给林泮，应下晚餐的邀约：“定附近的馆子，别太远。”
林泮：“好的。”
过会儿告诉她，“17:30分，在这家珍爱味[定位]，车程大约十分钟可以吗？”
鹿露没什么意见，发了个“OK”的符号。
关掉聊天界面，鼻端已经满是菜肴的香气。
如乔纳森自己所说，菜色十分平常，番茄浓汤
䧇璍
、奶油蘑菇意大利面、香煎青柠虾、黑豆玉米沙拉，都是随便做做就能吃的菜色。
但鹿露尝了口，发现味道不错，他没有完全按照西餐的菜谱做，而是有很多家庭料理的改良，比如番茄浓汤里很多都加奶油，他加的是牛奶，汤底更清爽，青柠虾用了苹果醋和少许蜂蜜，使得酸甜的口感更为突出。
不难想象，这多半是因为他不想摄入太多奶油，而弟弟妹妹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
鹿露觉得很好吃，尝一口就拍照留念。
拍食物有美食模式，自动对焦拍照，加上滤镜和色彩，效果不亚于美食大片。
就是无处可发。
分享给谁呢？没有人啊。
鹿露叹口气，和他说：“你发吧，我去账号下面看看热闹。”
“好。”乔纳森调整餐具位置，找好光线角度，“你要不要过来一点，这样会拍到你的影子。”
“影子有什么关系。”鹿露拿起叉子，吃第二只青柠虾，虾肉鲜活Q弹，牙齿都喜欢，“我是怕人知道有钱，绑架我怎么办？”
乔纳森已然知道她的特殊之处，并不奇怪，随口解释：“大城市和卫星城的治安都很好，到处都有监控和电子警察，已经很久没有恶性案件了。”
鹿露：“电子警察是什么？我在路边看到过机器人交警。”
“在路灯上。”乔纳森发布照片，拉开窗帘，让她看外面的天际线，“灯罩上面的黑盒子就是，检测到有恶性事件就自动解锁，分开当事人并报警，警察来了才能解除警报。”
鹿露第一次知道，啧啧惊叹：“这么厉害，不怕走夜路了。”
“我请保镖大部分是为了粉丝，防止过激行为。”他回想道，“绑架这种事……除非是去黑手党的地方，或者在荒郊野外，不然很少发生——当然，政治行动不算。”
“你说的政治行动是刺杀吗？”鹿露吓一跳，“应该没人要杀我吧。”
“我想没有。”乔纳森耸耸肩，建议道，“不过，如果你要在地球常住，总要离开城市，提前准备也不是坏事。”
鹿露问：“你说的离开城市是什么意思？”
“滑雪、狩猎、潜水什么的。”他问，“不感兴趣吗？”
“感兴趣，但不敢去。”她老实道，“太危险了，我怕死。”
乔纳森低头，额角抵住她的脑袋：“那我1月份的走秀你来不来？”
“来……呃，1月有假期吗？不不。”鹿露差点咬舌头，飞快改口，“没有假期我就请假，请假都来。”
“你还没问在哪里。”
她：“在哪里？”
“挪威的特罗姆瑟，应该是极光的主题。”他说。
鹿露指天发誓：“我肯定来。”
“真的？”
“嗯嗯。”她亲亲他的脸孔，“我记住了，真的。”
再次洽谈
社交媒体平台。
乔纳森[钻石V]：【#一日三餐#】
和往常无数次一样, 发布不到五分钟，评论和点赞就陆续过百、过千了。最开始的评论还挺常见，什么“今天的热量有些高了”“昨天晚餐没有发哦”“女朋友要我按照你的食谱塑形, 我真是受够了”之类的。
十来分钟后, 眼尖的人就发现了关键信息。
【下面这个影子是乔吧，对面的是谁？】
粉丝们的心态很矛盾。
有人不想承认：
【喜欢你是因为你工作上进够拼，不谈[女人]会死吗？】
【从你还是新人就[爱心]你了，最喜欢你的自律，现在却为了别人破例】
【外面的传言都什么样了, 不好好公关也不找其他活儿，[花瓶]破摔了是吧？】
【做艺人就要有守[枷锁]的觉悟, 大众情人懂不懂？】
【脱粉了, 受不了名花有主的男人】
还有的心态平和：
【没女人喜欢证明没有魅力, 乔魅力这么大，怎么可能没人要】
【谈, 多谈几个，集齐十二星座，那谁都有三个绯闻女友, 你不能比他差】
【已经[房屋]了吗？进展这么快，不反对谈恋爱, 但矜持点吧】
【希望比翠丝好吧，你和翠丝真的一点不合适】
【你年纪也不小了, 找个爱你的女人稳定下来挺好的】
【连乔都为爱洗手作[碗]@我的男友, 你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也少不了爆料人：
【粉丝别破防了，看时间估计是东方乐[蛋糕]的时候认识的, 肯定来头不小】
【看[东方明珠]的游客爆料说女孩很年轻，这还不够？】
【有钱年轻的富家小姐, 女[钞票]男貌不是挺好】
【圈里有钱又年轻的有几个，要我说还是他运气够好了，像那谁，懂的都懂】
很快，别家的粉丝就闻讯而来，拱火嘲笑：
【看来是和IM解约了，打算[教堂]淡出了？】
【说好的不退圈呢？】
【男人的嘴，骗人的[幽灵]】
