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医疗产业完整, 基因技术全球前列，对医疗行业的影响无孔不入。但因为历史缘故，联合政府对它的约束力并不强。”俞丽心委婉地道明了红蓝双方的百年斗争, “现在是时候迎来一些改变了。”
鹿露理解他们的用意, 也赞成国家对医疗民生行业保持掌控。
“这也是我坐在这里的理由。”她说，“可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想听点实际的。”
俞丽心点点头：“应该的，上回我们聊完之后，回去也开了几次会, 这次就是想和鹿小姐聊聊新的合作方式。”
她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可没这么容易, 无穷无尽的电话, 没完没了的会议, 华龙和华云都是国字头，却不是一家, 诚意和华龙的父子关系也复杂，数次濒临谈崩的危险。
最终还是老领导出面，拉上医疗保障局、国顾问办公室, 和华龙、华云开了一个五六个小时的长会。
摆事实，讲道理, 苦口婆心规劝，最终商议出一个合适的方案, 马不停蹄地过来谈了。
俞丽心压力极大, 却不敢表露，斟酌开口：“我们华云打算和华龙、诚意合作, 收购宇宙医疗2.8%的股份。”
鹿露也直白：“多少钱？”
东方乐张嘴喊的天价是100亿买6%的股份，这肯定含有水分, 以今天宇宙医疗的市值计算，1%大概是14.5-15亿，2.8%怎么都该要41-42亿。
两家凑一凑……应该能拿出来？
果不其然，俞丽心也算了差不多的一笔账：“40亿是一个比较公平的价格。”
鹿露：多出来的零头不是钱吗？
她三千万已经花了两个月了，没买房子还有三分之二呢。
“不要这么抹零。”鹿露提醒，“我只能忍受到万。”
俞丽心被她逗笑了：“具体数额可以再商量，我们主要想和鹿小姐商量的是能否在多个领域多方位合作。”
华龙和华云一家都凑不出40亿的资金，哪怕找银行贷款也一样，联手固然能够勉强做到，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么，嗷嗷待哺求投资的企业可不少，与其给出去，不如左手出右手进，双赢一把。
“还记得我说的希壤新化吗？不知道鹿小姐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向。”希壤新化属于高精尖产业，虽然国家大力扶持，可资金缺口依然很大，需要吸纳外部资金。
可同样的，因为技术过于敏感，对投资方的审核亦十分严格，必须是“自己人”才行。鹿露的身份来历十分“干净”，又天然亲近己方，无疑是十分合适的投资人选。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有钱，投的起这个钱。
鹿露想起琳达的态度，好像挺看好这个能源企业：“我在考虑。”
“您愿不愿意考察一下呢？”俞丽心问，“希壤新化用的是净山环保的核心技术，从地球被辐射的土地和岩石中提取新元素D420，一方面能清除地球在跃迁时遭受的黑洞污染，另一方面能提升核能转化率。”
地球变得不宜居，甚至一度影响了人类生育，主要原因就是跃迁时与一个黑洞擦肩而过。
虽然没有被吞噬掉，可土地和生物都产生异变，根据科学家的研究，最主要的污染源就是D4家族，净山环保成立八十多年，研究的就是如何清除这种元素。机缘巧合之下，科研人员发现D开头的元素和电磁波有奇妙的反应，在能源领域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希壤氢化就是做核能源的，它和净山环保重组为希壤新化，就是想研究出更为清洁高效的能源。
俞丽心也是外行，只能简单说一下其中的原理，但即便如此，已经让鹿露觉得很厉害了。
“人类的发展离不开能源。”俞丽心说，“航天部门采集了周边行星的土壤和岩石，希望能开拓新能源的可能性，但地球才是我们的老家，我个人认为，还是有很多的可能性能尝试。”
鹿露：“嗯……”
她听明白了，希壤代表着新能源行业的一个探索，同样在尝试的方向还有其他行星的能源探索。如果希壤的研究能够落地推行，她大赚特赚，相反，如果在其他行星发现了新能源，比如某种类似石油的东西，更清洁，容易开采，那么搞航天发现的企业大赚特赚。
当然，既然希壤本身就有核能源的业务，亏是不会亏的，国资占比80%呢。风险在于回报率不一定比宇宙医疗高，少赚和巨赚之别。
“我还是希望能看看。”她对希壤一无所知，自然没法下定决心，“40亿的报价……”
鹿露大力摇头：“其他人出价可没这么低。”
按照100亿算，2.8%大约是46.6亿，相差的6.6个亿已经能成为中等亿万富豪了。
俞丽心和其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常董事长开口：“医药企业不止宇宙一家。”
鹿露：“啊？”这是什么意思，打算买别家吗？那也不是不行。
“这次华龙和华云的合作十分紧密。”钱副董知道他声带的问题，主动接过解释的活，“我们打算成立一家新投资公司，专攻医疗领域。”
宇宙医疗是医药行业的巨鳄，可除它以外，还有其他医药企业需要合作。且华龙和华云携手虽然资金雄厚了，股权架构却变得复杂。
别忘了，持有宇宙医疗股份的是诚意，华龙占诚意的58%，还有42%来自其他股东。而股权越复杂，越容易导致人事结构复杂，华龙和华云已经是两家单位，再引入一个诚意，无疑会把场面搞得更为混乱。
是以之前开会的时候，顾问办公室的领导就要求股权结构尽量明晰，免得后续产生更多的问题。但这么做，必然会导致新公司的资金不够充裕，即便成功拿下宇宙医疗，接下来工作也会不太好做。
除非……有什么地方可以省点钱。
“我们可以换一种新的合作方式。”钱副董言简意赅。
鹿露没懂：“您说。”
“鹿小姐考不考虑持有我们新公司的股份？”俞丽心交叉手指，耐心道，“我想这对我们的合作来说大有助益。”
鹿露喝了口汤。
入股国企自然是个稳妥的选择，可怎么听出一股勤俭持家的味道呢。
“具体比例呢？”
“我们两家各拿出30亿入股，当然，这不都是现金，包括其他的一些资产，总占比80%，鹿小姐如果愿意，可以持股10%，大概是7.5亿。”
鹿露调出手环的计算器功能，噼里啪啦一顿按。
“不行——”她摇头，“我太亏了，要不算了吧。”
俞丽心顿住，立即和两位同事交换眼神。她们听得出来，鹿露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可无奈地是，这是卖方市场，她不卖有能怎么样呢？
希壤新化的利益再丰厚，她不懂，也不见得贪图这点利润。
这是最难办的。
“鹿小姐，你绝对不会亏的。”俞丽心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虽然看起来我们出的价格不够高，可条件非常丰厚，比如——”
她顿了顿，硬着头皮掰碎了讲透，“我们这家新的投资集团不仅会收购一些企业的股份，也会进行其他投资，扶植平价医疗的相关企业，医疗法案是一定会改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鹿露：“……”这个她懂。
有政策扶持的行业，做什么都方便。就她本人而言，能够和蓝色色彩过重的宇宙医疗适度解绑，融入红色大家庭，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这样吧。”她建议，“我叫上银行的人，去希壤新化看看，到时候我们再聊，你们觉得行吗？”
只要愿意谈，就证明有的谈。
他们也非常需要一个更懂行的人，站在鹿露的角度帮她分析利弊。
钱副董说：“没问题，我们可以马上安排。”
鹿露暗暗松口气。现在让她表态实在太为难人，还是眼见为实，看看希壤新化是什么东西好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去几天？”
“希壤在东北，虽然有点远，但我们都会安排好的，您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和我说，我们能办到一定帮你办到，具体时间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东北……这是要出差啊。
鹿露叹口气：“我和银行联系一下再回复你。”
“好的，没问题。”俞丽心见她面露倦色，就知道今天的话题该适可而止了。她拿起茶壶，为鹿露续了半杯茶，开始把话题转向今天的菜色。
“这个拔丝山药用的是新品种，入口像奶油，其实是山药，用的还不是实验室土壤，是原生态的土地。”她夹起一块山药，给她看凹凸不平的形状，“实验室栽培的农作物量大管饱，个头标准，自然生态中长成的一直受到外界影响，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鹿露尝了口，果然入口绵密似奶油，还有一股甜香。
未来世界别的不好说，“吃”和“种”的进步肉眼可见，不愧是刻在血脉里的种族天赋。
她不由问：“现在这种自然生态的作物很少吗？”
“与总量比起来确实不多。”钱副董说，“但地球的净化能力比我们想象中更强，尤其是海洋生物，根据采集到的样本，许多海藻已经恢复到从前水准。”
俞丽心笑笑：“慢慢来，我们这一代人吃着实验室出品长大，以后的孩子说不定就能吃上自然草莓了。”
常董事长和钱副董都笑了起来。
他们所在的年代，正是实验室产品的高峰期，无论是大米、小麦还是苹果、梨，都是出自实验室，绝对安全，但口味极度雷同，几乎每一个都是同样的味道，差不多甜，差不多大，差不多酸。
因此对“孔融让梨”感到疑惑，不都一样吗，让来让去折腾什么。
后来有了自然作物，才知道同一棵树上的梨子，味道都是不一样的，有的极甜，有的极酸，像比比多味豆。
在卫星城长大的移民二代和三代，就是在那个时候重新对地球产生了兴趣。
返地置业的热潮因此萌发。
谈心时刻
鹿露和三位老总的饭局没有持续太久, 大家都不喝酒，到八点就结束。
她和他们作别，跑回车里给琳达打电话。
琳达说：“我马上到上海, 见面谈。”
鹿露没想到她这样雷厉风行：“那我们后天去？”
“没问题。”琳达笑笑, 却说，“如果你不介意，接下来不如由我出面与他们联系。”
鹿露想了想，她已经和俞总她们见过两次，双方有了联系基础, 倒是不用怕被她们合伙蒙骗：“好，那就拜托了。”
“交给我。”琳达和她确认, “这两天你的行程安排没有问题吧？”
鹿露：“……没有。”
“那就好。”琳达打趣, “我还怕你有约会。”
鹿露抗议：“男人和钱哪个重要, 我还是知道的。”
她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目前看也不会再接受毒打了, 所以爱情和金钱哪个重要，不太好说。但她和乔纳森之间还没有“爱”，那当然还是钱重要。
琳达大笑, 却说：“鹿小姐，你已经有很多钱了, 多到你不必再做选择——你完全可以带乔纳森一起去。”
“他有工作，不对。”鹿露后知后觉, 大囧特囧, “你怎么知道的？”
琳达幽默道：“我也喜欢看娱乐新闻。”
她：“……明天见。”
“明天见。”
结束和琳达的通话，鹿露才躺进真皮座椅, 有气无力道：“回酒店，哦不, 去那边。”
铁姨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雇主的尴尬，司空见惯道：“好的。”但趁机在路上汇报自己的工作，“鹿小姐，我已经见过俞总介绍的人了，背景审查很干净，在伍的表现也很好，一个女性，三位男性，您看怎么安排比较好？”
鹿露：“你说呢？”
“我看可以轮班，算上我，白天一男一女轮班，晚上两个男的守夜，你觉得怎么样？”
鹿露没什么意见：“可以，这样你的工作也轻松一点。”
“好的，那我去安排。”铁姨想想，补充道，“今晚还是我在车库守，带一带他们。”
“嗯。”鹿露的视线投向车窗外，霓虹拉出一道道绚丽的光彩。
机械交警兢兢业业维持秩序，投影的交通灯霸占半个天空，老远就能看见。路边有3D广告牌，性感的男男女女朝路人大秀身材，怎么看都觉得隐藏在夜色里的建筑不太和谐。
她还没看腻夜景，越看越来劲，忍不住拍两张照片。
可没有分享的人，看了会儿就索然无味，又删了。
好在乔纳森的公寓很快就映入眼帘。
