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自卑
鹿露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 把自己关在影音室和狗一起看电影,算是度过一个正宗的假期。
林泮进去送了两回点心,看她兴致不高, 想想道:“刘女士上午来过一趟, 问您晚上有没有空。”
“干嘛?”鹿露问。
他道:“快到年底了,各个部门选举在即,穆丽议员今天有一个和社区的对谈会,她想邀请您一道出席。”
鹿露摆摆手:“我才不去,12月我有一堆的会要开, 省点力气下个月用。”
林泮颔首:“好的,那我去回绝了,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嗯?”她拿起一片巧克力塞嘴里, 纳闷地问, “什么意思,你要出去?”
林泮道:“是的, 晚上有些事。”
鹿露看看表,下午四点多钟了,照理说, 林泮的工作时间是上午八点到下午六点,但助理这份活儿基本24小时待命, 他也是这么干的,只有她出门的时候, 他才偶尔出去办点私事。
晚上属于下班时间, 他不管做什么都和老板无关,何况还提前报备, 不同意就说不过去了。
鹿露也没有不同意的意思,就是有一点点……一点的好奇:“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见个朋友。”林泮道, “他托我在霓虹市买了点东西,我送去给他。”
帮朋友代购,和朋友见面吃饭,都是最最合情合理的社交行为,鹿露不好拦,当然也不想拦:“好吧,早点回来哦。”
林泮垂下眼睑:“好。”
得到了老板的允许,剩下的就是完成本日工作:提醒鹿露晚上可以查分,和老吴沟通两句,答应他帮忙问问柏澈以前的医院,和恭子开视频会议,核对家具清单,CC和男友和好了,请他参谋圣诞节的礼物……
大约六点多钟,备忘录的待办项目全部打上了勾。
林泮换了身衣服,出门赴约。
乔纳森约的地点在一家名气不小的清吧,正值晚高峰,路上有点堵,到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这个点儿是许多人下班放松的时候,巨鲸市的氛围也是喜欢回家前喝一杯,门口停满了车,人来人往,喧闹非凡。
男男女女挽着大衣,提着公文包,不是互相抱怨,就是和耳机对面人battle。
“那个老东西实在太烦了,报表毙了我两次。”
“她凭什么这么对我?”
“是的,我不回来吃饭了,和朋友喝一杯,不用等我。”
“现在是下班时间,OK?哈,加班?”
这样烦躁与舒缓并存的下班时光,真的是久违了。
林泮停住脚步,按照指示牌走到二楼,推门进入包厢。
比起一楼的热闹,二楼的包厢安静很多,每一间的空间都不大,只有一张四人座的小圆桌,面朝舞池的方向是一扇可升降的玻璃,喧嚣中腾出了清净。
乔纳森已经到了,面前一盘沙拉和一杯红酒,看见他过来,懒洋洋道:“自己点,你还没吃晚饭吧?”
林泮摇摇头,打开菜单点了份意大利面,酒水则是简单的无酒精莫吉托。
“干嘛呢,下班了还不喝酒?”乔纳森摇摇头,拿起酒瓶给他倒半杯,“今天不醉不归。”
林泮道:“我没有喝醉酒的习惯。”
醉酒是一种放纵,可他并没有放纵自己的资本,还是维持清醒比较好。
“你不好奇露露和我说了什么吗?”乔纳森诱惑他,“喝了我就告诉你。”
但林泮得体地回绝了:“我对雇主的私事并不好奇。”
他将拎来的纸袋放在一边,“这是你要的东西。”
“谢谢。”乔纳森也不勉强他喝,自顾自拿起酒杯轻啜,“我和露露商量好了,以后还是朋友。她允许我扯虎皮当大旗,挡点麻烦。”
这话不好接,说恭喜不合适,说想开点也有些无力,林泮只能礼貌地笑笑:“是么。”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要笼络你么,很简单。”乔纳森道,“我还想和她在一起。”
林泮抿住唇角:“我恐怕帮不上你。”
“我知道,感情的事,别人想帮也帮不上,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乔纳森看向他,闲闲道,“喝喝咖啡,聊聊天,就这么简单。”
林泮蹙眉。
“你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会缺朋友,肯定有别的目的’。”乔纳森失笑,“首先,我承认和你是鹿露身边的人有一点关系,但撇开这一点,你本人也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么?”
“我并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林泮平静地回答。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答案。”乔纳森半倚栏杆,眺望楼下的乐队,女吉他手哼唱民谣,温柔缱绻,“你以前没什么朋友才给了你这样的误解,但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容易惹同性嫉妒,他们可能不会明着表现,孤立却肯定少不了。”
林泮哑然。
他从不觉得谁嫉妒他,可孤立的确贯穿了他十几年的人生历程。
“嫉妒源于自卑,但我从来没有这种情绪。”乔纳森举起酒杯,“我承认我才华有限,智商也有限,可我已经摇到了一张上上签,能够接受这样的缺陷,也能欣赏其他人的优点。”
他看向林泮,“从这个角度讲,我们俩是两个极端,我太自恋,你太自卑。”
林泮沉默不语。
“上回我们聊天的时候,你说你想和人结婚,在你心里,人家愿意和你结婚,也是看中你的‘能力’,而不是看中你这个人吧。”乔纳森注视着对面的人,“你好像不认为谁会真正爱上你。”
酒吧的客人越来越多,坐满大厅的卡座吧台,有人在喝酒,有人在聊天,有人在随着乐曲出神。
但二楼的隔音很好,所有的嘈杂都成了沙沙的白噪音,令这方小小的圆桌与世相隔。
乔纳森问:“我说对了吗?”
“是的。”林泮平静地承认了,“所以,我也不相信你是因为我是我,才想和我做朋友。”
“鹿露对你很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想聊的不是她。”乔纳森摆摆手,“你也太警惕了,我和她的关系你很清楚,我犯不着从你嘴巴里套话,不过,你这种心态很有意思,你在保护她。”
他饶有趣味地问,“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却想保护什么都有的人,这只能是爱情,对吧?”
林泮不想理他。
“来。”乔纳森倾过玻璃杯,碰了碰他没动过的酒杯,叮咚脆响,“为爱情干杯。”
林泮问:“有没有人说过你恶劣。”
“我一直是这样。”乔纳森耸耸肩,自顾自喝干了杯中的酒,轻轻吐气,“所以,朋友也不是很多。”
他好像有点醉了,话逐渐变多,“这家店的老板算是我少数的好朋友,他和我一块儿出道,干了两三年就说不想当模特,想搞音乐,我说借他钱开个工作室,他不要,找了个酒吧当驻场,没钱了就打电话叫我请他吃饭,但从来没有问我借过一分钱,也没卖过我半点消息。”
停了停,又道,“有个人给他开二十万,让他出面爆料我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培训班的时候,我们俩是室友,关系很好,结果他把人家打进医院。”
意大利面上来了,香喷喷的,林泮拿起叉子,将橙黄的面条卷起来,不置可否:“然后呢?”
“然后在医院遇见了他现在的妻子,开了这家酒吧。”他摊摊手,“好人有好报吧。但自从他结婚,我们相聚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女儿去年出生,现在就算我专程过来,也未必能见到他。”
林泮怔住,这个故事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好朋友已经很难得,他们还会逐渐消失。”乔纳森轻轻叹气,“最后你发现,留下来的都是掺杂利益的朋友,想要个能说话的朋友比登天还难。”
林泮自顾自吃晚餐:“有过总比没有好吧。”
“这倒是。”乔纳森笑道,“曾经拥有,至少不会后悔,你说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林泮挪开他的酒杯,推过一玻璃杯的柠檬水,“你为什么总是想问我,我的答案重要吗?”
乔纳森支住头,笑眯眯道:“你总是在别人以为你好欺负的时候,冷不丁抽回一巴掌,逆来顺受是你的保护色吗?”
“你总说自己只有脸没有脑子,也是假话吧。”林泮冷静地点评,“你很聪明。”
乔纳森故作惊讶:“是这样吗?谢谢你的夸奖,这么称赞我的人可不多。”
林泮瞥他一眼,微微哂笑:“你知道自己很聪明。”
乔纳森摊手,反问他:“那你呢,你觉得自己是聪明人,还是笨蛋?”-
鹿露又一次看向了挂钟。
10点30分了!林泮还没有回家。
她纳闷极了,他和谁关系这么好,吃饭吃到10点钟还不回来?柏家父子吗?如果是在柏家吃饭,是不是今晚就不回来了?唉,真讨厌,不知道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吗?这样很容易脑补到出车祸欸。
鹿露心不在焉地看着综艺节目,半只眼睛始终留意外面。
一道车光由远而近,停靠在家门口的路边。
她仔细瞅两眼,确定是林泮的车没错,心口悬起的势头终于落下,把音量调大。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过去了,门始终没被推开,也没有他例行的询问。鹿露终于憋不住,爬起来走到楼下,探头张望。
他居然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干什么呢这是?她满腹疑惑,踮起脚尖溜到门边。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套房的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好像在洗脸。
鹿露大着胆子探进脑袋:“你回来了怎么不——”
话音在看见他时戛然而止。
鹿露:“???”
他怎么在换衣服。
“身上有点酒味,我想先换件衣服。”林泮竭力自然地拿过家居服,背身套上袖子,宽松垂落的布料瞬时遮住了背肌的轮廓,“抱歉,您有什么吩咐吗?”
夜有所思
理智告诉鹿露, 碰见异性下属在换衣服,应该立马道歉并避开,但感情理直气壮地说, 他都趁我喝醉亲我了, 虽然是手可也亲了,看看怎么了!
况且,他不穿上了么,再避开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太迟啦。
但说实话, 林泮也太会藏了,平时看着高高瘦瘦, 完全看不出来身材这么标准。这家伙该不会真的学韩国人, 一边熬夜一边健身吧?对了, 地下室的健身房好像一直有人用,还添置过几回器材, 她一直以为是安保小分队需要,没想到林泮也在用。
咳,他刚刚问什么来着?
鹿露瞪着他, 忘记上文了。
她的目光令林泮多少有些局促,只好借低头系扣子掩饰一二。偏偏塑料扣子又小又滑, 半天挤不进孔中,在指尖捉半天迷藏, 才不情不愿扣紧。
他终于找回声音:“您有事吗?”