【趁现在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很聪明啊，不懂你们为什么不同意[鬼脸]】
【再过两年[枪]不起来，卖也没人要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
【求图求图】
【之前亚格的传闻真的假的？】
【有没有大佬开开眼啊】
【卖spring就卖spring，还恋爱[大笑]】
火药味不出意外地浓重了。
鹿露一个游客账号，看得都替他着急：“这样没关系吗？你还好吧？”
“没关系。”乔纳森不以为意。
有的人不接受他和别人睡，无非是睡他的人不是她，但娱乐圈是一个慕强的地方，只要站在巅峰，粉丝就不会轻易抛弃，毕竟男人没有魅力才会乏人问津，恋情多可不是原罪。倒是鹿露的反应让他感慨，她首先问的不是“要不要帮忙解决”，而是关心他好不好。
这样真挚，多少还是对他有点真心的吧。
他不奢求爱情，可要天长日久相处，多点情意总是好的。
“别担心。”他扶住她的背，轻轻摩挲，“我没事。”
鹿露揪住他衬衫的链子：“真的？”
“真的。”乔纳森笑笑，帮她关掉网络页面，“不看那些了，我们看看电影吧。”
下午好几个钟头，看电影培养感情是个不错的主意，鹿露马上同意：“好。”
乔纳森这间公寓没有私人影院，但客厅的播放设备很齐全，兼容各种模式的播放选项。他们拉上窗帘，关掉灯，窝在沙发里看最新的热门电影。
24世纪的特效已经做得几可乱真，什么题材都有。
鹿露选的是一部探险剧，讲的是人类发现未知星球和外星人大战的故事，类似于《狂蟒之灾》和《阿凡达》的混合，虽然剧情老套，耐不住制作精良，属于合格的爆米花电影。
然后，因为是R级电影，里面有一段十分唯美的不和谐镜头——外星人变身成美人勾引男女主角。
没错是一个勾引两个，TA是双性人！
男女主角都被诱惑，开启了一段鹿露无法描述的进展。
她捧着汽水杯子，看看荧幕，再看看乔纳森，刚想问“他们不觉得床太挤了吗”，就被身边的人误解了意思。
乔纳森按下暂停，凑过来亲吻她，顺势将她放在自己大腿的手藏在衣摆内，从腰腹往上牵。
鹿露小小犹豫了下。
大白天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转念一想，男朋友这样主动，拒绝会不会让他伤心？这一迟疑就晚了。
他的气息骤然急促，邀请也变得热烈。
鹿露正在想要不要坐过去，他却慢慢蹲下来了。
她：咦？！
原来是下午茶时间的奶油蛋糕。
啊不，草莓奶油蛋糕：P-
点心总是比大餐节省时间，以至于鹿露享用完毕，还有时间回酒店再换一套衣服。
考虑到今晚的商务性质，她专门挑选了一件DP的黑白衬衫裙，红底玛丽珍皮鞋，搭配梵克雅宝的四叶草手镯，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学生气。
“这样看，我是不是大了至少两岁？”她问林泮。
林泮替她扣上手镯的暗扣，牢牢固定住紫水晶主屏，心平气和道：“是的，您看起来不一样了。”
“和昨天比吗？”鹿露问。
他抬眼，视线却没有落在她的脸孔：“是的。”
“欸。”她摸摸脸，莫非踏进新世界真的会有心态变化，这算是真正成年了？
“晚上您要用哪一个？”林泮注视着镜中的人，举起手中的腰链和烟盒，“金色的似乎更搭一些。”
鹿露朝他笑笑：“听你的。”
林泮便放下银色的腰链，蹲下来替她系扣子。
鼻端传来淡淡的香气，应该是“黑色枷锁”香水的味道，他瞬间领悟到了什么，不由稍稍侧过脸孔。
“好了吗？”鹿露毫无所觉，将折叠的平板塞进烟盒包，“还有什么要带的？”
“好了。”林泮接过烟盒包，小心挂好背后的搭扣，让它自然垂落腰间，好看又不妨碍胯部行动。
鹿露来回照两下镜子，没发现什么不妥，满意地说：“走吧。”
从雾颐酒店到外滩的私人餐馆，只需要十二分钟。
鹿露提前五分钟到，可一进包厢，对方已经候着了。她微微吃惊：“我迟到了？”
“是我们来早了。”华云的俞丽心立即起身，笑容满面道，“又见面了，我来介绍，这是诚意的常董，二位应该已经见过，这是华龙投资的钱副董。”
常董的嗓子还没好，沙哑地打了个招呼，靠双手握手释放善意。
钱副董头回见，年约五十，头发盘成发髻，样貌严肃：“你好，鹿小姐。”
鹿露：“……你们好。”
离了大谱，过去三百年了，她怎么还能幻视自己的班主任、教务处主人和校长啊。她尽量表现得自在：“快请坐，几位年纪都比我大……”
鹿露笑笑，感觉己方有点势弱，瞟向林泮，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撑撑场面。