铁姨轻车驾熟，早一条街避开了蹲守的狗仔车辆，开进另一家商场的入口，通过相通的地下车库转回公寓停车场，全程都没有被小尾巴跟上。
鹿露小跑着进电梯，直奔目的楼层。
叮咚，电梯打开，她还没有叩门按铃，他就开门出来，结结实实地搂住她：“晚上好。”
鹿露的心情骤然飞扬，脸庞贴住他的胸口：“你在等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呢？”他柔软的嘴唇在耳廓徘徊，“我有预感，你马上就会回来了。”
鹿露抱着他的手臂进屋，好奇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乔纳森笑笑，却没有说夸张的甜言蜜语，坦白道，“你又不喝酒，一顿饭能吃多少时间？好的私人餐馆大部分在市中心，花不了多少时间。”
鹿露一边鼓掌一边笑：“好棒，你都猜对了。”
“谈得怎么样？”乔纳森给她端了杯温水。
鹿露垮下脸：“谈了，又好像没谈，过两天还得出趟门。”
“听起来你不喜欢处理这些事。”他把她拉到沙发上，喂她吃口奇亚籽酸奶，“想聊聊吗？”
鹿露当然愿意和他聊聊，她以前最喜欢聊天了，下课十分钟除了两分钟去厕所，剩下的就在和同学叭叭。
“不好说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在适应。”她重重叹口气，“没想到有钱人的生活和我想的这么不一样。”
想象中的白富美应该就逛逛奢侈品店，到处吃美食，坐游艇出海玩耍，到非洲看狮子和大象，没事度度假，约会几个帅哥，潇潇洒洒。鹿露街逛了，假度了，海也出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有“正事”上门。
她还只是一个没上大学的高中毕业生啊！
“虽然这么讲可能有点凡尔赛。”鹿露烦恼，“我觉得，可能是我钱太多了。”
她不知不觉抱起玻璃碗，一口接一口吃起酸奶，完全忘记了这可能是他的晚餐：“假如我只有一个亿，只要买两套房子，买点车，就可以吃吃喝喝睡睡了，没有那么多烦人的会。”
恋爱期间，倾听女士的烦恼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广受推崇的应对方式是肯定她的情绪，让她感觉到伴侣的支持和维护。
但乔纳森不喜欢做一个树洞，只单方面接收她的声音。
他更愿意交流。
“这听起来是超级富豪的共性。”乔纳森放松地靠在沙发的羽绒靠垫上，笑眯眯道，“总觉得‘假如没有那么多钱，我会更幸福’，really？”
他支起头，隐藏在天花板的光源经过巧妙设计，正好能照出沙发位的半张侧脸，使得他的五官更为深邃：“露露，清闲的同义词是无聊，无聊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至少对于我来说，假如人生只剩下看报纸喝咖啡，我会发疯的。”
鹿露愣了愣，跟随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赞同地点点头：“说得对，太无聊了也不行。”
乔纳森笑笑，问：“刚才你说要去哪里？”
“去考察一个新公司。”她觑他，“可能要走开几天。”
“这有什么关系，工作为重。”他不动声色道，“你不需要担心我，我也有自己的工作。”
鹿露问：“你要忙什么？”
“接受一些朋友的邀请，参加一些派对。”他道，“或者和一些人见面，聊聊以后的工作。”
鹿露很愿意帮他，可惜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好道：“祝你顺利。”
“你也是。”乔纳森低头亲亲她的额角，“我们聊点别的吧。”-
鹿露第二天是被吵醒的。
外头有很多声音，说话声、脚步声、搬动声，虽然已经尽量放轻分贝，可依然源源不断钻进她的耳朵。她蒙在被窝里又睡了会儿，却已经没有了睡意，干脆起床。
今天的床尾凳也依旧准备好了干净衣裳。
她提起来看看，蓝白色海军风连衣裙，衬衫的经典衣领，裙摆只有一圈印花兔子点缀，搭配同套装的小马甲，熨得笔挺板正，立即中和了少女的青春，多了几分英伦腔调。
配饰有三件，一条金兔子的怀表链，和马甲一起穿，悬挂枪套口红的腰链，非常酷，还有卡地亚的手镯，方便更换梵克雅宝的四叶草系列。
林泮给她的搭配越来越好了。
她换好衣服，走出去倒水。
外面果然热闹极了，助理在泡咖啡，看见她忙问：“鹿小姐吃什么？我买了面包和三明治。”
“一杯温水。”
“好的。”
冷气开得足，温水下肚才舒服。鹿露满足地叹口气，踱到更衣室。
这里人更多了。
服装师在检查衣服，确保没有线头开裂或是配饰掉缺钻的疏漏。造型师在帮他整理头发，一缕缕发丝都巧妙固定。化妆师拿着刷子，修容粉轻柔地扫过他的脸颊，进一步凸显五官。还有人在挑选鞋子，开保险箱拿配饰，并拿给坐在办公椅上的女士过目：“这个可以吗？”
鹿露现在已经认得一些牌子了，今天被挑出来的全都是雷诺威尼的产品。
“乔，我们商量一下。”女士切换投影，“戴这个怎么样？”
乔纳森挑起眉毛，眉眼间有着凛然的神气：“不行，你们不能每次都说一套做一套，昨天不是定好了么。”
“我觉得这个更好。”女士还想说服他，余光瞥见鹿露的身影，立即道，“嗨，你好，看这个，是不是更适合乔？”
鹿露莫名：“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他的工作，他比我更懂怎么做个模特。”说完也不理她，和乔纳森说，“我回去了哦。”
乔纳森被她无声撑了把，不由微笑地抛出飞吻：“想你。”
她抿嘴笑笑：“记得和我打电话。”
“好。”
“拜拜。”她挥挥手，穿过忙碌的人流，离开了超模光鲜外表下的世界。
外头的空气有灰尘的味道。
她坐进车里：“回酒店，林泮呢？”
今天开车的是铁姨，副驾驶坐的新人，CC充任助理，帮她拆三明治和奶昔。
“他在酒店。”CC说，“紫荆花的琳达女士今早上到了。”
鹿露倒吸口冷气：“这么快？”
CC小心翼翼道：“应该是坐私人航天器吧。”
“也对。”鹿露还不太习惯有钱人说走就走，说到就到的效率，但已经不再新奇。她拿起三明治咬了口，叉起一个章鱼小丸子，在车上简单对付了自己的早餐。
在外头的车流变得拥堵之前，雾颐酒店到了。
鹿露按照林泮发来的信息，直接去往酒店的咖啡厅。
在这里，她见到了神采奕奕的琳达，依旧是真丝衬衫和半裙，慵懒的法国风，指间还有一支电子烟，看见她来就掐灭了开关：“早，鹿小姐。”
“早上好。”鹿露闻见咖啡的香气，实在顶不住，和服务生说，“脱因咖啡。”
和热腾腾的咖啡相配的，莫过于一块甜滋滋的奶油蛋糕。
鹿露没怎么吃，但摆在眼前就觉得喜欢。
林泮换了一个位置，坐到助理该坐的地方，安静地等待下文。
她们的聊天从寒暄开始。
鹿露问：“你是晚上的航班吗？”
“是的，我运气不错，航班有大量余票，能腾出一个空余的客舱位。”琳达说，“凌晨四点到甘肃，再飞过来刚好能赶上雾颐的早餐。”
她选择以一个简单的话题切入：“TOT的公寓很不错，我问了你的助理，他说还在洽谈中，是吗？”
鹿露也愿意聊聊房子：“两千多万，有点贵。”
“在地球置业的人很多，岛屿、城堡、庄园……这些都是热门项目，单看价格也不贵，几百万到几千万都有。但是，以地球目前的人口，想要在偏远地区享受优渥的生活，配套才是最花钱的，安保设备、服务团队、农场管理甚至医疗诊所，没有一个亿没可能办到。”
琳达简明扼要，“上海几百年来都是大都会，在这里买豪宅门槛低，流通性更好，我想它的价值还会上升。这是一笔划算的投资。”
希壤息壤
鹿露迷之相信上海的房价, 也不觉得会贬值，问题是……“钱要不够用了。”她说。
“哈。”琳达大笑，“那是你的零花钱, 鹿小姐, 你完全可以找银行贷款，我会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鹿露吐槽：“然后让你们赚利息？”
“这只是一笔小钱。”琳达说，“12月你就会收到分红，我想想，今年应该能有七八千万。”
鹿露算算收益, 虚心问：“这多吗？”
“分红不是增值。”琳达喝口咖啡，“一家能有几千万净利润的公司, 在任何一个行业都算表现非常好了, 你每年的分红除了股票, 最大的收益是租金，各种地产的租金——它们本身还在不断升值。从前, 你的分红到账后我们会安排一些投资，比如FOF或者其他股票基金，完成一个周期后进入下一个周期, 利滚利，非常简单。”
鹿露是一个完美客户。
有钱, 没意见，等得起。
换言之, 非常适合暗箱操作, 在某项投资或者基金募集缺钱的时候，银行只要一份合适的报告, 他们就能动用她的资产进行投资。赢了最好，大家吃饱, 输了也没人找他们算账，毕竟投资总有风险。
——好吧，准确地说，历史上大多数时候是亏损状态。
买卫星城的地，亏了十几年，买地球的地，亏了七八十年。
但命运的不可捉摸之处就在于此，银行还没来得及等到出手高价值资产，再次投资的机会，主人醒了。他们痛苦，以后可没有这么好的“客户”了，又庆幸时间卡得妙，银行的招牌没砸在自己手里，反而成了最好的宣传。
琳达也处于一个微妙的位置。
她本来能够“支配”这么大一笔财富，但还没有摸到手，固然惋惜自己不能像前几任一样吃得满嘴费油，可每十年都有一次风口，错过的人何曾一个两个，难道都不活了？
不如调节好心态，争取接下来多多合作，多多赚钱。
“但这是基于你之前的状况作的选择。”琳达继续说，“从资产配置上来说，你在生活方面的投入有些少，所以今年分红到账后，还是交还给你自己打理比较好，房产就是十分稳妥的投资。”
她瞧了鹿露一眼，笑道：“OKOK，现在是7月底，我可以给你批12个月的无息贷款，等年底分红到账，你就可以直接还上这笔钱，一分利息都不收你。”
这种小恩小惠是商家惯用套路。
鹿露高兴归高兴，警惕还没跑路：“那谢谢。”
琳达不以为意，继续道：“我和华云的俞总聊过了，下午三点的飞机，接下来我们要忙更要紧的事，买房子这种小事，我建议你交给别人做。”
鹿露：“你有介绍？”
“我帮你物色了一位管家。”琳达投影简历，“井田恭子小姐。”
鹿露稍微有点不乐意，可顾虑当下的时代不好透出来：“她很优秀吗？”
“她毕业于国际建设大学的地产规划专业，3A生，毕业后加入建筑公司担任策划工作，三年后跳槽成为一家高档公寓的物业经理，前后工作五年，被橄榄球星哈里聘为私人物业经理，负责管理他在地球的私人庄园，直到他与西尔维娅女爵结婚才离开。之后，她成为西班牙前任王太后露丝最受信任的女管家，直到她上个月去世。”
琳达详细地介绍了恭子小姐的履历，并道，“露丝在遗嘱里赠送给她一处卫星城的公寓，以表彰她多年的工作，其专业能力毋庸置疑。而且——”
她稍稍顿了一顿，笑道，“有一个有趣的刻板印象：日裔女性在管家专业方面特别有天赋，就好像娱乐圈的高管层总是是能见到韩裔的面孔。”
鹿露不由问：“华裔呢？”
“华裔女性青睐于成为企业家。”琳达说完就笑了，“我必须强调，这是刻板印象，当然井田小姐确实非常优秀，她为露丝处理后事的时间，就有不少猎头询问她的就职意向了。她的要求非常简单，五十万年薪起，雇主最好是女性，我非常理解她的选择——为女性雇主服务比为男性服务更稳定，假如露丝有孩子，我想她会继续为她的儿女服务，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管理团队都是两代人为同一个家族服务的缘故。”
鹿露考虑了一下。
比起男管家，她当然倾向于同性别，这无关歧视，纯粹是感同身受。恭子的履历看起来没有问题，她目前也急缺一个为自己打理房产的人，林泮她要随时带着走，总不能让他一边陪自己出差，一边管理鸢尾社区的水电费吧。
“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她？”鹿露说，“时间有点紧张。”
“她在巴塞罗那。”琳达说，“等这次出差回来，你可以安排她过来面试。”
鹿露看向林泮。
他已经写好了备忘录，同步到她的终端。
她点点头，拿起小刀切下蛋糕的一角，补充热量：“现在说说希壤吧。”
琳达开门见山：“希壤的投资机会很好，我认为不该错过。”
“为什么？”
“能源行业永远是暴利，区别在于有的人能进去，有的人不能。”琳达端着咖啡杯，简练地介绍，“现阶段，全球的能源可分为三大类：核能源、氢能源、新能源。核能供应日常生活，氢能供应太空，新能源的用途就比较复杂了，从悬浮车到各种重工业都有，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优势能源。”