“我考试成绩出来了。”鹿露经历多了大场面, 这会儿不慌不忙,好像本来就想说这个, “没挂。”
交论文的科目因为有林泮润色,小组作业也都及时上交, 都有八九十分的样子,文学史七十分,大大出乎她预料,AI通识68,高数最悬,61分低空飞过。
但总得来说,一门没挂,可喜可贺。
她本来想嘉奖他来着,等着等着差点就把奖金取消了,不过也就想想:“多亏你给我补课,我给你发奖金。”她点点手环,“发红包,这样就不用缴税啦。”
林泮工资高,每个月交的个人所得税也不低,鹿露时常替他这个穷人感到心痛。
林泮看见了弹出的通知窗,鹿露给他转了18888。
“谢谢您。”他垂下眼睑。
鹿露叮嘱:“马琳不是建议你贷款买房子抵税么,你倒是早点办啊,这样年终奖我才好发多一点。”
他温顺地点头:“好,我会尽快办妥。”
“嗯。”她左右转转身,假作无意地问,“你喝酒了?”
“是的,喝了一点。”
鹿露问:“和朋友玩得开心吗?”
林泮想想,中肯道:“还好。”和乔纳森聊天,算不上什么开心的事,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人聊过天了,平时倾听太多,倾诉太少,偶尔浪费两三个小时,感觉竟然还不错。
但这个回答让鹿露很难接茬。
她既不好问你和谁去,也不能再问玩了点啥,憋半天,问他:“你饿吗?”
“您要吃什么?”林泮自然道,“我去做。”
“我不饿。”她吃了一晚上的零食,“我问你饿不饿?”
他摇摇头。
“那你睡觉吧。”鹿露扭头,“我要睡觉了。”
“好的。”
她气咻咻地走了,把楼梯踩得砰砰响。
回到房间,漱口刷牙,上床睡觉。
床还是那张20万的高级货,根据她的脊椎情况量身打造,可今天就是翻来覆去地感觉不舒服,不是背上痒痒,就是脚趾头难受,翻了两个身才想起来,噢,没倒水。
床头的保温水杯是空的。
她正想爬起来下楼倒水去,忽然听见走廊轻微的脚步声,赶紧缩回被窝,露出一丝缝隙。
他轻轻地推门,看她似乎熟睡,脱掉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换掉了她空荡荡的水杯,又仔细看了看墙边显示器的数值,是不是她平时习惯的温度和湿度。
鹿露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林泮平时从来不用香水,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遮盖酒气,稍微喷了一些,像雨后青草的味道,清新浅淡。
调整完暖气,他半蹲下来,把她乱糟糟的被子拉扯好,往里折一折。
确定没有什么疏漏,每天的工作都已完成,他才暗舒口气,悄悄退出了房间。
然而,就在他快要迈出门槛的刹那,发生了从未有过的意外。
“林泮。”她在被窝里叫他,“你怎么还不睡觉?”
林泮一震,忙不迭道:“马上。”
“你快睡觉吧。”她小声说,“晚安。”
“晚安。”他退出房间,合拢门扉。
门缝的影子拉长、远去,随后在灭掉的灯光里消失。
鹿露趴枕在手臂上,晃着两条腿思考。
之前的牛郎酒吧让她切身体会到了高端玩家的手段,太会说话,太懂揣摩,哪怕刚进门时满满的警惕心,对方三言两语后也就消解大半。
人心满是漏洞,总有人趁虚而入。
她自忖也是凡夫俗子,和普通的女孩没什么区别,她们抗拒不了,她也是。而比普通人危险的是,她的财富会招来更嗜血的鳄鱼,也许直到被吞噬也察觉不到陷阱已被触发。
好在她从最开始,就对这个世界抱有强烈的警惕……唉,这固然是好事,可现在想想,大概也因为这份警惕,和乔纳森才始终隔了层。
假如不是这么寂寞,也许退回到朋友关系,再相处几年,他们的未来会光明很多。
但这是不可能的,她不会等他。
鹿露怅惘地翻过身,盯住漆黑的天花板,心道,她已经习惯了做被迁就的人,不肯再去迁就别人了。
她要找一个真心喜欢她,迁就她,能够陪伴她,以及就算背叛,也不可能真正伤害到她的人。
这就排除掉东方康了。
他太厉害太精明,鹿露自忖不敢完全交付信任,连信任都没有,又怎么可能真正去爱他呢。
目前来看,最符合她要求的就是林泮。
林泮和她相处最久,他了解她,却始终没有做过损害她利益的事,他也没有乔纳森那样的事业心,毕生追求只是一个能对他负责的人——鹿露认为自己能做到,她能照顾好乔纳森,就能照顾好林泮,完全可以对他的后半生负责。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她。
还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喜欢。
若不是万圣节的偶然,鹿露可能永远都意识不到这点,她无法不为此感动。
就好像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故事的重点从来不是男主多渣女主多傻,是作者所描绘的关于爱和被爱的感受,才是真正触动人心的东西。
林泮没有文学作品中那么夸张,即便如此,鹿露依然承认她被打动了。
虽然她的青春期里没有琼瑶的影子,传看的网络小说不是“虐渣”“甜文”就是“大女主”“爽文”,爱情高于一切的理念已经被丢进垃圾桶,不踩一脚就很不错了。
但此时,她的心态完全发生了变化。
荣华富贵什么都有了,改变世界也有微末的努力,爱情当然也该收入囊中。
鹿露完全不为此感到羞耻。
为爱情放弃一切才愚蠢,人生已十全十美,爱情和理想就是更稀有的珍宝,值得追求。
她暂时没有什么理想可言,作为一名青春少女,寻觅真爱多合理啊。
——虽然她也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真正的爱情。
林泮算是吗?
她呢?她对林泮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平躺太久,后背有点不舒服,鹿露又换了一个侧趴的姿势,继续自己的漫游。
嗯……也是喜欢的吧。
她之前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可如果讨厌一个人,怎么能容许他二十四小时出现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块儿衣食住行,甚至让他在夜间随意进出自己的卧室呢。
他一直照顾她、关心她,长相也是她喜欢的类型,安静懂事又聪明谦逊,每一点都戳中内心。
要不是半路杀出个乔纳森……唉,不能怪乔,乔有什么错呢,他长得漂亮也不是罪过,都怪她见色起意,咳咳咳,总之,机缘巧合没有发展出什么办公室恋情,不代表她对他没有意思。
是她有道德感,所以才没对下属产生越界的想法。
理顺了前因后果,鹿露忍不住长舒口气,放松地趴在了安抚熊上。自从交过男朋友,一个人睡总觉得怪怪的,有个熊还勉强凑合点。
玩具熊的毛软乎乎的,舒服极了。
她撸了会儿,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维持原状,还是更进一步呢?
和一般的男女不同,他们还有一层雇佣关系。林泮很穷,很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她不确定自己往前走一步,会不会给他产生困扰。
万一他对她只是暗恋,不打算和她在一起,乱来岂不是成了性骚扰?就算同意了,也难保不是迫于权力关系的忍耐。这和鹿露的目的背道而驰。
嗯……还是不能乱来。
先观察观察,试探一下他的真实想法好了。
他想和她接触到什么程度呢?普通的肢体接触,还是可以更亲近一点?说起来,他刚刚为什么背过身啊,乔纳森那会儿可是直接自己脱了,大大方方让她摸的,怎么他就转过去呢。
看都不让看,他不会不喜欢她吧?
那天晚上是她搞错了,他是无意间,比如蹲下来捡东西什么的,不巧碰到她的手背?不可能吧,他拉了这么久,还贴住脸呢。
鹿露用力摇头,否决自己的猜测。
他应该只是难为情吧。
——但这种身材为什么要难为情啊?
她回忆此前看到的场景,悄悄和乔纳森做了个对比。乔纳森的身材是相当性感的,他走的就是这个路线,林泮稍微有点不一样,腰是腰,胸是胸,比例协调,没有哪里特别吸引人,但耐看。
举个例子,乔纳森是甜甜的草莓,他就是香香的胡萝卜。
一个是鹿露最喜欢的水果,一个是她最喜欢的蔬菜-
鹿露在房间胡思乱想,林泮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没有办法忘记她看向自己的样子,视线直白地扫过他全身,是从前没有过的眼神。
鹿露过去从不这么看他,她的眼神是平和温柔的,和看其他人没有区别,不带分毫侵略。但那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她是在以异性的目光审视他的每一寸皮肤。
他不喜欢被人这样注视着,却对她生不起反感的情绪。
唯有懊恼。
都怪自己不小心,没留意到外面的脚步声,更不该因为酒味先回房换衣服。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如果……他是说如果,今后鹿露有什么不妥的举动,还是当不知道为好。
有了新男友,她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了。
第二学期
12月, 卫星城下了一场小雪。
虽然是人工降雪,可也着实让鲜少能体验缤纷气候的天空人类兴奋了许久,一大早就有人欢呼拍照, 说要喝初雪的第一杯奶茶。动物就更开心了, 泡芙和对面刘家的大金毛,串联隔壁街道的哈士奇,街尾鳏夫家的萨摩耶,从这头狂奔到那头,要不是雪天悬浮车限行, 指不定就要酿成惨剧。
鹿露大发雷霆,揪着小狗在院子里一顿骂。
“你是猪啊, 路上有车, 你怎么能就这么跑来跑去, 还不穿雨衣!”她喋喋不休,像极了当年老妈喊她穿秋裤, “毛会湿的知不知道?湿了被风吹干会感冒的知不知道?等你躺在医院里吊水就知道苦了!你个笨蛋!”
对面刘家的金毛爱莫能助,因为刘欣然的小儿子正搂着它哭得撕心裂肺。
大金毛叹口气,只好趴在草坪上给小不点当坐骑。
鹿露骂完了, 罚泡芙蹲墙角十分钟,叉腰看向邻居们。
说实话, 她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社区,浓浓的西方味儿, 大家都假模假样, 装腔作势得很,可相处久了, 虽然还是不喜欢他们的做派,在这样的初雪时刻, 能够看到邻居家的喜怒哀乐,给她一种活在当下的烟火气。
人是社会性动物,生活在群体里才会觉得安心,这是古老的基因所决定的生存方向,谁也无法幸免。
“你给我老老实实面壁!”她扭头,精准地捕捉到泡芙朝林泮摇尾巴求饶的怂样,“等我上学回来再收拾你。”
泡芙呜咽两声,趴回墙角哼哼。
小白把车开到门口,林泮打开车门:“今天雪大,您路上小心。”
“知道了。”鹿露坐进车里,开始剑狮的第二个学期。
冬季学期的课比秋季明显少很多,上课时间也贴心地从早八改成了早九,夜间课程从九点改成八点,前后各缩短一个小时。图书馆的开放时间不变,学霸们依旧能够在明亮温暖的图书馆里熬夜苦读。
鹿露今天的第一堂课……还是高数。
高等数学是通识课,贯穿整个大一,不管文理都是必修,且这是新学年的第一堂课,鹿露再不想去,也要看在夏娲老师和蔼可亲的份上点个到。
人家放她低空飞过了这门课,不给面子可不行。
但去归去,大教室的暖气开得很足,外套桌上一铺,几个人能忍住不打瞌睡?鹿露点完到就犯困,趴下再起来,两个小时没了。
中午去食堂吃个热锅,图书馆看会儿闲书,等消化得七七八八,去社团打会儿球。
冬天最受影响的就是户外运动,像赛马俱乐部,直接冬季申请网络授课,正式社员们统统去了地球训练,爽得很。网球社就没这么好命了,学校有的是室内网球馆,大家还是老老实实上课。
鹿露在社团更衣室换好衣服,逮住一个副社长打球。
她是社团的大金主,区区陪练完全不再话下。
两人边打边聊。
“伯莎去哪了?”今天开学第一天,鹿露以为伯莎肯定在社团。
副社长说:“她去开会了,马上就是新年舞会,我们得早做准备啊!”