林泮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替她拉开座位，待她坐下后才稍稍占座。
服务生问：“可以上菜了吗？”
“上吧。”俞丽心和鹿露见过一面，也较为善谈，担当起主持场面的角色，“鹿小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天请你前来，其实有事情商量。”
侍应生端上泡好的茶水，却不是什么名贵的茶种，而是鹿露刚好能喝的大麦茶。
她端起杯子：“谢谢。请说。”
“先说件简单的。”俞丽心笑道，“那天我看见了鹿小姐的朋友圈，刚好想起来有位朋友和我说，想给退役的人安排一份工作，每年这个季度都是退役转业的高峰期，不瞒您说，一直都是我们头疼的事。都是为联合政府奉献了青春年纪的大好青年，总要给他们安排得妥妥帖帖，才不辜负他们对政府的信任。
“我想着啊，鹿小姐平时来往地球，说不定需要人帮忙看看房子什么的，就冒昧提了提，他说鹿小姐之前就为巨鲸市的火灾事故受害者捐献了一百万，是极有责任心的青年，一口就答应了。”
她笑笑，温柔亲切地问，“不知道现在，鹿小姐这边还需要人吗？”
鹿露：=口=
虽然她发动态的时候就打这个主意，可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还是令她有些小小的感动——哪怕知道对方先给予好处，此后必有所求，但有人把你的需求放心上，以最快的速度办妥，怎么不让人舒心呢。
“假如他们愿意的话，我很需要优秀的人才。”她也不在这事上矫情，大方道，“谢谢您替我说项。”
俞丽心说：“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帮你们牵个桥搭个线。”她招招手，自秘书手中取过平板，“这是他们的简历，一共四个人，鹿小姐要不要挑一挑？”
鹿露想了想，笑道：“我相信你们挑的肯定不差，就没必要看了，让他们直接找我的安全顾问好了。”
看简历能看出什么东西？真有什么目的，收买她身边的人更快，没有终日防贼的道理，不如交付一些信任，给双方的合作奠定一些感情基础。
果然，俞丽心也十分受用，这事儿说大不大，可也是她亲自打电话叫人办的，鹿露领她的情，即便后续不合作，双方也有了信任感。
这就好谈了。
“那好，小李，你去跟一下。”她含笑点头，吩咐秘书尽快落实。
聊完了这件小事，冷菜上齐，热菜也上了五六样，桌面已经有些热闹的样子。
俞丽心本来想让一回菜，但稍稍想想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简单道：“这家餐馆做的鲁菜，味道还不错，鹿小姐尝尝。”
鹿露还没在饭桌上练出社交应酬的官场本事，以为自己是客人就该先动筷，便夹了一块四喜丸子吃。
服务生察言观色，趁机端上奶汤鸡脯，一人一盅，颜色雪白，香气扑鼻。
鹿露继续吃。
俞丽心又和常董、钱副董让了回菜，大家稍稍吃两口垫过，这才重新切入正题。
“上回我和鹿小姐聊完，回去正准备让人弄合同，您猜发生了什么？我的老同学给我打了电话，开口就是‘小丽，咱们这么多年老同学，你怎么挖我墙角呢’，我纳闷坏了，这是唱的哪一出？问明白了才知道，诚意也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不巧给撞一起了。”
俞总笑盈盈道，“都是兄弟姐妹，眼光一样得好，可惜他们没我快——常董的身体拖累了他。”
常董笑笑，没当真，这是俞总给他面子。
钱副董此时才说：“都是为医疗行业操心，可见这事已经相当严重了。”
她大概是扮恶人的角色，问鹿露：“鹿小姐，你对巨鲸市的医疗知道多少？”
鹿露摇头，实话实说：“不太清楚。”
“其实，不止是巨鲸市，整个2区的医疗现况都很畸形。”钱副董言简意赅，“联合政府成立之初，区市大致是按照国籍抽的签，华国主要在3区和4区，2区以欧美巨多，因为区市自治条例，他们大多延续了以前的医疗保障政策。一开始还好，这些年问题一个连一个。”
鹿露不太懂，只大致知道这么回事，政治课上听过一耳朵。
“前几年，国家专门开一个医疗体系改革的研讨会，希望一边推动联合政府立法，为医疗保障提供法律基础，另一方面，争取和医疗企业达成合作，给民众提供更好的医疗保健服务。”
鹿露点点头，开门见山：“宇宙医疗就是你们的合作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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