她放慢语速，方便鹿露理解，“欧盟有十分优秀的生物能，源于海洋深处的某种古老藻类，在冶金产业运用广泛，R国习惯使用地热能，地球的许多工厂都采用了地热传导设备，实现自主发电，A国的氢能设备十分优秀，他们也是最倡导探索行星，发掘紫阳星系潜力的国家，至于Z国，拥有最高效最安全的核能技术，占据能源领域40%的产出，同时也在研发新型能源。”
“比如希壤新化？”
“是的，核能技术迭代到今天，利用率在三百年前难以想象，但这并不是它全部的实力，理论上来说，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说到这里，琳达稍微顿了顿，才道，“类似的研究有很多，希壤的特别之处在于对D4元素的运用。”
鹿露和他们差了三百年的化学物理知识，两眼一抹黑：“能不能说得更简单一点？”
“其实很简单，在蒸汽机发明之前，人们没有意识到蒸汽可以产生机械能，D4元素也是，在此之前，人类没有遇见过这种新元素，它是黑洞污染在地球遗留的痕迹，我们一直以为它是垃圾，却忘记了宇宙的神秘。它在电磁场中能够发挥出奇妙的效果，使得核能更好更高效地转化为电能，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鹿露：“不知道。”
“我不是说它在物理学上的意义，也可能是宇宙天体学？”琳达耸耸肩，显然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理工生，“我认为它最大的可取之处，是扭转人类跃迁后最悲观的心结。”
鹿露粗略地了解过这段历史，大致分为以下阶段：太阳系出现问题，全人类惶恐-天无绝人之路，人类在其他文明的帮助下，带着地球跑路-半路遇见黑洞，以为要完蛋了-柳暗花明，成功在紫阳星系安家。
因为过于刺激和魔幻，她一直没兴趣仔细研究。
“你可能不了解，这三百年被誉为人类史上最魔幻的三百年。”琳达叹口气，“新一代的年轻人可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祖母一生都没有走出混乱时代的不安——鹿小姐，回首人类上万年的历史，这毫无疑问是‘浩劫’，人类为此痛苦迷茫。”
鹿露似懂非懂：“这和希壤有什么关系呢？”
“有句古话，我想您也听过，福祸相依。黑洞污染使得人类被迫离开地球，在卫星城居住，假如它所带来的某种元素开拓了新的科技树，对所有人来说，都将是莫大的安慰，我们会认为坏的都结束了，更有信心开始好的生活。”
琳达恳切道，“希壤带来的不仅是新能源或利益，而是人类崭新的篇章。”
鹿露小小沉默了会儿，没憋住：“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讲故事？”
“人们不耐烦听冗长的数据，更喜欢听故事，也需要故事。”琳达招手，示意服务生为自己续一杯热美式，“好的故事能让企业更强大，让我想想你所处的年代——”
她还在思索，鹿露已经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苹果？”
“是的，苹果，乔布斯的苹果和牛顿的苹果一样了不起。”琳达笑了，“就好像希壤和息壤一样，只要他们的技术没有问题，这绝对是一个难得的投资机会。”
鹿露还不知道，有的人光凭“讲故事”的能力就能发家致富，仍然对此保留意见：“还是先看看再说。”
琳达点点头：“当然，好的故事只是锦上添花，顶尖的技术才是基础——我对此也有一定的信心。”
“为什么？”
“净山环保是一家老牌环保企业，是最早处理土地污染的国企之一，最擅长的就是土地净化。”
说到这里，琳达不得不分出口水，稍稍解释处理黑洞污染的类型，“处理不同区域的污染所用的技术不同，海洋和森林有自我净化的能力，人类只是做辅助工作，土地和城市占大头，尤其是土地，关系到粮食产量。净山环保负责的就是东北一片的农业用地净化，用的是碳吸附技术，效果不错。”
鹿露总结：“他们有自己的核心技术？”
“对。”琳达说，“另一家希壤氢化做的是氢能源，采用的也是核能制氢，核技术也非常成熟。这两家合并，不需要再购买其他技术的专利，可以直接进入新技术研发，这就少了很多麻烦。”
鹿露想了想，问：“你觉得这个新技术能成吗？”
琳达摊摊手，实话实说：“风险就在这里，没人知道多久才能出结果，投进去的钱看不见回报，烧起来还特别快。”
出差考察
投资人不怕烧钱, 今天烧的钱，以后都会数倍返回口袋，怕的是烧了钱却看不见回报。
新技术研发就是这么个不一定能有回报的领域, 还特别烧钱。但就算人人都知道, 投资的人还是前仆后继。
鹿露纠结半天，问琳达：“你对希壤这么感兴趣，也想投资吗？”
“假如有这个机会，当然，但他们不一定开放给银行。”琳达口气轻松, “具体什么情况要去现场看过才知道，假如资金缺口大, 说不定能有一些机会。”
鹿露吐出口气：“好吧, 这个先放放, 我们说说宇宙医疗吧，你有什么建议？”
琳达不假思索：“卖给他们。”
“为什么？”
“宇宙医疗的斗争, 不在谁能夺取公司的话语权，而是在于医疗法案是否能够通过。”琳达一针见血，“医疗改革, 宇宙医疗当然要跟着改，维持原样, 那就是她们的家务事了。”
鹿露对这个还挺关心的：“能通过吗？”
“目前来看，几率很大, 从提出到商议少说有三五年了, 但法案只是条例，真正的改革难点还是在于各个区市如何落地施行。”琳达说, “巨鲸市是块难啃的骨头。”
鹿露故意说：“他们出价不高。”
琳达笑了：“鹿小姐，钱多到了你这样的份上, 仅仅就是数字而已，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在于你可以用这点钱撬动多大的局面。”
鹿露愣住。
“你卖给东方家，不过锦上添花，让她们姐妹多点斗气的余地，可人家是一家人，再怎么斗，肉还是烂在锅里。可卖给华云和华龙，那就是锦上添花，别怕得罪东方家，你卖一半留一半，她们只会怕你把剩下的也卖了。”琳达也说累了，看看时间将近午饭，干脆点了一份烩面吃。
鹿露动脑子也很耗能量，忙不迭加餐：“我要一份西班牙海鲜饭。”
再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
“从投资的角度讲，这也符合风险均摊的原则，他们既然打算投资别的药企，你持有股份，多少能赚点儿，别说你从中能获得的关系。”琳达喝光了第二杯咖啡，停了很长时间才道，“鹿小姐，我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鹿露还没反应，她就自顾自道，“但说到底，你是银行最大的客户之一，更是我最重要的客户，你的利益和我密切相关，所以，你不想听，我也要说。”
“……你说。”
“你想过自己在这个时代怎么生活吗？”琳达问，“你生活的圈子只有两千个人，不是传承几代的富豪家族，就是行业巨头，他们都有自己的立身之本，你没有。银行为你打理的资产仅仅是资产，多而分散，毕竟我们考虑的是收益，而不是某人的事业版图。”
鹿露十分意外：“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做事业，就用这笔钱给自己打造一个帝国，如果你想过平静富裕的生活，就多结交人脉。这是你的优势，鹿露，大家都想和你成为朋友，而你有了很多朋友，朋友就是你的资源。”琳达出乎预料地坦白，“和华龙、华云交个朋友，比短期盈利更重要。”
鹿露抿住嘴角。
她对国企释放善意，愿意和他们一轮轮协商，未尝没有抱大腿的想法，但没想得这么深刻。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她敏锐地问，“为什么不早和我说这些？”
琳达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因为你有钱，且愿意和银行合作，我才有钱赚。”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个问题，没有对比就没有衬托，只有接触过足够多的人，你才知道我琳达·杨的价值——鹿小姐，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鹿露哑然。
静默中，服务生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金黄的西班牙海鲜饭点缀着雪白的龙虾肉和红彤彤的大虾，看着就美味。
“OK，会谈结束，让我们用餐吧。”琳达给她倒了杯冰柠檬水，“亲爱的，上午我们开诚布公，下午就要一起对付别人了，打起精神来。”
鹿露：“……”
她不太甘心，狠狠挖了一勺饭后问：“给你多少钱，你能跳槽到我这里？”
琳达大笑：“这可不是钱的问题，鹿小姐，光用钱可挖不到我。”
鹿露撇撇嘴角，换口风：“杨阿姨？”
“噗，哈哈——”琳达笑得喘不过气，赶紧拿过手巾，“等我退休，如果我退休的话，一定考虑。”
她擦干净泼洒出的柠檬水，凝神思考了会儿，“据我所知，你已经聘请幻影的律师担任您的法律顾问，对吗？”
“对。”
“很好，这很重要。”琳达肯定道，“假如井田小姐让你满意，你就拥有了一个物业经理，帮你打理地产和生活相关的事务，除此之外，你还需要聘请一位财务顾问，目前你的财政状况非常简单，和银行的合同也没有到期，需要的并非理财方面的咨询，而是一个合格的会计，帮你解决税务问题。”
鹿露：听懂了，想续约。
她不接这话。
“放心，我会陪你完成这些步骤，股份卖出可以通过银行代理，但买入需要你注册一家私人公司。”琳达轻松道，“一边谈一边做，我们能够完成的。”
她的姿态太过轻松，鹿露即便知道她是故意的，也忍不住生出信任可靠的感觉。
这就是金字塔顶尖的精英人才吗？都很懂心理战术啊。
好在他们都可以用钱买到-
鹿露和琳达聊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餐才各自回房休息。
她不想睡觉，躺沙发里刷了会儿网，顺便做个日常监测，和黄教授聊了两句。
下午2点，行李都收拾完毕，由酒店礼宾部门开车送到机场，登上俞丽心弄来的商务专机。
商务机不花哨，座位多，但舒适程度依然很好，能够舒服地躺平，把腿架高了睡觉。
鹿露今天的事业电量已经耗尽，决定上飞机就不聊了，坐定就打开投影，一边看电影一边吃零食。常董事长身体不舒服，也闭目养神没有加入，剩下琳达和俞总、钱副董聊天。
别的不提，鹿露十分敬佩他们过人的精力，头脑转这么久都不带累的。
林泮也是这样。
他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戴着耳机听课，时不时做点笔记。
太卷了！
身边都是卷王和精英，让她这个高中毕业生非常有压力。
但她不想努力，只想躺一会儿，上午的聊天已经够费劲的，下午脑子要歇歇。
正好乔纳森发来消息，问她坐什么飞机，还有多久到，吃什么，又晒自己的午餐给她看。
鹿露给他拍张内部照，表示不喜欢这种装饰风格，他就发来两张以前坐过的私人飞机，并告诉她JIN家姐妹的私人飞机里头全是粉红色，非常夸张。
她被说得好奇，跑去她们的社交账号细扒，果然看见了超级浮夸的粉红芭比粉。
不好看，又怪好看的。
有人陪聊天，飞行的三个钟头过得很快，没多久，商务机就盘旋下降，停泊在了吉林省长春市的机场。
鹿露第一次见到了人类离去后的都市。
真正的钢铁丛林。
摩天大楼只是略微枯朽，墙壁斑驳老化，几处漏雨，几处透风，砖瓦掉着渣渣，露出结实笔直的钢筋骨架。碧绿的藤类植物缠绕其上，借力获取阳光雨露，飞鸟盘旋，小兽躲藏，枯黄的落叶堆积了厚厚几米。
水泥路里钻出植物的茎叶，商铺、住宅成了野兽的巢穴，一只猴子蹲在雨棚上吃果子，兔子动动耳朵，果断跳进了下水道，手臂粗的蛇缠绕在路牌的背面，汲取一丝阴凉。
它看起来像末日的场景，却并不萧条。
当然，机场还是很干净的，一直有人维护，鹿露下了飞机，立马就有房车接上。
这辆房车看起来也是商务车，和公交车差不多大小，两层高，有厨房、厕所和客厅，二楼是四间卧铺，和胶囊旅馆差不多。
鹿露参观一圈，忍不住问：“该不会过夜吧？”
“不会，离工厂只有半小时车程。”俞丽心笑道，“房车更方便而已，现在很多服务区都废弃了，总要有个地方上厕所休息。”