“什么新年舞会?”
“跨年夜的舞会啊,每个学院都有。”副社长问,“文学院每年都办得可好了,你参加吗?”
鹿露吐槽:“我这个月忙得要死,有三个会一定要开,年会已经有五六个邀请函了,哪有空。下个礼拜开始我就要请假了。”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富豪,12月无疑是最繁忙的月份,开会、出差、参加年会都必不可少,谁也甭想偷懒。
“埃伯特也不去,看来我们只能自己玩了。”副社长满脸遗憾,语气却十分轻松。王子千金不在场,大家就不用收着藏着,争奇斗艳玩起来。
鹿露也假装惋惜:“是啊,我也想来的,可是没有办法。祝你们玩得愉快。”
双方友好地打了半小时,费利教练出现了。
惯例鼓励两句成员,然后一对一指导。
鹿露当然排第一,费利发球,她努力打回去,顺便聊天。
费利教练首先夸奖她的技术有进步,希望冬天不要懈怠锻炼,继续保持,然后才说,自己12月和1月都很忙,没什么空来社团,有什么需要可以和他打视频。
鹿露表示她完全理解,因为她这两个月也很忙。
双方交换了自己的一些行程,大差不差,富豪鹿露要开股东大会,运动明星费利则要出席一些年会庆典。
两人还有一个交叉点——竞择的年会。
费利教练说:“竞择会邀请很多运动员,到时候你可以和奥运冠军打打羽毛球什么的。”
鹿露“哇”了一声,真心感慨:“他们也不容易。”
费利笑而不语。
打够二十来分钟,鹿露也累了,下场休息。费利热身结束,开始工作,逐个指导社团的成员,帮助他们纠正动作和配合,对于准备参加明年春季大学生网球赛的选手,给了他们几个拷过来的全息视频,方便他们学习模仿。
鹿露一边欣赏同学们活力十足的身姿,一边啃掉了个意大利手工冰激凌。
社团食堂的饭菜很难吃,甜品却出乎预料地不错。
挨到四点,去上第二堂课。
她本学年依旧选修了水彩画,认认真真画了一个小时,和同学拼一辆摆渡车到停车场,放学回家。
家里已经有人在等她——DP的经理艾克斯。
因为鹿露本月度的行程太忙,逃课去逛街又有点过分,干脆就约到家里。
她是DP的高V,这点小小的要求,他们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艾克斯开了一辆房车过来,将DP最新款的衣服、配饰和包全部搬到客厅,乍看起来,就好像DP的一个私人展览,给足高端客户至尊体验。
“先试这件。”鹿露采购的目的还是年会,优先挑选正装试穿。
脱衣服、穿衣服、照镜子。
艾克斯做了多年销售,从普通柜员变成经理,眼光着实锻炼得不错,立时道:“腰围有一点不合适,背部稍微修改一下会更好,您想要吗?”
是的,成为DP的高V之后,他们就提供量体裁衣服务,喜欢的款式不合身怎么办,没关系,裁缝改到你合身位置,想做一些修改也绝对没问题,半点不龟毛。
鹿露感觉这个颜色很符合冬天氛围:“要吧。”
“好的。”艾克斯拿了个类似安检检测仪的东西,绕着她周身两圈,记录下数据。
然后换下一件,还是小礼服。
这回是鹿露觉得胸围稍微有点低了,她想改小点儿,然后裙摆收短几公分,方便她穿靴子。
艾克斯问她是不是打算配麂皮靴,是的话面料可以从光缎换成丝绒,看起来更和谐。她马上同意,让CC取来几双备用靴子。
他拍照发给设计师,让他在工作室里挑选风格相符的丝绒料子。
再换下一套,偏休闲商务风的三件套。
这套意外得合身,没有需要改动的部分,直接拿到一边。
继续试。
继续。
继续……
鹿露忘记自己试了多少套,眼神越来越呆滞,体力越来越微弱,最后直接趴下,放弃试用配饰,把发圈、发夹、腰带、墨镜和一堆的高配包全都留下了。
“都要了,总会用得到的。”她决定将搭配交给造型师,“就这样吧,累死我了。”
艾克斯笑容满面:“好的,没有问题,那么这边几件我尽快叫工作室修改,大概5个工作日内交付,这些就都留下了,费用是今天一次性结清吗?”
“结。”付账不需要鹿露自己操作,她扶着腰,“我洗澡去了,累死我了。”
“好的。”林泮拿起艾克斯写的备忘录检查,精确到每个调整的数据。
两人核对近二十分钟才结款。
支出36万。
艾克斯看着这个数目,不由暗暗感慨:谁能想到当初随便走近店里的紫水晶小姐,在半年内氪金100万不说,现在每个季度都给他这么一大笔单子。
这佐证了行业内的一句老话——你永远不知道有钱人能有钱到什么程度。
“承蒙关照,各位辛苦了。”他礼节周到得向屋里其他人鞠躬致谢。
林泮同样礼貌:“劳烦你跑一趟。”
他将艾克斯送到门口,还递给他一份伴手礼,“麻烦尽快修改好送过来,鹿小姐下周有行程。”
“好的,我会每天跟进,督促工作室尽快完成。”艾克斯连声答应,“留步。
“慢走。”
林泮送走了艾克斯,将今天购入的一排服装搬到清洁室。虽然DP的高级成衣都不能清洗,但鹿露有洁癖,绝不穿没洗过的新衣服,需要明天艾伦过来收拾遍,再好好挂进更衣室。
配饰简单清点,无误后送到楼上。
鹿露在洗澡,不过,套房的大门是不关的,林泮径直走到化妆间,将新配饰按照色系分门别类。
整理到项链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他感受到一阵湿润的空气,随后是白桃的芬芳。
“搞定了?”鹿露穿着浴袍出来,头发滴滴答答地落水,“帮我吹下头发。”
林泮垂下眼睑:“好的。”
他将化妆盒盖拢,取出静音吹风机,她已经坐到化妆间的贝壳沙发里,乌润的头发披在肩头,有几缕湿哒哒的黏在锁骨,水珠滑进厚厚的绒缎,消失不见。
“我先给您擦一擦。”他转而取来干发巾,轻轻笼罩在她头上,一下下按干水分。
等到大部分水渍都被毛巾吸收,才用吹风机小心吹拂,手指分开发丝,一缕缕一簇簇,耐心地在微热的风里烘干。
鹿露扭头,通过斜对面的落地穿衣镜打量他的表情。
小心翼翼的,耐耐心心的,仔仔细细的,他在帮她吹头发。
“好了。”静音吹风机效率比一般的吹风机差点,可五六分钟也就干透。林泮拿起按摩梳,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竭力自然地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鹿露原要说“没有”,可忽然想到不知从几时开始,他越来越少拒绝她的请求。
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说“好的”。
他的底限在哪里呢?这种包容是因为喜欢吗?她不由生出几分好奇,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动,望向他的脸孔:“试衣服累死了,给我按摩一下好不好?”
和过往无数次一样,她得到相同的答案。
“好的。”他平静地说。
紫荆大厦
林泮在骏泽的时候, 就是学院公认的卷王。
人人都知道有个贫困生超乎寻常的勤勉,从不娱乐,永远在上课。他选课从来不看老师好不好, 科目容不容易过, 只看有没有价值。
法律非常有用,学,金融有用,也学,不仅学知识, 还学技能,乐器、绘画、手工, 他都会选择一门练习。虽然艺术科的教授都认为他没有天赋, 却不能昧着良心给他4.0之外的成绩。
康复疗养当然也不例外。
这门课程总计6个学期, 是骏泽非常受欢迎的选修大课,以内容多、考试难、易挂科著称。但依旧有大量学生报名, 原因无他,学完就能考一个康复师的证书,四舍五入, 等于多一条就业途经。
在医学资源珍贵的当下,懂基础疗养知识的康复师十分受欢迎。
他们可以在康复医院就业, 也可以成为私人护理,或者在社区的健康咨询办公室谋得一席之地, 乃是广大男性最青睐的岗位之一。
扯远了, 总之,林泮能够通过康复师考试, 拿到资格证,就证明他的按摩技术还不错——这是实践课的必考题, 相当于语文的作文,数学的应用题,英语的完形填空。
但如果此时的场景被他的老师看见,对方一定会不留情面地让他挂科。
力道太轻了,当捏棉花呢?
怎么束手束脚的,好几块重点区域没有照顾到。
林泮也知道自己的表现糟糕透顶。
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掌心贴住她的小腿肚,像是握了一条脆弱的小鱼,不敢用力,怕她疼,推拿肩颈,她浴袍反穿,露出一大片后背,又怕碰到她敏感的地方,能避则避,像腰窝这样的地方,虽然她说腰疼,却完全不敢真正按起来,女孩子的腰哪里是可以随便碰的呢。
越是心魔深种,越是疑神疑鬼。
鹿露作为被按摩的人,噢,准确地说是经常需要按摩师帮忙恢复的人,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翘翘脚尖,心脏像是被吹满气的彩色气球,开心得飘起来了,但按兵不动,翻过两页时装杂志,才佯装察觉到了什么,疑惑地瞧瞧他,一脸欲言又止:“林泮——”
他一听她张口,飞快停手:“力道太重了吗?”
“没事。”鹿露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累了?”