鹿露看向窗外，公路维护得还不错，没有被草木占据，最多是些动物的粪便和落叶碎石，道路两边则是大片的田地，时不时有无人机飞过侦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投影仪播放3D投影，以驱赶鸟类。
就是没有什么人烟。
她知道地球只是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却还是为此惆怅。
“鹿小姐，要吃点东西吗？”林泮忽然开口。
鹿露还真有点饿：“有什么？”
他说：“从酒店带了些可丽饼，应该还热着。”
“我尝尝。”
林泮打开保温盒，取出保鲜保温的可丽饼，薄薄的饼子涂抹巧克力酱，点缀两三水果，看着就甜滋滋的。
鹿露拿起来咬了一口，饼皮还松软着，巧克力是苦的，幸好蜂蜜中和了味道。
他又拆开茶包，接热水替她泡了一杯热腾腾的无□□茶。
热茶和甜点顿时驱走赶路半日的疲劳。
琳达和其他人也开始吃点心。
常董事长不能吃太硬的食物，开了一罐八宝粥，钱副董拆开一盒麦片碗，俞丽心则拿出一袋布朗尼脆片，还介绍给鹿露：“不甜，很好吃。”
鹿露尝尝，肯定道：“真的不甜。”
俞丽心笑笑：“在地球出差，永远不能忘记备点吃的。”
鹿露望着外头的荒芜农田，深以为然，把整份可丽饼都吃了。
填饱了肚子，路程就在相对论的影响下缩短了远近，当天边被暮色浸透之际，本次考察的目的地就到了。
这里是原本希壤氢化的工厂，设备齐全，改掉大门招牌就算新厂址了，同时扩建一部分厂房，将净山环保的设备和办公室搬过来，宿舍、食堂和幼儿园也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建，以现在人类的基建速度，一个多月前开工，这会儿收尾都结束了，已正式投入使用。
是以，鹿露在灯光下看见的并非一个空旷冰冷的工厂，而是一个热闹的大单位。
小朋友们正在老师的指挥下穿过马路，返回对面的宿舍区，大一点的则被班主任点名念叨：“都走慢点。赵芳芳，你爸爸今天不能来接你了，你到食堂吃饭再回去，王紫心，你妈妈说让你去她办公楼，顾龙飞不许再闹，小心我告诉你外公，还有你们三个快点回家。”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走着，对停在路边的房车投以好奇的视线。
另一头，穿着制服的工人伴随铃声下班，朝饭香涌动的食堂奔去，人潮滚滚。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眉飞色舞，还有情侣牵手往另一栋楼去，外墙面投放硕大的滚动通知——今天8:30播放老电影《新流浪地球》，位置：1号厅、2号厅。
“滴滴”，后头传来喇叭的提醒。
鹿露扭头一看，居然是三辆巨大的货车，车体印刷着“世惠超市”四个大字，司机探出头，和门口的工作人员说：“补货清单发你手环了，你更新一下APP的库存。”
“知道了。”
他们站着说话，运货机器人已经娴熟地搬运起了货物，按照标签运送到仓库垒好。
鹿露：“……”
仿佛回到七八十年代。
工厂风物
鹿露的父母是在厂里长大的。
彼时, 厂里有托儿所、幼儿园和附属小学，大人们上班，就把小孩子们送到学校, 晚上下班再来接, 住的也是厂里分配的房子。他们从小认识，知根知底，八十年代顺理成章地结婚了，可惜没赶上分配房子，工厂效益一年不如一年, 最后解散离开，结束了在单位生活的日子。
鹿露没有见过父母口中的“单位”“厂子”, 但经常听他们提起来, 脑海中总有个模糊的印象。
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她马上回忆起了父母描绘的场景。
这就是个“单位”, 是个“厂子”。
门口立着五个大小领导，还有若干员工。
俞丽心率先下车，和他们握手寒暄：“陈总, 辛苦你们接待了。”
“应该的，倒是俞总替我们费心了。”陈总穿着得体的西装, 温文尔雅，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可看笔挺的身板和流畅的脸颊轮廓, 就知道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大帅哥。
他和俞丽心是大学同学，简单握手也不怕怠慢, 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今天的贵宾身上。
“这是鹿小姐吧？”不怎么意外的，他错认成了更成熟干练的琳达, “欢迎欢迎。”
“陈总您好，这是我们鹿露小姐。”琳达八面玲珑，把他前后两句话分开断句，“我是杨琳达，在紫荆花银行任职，不请自来，还望勿怪。”
陈总也算久经风浪，可看见鹿露年轻稚嫩的脸孔，依旧难掩讶色，但口中并不磕绊，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欢迎杨女士莅临敝厂。”
和她寒暄完，才伸出手，“路途遥远，鹿小姐辛苦了，感激不尽。”
鹿露和他握握手，礼貌道：“您客气了。”
陈总没有因为她年岁小就轻慢，只是比预计多了两分关切：“这个点儿了，吃过没有？我们这里没什么好的酒店，食堂大师傅的菜做得还不错。”
俞丽心道：“没呢，光赶路了，就在小食堂随便吃点吧。”
“那行，怠慢了，明天中午再到长春酒店吃顿地道的。”陈总调转脚步，在前面带路，顺便介绍其他人，“这是净山原来的小孙总，这是行政部的王总，这是技术部门的包总监……”
希壤新化的高层基本都在这里了。
鹿露囫囵听个大概，大部分注意力已经被食堂吸引。
食堂是一栋四四方方的建筑，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外墙平滑雪白，挂着红色字体“第三食堂”，投影十几张图片，是今天的菜谱。
感应门打开，香味滚滚，霸道至极。
鹿露闻到了糖醋的酸，辣椒和花椒的麻辣，浓郁的酱香，还有猪牛羊的肉味。
工厂的员工排队使用免洗洗手液，搓搓手掌，拿起白色塑料餐盘，开始在各个出菜口打饭。没有了食堂阿姨，全是机器人操作，饭盘放到称重位，选择克数，机器就“啪”一下精准出菜。
餐盘立即出现价格、克数和能量，并附赠一行标红的配料表，避免误食过敏。
“小食堂的菜还不错，东北靠近松花江，鱼和人参都有名气……”陈总正要进电梯，却发现鹿露站住了，“鹿小姐？”
鹿露举手：“我想吃这个。”
自从生病求医，她再也没有在学校食堂吃过饭。这种打饭模式唤醒了她的本能，想想一群人坐在大圆桌前，一边聊天一边吃饭，那还不如打份饭吃算了。
俞丽心反应很快，笑道：“我也觉得，不用麻烦了，我们随便吃点。”
她们这般说了，陈总作为东道主自然不好拒绝，连道几声“怠慢”。
鹿露主动上前两步，排在了员工队伍后面，有样学样，洗手、拿盘子、自助打饭。
菜色很丰富，各大菜系都有，可既然来了东北，还是先尝尝东北菜，遂陆续打了锅包肉、酸菜白肉、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和地三鲜，再加二两米饭，一碗辣白菜汤，一份餐后水果。
满满一大盆，只要8星币。
鹿露看着这价格都傻了，不知道自己花几百几千吃的饭算什么。
再尝尝味道，嗯，熟悉的食堂大锅饭的滋味。
“怎么样，还合口味吗？”俞丽心问，“食堂的师傅都是在地球干了几十年的，和卫星城不大一样吧？”
鹿露点点头：“很正宗，不像上面融合得厉害。”
在卫星城吃饭，再地道的餐馆都可能遇见融合菜，这是全球化的必然结果，也不一定难吃。但对一个老古董来说，还是原汁原味值得怀念。
她把大部分菜都吃光了，感觉可以多留几天。
而见她小口小口吃起了水果，陈总便说：“今天你们肯定累了，就不安排别的，明天咱们再好好聊聊。”
大家都没有意见。
陈总便带他们去了公司的酒店公寓，介绍道：“这栋公寓是新建的，住的不是外援的技术人员，就是合作伙伴，请了酒店物业打理，很干净，放心住。”
琳达很捧场：“公寓比酒店住起来舒服。”
陈总谦逊道：“小地方，还是条件有限，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多包涵。”
“已经很好了。”钱副董环顾四周，只见群山隐隐，稻田无边，风中能闻到群山和野兽的味道，令人沉醉，“别的不提，风景就很好。”
鹿露同意，但问：“有狼吗？”
“鹿小姐别担心，工厂周围有电网，野兽进不来。”陈总笑道，“只要别开窗睡就没问题。”
“开窗会有什么？蛇？”
“没有蛇，我们厂里小孩多，驱蛇工作做得很好，我一条都没见过。”陈总再三保证，唯恐她嫌弃条件简陋，明天就想走了。
好在鹿露只是随口一问，示意林泮进屋安放行李。
“那今晚诸位就好好休息。”陈总有眼色，识趣告辞，只邀请俞丽心，“俞总，我们好久不见，要不要喝杯茶？”
“这里有茶馆？”
“电影院楼下有一家。”
俞丽心欣然赴约：“行啊，我们好久没见了，难得叙叙旧，我也想和你打听两个老同学。”
他们一走，常董事长也坚持不住，在秘书的搀扶下回屋休息了，钱副董却好像十分留恋风景，让秘书助理收拾行李，自己又出去了。
鹿露没有这般好的精力，打算洗洗就睡。
酒店式公寓有一个好处，格局与一般住宅无二。鹿露自己住主卧，还有一间次卧可以留给林泮睡，她已经习惯屋里有他的存在，少了就觉得屋里太安静，又像现代人没有手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CC做事越来越麻利，很快收拾好床铺，换妥她熟悉的床上用品——感谢科技进步，压缩机已经能将被褥毯子都缩到极致，走哪儿带哪儿都不成问题，不会出现不适应被子厚薄的情况。
她稍稍坐会儿，就能直接进浴室洗澡了。
洗漱用品也是自带产品，她在雾颐住的时候，偶然用到一款喜欢的发膜，直接托酒店买了全新的，洗过头发就柔顺得像丝绸。坐到床头，林泮已经安好全自动吹风机，感应到湿发就开始来回吹风，温度不高不低，吹得毛发鳞片收敛，再添一分光泽感。
噪音很低，鹿露就一边等吹发一边拨通讯，打算问问乔纳森忙完了没。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
“你在忙吗？”她听到彼端的喧嚣。
“在宴会。”乔纳森问，“你到了吗？”
“到了。”鹿露看向窗外，大地空旷得惊人，也美得惊人，“有点偏，夜景很美。”
他轻轻笑：“只有景色美吗？”
鹿露：“其他的还没看到呢，可能会有野生动物？能看见东北虎就好了。”
“想养一只？”
“怎么会，养来干什么？”鹿露一向鄙视豢养野生动物的中东富豪，“看看就好了。”
乔纳森微微顿住，语气温柔：“嗯，也是。”
“养宠物的话，还是猫猫狗狗。”鹿露问他，“你不是有猫吗？怎么不带着？”
“它在家里，我弟弟每天会去照顾。”
“这样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鹿露听见有人叫他，就说：“你忙吧，拜拜。”
“你几时睡，我回去再给你打。”他说。
“我这就睡了。”鹿露道，“你回去肯定很晚，也早点休息吧。”
“那晚安？”
“晚安。”
结束通讯，鹿露瞄了眼通话时长。
才十三分半。
她忍不住叹口气，出神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林泮。”她忍不住说，“你觉不觉得，外面又黑又亮的，好奇怪。”
天际没有遮挡，月亮的光辉肆无忌惮地洒遍土地，能看见树林的轮廓，明亮的池塘，幽静的小路，这自然是很亮的，但夜色又是这样的浓黑，好像盘踞在某处的妖兽，冷不丁就会吞噬掉什么。
鹿露心头萦绕说不出的恐惧，好像原始时代的先祖流淌在血脉中，对于夜晚的忌惮。
琳达有句话说得对，买房子还是要买在上海，乡村固美，但人真的太少了。
林泮看看她，走过去拉好窗帘：“这里也有投影设备，您想看电影吗？”
“也行。”
林泮帮她调出电影频道，选了一部旅游文艺片，没什么剧情，讲的是主角辞职，带一只猫一只狗开始自己的旅行，寻觅人生真谛的故事。
风景很美，街边的小吃也像一幅画，猫猫狗狗神韵灵动，完全看不出是建模的效果。
鹿露一边看一边进行睡前准备。
先把枕头拍拍松，自己带的枕巾有喜欢的香氛的味道，从背包里拿出塑封好的信。父母给她留下几十封信，她才看了两封就舍不得了，第一封塑封好当护身符随身带着，其他的都扫描成电子版本存进手环，原件锁进一个防火防水防核爆的小盒子，留在卫星城家里的保险柜里。