毛茸茸的浴袍堆积起来,似一团雪裹住她,她缩进宽大的袍子,扯着领子转方向,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累了为什么不拒绝呢,这样我好像是一个很坏的老板哦。”
她弯起眼睛,把袖子穿好,“不喜欢帮我做这个也没关系的,你本来就不是按摩师嘛。”
林泮停顿了会儿,既不能违逆心意,说不喜欢帮她按摩,却也不能承认自己窃喜于这样的亲昵,只好沿用她给出的借口:“没有,我今天有点累了,抱歉。”
“我就说么。”她露出高兴的神色,“每天工作太久,当然会累,要好好休息才行啊。”
说着,抬手摸住了他的脑袋。
林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惊到,下意识地僵住后背。
背一挺,人自然就高了,她的掌心不情愿地滑落,仿佛冬天抱住枝头的白梅花。
“摸不到了……”鹿露看向他。
“抱歉。”依旧是本能一样的回答,林泮迟疑了会儿,慢慢垂下头。
鹿露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好,放过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去紫荆花呢。”
“好的。”她的指腹穿过他的发丝,前所未有的温柔,他费尽力气才能摆脱心头的眷恋,如常起身,“晚安。”
“晚安。”鹿露托住腮,目送他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真奇怪呀,平时一个人待着,总觉得寂寞无聊,纠结要不要找个新男朋友,可自从发现了他的小秘密,她就再也没有想过别人了。
大概是因为他不是在楼下,就是在隔壁。
她知道他随叫随到,一直都在。
这种感觉真好,像回家就有饭吃,没钱可以找爸爸妈妈,小狗听见她的声音就会扑上来,生活有一种安全感。
“哎——”她伸个懒腰,从沙发里爬起来,溜达回房间睡觉。
窗外,人工降雪又开始了,纷纷扬扬,天地宁馨-
次日是周二,有文学史(2)、国际政治(2)和钢琴课,前两门都是必须课,没什么好说的,音乐选修取代了上学期的电影鉴赏,是本学期的艺术类课程。
鹿露还是很想学一门乐器玩的,她报好课之后就买了一台5万的古董钢琴,可好看了。
可惜,今天的日程非常重要,需要她放弃所有安排,只专心这一项。
——和紫荆花银行的续约。
鹿露早晨八点起床,收拾好九点,坐上车前往紫荆花大厦。
作为全球知名的私人银行,紫荆花的总部坐落于巨鲸市最大的CBD,且拥有一栋拔地而起的超级高楼。外立面是特殊处理过的玻璃,夹杂金色的纹理线条,在紫阳星的照耀下,自然反射出一层梦幻般的紫光,是这一片最耀眼的建筑。
悬浮车停泊到门口,章韵和茜茜一身笔挺的制服,正在门口等候。
“鹿小姐。”章韵抢了林泮的活,将车门打开,笑容满面,“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鹿露和她很熟了,下车后一边打量环境,一边玩笑:“你们这儿还叫蓬荜啊,这么豪华。”
不是商业互吹,紫荆花大厦外表看着气派,进去更了不得,大厅光洁,灯光明亮,空气中还有大牌香水的芬芳,正中的墙壁挂着数个电子屏,同时播报着金融新闻、不同区市的税率、重金属理财以及忽上忽下的股市行情。
大厅中间则是一个漂亮的喷水池,喷水的天使检测到客人,转过脸朝他们射出一道光箭,不偏不倚,在地板上出现一圈元宝的图案。
乍看上去,就好像金元宝围绕着鹿露的影子飞舞,好像被财富包围了。
鹿露试着踩住一个元宝,失望地发现没有钱币落袋的哗啦声。
“这边请。”章韵等她玩好,才按住电梯,“琳达在会议层等你。”
鹿露进电梯,啧啧称奇。
紫荆花的电梯也相当豪华,装潢得像一个小会客厅,有沙发和茶水柜,落地镜旁边的黑檀木柜门打开,里面是发夹、棉签和一次性唇膏,显然方便乘客临时整理仪容,十分周到。
但鹿露没有这么龟毛,坐都懒得坐,站一站就到了50楼。
电梯门自两边分开,露出一个低调奢华的大堂,地板全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墙体铺着低调的浅灰色丝绒墙布和胡桃木护墙板,走廊两边排列金色壁灯,乍看这视觉效果,说是银行办公室,不如说是富豪的办公区。
来来往往的员工全都穿着笔挺的西服,男士的乏善可陈,倒是女性的西服下各色亮眼的宽松裙装,为这沉闷的办公室平添几分明艳。
“琳达已经到会议室了。”在这层迎接的副总裁是个中年男性,外表体面,嗓音磁性,非常博人好感,“鹿小姐,欢迎莅临鄙行。”
鹿露朝他笑笑:“谢谢。”
紫荆花的招待规格不算高,至少没搞什么彩炮礼花之类的,颇有些大银行的矜持,但也着实不算怠慢,陪同人员都是行内重量级人物。
就好比眼前这位声音好听的大叔,他在紫荆花银行做了三十五年,负责维护私人客户关系,拥有极其丰厚的人脉。他长袖善舞,与许多富豪关系密切,被他们视作真正的朋友,也因此为银行拉到许多重量级客户。
说句不厚道的话,他要是哪天想离职出走,拉走的客户足以让紫荆花这个体量的银行伤筋动骨。
——至于鹿露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当然是其他银行的负责人和她八卦的啦。
简单寒暄过后,章韵和副总就带鹿露走进了会议室。
一间典型的套房,外间是客厅,摆着数张漆黑色的真皮沙发,整面墙的胡桃木柜子,厚厚的米白羊绒地毯和红色丝绒窗帘,茶水台有咖啡机和茶艺配套,旁边就是酒柜,一排晶莹的玻璃杯闪闪发光。
里面则是一间小型会议室,椭圆桌,清一色真皮座椅,水晶灯明亮,哪怕是倒水的行政小哥进去,都会产生错觉,自己不是一般的社畜,而是为富豪倒水的社畜。
这样的氛围感,半年前让鹿露过来,她肯定浑身不自在,屁股都坐不稳,现在已经习以为常,和琳达打了个招呼就随便坐下。
同行的艾律师坐在她右手边,助理林泮在左手边,她居中而坐,对面就是紫荆花的琳达、副总和章韵。
“今天是第一轮,我想人不用太多,简单聊聊就好。”琳达依旧是神采奕奕的模样,言谈举止都是自信,“鹿小姐,我们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开诚布公的地方,我也不绕弯子,希望你有什么顾忌和想法,也直接说出来,我和陆总都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鹿露开门见山:“说说你们续约的条件。”
琳达笑笑:“说实话,各家银行虽然长处不同,但对私人客户的条款相差不多,无非是我们能为你提供什么服务,又收取多少服务费用,但你不是新客户,我拿这些条款夸夸其谈没什么意义。”
鹿露却摇摇头:“谈年费还是有意义的,我研究了一下你们的财务表,你们以前每年收我3%的钱啊。”
私人银行的服务年费波动很大,纸面上来说,管理的资产越多,收取的费用就越高,毕竟工作量变大了么,但现实恰恰相反,高额的资产可能只收取较低的费率,因为总额足够大,百分比变小也依旧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但紫荆花以前收的就是银行明码标价的费率,3%。
他们收最高档啊!
“这是原始合约的内容。”琳达镇定自若,“您监护人签订的合约是全权委托,所以费用是最高的。”
鹿露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懂、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
她停顿片刻,“我付了最多的费用,得到你们最多的服务了吗?三百年间,有多少时间,我的钱就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你们拿着3%的年费,却什么都没为我做过,甚至都没有到宇宙医疗探望我!冷冻舱更新迭代了十八次,我只换过两次,还是因为旧型号全部淘汰,医院统一更换。”
以上消息,来自东方康的友情赞助。
鹿露刚听到的时候就很不爽,现在正好让他们也不爽一下,“这就是你们对私人客户的至臻服务吗?”
讨价还价
谈生意就是要互相嫌弃, 小到街边买菜,说这菜不够水灵新鲜蔫了吧唧,大到上百亿的资产委托, 痛骂对方服务垃圾到家, 本质并无区别。
买家挑挑拣拣,卖家当然也振振有词。
章韵级别最低,扮黑脸:“鹿小姐,合约里面没有相关内容,我们的服务都是针对客户的要求, 更不会随便打听客户的隐私……3%的手续费看起来昂贵,可委托期间, 您的资产在银行的打理下不断升值, 我想就算是普通企业, 3%的酬劳也绝对不算多了。”
她说得当然有道理,可鹿露不能承认。
“别和我谈合同。”她避开了升值问题, 硬掰扯报表肯定是银行占理,绝对不能在对方擅长的领域争论,她要从客户的身份出发, “谈谈你们的服务。”
“抱歉,冷冻仓的问题是我们的失误。”下属吸引了火力, 副总及时出来当好人,恳切道, “我承认银行在这方面有所疏忽, 没有考虑到您的特殊情况,工作死板, 让您承受了一些委屈。我想今后绝对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但凡您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随时找我,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鹿露翻旧账,目的还是为了讨价还价。
这一点,她清楚,对面的人更清楚,也不必伪装:“你们打算怎么补偿我?”
副总非常干脆:“鹿小姐,以前费用高是因为全权委托,现在您已经不需要了,我们当然为您提供最高的优惠,只收取总资产的0.15%作为服务费用。”
他看出鹿露直来直去的脾气,简单直白道,“您应该知道,其他银行再慷慨也不可能提供这么低的费率。”
一点没错。
鹿露和好几家银行眉来眼去过了,随便聊聊的开出的价码都在1%左右,诚心想挖她的开的是0.5%,但表示如果她委托的资产足够多,满足一定条件,还可以有满减优惠。
神TM满减,可减再多,差不多也就是0.2-0.3%,市场摆在这里,再低就扰乱行情了。
0.15%,这是紫荆花银行开出的最低价,非常有诚意,且基本没得谈。
陆副总上来就让了一大步,不可谓不聪明,至少鹿露很难在年费的问题上发作了。
可他小觑了鹿露。
她已经深刻地领悟到了一个道理:谈钱不要脸,要脸没有钱。
“没了?”她装吃惊,“就这?”
陆副总哑然。老辣精明的富豪擅长运用智慧,年轻稚嫩的选手却也不容小觑,他们不讲规则,非要胡搅蛮缠,还真的很难说服。
但他也不是等闲之辈,笑盈盈道:“鹿小姐还有什么需求,可以提出来——听说您还没有买私人航天器,我们和星云航天有长期合作关系,只要您需要出行,任何时候都可以和我们联系,我们马上为您安排。”
停顿片刻,强调道,“这都是免费的。”
鹿露幽幽道:“我还以为这本来是我该有的待遇……”
副总面不改色:“一般只能安排头等舱,私人航天器费用高昂,我们多少也会收点费用。”
鹿露叹气:“那还有什么可以升级的,您直接说了吧,不然一条条拿出来,您说得累,我也听得累。”
“这都是小事。”她这么说了,副总怎么可能继续掰扯,忒小家子气,“让章经理发个单子好了。”
章韵微笑:“好的陆总,没问题。”
副总看向鹿露,笑道:“一家银行值不值得合作,最重要的还是业务能力。鹿小姐,请允许我仔细为你介绍一下我们的服务。”
合作毕竟不是撒泼,鹿露适可而止,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副总是一个耐心细致的人,他拿出清单,先为她讲了讲今年的投资情况,周期多长时间,回报率多少,市场平均收益又是多少,他们有怎么样的优势,对市场明年的判断怎么样。
这部分才是资产委托的核心部分,最能彰显一家私人银行的能力高低。
鹿露听得很认真,但没有特别在乎。
东方康和她说过一句话:顶级的私人银行水平都差不多,区别在于他们肯为你做到什么程度。
所以,她压根不去听对方长篇累牍的专业词汇,只对比和其他银行开出的条件:年收益率多少,要不要收取额外费用,理财计划是偏风险还是稳健。
个中区别较大。
比如星桥银行偏重航天探索,资金投入也以相关领域居多,高回报、高风险,国际瑞思着重于货币和金融投资,最擅长物色优良的基金和项目,回报率非常好看,当然,金融市场瞬息万变,周期就比较短,所以会和比较平稳的黄金贵金属结合,各占一部分比例抵御风险。
而紫荆花银行和她合作得久,了解她的性格和投资倾向,罗列的都是回报率3.5-4.3%之间的项目,周期在3-5年,同时辅以流动性强的基金组合,保证她能赚取稳定收益的同时,能拥有相当一部分的现金流。
这也是考虑到了她的特殊情况,刚刚醒来,置办的产业还很少,时不时就需要大笔开支。
论起合适程度,紫荆花当然甩其他银行一条街,但这不能表现出来。
鹿露又发挥了自己的优势,耐心听完后表示:“陆总辛苦了,可……”她皱起眉毛,为难道,“我也不是太懂这个,你能告诉我,你们提供的服务有哪里比别人强吗?”
陆副总沉吟,顺手端起茶杯。
琳达捕捉到同事的讯号,笑着加入话题:“鹿小姐,你觉得其他银行开出的哪个条件比我们强呢?”
她把皮球踢了回来。
鹿露不慌不忙,耍赖到底:“现在是你们要说服我,你们比人家强,我要是能分析出来,还做什么选择?”
很有道理,这回连琳达都没有话讲,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说:“鹿小姐,这是我们专门为你设计的方案,要知道,你的资产太过复杂,除了一直跟进的我们,其他银行不花费几年尝试,根本弄不清楚。你愿意让他们拿你的财产练手吗?”
当然不愿意。
她思考了会儿,点点头:“是啊,你们比我都了解我的钱。”
普普通通的一句认可,章韵却忍不住扫了眼旁边的两位大boss,鹿露的心眼足够直白,相信他们都能听得懂:要怎么样才能保证紫荆花不会“再次”侵吞她的财产呢?
陆副总想说什么,大概是宽慰和允诺,可琳达不按常理出牌,笑眯眯道:“这是银行的专长啊。”
鹿露无语。
这话乍听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的意思,属于一句套话,仔细品品,分明在说“其他银行也不是好鸟,你难道防得住”?
“之前情况特殊,从明年起,我们将为你提供最全面的服务。”琳达说,“我是你的投资顾问,陆总是您的商业关系顾问,假如你还想投资一些公司或者自己创业,都可以找陆总,他能帮你从CEO到前台都招聘齐全。”
陆副总笑道:“其实我一直很期待为鹿小姐服务,可惜前几次投资都没能赶上。说实话,这么能干又年轻的客户,我还是头一次碰见。”
私人银行最大的优势,除却汇聚大量专业人才,还有强大的商业关系网络。
假如鹿露的开局没有这么离奇,作为一个普通的富豪,她将非常仰仗银行的这部分服务——想进军娱乐业,没问题,陆总会物色合适的娱乐公司,安排双方见面会谈,想建立一个自己的公司,也没问题,他能帮忙找到相关领域的资深从业人员,不管是CEO还是CFO,他都能提供不少人选。
如果是一个产业链,比如单纯的药企,需要AI工作室加盟,他可以安排和天启科技的负责人聊聊,缺少供应链,打两个电话就能在地球找到合适的厂家。
专业技能和商业关系,是银行对私人客户最大的吸引力。
可惜,鹿露不走寻常路,她“出生”就和东方家有了密切的联系,通过东方三兄妹,天然就接触到了最顶级的人脉资源,加上医疗股份的特殊性,引来了百康和希壤,完全撇开了这部分需求。
陆副总自然不想失去这么一个大客户:“冒昧问问,鹿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我们可以聊聊。”
鹿露答得飞快:“暂时没有新的打算。”
她这半年干的事可不少,股份卖给了百康,买了希壤和天莱的股份,实在不宜有什么大举动,也没力气折腾了。几十亿进出的买卖,耗光了她做生意的脑细胞,明年就打算混吃等死,最多买买房子。
“非要说的话,可能买点房子。”她还惦记北京的房呢。
陆总赞许道:“好主意,置业是最稳妥的投资。”他招招手,示意坐末尾的秘书去叫人,“把人叫过来。”
“好的。”秘书立马出去喊人。
不一会儿,一位穿套装的女士就抱着笔记本进来了,红棕色头发,大红色智能眼镜,为沉闷的会议室增添亮色:“陆总,杨董。”
“这是小芹。”陆副总笑道,“没有意外的话,她会是您的置业顾问,不管是卫星城的哪个角落,只要你提出需求,她就能帮你找到合适的房产,她对航天器和空间站的行情也非常了解,去年她一直在负责地球置业的开拓工作,我想这也令她有了非常丰富的经验。”
鹿露心里大大的“咦”了一声。
如果小芹才是银行里最优秀的置业顾问,当初她刚醒来买房子,怎么是章韵安排的?更别说后来琳达还介绍了恭子。
莫非……她看看琳达,再看看陆总,感觉明白了什么。
看来银行内部的竞争也很激烈啊。
鹿露假装不懂:“噢,好。”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吗?我的待遇不会只有四个人吧。”
“你说笑了,当然不会。”陆副总道,“既然鹿小姐有兴致,正好借此机会介绍一下。”
他示意秘书继续喊人。
不一会儿,小小的会议室就占满了人。
“戴维,您的礼宾顾问,将负责您所有宴席和招待相关的事务。假如您想请朋友参加年底的奥斯卡晚宴,从你踏出家门开始,一切都可以交给他了。也可以让他为你策划去地球度假的日程,他熟知地球的每一个经典,每一家度假酒店,每一条经典线路。”
“莫妮卡,你的艺术顾问。据我所知,您身边还没有相关的专业人士,她可以帮您购置具有价值的艺术品,无论是欣赏还是等待升值,艺术品都是不错的选择。”
“顾永生,我专门为您寻找的健康顾问,他拥有职业医生执照,在私人医院从业二十多年。如果您暂时不打算组建私人医疗团队,他会是合适的人选,可以根据您的需求帮你联系不同的医院和医生——您现在的美容医院是哪家?还没有?”
陆副总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我女儿今年十八岁,每周去两次美容医院。”
他摇摇头,自嘲道,“看来我实在不了解女士们。”
怎么续约
没人知道私人银行对贵宾客户的服务上限在哪里, 但下限应该不高。
鹿露耳濡目染,听过一些八卦,比如私人经理和客户上床的, 帮客户拉皮条的, 客户出差帮忙带孩子参加比赛的,联系器官捐献者暗中活动的……反正无所不用其极。
紫荆花当然没这么不要脸,开出的服务团队虽然中规中矩,可也算量身定制了。
原因无他,一般配备琳达、陆副总二人的客户, 自己就有完善服务团队,压根不需要银行多此一举。置业、艺术、健康顾问这些私人经理, 平时都是为普通一线富豪服务的。
——富豪的门槛是1亿星币, 空间站售价就是1个亿, 他们既需要这样的奢侈品,又不能完全负担得起, 像小芹这样的顾问是刚需。
这会儿给鹿露拉齐配置,不能说是什么丰厚的条款,却像是一道合口味的甜点, 证明银行的重视程度。尤其是健康顾问,紫荆花以前没有这个岗位, 属于生活顾问的范畴,帮客户联系医院和专业医生什么的, 这会儿却是被陆副总单独拎出来, 提升成了专业的顾问经理。
怪不得他的商业关系维护得这么好,是个肯花心思的人。
可惜, 这些蝇头小利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琳达耐心给了陆副总拉感情的时间,等到他把人都介绍一遍, 这才切入正题:“鹿小姐,我们聊聊你这次的资产委托内容吧。”
其他人识相地离开办公室,章韵调大空气净化机,驱走人多产生的气味,换进新鲜的清新空气。
稍稍增加氧气含量,让大家都清醒一些。
“以前银行的权限比较大,主要是因为你没有行为能力,新的合约肯定要重新签署。”琳达的话说得很漂亮,不过真实原因非常实际。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的合约需要监护人,鹿露现在完全是自然人,就算签了委托合约,转头告上法庭,指不定会被判合约无效。
银行不是不想签,是不敢签,当然,不妨碍他们说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签哪部分,不签哪部分,都由你决定,你也能放心一点。”
鹿露诚实道:“有限。”
但她还是接过了文件夹,一页页看了起来。
材料最前面就罗列了不适合再委托的资产名录,排第一位的就是宇宙医疗、百康、希壤和天莱的股份。
这也是应有之义,它们虽然价值足够高,加起来近百亿,可成分简单,所有权清晰,非常稳定,压根不需要银行干什么,收取服务费显然有点不合适了。
100亿的0.1%,绝对不是小数目。
原本的委托资产一下就少了一半,剩下的是鹿露迄今为止都没有搞清楚的资产配置。
不是她不用功不在乎,实在是太复杂了。
以价值最大的地球土地为例,价值50亿,但并非连续的一片土地:A地块在新疆内蒙一带,有的被用来种番茄、葡萄、棉花,有的用来养殖牛羊,甚至还有水产养殖,B地块在美国加州,以种植玉米和蔬菜为主,C地块在澳洲,全是搞的种植业和畜牧业。
众所周知,土地国有,使用需要拍卖,个人没有这样的权利,必须组建具备资质的企业。
因为时间跨度太长,操作人员太多,这就导致仅仅是西北地区的土地资产,也搞了七八个公司。有和企业合资的,有和地方政府合资的,三百年间,股份买卖转让不知道多少回。
比如有一家合资的企业,人家几十年前就破产了,资产被收购又转让,在谁名下都不好说呢。现在这块地是在种什么东西,还是纯纯荒废,说实话,银行也得实地调查一下才能知道。
最清晰的是市中心科技园,与一家老牌房产公司合资,对方只占20%,但有管理权,稍微想想就知道,可能是对方当时没有钱,又急于拍下看好的地块,找银行聊聊,最后塞进来这么一个沉默的股东。
当时便宜了对方,现在便宜了鹿露。
坏资产也有,住宅区开发部分还有20%的烂尾楼。楼和土地都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开发商没钱了,他们卷款跑路,把死的楼和地还有收不回来的尾款扔给她。
而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烂尾楼里住满了人,没有封顶的大楼在高科技的加持下,稍稍修补就能勉强住人,因为没有物业,许多房子又是空置的,谁都能住进去,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无家可归者的最佳巢穴。
为安全和市容,当地政府数次想清理,可因为找不到开发商(……),只能搁置。
这么复杂的资产清单,谁看了都要头疼。
“如果这两年你没有别的大动作,可以考虑腾出手,把你这部分资产捣腾一下。”电子烟虽然不呛人,却不适合在会议室里抽,琳达拿了一支甘草棒叼嘴里,“组一个专业团队,一个个考察过去,该卖的卖,该转让的转让,清一遍。”
鹿露“嗯”了一声,显然十分赞同。
“要多久?”她问出关键。
琳达笑笑:“你这么复杂的情况,没个十年八年做不完的。”
鹿露单刀直入:“你想和我签个十年八年吗?”