她已经想好了，剩下的信能不看就不看，省着点，等到人生的重大节点或者憋不住的时候再拆。
比如上大学。
还有一个多月而已，能忍住。
鹿露躺进被窝，又把第一封信看了遍，随后翻过来，背面是翻印的家庭合照。
他们一家三口在家里，还有只小狗，愉悦地看着镜头。
回到卫星城就再养只小狗吧，不叫馒头了，叫包子。
她把照片贴在脸颊边，好一会儿，小心压在枕头下面。
电影还在继续播放，主角在路边编草蚱蜢，阳光很明亮，猫狗很可爱，草叶的露水都这样逼真。
背景音乐是叮咚的扬琴，悠扬悦耳，让眼皮不知不觉就开始沉重。
林泮忙完回来看见她已经入睡，赶忙将电影调回2D模式，光暗和声音都调节到最低，正好投放在墙上，热闹又不影响她睡觉。做完这些，迟疑会了儿，俯身去帮她解手腕的镯子。
四叶草有三排，锁扣也有三个。
他屏住呼吸，小心解开了第一个和第三个，独中间的不太好解，非得碰到她的皮肤不可。
林泮努力半天也未成功，只好试探地扶住她的手腕。
她一无所觉，他才暗暗松口气，将最后一个排扣解开，摘下手环放到她的枕边。
放轻脚步，极慢极轻地掩门。
老式的房门还是磁吸式的，关合会有微微的“咔哒”声。
好在里面依旧无动静。
林泮关掉外间的灯，回屋休息。
脚步声远去。
鹿露撑开眼皮，透过一丝缝隙看见电影的光影，于是翻过身，沉沉跌入梦里。
梦中的她还在上小学，夜里九十点钟，父母还没有回来。
她已经做完了作业，刷牙洗脸完毕，躺进被窝却死活睡不着。分明已经很困，却好像失眠的感觉特别讨厌，辗转反侧几十分钟，直到门外传来父母的脚步声和开锁声，心才忽然回到胸腔，溢出一股踏实感。
他们打开电视，打开冰箱，打开卫生间的门。
有点吵，但这是天底下最好的白噪音。
她在这样的琐碎声中入睡了。
所见所闻
到东北的第二天, 鹿露醒得很早。
她迷迷瞪瞪起来，快速梳洗完毕，想去食堂吃个早餐。
踏出房门, 一眼看见林泮在厨房的餐桌上做题。电子纸分明就是一张考卷, 他握笔答题，速度飞快，微明的晨曦照耀他的侧脸，在无拼缝的地砖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鹿露有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某个高中的清晨, 她打着哈欠走进教室，原以为自己到的够早, 却没想到已经有人提前到来, 沐光自习。
又美又卷, 还有点温柔。
她安静地看了两秒钟，才玩笑似的问：“你这么拼, 不会想跳槽吧？”
游走的电子笔蓦地一顿，林泮立即抬首起身：“早安，鹿小姐要吃些什么？”他有些歉疚, “食堂还没有开，我昨天点过一些超市的外送, 可以煮粥或者烙蛋饼。”
“不用，我还不饿, 一会儿去吃食堂好了。”鹿露抻长脖子, 看他的考卷内容，“管家专业考试……你真要跳槽啊？”
尾音带出三分不自知的不满。
林泮捕捉到了她的情绪, 抿抿唇：“鹿小姐身边的人才越来越多，我当然要更努力才行。”
鹿露想想琳达, 再想想井田恭子的简历，心缓缓放回胸腔，安慰他道：“她们已经工作了多少年，你才多少年，而且我也没有招别的助理的打算。”
她对林泮的信任是因缘际会，彼时她刚刚醒来，无所适从，他正好过来帮助她，且身份清白，这才一点点交付信任。时至今日，她不可能再接受一个陌生人如此靠近自己，知道她的来历，了解她行走在这个世界的每一步。
林泮和她磨合得很好了，她觉得很舒服，不会因为别人的能力更优秀就换人。
“企业讲竞争，我不讲。”鹿露说，“你已经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泮微垂眼睑，不知作何回答。
他这么拼命，除却提升专业能力这样的客观目标，也不乏对未来的惶恐。原以为骏泽的毕业证就是不错的通行证，能觅到合适的淑女，谁想阴差阳错，情场毫无建树，倒是职场柳暗花明。
在鹿露身边工作的感觉很好，她不会质疑他为何迟迟不去相亲，是否有稳定对象，旁人则以为他是主家的锅里肉，等闲不敢骚扰，实在是自他发育后最清净的一段时光，只需要全付心力投注到工作就好了。
日子过得太舒服，他甚至在想，假如不能如愿以偿步入婚姻，把这份工作当成一生的牵绊，做一个终身不婚的私人管家也不错。
可现实很快打了他的脸，鹿露生活的圈子在金字塔顶层，全世界的优秀人才都致力于为他们服务。
他不算什么。
等到她有了更好更优秀的人才，他就该从她身边淡出，然后……
或许还有一份丰厚的工资，做一些可有可无的活，物色合适的交往对象，慢慢的把心力从工作转移到家庭，最后辞职回家，经营他迄今不知真面目的婚姻。
又或许另觅他职，凭借这里的经验为普通的有钱人家工作，如果对方满意，就一直做下去，反之则扫地出门，等到年华逝去却又没有归属，变成廉价公寓里的单身老人，以微薄的工资糊口，无声无息地死去。
每每想及此处，难免惊惧。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继续读书，继续努力，抓住所能抓住的一切。
“您对我宽厚。”林泮说，“我总要对得起您的信任。”
鹿露摇摇头，忍不住道：“你一个人难道能学完所有的知识吗？我需要哪方面的专业人才，花钱就行了，他们可代替不了你。”说完不等他回应，直接说，“陪我去食堂吃饭吧。”
她已经习惯出门有人陪同的日子，说实话，除了稍微有点摆排场的尴尬，还挺有安全感的。
说起这个，“把铁姨喊上。”
铁姨已经起床了，他们正在交班。
鹿露之前见过两个新人，今天赶早了，一下见齐所有人，正好趁机认识一下。
新聘的安全人员共有四个，月薪7000起，试用期6000，三男一女。至于称呼，他们说前两天互相认识，按照年龄排好了大小，岳老大、于二哥、白三姐、卫老四。
鹿露问明了他们的岁数，得知都在28-35之间，立刻笑了：“都比我大好多，那我以后叫你们大哥二哥三姐四哥好了。”
他们面面相觑，全然不敢应下，说喊他们小岳、小于、小白和小卫就行。
人身安全都托付给他们，说点好话有什么不行的，但看他们局促谨慎的样子，鹿露不好勉强，改而道：“那就叫小岳哥、小于哥、小白姐和小卫哥吧。”
加个“小”字，好像就变得很合理了，他们的抗拒不再强烈，只礼貌推辞：“您太客气了。”
鹿露笑笑，没接这话，见他们好像有事要做，便没开口叫他们一起吃早饭：“你们忙，我们去吃早饭了。”
食堂七点半开门，这会儿二十五分，走过去刚刚好。
鹿露赶上了第一炉早点。
看起来就甜滋滋的粘豆包，热腾腾香喷喷的油炸糕，一锅金黄的大碴粥，分量十足的豆腐脑……每个窗口的每锅点心都在勾动馋虫。
鹿露决定每样都取一点，全都尝尝。
唔……论滋味，平心而论不如酒店餐厅大厨的手艺，大锅饭怎么都要粗糙一点，可有浓烈的人间烟火气，叫人想起早市、夜摊、菜市场，人来来去去，为三餐奔忙。
鹿露觉得很热闹。
她喜欢这股热闹气儿。
“鹿小姐。”吃得太利索，林泮不得不开口劝阻，“这已经超过了你平日的摄入量，一会儿再吃吧。”
鹿露摸摸肚子，倏然吃惊，居然已经吃撑了？不科学啊，她餐盘里的早点都只啃了一两口而已。
……果然是分量太大了。
美食难得，健康的身体更难得，她不贪心，老老实实地放下油条，咽下最后一口豆浆。
俞丽心和琳达一前一后进来，瞧见她已经在擦嘴，倒是吃了惊：“鹿小姐好早。”
“这里的晚上很安静，睡得很好。”鹿露说，“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先开个会，下午看陈总安排。”俞丽心问，“鹿小姐觉得呢？”
鹿露没什么意见：“那你们先吃，我到处逛逛，开会了通知我。”
她对工厂感兴趣是好事，俞丽心笑着答应了，原想通知接待方一声，可想想却按捺住了想法，任由她去。
鹿露也就是真的瞎逛。
看见小朋友们三三两两下楼，去对面的学校上课，还想能不能吃顿路边摊。结果他们进了校门，直接在门口领一份蛋饼和茶叶蛋，还有一杯豆浆，忍不住发散思维：不知道父母小时候读的学校，是不是也发这种吃的？
“林泮，你以前读的学校有包早饭吗？”她问。
林泮看了眼校门，说：“学龄前都在保育院，一日三餐都在班里发放，小学是公立学校，发的是定额饭卡。”
“这样啊。”鹿露满足了好奇心，“那就去超市逛逛吧。”
超市已经开门了，仓库很大，门面却不过两间，和便利店差不多，十来个机器人进进出出打包外送，拿货、打包、运输都是不同型号，店里只有两个退休老人在检查机器，并不招呼客人。
鹿露还是第一次逛超市，看什么都稀奇。
她先在零食区逛了逛，拿两袋巧克力，再去酒水区望望，选了瓶汽水：“这个好喝吗？”
林泮看看品牌，摇摇头：“我没有喝过。”
“那我们尝尝。”她挑了可乐味的，让他也挑一款。
林泮选了中规中矩的柠檬味。
再看看泡面，感觉也可以备一点，拿了两袋，火腿肠也必不可少，买都买了，不如再来点辣条。
鹿露越拿越多，装满半篮子。
篮子有感应计价设备，放一件就算一件，实时更新总价，非常方便。购物结束，也不需要排队，直接付款就行，不想自己提回去，就刷个机器人，把篮子装进去，输入地址，它就会帮忙送货到家。
鹿露拿走饮料，其余的送回公寓。
时间卡得刚好，做完就接到俞丽心的讯息，问她在哪里，大家准备开会，陈总派秘书来接她。
鹿露不耐烦这个，让她发地址，自己走过去。
俞丽心没客气，发送地点和路线。
办公大楼离超市不可能远，一百多米就到。
太阳很舒服，北方也不太热，鹿露走在墙根的阴凉地，感受熟悉的水泥道路和树木的清新，心中莫名轻松。
办公大楼门口，陈总和一位没记住的老总正在等候。
见面都是笑：“鹿小姐。”
“两位好。”鹿露也很客气，“麻烦你们等我。”
“应该的，这边请。”陈总带她走进办公大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尊地球铜雕像，地砖光滑，墙壁悬挂世界地图，两边是红色亚克力的标语。
大禹治水，人民不惧难。
愚公移山，天地自此宽。
鹿露驻足看了两眼，才随他们上楼。
会议室就在二楼，面积不算大，长桌靠背椅，四个墙角都有绿植，中规中矩，桌上也没有身份铭牌，大家要先谦让一番座位。
鹿露不知道哪个位置是尊位，但他们一定要让她坐的位置肯定就是好位置。
她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坐，好像是适合的，她是投资方，打钱的人，好像又不合适，毕竟什么都没付出过，他们也都是长辈。纠结半天，被过于热情的女老总按在了面门最中间的位置。
鹿露只好坐下，开始自己人生的第二次会议。
“各位远道而来，我也不说废话浪费大家的时间，先介绍一下我们希壤新化。”陈总简明扼要地回顾了一下希壤的身世，净山环保的历史，希壤氢化的发展历程，以及怎么在资源部的整合下重组为新能源公司。
和之前在宇宙医疗凑热闹不同，这回鹿露听得非常认真。
她也感觉自己能听懂。
仅这一点，足以见诚意。
深入了解
陈总的介绍显然提炼过, 用词精简，内容详实，几乎没有废话。可两家企业的历史都不断, 仍旧花费了近半小时, 好在鹿露听得起劲，并不觉枯燥。
但无论过去多么辉煌，投资人看的从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陈总端茶润喉，让出位置叫技术部总监讲希壤的核心——如何利用治理污染的污染品提高核能转化效率。
技术总监并非刻板印象中的理工女, 不施脂粉，但收拾得十分干净精神, 也毫无不懂眼色, 自顾自high的人。相反, 她非常照顾听众的知识领域，专门用3D演示工具讲解了一遍。
“黑洞污染是泛称, 它其实是一种光污染，嗯，和核辐射的原理类似, 土地因为残存大量放射性物质，即便能够长出作物也不能食用, 幸运的是，并不是所有放射线物质都是有害的, 这就好像太阳光本质上也是一种放射能。有的对地表没有任何影响, 只影响与人类无关的地心，只有少数射线影响人类的生活。
“净山用的技术很多, 最简单的是水洗，其中一种A类射线经过上百次水洗后, 含量能降低百分之八十，而它的自然半衰期为十年，只要将废水储存二三十年就能完成净化，重新排入海洋。
“B类射线和植物密切相关，我们种植了大片树林，三十到五十年后将污染区的林木砍伐，埋入地底深处，相关的辐射指数就大幅度降低了。”
技术总监给她播放各个阶段的照片，辐射测量仪的数据，每年都有详细的篇幅，十分可靠。
“C类射线集中在海洋，这方面不是我们的强项，我就简单讲讲目前的主流处理方式……放射物质中，半衰期最长也最难净化的是D和E类元素。”