“你想签多久?”琳达问,“三年五年的,也就够一个投资周期,前期准备都没有,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钱。”
鹿露道:“三年五年区别也很大,有什么不一样的优惠吗?”
章韵终于捞到机会:“期限越长,享受的优惠就越多,和信用积分有关。”
鹿露精神一震:“300年积分有多少?”
章韵:“……”失误了,和这位谈时限纯属自讨苦吃。
琳达开门见山:“你想怎么样?”
“三年。”鹿露张口就来,“收益率不能低于4%。”
琳达平静道:“你没有喊5%也算客气了。”
“行吗?”
“做梦。”杨琳达没好气,“八年,3%。”
鹿露大力摇头:“阿姨,存定期都不止这么点钱。”
“那都是老黄历了,行情不好,现在只有贷款才有4%。”
鹿露扎心地问:“人家不行,你们也不行吗?”
“私人银行是比普通银行的利率高些,但风险也大呀。”陆副总看现在进入胡搅蛮缠的环节,连忙插句话,“下午茶到了,先吃点东西吧。”
他中止无意义的消耗,调整节奏,“鹿小姐要不要参观一下我们的空中花园?”
鹿露看看表,双方扯皮了两个小时了,也觉得疲倦:“也行。”
“来,我当向导。”陆副总起身,谦逊地给她带路,“到花园吃点心怎么样?我有很不错的红茶,配甜甜圈吃刚刚好。”
人家客气,鹿露当然也不会交恶,客气地答应:“好,麻烦了。”
紫荆花的空中花园做得确实精美绝伦。
奢侈地将一整层腾空,改成碧草如茵的斜坡,种了各色茂密的植被,鲜花点缀,藤萝攀爬,还有一些温顺的食草动物三三两两地咀嚼草叶,宽阔的露台延伸向外,像大鹏鸟的翅膀,眺望这一座空中城市。
悬浮轨道盘旋交错,硕大的金属机械精密运转,人造云层挡住强烈的紫外线,下方的地球漩涡凝结,一看就知道某个地方正在下暴雪。
鹿露俯瞰着地球的风雪,忽然意识到了天空时代的骄傲。
远离自然固然呆板,却风雨不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人类战胜自然了吧。
陆副总给她端来泡好的红茶,恳切道:“鹿小姐,你是紫荆花的朋友,也是我们的贵人,有些事情确实因为时间和年代的问题,让您受了些委屈,我代表银行上下和您道歉。”
鹿露看看他,摇头:“我要的不是道歉。”
“您需不需要是一回事,我们有我们的态度,我在公司做了三十几年,琳达也差不多,我们有共识,还是希望能够为您提供一流的服务。”陆副总道,“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鹿露没有吱声,她听得出对方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和琳达是新一代的,没占过她多少便宜,历史遗留问题属于紫荆花,他们个人没有黑历史,希望她能多点信任。
果然,他很快给出一个新的消息:“董事长快要退休了,没有意外的话,就是琳达。”
鹿露意外。
“到时候,她的话语权会更大。”陆副总点了点关窍,“其他地方恐怕给不出这样的重视。”
鹿露毕竟稚嫩,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
虽说现任董事长原本就是半退休的状态,可半退休和彻底离任不是一回事,突然有了这样的改变,恐怕是琳达借了她的由头,快刀斩乱麻上位。
这对鹿露也有好处,琳达需要她的续约合同,打响自己上任的第一炮,而琳达成为一把手,给鹿露的条件也会更加丰厚,以便笼络她这位大客户,稳固自己的新位置。
“三五年太短了。”陆副总中肯道,“鹿小姐,我们可以双赢,只要你对我们多点信任。”
鹿露道:“信任也不能光靠嘴啊。”
陆副总说:“之前的几个合同,琳达都做得很漂亮。”
“这不是应该的吗?”鹿露认真道,“做得不好,我就不在这里了。”
陆总反应也快:“我的意思是,以后会更好。”
鹿露没说话。
陆总适可而止,递给她一个加热好的甜甜圈。
鹿露道了声谢接过,咬一口,洒满糖霜的巧克力甜甜圈果然没话讲,好吃极了。她连啃两口,才含混招呼刚刚出现的身影:“恭喜?”
“老陆和你说了?”琳达点燃电子烟,浅浅吸口提神,“还没到最后,早了。”
鹿露笑眯眯道:“太谦虚了吧,他说你会给我最好的待遇呢。”
“这是真的。”琳达道,“帮你梳理那张清单可不是个轻省活儿,吃力不讨好。”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琳达笑了:“我们和银行可不是父子母女,说白了,前任留下的摊子,谁收拾起来心甘情愿?要下面的人办事,不能光说大道理,要真金白银,这不是成本?”
“是吗?”鹿露无意义地应声,却不问“你想怎么样”。
这是乔纳森交给她的道理,不要让对方开条件。
她问:“所以,你想让我延长时间?
琳达开价:“八年,我会尽量帮你清理好清单里的内容。”
鹿露面露为难。
定制合约
琳达有八成信心拿下续约合同。
紫荆花和鹿露的关系错综复杂, 她不仅仅是一个大客户,他们开出的条件也绝不是一般的优惠,其他银行没有这个渊源, 没道理充当冤大头。
不过, 凡事没有百分之百的必然,竞争对手面对大客户有多没节操,琳达心里门清。举个例子,有家私人银行为了争夺一位大富豪的委托,不惜施展美人计, 先爬上床,再吹枕头风拿些小订单, 最后彻底赢下了这个大客户。
成功的奥秘也很简单, 人们总是更信赖自己的枕边人。
琳达相信美人计对鹿露没什么用, 她可她收到消息,东方康在为她牵线搭桥。假如他们两人有点什么, 鹿露有了别的倾向也未可知。
因此,她耐着性子掰碎了讲:“你的资产太复杂,留在紫荆花梳理清楚是最明智的选择。”
鹿露道:“我要一个保证。”
“比如?”
“签五保三。”鹿露说, “五年内你能帮我弄好70%,就自动续约三年。”
琳达没什么波动:“你自己想的?”
“嗯。”
“有进步。”琳达吐出烟圈, 思考了会儿回答,“五年只能保证30%, 八年50%, 这不是讨价还价,你的资产表太复杂了, 每个项目追踪考察至少要大半年。”
鹿露问得很仔细:“你说的清理是怎么个清理法?”
“评估收益,该买的买, 该卖的卖。”琳达说,“放心,肯定连解决方案一起给你,事儿也是我们来做。”
鹿露低头思索,没有马上否决。
过了会儿,她说:“那我要指定项目。”
琳达言简意赅:“给我表格,我评估一下能不能完成。”
“行。”
聊到这个地步,今天的商谈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下午茶后,众人回到会议室,也就是在这个问题上仔细讨论了会儿,只留出一小部分时间谈论其他投资。
这没什么好说的,去年行情一般,她在股票市场有赔有赚,古董涨了点价,基金保持稳定收益,黄金跌了点,但这是贵重金属,等等就涨回去了。
四五点钟,会议结束。
银行请客吃饭,到熟悉的会所消费,陪同的不止有陆副总,还有公关部总监。
因为鹿露吃饭就是纯吃饭,没有额外内容,一个多小时后就简单结束了。
回家途中,鹿露打着哈欠给东方康发消息。
鹿露:【谢谢[笑脸]】
东方康回得挺快:【顺利吗?】
鹿露:【今天还算顺利】
东方康:【后天细说】
鹿露:【后天见】
后天是竞择的年会,她已经答应东方康过去玩玩了。
“唉。”她靠在按摩椅里,问林泮,“衣服送来了吧?”
林泮道:“都准备好了。”
鹿露点点头,闭上眼睛休息。
林泮抬手调节车顶的灯带,余光扫过她的脸庞,不禁怔然。
真的大不一样了。就在几个月前,鹿露开完会还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活像是被人逼着跑了八百米,停下来只想躺平,可现在,她眉梢眼角只有些许疲惫,不见郁郁烦闷,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程。
人的适应性很强大,由俭入奢易尤其如此。
“你看我干什么?”好像感受到了他隐蔽的注视,鹿露忽然睁开眼睛,摸摸脸颊,“我脸上沾什么了?”
“没有。”林泮不动声色地藏起思绪,“您在考虑先清算哪部分资产吗?”
鹿露点点头:“你觉得应该优先考虑哪个?”
林泮翻看手头的资料:“从简单到复杂排序的话,我认为地球的地产会相对容易些,地球置产是这两年才兴起的,且所有权归国有,就算有什么问题,解决起来也更容易。相比较,123区的空间归私人所有,区市法律也不同,处理起来要麻烦得多。”
鹿露“嗯”了一声,看法也差不多。
她刚才已经恶补过一些内容,地球讲的是土地,有的地方土地国有,有的私人所有,总之是一块地,但卫星城的地产就不一样了,不是土地,而是空间。
人们购买的是这一块空间的所有权,且根据不同社区和房产,空间的大小有明确规定。
以鹿露在郁金香路的别墅为例,她私有的空间是别墅的空间面积X10,也就是垂直堆叠10栋一模一样房子的空间。这么做,主要是为保证鸢尾社区这一片没有超高层建筑——如果隔壁街道卖掉了他们的土地,建了一栋超高层公寓,妨碍她私有空间的采光,属于侵权行为。
当然,鸢尾社区房价贵才有这么宽敞的归属,一般的公寓就只有公寓大小的空间权,公共空间属于所有产权人共有。
在别的区市,如果建造的时候是一个立体结构,那么上下方的空间会有更详细的规定,在此就不多赘述,总之与地球的地产完全不同,是新世纪的特色。
这些空间的产权之复杂,就算是专业人士也很难搞定。
“都是钱,肯定是越早弄清楚越好。”鹿露思忖,“我倾向于先处理地球的。”
林泮没有什么意见,难易是银行需要考虑的四年老,群历史超多小,说群八扒弎铃七七武三陆,她从价值最高的出发永远不会错。
结果她又来了句:“如果有合适的,我就自己留一块,搞个农场。”
林泮意外:“您也喜欢田园生活吗?”
“呃,可以这么说。”喜欢玩种菜养鱼盖房子的游戏也算吧,鹿露想着,笑眯眯道,“我们弄个农庄,以后到季节就去摘摘水果钓钓鱼,自己做点果酱什么的。”
田园牧歌和星辰大海,理当并称两大有钱人的终极理想。
鹿露对飞太空的兴趣有限,还是想在地球折腾,“要是能养点兔子什么的打打猎就太好玩了。”
她问,“你会打猎吗?”
林泮摇头。
他在骏泽学了很多有钱人才能学的技艺没错,可不包括滑雪、跳伞、潜水和打猎这种需要地球场景的技能,学校也没这么财大气粗,相关专业都是拉到地球学的。
“那你可以和我一起学了。”鹿露绽开笑容,“每次都是你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很影响心态。”
林泮笑笑:“您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鹿露白他一眼:“虚伪。”
他转移话题:“您想吃什么果酱,我回去做。”
“不用,家里又不缺。”鹿露自然地拍拍他的手臂,“回去就好好休息,别熬夜看资料哦。”
林泮看看她,垂首应声:“好。”-
第二天,鹿露逃了上午的课,下午倒是老实地蹲了两节,再去社团刷刷体育课的分。
一天没有波澜的度过,再次日,就是竞择的年会。
起床素颜出门,到陆副总介绍的美容医院,尝试了次24世纪的医美保养,效果十分惊人,皮肤的小瑕疵直接不见,面颊水润饱满,鹿露自己对着镜子捏脸就捏了半天。
啊,我真好看。
一万块花得还挺值。
“鹿小姐年轻,效果就特别好。”美容医师温言细语,“只要长期维护,皮肤一直维持在最健康的状态,不用打针也能减缓衰老,和运动锻炼是一个道理。”
鹿露问:“每次坐车过来太麻烦了,你们能□□吗?”
美容医师遗憾地说:“这个没有办法,机器搬不走。”
鹿露看向她旁边硕大的机器,琢磨道:“这东西多少钱?”
美容医师微笑:“这个是最新一代,3500万左右。”
“那不太划算。”她点点头,承认不适合家用,“办个卡吧。”
做完保养,回家做造型。
她今天穿的是DP的冬季礼服,这年头,女装礼服依然华彩夺目,但不再牺牲保暖性,而是和男装一样,女性礼服也多为三件套。
DP的这套礼服就是如此:天蓝色丝绒吊带裙长及小腿,光滑的面料亲肤感极好,大冬天穿也不冻人,宽松垂坠的版型适应各种身材,行动宽松不拘束,再叠穿一件银白半透明料子的上衣,不规则剪裁,一片片三角交叠,每一个角下方都缀有星星形状的水晶,光一照便交相辉映,闪闪发亮。
鹿露一开始以为这件上衣很薄,没想到穿上后还挺暖和,问了造型师才知道,DP的这种料子是独家黑科技,和她的袜子是同种新型材料,能织出丝袜一般轻盈感,却和羽绒一样,保暖效果十分优秀。
最后就是仿兔毛大衣。
——24世纪,天然皮草如果不是古董,就是违法产品。
但仿有仿的好处,新型材料的涌现让时装也有了无限可能,大衣裹上身毫无笨重感,反而如云朵轻盈,和羽绒服一个重量,却比羽绒服好看太多。
鹿露把大衣的帽子掀上脑袋,对镜自照,感觉自己可以去演一个兔子精。
真有两只耳朵软趴趴地垂下来呢。
造型搞定,出门直奔地方。
铁姨把新车开了出来,这是鹿露最新购入的座驾,镜廊的复古系列,全部独家定制。
倒不是忽然对收集豪车有了兴趣,普通有点小钱的人家,也不会只有一辆车,车辆总需要检查、维护、更新系统,且以鹿露的身家,经常开同一辆车绝非明智之举。
无论安全还是隐私,都是如此。
她就听从安保团队的建议,购入了五辆不同型号和品牌的车,有两辆还是匿名购买。
这辆复古系列的悬浮车外观仿了最经典的甲壳虫,内部是独属镜廊的艺术设计,从椅子造型到车顶内部的弧顶设计,极强的文艺复兴风格。
翻译一下:很花哨。
鹿露平时不大喜欢这样的座驾,可今天这种场合刚刚好,更凸显对主人和活动的重视。
四十分钟后,新豪车到达目的地。
东方康在巨鲸市的私人住宅。
雪天鹅庄园。
庄园酒会
卫星城是天空之城, 土壤、植被、水源全都是人造产品。鸢尾社区作为高等学府附近的大社区,房价不菲,其绿化已经十分不错, 家家户户都有花园, 社区还有内部公园,与旁边的大学配套,风景赛过普通社区不知多少倍。
可这点儿绿化,摆在雪天鹅庄园面前都是渣渣。
鹿露的车刚拐上私人公路,就看到了一大片蔚蓝的水库,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黑白天鹅嬉水梳毛, 宛如步入了地球的湿地公园, 一派自然风光。
“这天鹅平时待暖房吧?”鹿露趴在车窗边, 不客气地吐槽,“不然得冻死。”
林泮观察了会儿, 说:“应该不会,池底有加热装置。”
“天鹅泡温泉?”鹿露小小鄙视,“万恶的有钱人。”
林泮明智地没有接话。
两边的风景从开阔的湖景变成了葱茏的树木, 而后驶入气派宽敞的铁门,开进前庭宽阔的四车道, 最后在第二道门口停下,这就是庄园的入口。
地砖光洁明亮, 却还是铺上厚厚的毯子迎接客人, 东方康在和人寒暄,看见她来, 笑着上前迎接两步,递出手臂:“来这么早?”
鹿露礼貌地挽住他:“反正也逃课, 啊不,请假了,早点来呗。”
东方康道:“你不用来这么早。”
“我都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她回答。
他这才点点头,看了看她的打扮,问:“冷吗?”
“不冷,你这风很暖和啊。”鹿露察觉到脚边的出风口,探出脚尖试了试,果然也有暖气。
东方康和其他客人打了个招呼:“进屋吧,里面暖和。”
鹿露也不想感冒,随他径直走进屋里,热乎乎的空气好像转瞬回到暖春,马上就有了燥意。林泮过来帮她脱掉了兔毛外套,确认她衣着配饰都没有问题,这才欠欠身,自觉退到旁边的偏厅。
没有意外的话,像他这样的助理、贴身保镖之类人,会在偏厅得到不错的招待,吃吃自助、喝喝茶,在老板传唤的时候及时出现。
鹿露也没有阻拦他,拍拍他的肩膀,转头进了灯光璀璨的大厅。
这里有明亮的弧形落地窗,正对着外面的天鹅湖,东方乐正在和李仲齐说话,见到她也是一笑:“好久不见啊。”
“是有一段时间了。”鹿露自然地搭腔,“你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订婚纱试衣服。”东方乐撩撩头发,“离婚期可没几个月了。”
鹿露好像记得她是说过快结婚了,但不记得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着?”
“没有意外就是四五月份。”东方乐说,“记得空出时间啊。”
鹿露:“在哪儿呢?”
东方乐烦恼道:“我就拿不定主意呢,仲齐想在非洲办,弄两头狮子长颈鹿,我想在空间站办,可风景就要差一点,南极倒是个好地方,就是太冷,不好拍照,不然还是用邮轮算了。”
“你慢慢想吧。”鹿露明智地决定不掺和,甜言蜜语,“反正你怎么办都是最完美的。”
她表姐结婚前一会儿说要去哪里定位置,一会儿又说要搞主题婚礼,折腾得家族群人仰马翻,傻子才真出主意呢。
不过,这句马屁也深得东方乐之意,她甚至问:“你要不要当我伴娘?”
鹿露一脸心动但惋惜:“我还要上课呢。”
“请假啊。”东方乐不以为意,“多大点事。”
“小心我抢你风头。”鹿露恐吓,“我带乔纳森去。”
东方乐瞪她,口中却道:“你还和他在一起呢?挺长情啊,那你和我二哥什么情况?”
鹿露装傻:“什么‘什么情况’?”
“装什么装。”东方乐做着钻石美甲的手指头直直戳来,“你本来和我关系最好,现在和我哥走得这么近,怎么,二十多岁了搞出幼儿园小朋友的友谊小船啊?“
鹿露诚恳道:“你哥比你会交朋友。”
“那是你们俩脾气像。”东方乐拿起一块巧克力,慢条斯理地品尝,“也难怪,都是病秧子。”
“你真会讲话。”
“我说的大实话。”她打量鹿露,“怎么样,身体好点没有?”
鹿露道:“好多啦,我最近在学打网球。”
“我听埃伯特说了,你们俩关系也不错?”东方乐居然真心实意地称赞了句,“你还挺行的嘛。”
鹿露大翻白眼:“懒得理你。”
两人拌了会儿嘴,倒是熟络几分,而随着其他客人的到来,东方乐也承担起半个主人的架势,互相介绍。
和东方乐偏向与明星王室为友的社交习惯比较,东方康的朋友圈就比较低调了。他的竞择是运动品牌,与体育圈的关系十分紧密,同时也是各大国际赛事的赞助人,今天出席的嘉宾中,不少是体育组织的负责人或是联盟主席,要知道,体育竞技的吸金能力不比娱乐圈差,每年的足球、篮球和电子竞技比赛,利润都以亿为单位。
而与娱乐圈浮华的气质不同,体育的竞技性方便圈内人营造健康、向上、积极的形象,退役后选择从政的一大把。东方康的座上宾不仅有联合政府体育部的高官,还有已经退役从政,担任议员或部门要职的政界新星。
论起政治性,不比东方乐差到哪里去。
此外,东方康除了自主创业,也是一个天使投资人。他投资了很多新兴科技,多与医疗保健相关,虽然大部分遗憾失败,可也有少数成功案例,不是被收购,就是被控股,继续为宇宙医疗的摩天大楼添砖加瓦。
因为这重缘故,东方康也和科技圈的人亦有所合作,今天也都纷纷出席。
其中包括天启科技的九小姐,东方康的前未婚妻。
鹿露对这个给她大震撼的八卦记忆犹新,听到东方乐的介绍,忙不迭看向对方。
九小姐二十五岁,得体的小黑裙,红色中分直发,性格还挺好的,嘻嘻哈哈地和东方乐打招呼:“什么时候给我发请帖啊?”