鹿露努力消化。
“D的半衰期高达1000多年，但幸运的是，我们能通过各种技术将其吸附收集，净山主要使用碳吸附。”技术总监贴心地递上实物，给了鹿露一块海绵似的活性炭。
她捏了捏，感觉像搓澡巾。
“过程说起来不难，首先喷洒化学药剂，紫外线连续不断照射，之后再撒碳吸附三个月，再喷洒药剂固化，然后筛出活性炭，拉回工厂进一步无害处理。经过反复提纯筛选，最后就能得到一堆污染物，其中就包括D4。”技术总监递出一个透明盒子，“这个就是D4元素，已经密封处理，辐射很小，鹿小姐可以看看。”
鹿露谨慎地接过密封盒。
和所有化学元素一样，D4元素的样本……没啥好看的。
像一种专做黑暗料理的盐。
“提取D4元素的工作，很多环保企业都能做，技术上并没有壁垒，这次希壤的核心技术是通过它发电。”
依旧是考虑到鹿露的知识文化水平，她的表达格外简单，“几百年前，核能的使用方式是核能产生热能，热能使水沸腾产生蒸汽，利用蒸汽带动器械，这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
鹿露：“嗯。”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核能产生光能，再将光能变成电。D4元素在其中能起到一个加速的作用，具体原理我们还不是很清楚，但它本是光污染的产物，有这样的作用并不奇怪。”
技术总监说，“我们希望通过后续研究，能够真正弄明白这个问题。”
此时，琳达帮鹿露开口了：“这对能源产量至关重要吧？你们有什么具体打算？”
“我们邀请了东龙物理实验室的项教授加入，她是研究光污染领域的专家，还有美藤赫伯特实验室的副教授，他之前一直跟随赫伯特教授作研究，教授获得诺贝尔奖的发现团队就有他。还和国空航天达成了合作，在太空建立实验室，推动相关理论的论证。”
陈总有备而来，把自家的准备工作逐一道明。
也没有掩盖困境，“我们希望邀请剑狮的博莎教授加入，但她已经接受纳斯的邀请，实在很遗憾。”
鹿露打开折叠平板，开始搜索“项教授”“赫伯特实验室”“博莎教授”。
都挺有名，受过多个奖项提名，也各有各的研究方向，就是没看懂专业领域的一串专业描述。
“也就是说，研发团队大致成型了？”琳达问，“生产线组建的怎么样了？设备都齐全吗？”
陈总立即道：“实地看看吧。”
鹿露同意：“好。”她还没参观过核电站呢。
酒店公寓、食堂、超市都位于厂区的生活区域，以办公楼为界限，再往里就是厂区的核心部分了。最外面的是1号区，负责生产净化土壤所需的化学原料。
这个很难看懂，就是一罐罐原料进去，在密闭的车间里转一圈，出来就是密封好的净化剂。
鹿露透过玻璃窗往里看，只看得出没有人，都是机器在干活，控制室里有十来个技术人员在监控数据。
“这个东西，在后面的那个过程里用的多吗？”她问。
她表述不太准确，可陈总马上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回答道：“不多，非要说的话，以前储存的量就足够前期使用了，但污染处理讲究第一时效，以前的全都深埋在地底下，挖出来还不如重新提取，反正处理污染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你们会继续做净化？赚钱？”
“土壤净化的利润十分微薄，从效益上来说不划算，但我们是国企，要承担社会责任。”陈总轻声道，“环保部门无论如何都不会砍掉。”
鹿露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接下来参观核电站。
好大的池子。
其他也看不懂。
下一个就是最重要的生产线——光能电池。
鹿露：“我以为你们说的技术不成熟，是还要在研究一下的意思。”
“技术进步没有尽头。”陈总忍俊不禁，和她解释，“鹿小姐，我打一个不专业的比方，包总，你不要笑话。原本100单位的核能，只能转化为1单位的电，剩下的99都被浪费了，而我们现在用的技术，就是把100单位的核能变成5单位的光能，再变成1单位的电。看起来结果没有区别，可接下来我们有两个方向改善，100单位核能变成10单位，或是5单位光能减少为2单位，总量不变的情况下，被浪费的能量就少了，利用率就高了。”
鹿露一下听明白了。
他又道：“我们打算先组建一个光电生产线，这主要是两方面考虑，一个是抢占市场，我们不能等技术成熟再投放，另一个是资金难题，技术研究的资金缺口比你想的大，总要有出有进才能持久。”
琳达本来想说什么，可看见鹿露若有所思，便不插嘴，让她自己思考。
过了会儿，鹿露就问：“这个光能电池和一般的电池比……贵吗？”
“贵。”陈总如实道，“设备贵，成本就高，没办法。”
鹿露看向车间里的一台台机器，一个都看不懂：“有多贵？”
陈总指向中间的大圆桶：“这个要8000多万。”
“我的……天！”鹿露差点咬到舌头。
一套豪宅啊，不不，从面积看，比豪宅贵多了。
“为什么这么贵？”她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核心技术吗？”
陈总说：“全球类似的设备不多，这是我们自己研发的，没有参考，只能用笨办法，造价就贵了。以后有了经验，成本就能降下来。”
鹿露帮他们叹气：“什么都要钱啊。”
陈总微笑。
可不是，科研最烧钱，高精尖产业更是烧钱中的烧钱，但反过来说，要不是资金缺口大，又何必找投资呢。他们看好鹿露，主要还是因为她是个人投资，不像其他机构成分复杂，拿钱一时爽，后面却埋下隐患。
“电池有成品吗？”
“有的。”技术总监给她看样品，一块小小的圆片，“兼容大部分设备，电量耗尽后可利用太阳能补充少许电量，手环的话能延长160天的使用时间。”
鹿露接过，放在阳光下翻来翻去。
她的手环迄今为止没有充过电，因为电池的可使用寿命在半年左右，紧急情况下可使用太阳能补充，能延长10天的使用寿命。但电量经用，不代表廉价，卫星城可是建在太空，每日都需要大量能源才能维持。
10天和160的差距不小，从补充电量来说，光能电池还是有优势的。
琳达开口：“这是个优势，可以供给户外产品。”
卫星城到处有充电设备，光能电池的优势不明显，但地球广袤无人烟，多一分电量就多一重保障。
“我们也有这个打算，已经在和几个品牌协商了，军工方面也有不小需求。”
琳达泼冷水：“户外领域很小众，运用面不广，市场狭窄，利润肯定有限。军工就不用说了，很少使用新产品，就算谈下来，也只是小地方小利润。”
陈总苦笑。
俞丽心适时开口帮助老同学：“万事开头难，咱们这个开局已经不差了，至少有得赚。”
“和投入比起来，杯水车薪啊。”琳达笑了笑，不上当，“我不说研究方面的投入，你们厂子人不少，家属也多，光人力成本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陈总不卑不亢：“我们有政府补贴，大部分自给自足还是没问题的。”
琳达道：“我们应该聊聊这个话题。”
“那回会议室去。”
鹿露又跟着人流，穿过空旷的一片又一片区域，回到最初的办公大楼。
行政部的小哥哥们及时送来饮料。
之前喝的是茶，现在却是咖啡和奶茶，有人喝茶咖，有人喝无咖-啡-因的，还有人喝酒咖，口味广泛。点心是各种各样的酥饼、小面包和茶杯蛋糕，说是食堂做的。
鹿露尝了口，量大管饱。
琳达捧着自己的酒咖，开门见山：“陈总，不知道你们这边预备吸纳多少资金呢？”
水库钓鱼
希壤新化的投资方很多, 除了国家直属的投资机构，还有吉林省政府，厂子和地皮都是要钱的, 国家能源工业, 中央银行……抬出来都是一条条大粗腿。
最后剩下的股份也被一些根正苗红的机构看好，协商过数论，目前也在洽谈中。
所以，他们的立场也十分坚定——我们很有市场，不止一家投资方, 想着趁火打劫，恐怕打错了算盘。
杨琳达也是谈判老手, 半点不心急, 反而微微笑道：“贵厂的技术大有可为, 难怪有这么多家机构看好，要不是你们不考虑我行, 我也想投一笔了。”
陈总同样不把这话当真：“据我所知，鹿小姐的资产都委托贵行打理，眼前就是合作的机会。”
俞丽心是中间人, 努力促成合作：“这不就是缘分到了。”
“再好的缘分，也要看人。”琳达稳坐钓鱼台。
鹿露继续吃她的点心, 没忘记分给林泮一块桃酥。他有些意外，放下记录笔, 接过来吃了。
味道和他以前吃到的都不太一样, 颗粒粗糙，造型普通, 可香气蓬勃，胃部即刻反馈出饱腹感。
拉扯犹且继续。
琳达能言善辩, 陈总有来有回，俞总推波助澜，钱副董时不时提两句，只有常董事长沉默不语，频频观察鹿露，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揣摩出迹象。
鹿露似有所觉，朝他笑笑，却没有任何表态的意思。
琳达和陈总你来我往，纠缠大半个小时，才因为饭点将近暂时鸣金收兵。
陈总说在市里定了餐馆，要好好招待他们一番，鹿露坚定地表示：“我要吃食堂。”
这种事，向来是谁更坚定听谁的。
陈总虽然真心想请，奈何鹿露的吃食堂的心更坚定，最后只好如她所愿，继续吃食堂。
午饭依旧是满满一大盆。
希壤工厂的员工来自五湖四海，食堂其实也有好几个，有专做中国菜，也有做西餐的。鹿露对外国菜毫无兴趣，继续吃她最熟悉的大锅饭。
今天运气不错，撞见川菜日，跷脚牛肉香得人口水直流。
她很想多吃，可林泮望着她欲言又止：“黄教授说……”
鹿露：QVQ
“我就吃一点点，微辣。”她指着配料的干碟，“我选的微辣，微辣！”
林泮叹气。
“我发誓。”鹿露眼疾手快按下确认键，硬是打了份牛肉。
食堂的餐桌都是熟悉的长方桌，能坐四个人、六个人，她选择靠窗的四人桌，自然而然地排除掉了陈总等人陪坐。只有琳达端着餐盘过来，笑道：“介不介意我坐这里？”
鹿露摇摇头。
“你对希壤的出价怎么看？”她开门见山。
鹿露：“不怎么看。”
希壤的注册资本为828亿，愿意和鹿露谈的只有4%，也就是33.12亿入股。这是实打实的股份和出资，几乎没有什么商谈的余地，琳达和陈总扯皮的是投多少。
琳达故意往少了报，说投25亿，可看陈总的口气，他们希望获得的现金不止这个数。
“如果是我，我会要求投5%，越多越好。”琳达问鹿露，“你呢，你怎么想？”
鹿露思考怎么表达。
她既赞同琳达的观点，如果入股机会难得，不要怕前期投入多，投出去的钱最终都会回到口袋，反倒是被投资的公司不肯接受太多融资，以免失去控制权。
但她的理财观念不是投资机构的观点，而是普通人的心态——投多了怕亏。
这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弊端了，决断力与财富并不匹配。
然而，老天素来不公平，运气有时候就是比实力重要，有这种心态的人未必有这样发财的机会。鹿露并不为难自己，按照当下的想法行动。
“投5%就是41.4亿，基本就是卖掉宇宙医疗的钱了吧？”
琳达：“是的，你想投华云他们的新公司？”
“他们找我，就是觉得我不会插手企业的管理。”她琢磨，“有华云那边的股份，我也更安心一点。”
琳达毫不意外：“也可以。”
“这样是不是太胆小了？”鹿露扒拉碗里的回锅肉，“可我实在不敢冒险。”
“您是一位保守的投资者。”琳达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以你的财富，保守也只是少赚一点，假如您没有太大的野心，我不认为这是坏事。”
财富多到一定程度，扔在那里都会生钱，稳健投资也好，风险投资也罢，对她的影响极小。
说白了，就算她决策错误，少赚1个亿又有什么关系，指不定别的资产就赚回了2亿。
没有什么投资是百分之百赚钱的，首富也会亏钱，想要什么都赚的人，才最有可能输得倾家荡产。
“我知道怎么谈了。”琳达温言道，“我想，您下午可以和陈总聊聊，让希壤承您的情。”
鹿露虚心求教：“答应他的条件吗？”
“不要给明确的承诺。”琳达手把手教她，“平常一样聊聊就行了。”
鹿露：“噢。”
午饭当前，理应尊重，她不再纠结，专心吃饭。
啃到饭后水果，陈总主动过来邀请：“下午天阴，适合出去转转，附近有个水库，鹿小姐想不想去钓鱼？”
鹿露还真没玩过，起了兴致：“好啊。”
“那一会儿见。”
下午果然阴了，大片乌云飘过天空，挡住炽热的阳光，风吹过，骤然清凉。
陈总安排了两辆房车，邀请大家一块儿去。
结果只有琳达和俞丽心愿意，好在鹿露这边还有轮值的老三和老四，琳达和俞丽心也有秘书，倒是不觉冷清。
房车越野性能出众，开过崎岖的山地也不颠簸。
人类离去后才几十年，离开聚居地就是大片的原始地貌了。草木丰茂，野兽四顾，路边有人为开辟的菜田，也有鸟雀衔来的种子发芽，格格不入地生长。
兔子“嗖”一下钻进了洞里，轮胎碾过一条死蛇。
像进入自然保护区。
水库离得不远，周围修建了一处瞭望塔，守水库的是工厂的退休夫妻。
两人平时帮忙养鱼，供给食堂，也能凭借地势瞭望周边，观察是否有大型野兽出没。看他们熟练地取出钓具，鹿露估计也没少接待客人钓鱼。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人替她支起遮阳伞，搬好钓鱼凳，连鱼竿和鱼饵都给串好。
鹿露只要接过来扔进水里，等鱼上钩就行了。
琳达和俞总却是老手，不需要旁人帮手，进仓库挑选鱼竿，打探位置，聊得头头是道，一看平时就没少干。
鹿露乐得清闲，挪挪小板凳，坐到水库边专心看鱼漂。
陈总陪她：“鹿小姐以前钓过鱼吗？”
“没有。”
“还是挺有趣的，卫星城没有，连地球都是近二十年才能重新钓鱼，海钓早一点，四五十年前吧。”陈总拉家常似的说，“海洋的净化能力确实更强一些。”
鹿露真心实意道：“慢慢会变好的。”
“这也是我们的心愿。”陈总温和道，“鹿小姐看过《流浪地球》吗？”
鹿露平静地说：“刚上映的时候就看了。”
陈总愣了愣，恍然失笑：“原来如此，那我看的可能是翻拍了，您喜欢这部电影吗？”
“喜欢。”鹿露盯着水库平静的湖面，“我们对故乡有情怀，我读书的时候，经常读到乡愁的文章。”
陈总点点头，谈及往事：“您知道吗？我们刚准备回地球建厂的时候，以为报名回来的人不多，当时的污染还比较厉害，只能在隔离区生活，走到污染区就有辐射超标的危险，但报名的人比想的更多，大部分是在地球生活过的中老年人。”
鹿露：“叶落归根吧。”
“是也不是。到地球生活过的人，回到卫星城总觉得不习惯，虽然这里刮风下雨没有规律，还有蛇虫鼠疫，但是自然环境和人造城市还是不一样。”陈总说，“我二十多岁毕业分配到地球，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想过再回到卫星城。我希望以后……以后的孩子能够在地球生活长大。”
鹿露不大能理解他话中的唏嘘，可赞成他的说法：“地球比卫星城适合生活。”
“掩埋等待的过程还是太漫长了。”陈总缓缓道，“如果能够加速放射性物质的消耗，也许只要十年二十年，地球的污染区就会越来越少。”
鹿露：“是这样就太好了。”
陈总说：“鹿小姐有家国情怀。”
“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这样的。”鱼竿动了，她赶忙提起来，却只有空空如也的鱼钩，鱼跑掉了，不由失望，“你们这一代人也一样。”
陈总“嗯”了声，又笑：“瞧我，不知不觉就说起沉重的话题了。”
“您这样一个企业高管，无缘无故也不用陪我这样的小孩子玩。”鹿露想想，开门见山，“我不反感投资希壤，但我现在还没有钱，给你们投多少钱，取决于我能拿到多少钱。”
陈总笑了。
谁说小孩不聪明，人家这是反过来从他嘴里打探俞丽心的口风了。
他帮兄弟姐妹说好话：“俞总是真心想做点事业，钱副董我也听说过，很有想法的一个人，还是医疗部门出来的，不是外行，常董这样的身体在外面奔波，图的也不是个人享受。”
“心意是心意，钱是钱。”鹿露说，“我对你们也有心意，还不是要投真金白银？”
陈总苦笑，又隐隐安心。
听她的口气，还是乐意和他们合作的，这就有的谈。
鱼漂似乎又动了一下。
鹿露下意识地去提，没想到整个水面都颤动起来，绵密的细雨倏然到来，洒下千万涟漪。
“哎！”她吃惊，“下雨了。”
卫星城几乎不下雨，除非气温过高才会人工降雨，通常提前半小时发送推送，提醒降雨区域的人躲避。又或是出于清洁要求，在夜晚悄悄下一场洗涤的小雨。
她在夏威夷没遇见雨天，在上海也没有，未料到在东北碰见了一场说下就下的雨。
久违的体验。
“今天看来不适合钓鱼。”她躲进林泮撑起的伞下，和陈总笑，“能不能到屋里喝杯茶？我想到上面看看。对了，可以拍照吗？”
浪漫的事
在高塔上眺望东北森林的夏雨, 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鹿露捧着热茶眺望许久，和陈总说：“能不能讲讲以前的事？”
“鹿小姐不怕枯燥，我当然很乐意讲。”陈总笑笑, “我刚被分配到这里的时候还很年轻, 才二十出头，虽然做好了要吃苦的准备，却没想过真正的地球是什么样的。”
俞丽心不由一笑，怀念道：“你们别看陈总现在老了，年轻的时候可是我们院的校草, 喜欢他的女生多得很，都以为他毕业以后就会结婚, 没想到他申请来地球工作。”
“卫星城的新郎多我一个不多, 可那时候地球多缺人啊。”陈总道, “你们是不知道，那会儿污染还很严重, 到处都是隔离带，只能待在隔离区，走到外面就要穿防护服。但我们面临的困难不止这点不方便, 吃的都是实验室的速食饭，微波炉热一下就是一顿, 睡的是八人宿舍，一个一个胶囊间, 每天早上七点钟打铃, 穿好防护服出去干活。”
他本来只是简单叙述，可讲着讲着, 自然沉浸到了过往的岁月。
“我的工作是维护设备，规划路线, 当时用的机械引擎强大，大家都觉得越强越好，谁知道用起来不是这么回事，功能太强劲，小动物跑来跑去容易被卷进绞死，反而引起故障。一开始我们用的驱兽声波仪，可效果不大，后来把引擎改小了点，速度慢了，反倒少了……”
很久很久以前，鹿露也在课堂上偷看过末日小说。
彼时，小说里的主人公也有生活在污染区的，他们艰难生活，对付各种各样的敌人，什么丧尸、变异植物、雇佣兵，与不同的势力勾心斗角，生活多姿多彩。
可现实的那些年，人类的生活虽然也有小说似的精彩，可更多的是无聊和枯燥。
一点点处理污染的土壤，一点点适应变化中的地球，在荒芜中重新建立城市，建立工厂，改变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这是比拥有异能、空间更浪漫的事。
——用双手创造新的世界。
鹿露听了一下午的故事，日暮时分，云消雨散，霞光坠满西边。
她忽然和琳达说：“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琳达点点头，笑道：“是差不多了，算算时间，奥运会也没剩几天。”
陈总当然积极留客：“来都来了，你们还没有欣赏过东北的风景呢，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和卫星城就更不一样了。”
鹿露却摇摇头：“我想看的都看到了，其他的事也没那么重要，琳达会和你们谈的。”
她虽然口气软和，意思却不容置疑，陈总想想，没有勉强，但强调：“那今天晚上一定要尝尝我们这边的特色菜。”
成全他人也是一种礼貌。
鹿露也答应了：“好。”
于是晚上就吃玉带鲤鱼，人参砂锅鸡，酸菜白肉锅，燕窝菜。
小食堂原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小灶，味道自然与大锅菜略有不同，可不减北方的豪迈，香气霸道，远胜高档餐厅的含蓄精致。席间也开了两瓶白酒，甚至还有专门陪酒的东北大姐和东北小哥，估计以前没少干类似的事，上来就是一口闷，把鹿露看傻了。
“我不喝酒……”她欲言又止，“你们也少喝点，伤肝的。”
对方一时尴尬，举着酒杯不知道该不该劝。
还是陈总笑笑：“鹿小姐，你喝你的，我们喝我们的，今天不劝酒，要喝自己倒。”
琳达颇为捧场：“我喜欢喝酒，不和你们客气了。”
“我也是。”俞丽心一样斟满酒杯。
林泮见状，借倒茶的功夫，小声问鹿露：“要不要我替您敬两杯？”
她赶紧摆手：“用不着，你吃你的。”怕他不好意思吃，拿起公筷就往他碗里塞了两块肉，“多吃点，不要和陈总客气。我胃不好吃得少，你替我多吃两口。”
陈总被她点名，知道是亲热的表现，笑意加深：“可不是，都是本地特产，值不了几个钱，不够再加。”
林泮只好捧着碗道谢。
直到饭局终，也没沾一滴酒。
吃饱喝足，回公寓休息。
鹿露让CC和琳达的秘书接洽明日的行程，让林泮早点去睡觉，自己则打开电视投影，伴随着电视剧的白噪音，立在窗前沉思。
她愿意出售宇宙医疗的股份给国企，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的看病经历。
希壤不一样，能源行业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从前没有吃过能源短缺的苦头。可下午的时候，他们说起往事，还是令鹿露有所触动。
明明已经搬到了卫星城，明明完成了宇宙航行，开拓新家园才符合星辰大海的浪漫理想。
但一代又一代的人，选择回到了地球，改变自己的故乡。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触动，却拥有同样的情绪。
就像大禹治理水患一样，人类还在努力治理自己的家园。
希壤，希望的土壤。
息壤，堵塞洪水的利器。
比起寻觅其他星球的新燃料，搬掉堵在家门口的大山，才是更能牵动她的浪漫。
买他们的股份，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富豪有钱到一定程度，不就是想造造火箭，改变世界什么的吗？很符合她的定位嘛-
回程总是比去程漫长，好在老天赏脸，走的时候又是一场雷阵雨，轰轰烈烈，大有末日氛围。
鹿露一边欣赏末日似的大雨，一边旁听琳达和俞总三人的唇枪舌剑。
是的，他们在房车里就开起了宇宙医疗股份的第二轮洽谈。
鹿露原则上同意出售2.8%的股份，可卖多少钱，就要靠琳达帮她争取了。
双方从陆地谈到高空，从吉林谈回上海，焦灼在41亿上下，谁都不肯轻易松口。
华云和华龙一致表示不能再加了，琳达说41是你们欺负鹿小姐不懂事，这可不像做朋友的姿态。
鹿露一万个赞同琳达，41.1和41亿都是有区别的，1千万能买多少东西？如果按照她以前熟悉的购买力算，是八千万人民币啊！千万富豪的全部身家，可不能让她一时嘴快给蝴蝶了。
她恨不得精确到万，万以下可以酌情忽略。
可俞丽心和钱副董也不是吃素的，无论华云和华龙背后有什么矛盾，此时一致对外。
俞丽心打感情牌：“你要体谅我们的难处。”
钱副董翻出宇宙医疗的负面新闻：“股价走势并不明朗。”
直到飞机降落，双方也没有达成一致。
鹿露也不急，后面还有新公司的持股问题，几十亿的收购方案，磨三年都不嫌长，她等得起，是他们等不起。
遂轻松道：“你们继续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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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回家了，拜拜。”
俞丽心：“鹿小姐……”
“啊，肚子好饿。”鹿露加快脚步，“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俞丽心好气又好笑，却不敢真拦，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琳达和他们逐一握手：“承蒙俞总这回牵线，过两天我请诸位吃饭，诸位可一定要赏脸。”
“杨女士客气了。”俞总笑道，“有空一定来。”
都是生意场的体面人，前一秒针锋相对，这一秒又友好作别。
琳达请她们留步，自己加快脚步，赶上了鹿露的车：“你去哪儿，载我一程。”
“回酒店。”鹿露打哈欠，“累死，回去睡觉。”
“别忘了恭子小姐，不如安排在明天下午？”琳达提醒。
林泮便道：“我昨天就和井田小姐联系过，为她买好了机票，没有意外的话，下午就能一道喝茶。”
“你倒是挺能干。”琳达赞许，“好好干，机会难得。”
林泮低声道：“谢谢，您谬赞。”
鹿露倒是觉得她夸得对：“林泮是我从市政厅挖过来的，你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再介绍给我两个。”
“我回头看看有哪家会记事务所合适，推荐给你吧，记住，税务问题再小心都不为过，有的人专门盯着你这样的有钱人查账，被他们查出来就罚个几百几千万的。”琳达道，“避税要找专业的团队操作，每年上当受骗的高净值人群可不少。”
鹿露却说：“不避，我交，但能不能匿名买房啊。”
琳达笑了：“为什么不问问井田小姐呢？”
“她还懂这个？”
“专业的物业经理，就是要为雇主安排好生活的方方面面。”琳达放平椅子的靠背，拉下遮光罩，“好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我可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了。”
鹿露：“十八岁小姑娘哪有你厉害。”
琳达睇来笑盈盈的眼波，显然十分受用她的恭维。
“那我也睡会儿。”鹿露也累了，躺平打盹。
飞机场到雾颐酒店的路程不长，高速行驶半小时就到。
鹿露之前就没退房，照旧住进原来的房间，冲个澡就早早入睡，当然，没忘记和乔纳森发个消息，说她回上海了，约明天的晚餐。
之后一夜无话，睡到天明。
洗漱，做个日常监测发送给黄教授。
黄教授建议她适度运动，导致鹿露突发间接性自律，立马换泳衣，到地下的室内泳池扑腾了两圈。
重新冲澡，吹头发，换衣服，决定中午吃希腊菜。
葡萄叶子里包着碎肉和米，烹调后味道不错，还有一种甜甜的馅饼，风味也与众不同。
吃过饭，差不多就是下午1点了。
鹿露在周围逛了逛，买两件潮牌衣服增加库存，又给乔纳森买了一顶情侣鸭舌帽。
2点30分，回到酒店的茶餐厅，和井田恭子小姐见面。
她很准时。
鹿露和她约的是2点半，可侍者说，她2点就在了。
“是井田小姐吗？”她问。
“是的，我是井田恭子。”恭子起身，微微鞠躬，露出梳得无比光滑的头顶和圆髻，“您好，鹿小姐。”
“请坐。”鹿露率先坐下，打量对方。
恭子大概四五十岁，鹅蛋脸孔，面容秀丽，眉毛细长浅淡，口红是豆沙色的，淡淡的裸妆感，整体印象很舒服。个子应该不高，穿着得体的白色衬衫和驼色过膝裙，真丝的材质在酒店的打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总体上来说，是个体面的职场女性形象。
鹿露面试的次数多了，倒也有了一套自己的办法：“我想招聘一位物业经理，有人向我推荐了你，井田小姐做这一行多久了呢？”
物业经理
恭子小姐说：“我二十二岁毕业进入建筑事务所工作, 因为性格缘故，决定改行尝试物业领域，在霓虹市的奢逢公寓工作了五年。期间认识了我的第一位雇主, 他很欣赏我的能力, 邀请我成为他的物业经理，迄今已经有十二年了。”
鹿露早就看过恭子的履历，这么问只是想看看她怎么应对。
恭子不愧是亚裔，回答谦逊，并不夸耀自己的履历, 很符合鹿露的胃口。
她继续问：“你愿意评价一下前任雇主吗？”
“露丝女士富有慷慨，热衷慈善和教育事业, 我非常敬重她。”恭子小姐没有拒绝, 可也滴水不漏, “至于其他的传闻，属于雇主的个人隐私, 恕我不能回答。”
肯为死人保守秘密，底线总不会太低。鹿露点点头，自我介绍：“我目前只在巨鲸市买了一套小房子, 打算再置办一些地产，你对我有什么建议吗？”
恭子小姐问：“鹿小姐购置地产, 是为了投资还是自住，抑或是两者都有呢？”
“目前主要是自住。”
“我不太了解您的居住喜好和生活习惯, 假如仅仅是在上海, TOT公寓是不二之选。”恭子小姐说，“这里地段好, 生活便利，适合您这样的未婚小姐。假如您对上海有更多的青睐, 可以考虑在佘山购入别墅，或是再扩大一点，在杭州或者苏州购入园林。”
鹿露眨眼：“园林？”
“是的，苏州、南京、杭州到上海都有悬浮路段，车程大概四十多分钟，都有自己独特的历史人文背景。”恭子明明在西班牙，却能对长三角的地产如数家珍，显然做过功课，“隐居园林观山水，也是现在十分流行的生活方式。”
卫星城的一年四季区别不大，拥抱自然是高端人群才能有的体验。
“如果不局限在长三角呢？”
“深圳同样是一个交通便利的枢纽城市，成都气候湿润，山间有许多疗养院，很多富豪喜欢在那里置办度假别墅，再打造一个自己的农场，自给自足，过桃源生活。当然，同样最值得入手的还有北京，一国首府，许多政治会议和论坛都在北京召开，假如您的事业与其相关，那么最合适的还是先在北京购买住宅，方便工作。”
恭子认真规划，“除此之外，苏黎世是欧洲置产的不二之选，兼顾金融与度假，法德意的城堡很多，但需要大量资金支持才能正常生活，不建议优先选择，夏威夷和拉斯维加斯是放纵之城，更适合娱乐，我建议只购买公寓。”
虽然她的介绍十分笼统，没有具体到哪个城市的哪个地段，甚至哪家地产，可鹿露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没办法，当人买得起的时候，看啥都想尝尝。
不过，这不是今天的重点。
“假如我雇佣你做我的物业经理，你能为我提供什么样的服务呢？”她问出关键。
恭子微微直起上身，思索道：“物业经理不仅仅是为雇主打理房产，更多的时候是为您提供周到的生活服务。方才您说自己在巨鲸市有一处房产，那么，我会为您处理所有与此有关的琐事——每年的物业费、水电费、社区公摊费用、家庭账户的使用绑定，替您招聘此处房产的服务人员，比如清洁师、厨师、园丁，为您安排房屋辐射清洁，采购您需要的一切。”
鹿露总结：“管家。”
“是的，管家是物业经理最核心的业务。此外，如果您要购置新的房产，那么我会帮您和卖家、房屋经纪人对接，谈判价格，签订合约之后，我也会安排验房团队核查，帮您与设计事务所对接，帮您购入符合要求的家具和陈设，并招聘另一个独立团队，为您提供与从前一样的服务。”
恭子的声音很温柔，不疾不徐地说道，“从今往后，无论您在哪一处房产，都不用担心不习惯。我会提前安排好家政团队打扫，每处宅邸的床品、服饰、洗漱用品都是您日常使用的类型，不需要您再次花时间去适应，您回到哪个城市，都像是回家一样。”
鹿露骤然心动。
她以前以为有钱人的生活就是在家宅着吃喝玩乐，事实证明绝非如此，到处跑才是常态。
“还有吗？”
“承办宴会也是我的工作。”恭子说，“小到您和朋友的下午茶，大到您的生日、结婚纪念日或是以后孩子的生日，我都可以为您策划，联系相关团队，尽量满足您的所有需求。”
说到这里，她转动手环，投出几个宴会现场的照片，“我为露丝女士工作的事并非秘密，这些照片也都可以在社交媒体上找到——这是露丝女士八十寿辰的照片，她希望能够看到雪山和白色花海，满足她对天堂的想象，所以我把宴会地点选在了瑞士。”
鹿露好奇地翻看这些3D照片。
不少眼熟的人，玛利亚王后、埃伯特王子、朱安娜小姐……都是欧洲王室圈的常见面孔。
宴会现场遍地水晶，远处是雪山，近处是人造雪和无边的白色花丛，浓淡不一的白色如同圣洁天使的翅膀，将中间的白发老人围住。
她微笑着和其他人合影，手边是全场唯一的一杯红酒，白中一点鲜红，靓丽无比。
“这是你策划的？”
“是的。”
“很漂亮。”
“谢谢。”恭子谦逊地笑笑，切换另一个文件夹，“这是我另一任雇主的婚礼现场，因为全程保密，并不对外公布相关照片，只有我前一天拍摄的现场图。”
鹿露看到了一个粉色的婚礼现场，城堡、草坪、飞纱、七彩泡泡，还有一匹银色的机械马。
不同风格，同样好看。
“每位客人的喜好和口味都不同，越是大型的宴会，需要照顾的地方就越多。我的工作就是为雇主减轻负担，让他们尽情享受生命中的重要时刻。”恭子道，“这就是我最核心的工作内容，为您提供妥善的生活服务，为您打理不同地方的房产，承担一些宴会的筹办和策划。”
鹿露不由问：“不核心的呢？”
“因为每位雇主不同，其他方面也就有些区别。比如像露丝女士，她身边有合作很久的朋友，无论是购置艺术品收藏还是聘请私人厨师，都不需要我的建议，相反，如果没有密切合作的对象，想要购买游艇、私人飞机或者是别的什么，我也能代为介绍。”
恭子表述含蓄，其实说白了就是人脉。
她做了十几年物业经理，认识许多为富豪服务的机构和对象，就拿私人游艇来说，雇主的预算有大有小，她知道什么价位去联系什么机构，省很多事。
同时，她前后两任雇主都非富即贵，接触的对象亦不乏名流，举个例子，别人不知道怎么款待玛利亚王后，她却知道对方喜欢的是橙子布丁。
有时候，这一点优势足以改变一些事情的结果。
鹿露沉吟。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琳达要介绍恭子给她了，鹿露不是新贵，她的财富历史比不少人都久远，却也是“新人”，需要一个有经验的物业经理帮忙社交。
“我正在考虑TOT的公寓，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匿名购买吗？”她抛出难题。
恭子毫无异色，回答道：“您是打算以公司的名义购买，还是以个人名义购买呢？前者可以规避部分地产税。”
鹿露问：“税是交给哪里的？”
“地球置业统一交给当地的国家政府。”
“那就个人购买。”她老实缴税。
恭子点点头，建议道：“那么，您可以考虑在5区的碧海市注册一个隐私账户，碧海市出台了个人隐私条例，只要在他们那里置办产业，就能开通个人隐私账户，获得一个匿名账号，购买房产可以使用这个虚拟ID，只不过每次交易都要额外付出一部分费用。”
“就好像网名购物？”鹿露试图理解。
“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这个账号与您的身份ID绑定，在后续的买卖中也需要提供相应文件。手续虽然麻烦，但对外公开的信息中就不会有您的名字了。”恭子仔细介绍，“不过，虚拟ID并非一串全然无序的数字，依旧会体现国家区号和性别，您在巨鲸市的话，国家编号为01，区号为0201，性别是XX。”
她打出一串数字：“010201-随机虚拟编码-XX。”
鹿露觉得可以：“在那里置业的意思是买房？”
“开公司、买住宅或商铺都可以，价格也不贵，20万应该可以办妥。”
鹿露忍不住吐槽：“这个市的税收肯定很不错吧。”
星时代的开曼群岛了。
恭子微笑：“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支柱产业，这并不触犯地球宪法。”
鹿露也就是一说，见她给出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便开门见山：“你希望的薪资是多少？”
恭子欠欠身：“我上一份工作是15月薪，每月8万星币，但这是服务三年后的事。我和鹿小姐刚刚认识，一定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假如能给我6万月薪，不胜荣幸。”
鹿露不假思索道：“可以，只要你的服务足够好，我也可以开八万。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恭子答：“我希望一年有两次为期半月的休假，为我缴纳公积金，支付每年商业医疗保险的费用。”
“这是多少钱？”
恭子一听就知道她是外行：“您需要先注册一家个人服务公司，以便开通公共账户，支付员工的相关费用，为我们缴纳各种保险，也方便会计清点您的税务。”
鹿露扭头问林泮：“我们以前用的是什么？”
“是家庭服务账户。”林泮回答，“这要求雇佣的人员不超过5人。”
普通的高净值人群也要雇佣保姆和司机，没必要让每个人都去开个公司，家庭服务账户就是这么一个过渡产品，个人即可办理，能支付五位员工的工资，缴纳五险一金，超过就不行了。
鹿露有铁姨、CC、艾伦、老吴、林泮，正好5个，现在多了另外四名保安，假如不注册个人服务公司，只能支付现金。
恭子今天不提，林泮过几天也会提醒鹿露，但她既然开口，他便不好夺人表现机会，放低姿态：“井田小姐的提醒十分及时。”
鹿露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那你能为我办妥这件事吗？”
“当然，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恭子朝林泮笑笑，从容道，“其他没有什么问题了。鹿小姐，我一直希望能继续为女性服务，如果是亚洲人更好，您很符合我的期望，我也有信心服务好你。”
鹿露笑了，说：“那我让律师准备合同。”
“感谢您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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