“快了快了,等我想好在哪里。”东方乐和她也很熟悉,扫了眼她的男伴,“又换新人了啊?”
九小姐摇摇脑袋:“我明天就去地球了,你什么时候过来?咱们到非洲打猎去。”
“还早,今年事情多,晚点再说。”东方乐随意道,“许可证拿到了?”
“没呢,只能在猎区玩玩。”九小姐一脸晦气,“谁高兴穿防护服啊,累死了。”
鹿露默默伸出手,露出珠宝手镯,狂点一气关键词。
来了,猎区,联合政府允许的狩猎区域,污染较严重,集中了一些变异厉害的种群,为地球的生物链和基因纯净度考虑,给予隔离并支持猎杀。
在猎区狩猎不需要猎杀许可证,有狩猎资格证就行,但在一般的区域狩猎,非得有当地政府的许可证不可,否则就视为偷猎,是相当恶劣的违法行为。
她们聊得热络,那边,东方康也迎接完了所有客人,厚重的实木大门缓缓合拢,侍应生开始上菜。
说实话,这被称为酒会更恰当一点,竞择的真正年会应该在昨天,包下酒店的礼堂,东方康上台讲话,表扬员工一年的贡献,两个叫来串场的乐队献唱两曲,然后直接抽奖,谁拿到地球十日游就开开心心地休个年假。
雪天鹅的年会不过是东方康和各路人马的社交局。
他介绍明星运动员和名流政要认识,喜欢体育的就和对方合影,发到社交媒体,打造自己亲民积极的形象,不喜欢体育的就和东方家联络一下感情。
而鹿露也是今天备受瞩目的社交重点之一。
东方康把她带在身边,四下介绍一圈,混个脸熟。
宇宙医疗的股东,入股能源企业,还在娱乐圈投了点小钱……不知不觉,半年里,鹿露已经给自己折腾出了不少值得关注的地方,也赢来了或真或假的热情和亲切。
她的表现也相当不俗。
礼貌,没有大多数平民出身的人最厌恶的傲慢。
疏离,对谁都不热情,看起来就很有实力的来头。
随意,敢朝东方乐翻白眼的密切关系。
总得来说,虽然只是混个脸熟,她本人压根就没记住几个名字(主要有些外国名字太TM难记了),但在偏厅,不少秘书得到大老板的知会,让他们和鹿露的助理秘书交换名片,有合适的机会就打探一下对方的来历。
林泮忙了大半个夜晚,认真记下每一位客人的名字和头衔。
这很重要,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双方最多点个头认个脸熟,没有机会发展成真正的人脉。等到下次碰见,在合适的场合,合适的利益关系之下,才能发展成属于鹿露自己的关系。
而想和一个人交朋友,记住人家的姓名和来历,绝对是最简单高效的开局。
他忙碌,鹿露也一样。
她忙着八卦。
“那谁和我想的好不一样。”酒会过半场,鹿露才有机会溜到后花园透口气,结果碰见东方康,两人顺势躲到阅读室聊天。
东方康问:“小九吗?”
“我以为她是很……奔放的性格。”鹿露以为能做出大被同眠的家伙,多半是个放浪形骸的人,可九小姐大大咧咧,旁人说个笑话,她会很给面子得哈哈大笑,像极了身边的某个朋友。
“小九不拘小节。”东方康中肯地点评,“就是偶尔太不拘小节了。”
鹿露深觉有理。
“她是个很好的朋友。”虽然因为婚事丢了脸面,私事更是被媒体大肆报道,但东方康对前任依旧保持风度,“别让她看见乔屿森就行。”
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却也是个小小的试探。
鹿露今天是自己过来的,东方康不算太意外,却还是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儿。
果然,鹿露好像也听懂了,朝他笑笑,压低声音道:“你别和乐乐说。”
“嗯?”他配合得弯腰,做出说秘密的姿态。
“我和乔分手了。”鹿露说,“他给不了我想要的。”
东方康惊讶地挑眉:“什么意思,你不会向他求婚了吧?”
鹿露摇摇头,看向玻璃窗外的夜景,玫瑰花都开了,人工降雪的花园银装素裹,地球也美丽。
“我想趁着年轻,试试找找爱情。”她转头,丰盈的脸颊在灯烛下光洁如满月,“你不要笑话我哦。”
不成问题
阅读室灯光昏暗,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书香味。这是纸质书特有的气息,和壁炉燃烧的木头香气混合,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坐下来, 促膝长谈一番。
东方康也是这么做的, 他给鹿露倒了杯茶,示意她坐到高背椅中,好整以暇地回应:“笑话倒是不至于,你的决定也不算多么出人预料。”
“真的假的?”鹿露狐疑。她要不是这么有钱了,才不可能长出恋爱脑。
“我也和你说个秘密。”东方康坐到她对面, 货真价实的壁炉跳动着橙红的火光,“乐乐十四岁的时候, 说要和一个男演员结婚。”
鹿露八卦的心高高提起:“然后呢?”
“他们俩‘秘密’交往了半年, 然后就分手了。”东方康摊手, “谁都有犯傻的年纪。”
鹿露问:“你觉得我在犯傻?”
“这不是一个贬义词。”他公正道,“就好像KK的卡丽, 你可能不认识她,她已经结过六次婚,每次都要付给前夫一大笔财产, 公众不能理解,明明可以多养几个情人, 偏偏要离婚付赡养费,再劳师动众地结婚。”
鹿露知道KK家族, 好像是和贝恩一样做奢侈品的, 但不关心:“是因为每次都是真爱吗?”
“据她所说,是因为‘公平’。”东方康摊手, “她平等地爱着他们每一个人,所以给了每个人成为她丈夫的机会。”
鹿露满头问号。
什么鬼, 每个都喜欢然后都结一次婚?
“虽然每次的赡养费都超过1亿,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东方康笑笑,“她付得起。”
他注视着鹿露,平淡道,“公众不能理解,是因为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少了,两其相害取其轻,但对我们来说根本无所谓。乐乐的父亲从来不在乎她喜欢上一个男演员,他把他当做她十五岁的礼物送给了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鹿露:=口=
别怪她失态,这和她看过的桥段完全不一样。
那种甩支票离开我家小孩的桥段呢?
东方康见她错愕,淡淡笑了笑:“冲动也好,犯蠢也罢,想做就去做,没什么关系。”
鹿露莫名讪讪。
她和东方康说这番话,有两个目的:一是纯粹对朋友的倾诉,如今和她平等相交的朋友太少了,哪怕是伯莎苏珊这样的精英同学,也总是似有若无地捧着她。鹿露不讨厌被人追捧,可不想只和这样的人来往,东方康就是一个完全对等的朋友,她想在他口中得到一些建议。
二嘛,就是委婉地暗示一下自己的婚姻观。从之前的解除婚姻不难看出,东方康是个讲究体面的人,假如他开了口再推诿,伤脸面也伤感情,她不想到时候双方为难,干脆早点说明白。
可东方康大方的态度出乎她的预料,她几乎要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太多,他其实没别的意思,她自作多情了?
结果没等她组织好言语,他又峰回路转地来了句:“作为朋友,我当然支持你,只是有点可惜。”
鹿露顺利地接住话茬:“可惜什么?”
“爱情是玄学。”东方康说,“看运气,不看努力。”
鹿露问:“你不喜欢运气吗?”
“我喜欢努力就能达成的目标。”他回答。
谁想鹿露十分不赞同:“投胎就是最大的运气,你已经投出最好的点数了,其他都是锦上添花,无所谓啦。”
东方康一怔,旋即失笑:“也有点道理。”停顿了会儿,感慨道,“感情真是一件奇怪的事,越努力、越失败。”
“有时候就是努力了才会失败吧。”鹿露分享自己的体会,“我一直在想,假如我和乔从做朋友开始,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但我们都太着急了。”
乔纳森想抓住这难得一见的机会,她也想快点摆脱磨人的孤独,他们太快在一起,没来得及真正培养感情,却开始消耗感情。
“说不定顺其自然会更好。”她真诚道,“慢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说了,我们负担得起。”
东方康哭笑不得,没想到被她反过来教了通人生经验。
“谢谢。”他说,“我尽量吧。”
鹿露不知道他说的“尽量”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表达完自己的心意了。
——不像对埃伯特,除了对王子头衔的童话情怀,一丁点儿感觉也没有,她对东方康的观感还是很好的,也想和他诚心来往。但目前她对他既无美色垂涎,也没有辗转反侧的喜欢惦念,如果因为适合交往而交往,说不定反而会糟糕。
还是先做朋友吧。她端起茶碟,红茶甘冽温暖,最适合在冬天喝了:“好喝。”
“送你一点。”东方康笑笑,他很欣赏鹿露今天的处理方式,体面真诚,不伤和气,比五六月份什么都懵懂的样子成长太多,“我自己的茶园。”
鹿露吐槽:“你们怎么什么都有自己的?”
“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符合你的心意。”东方康道,“量身定制的当然才是最好的,你闻闻,这茶是不是有玫瑰香?”
鹿露仔细嗅嗅:“是有,窨出来的吗?”
“不是,培育的新品种。”东方康道,“产量很低,只能自己喝喝。”
她恍然:“原来你喜欢玫瑰的味道啊。”
“是家母喜欢,家父让人培育的。”他道,“我只是喝习惯了。”
鹿露正要说话,忽然阅读室门大开,东方乐风风火火闯进来,未语先笑:“唷,你们俩躲这儿呢,聊什么秘密?”
东方康回答妹妹:“说茶园呢。”
“天啊,你可别学这家伙弄什么茶园,有这钱买个海岛多好,不然弄个林场打打猎。”东方乐打趣,“还是说你们俩打算合伙做点什么‘生意’?”
鹿露一本正经:“我打算种地。”
东方乐满脸快昏倒的表情:“种地?你多大了,大姐都没这想法。”
“我可是老年人了啊。”鹿露捧着茶杯,淡定道,“对长辈礼貌点。”
东方乐无语,连东方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刻,他们好像真的是朋友了。
*
参加完竞择的年会,鹿露又少一桩心事。
接下来的几天,她逃课加摸鱼,和紫荆花又开了两次小会,互相磨条款。
琳达很无奈,马上要年底了,这新合同总不能拖到隔年再签,这可是董事会的重点讨论项目,她必须有交代。鹿露也明白这一点,聊不过没关系,装傻充愣拖延时间。
“我再想想。”
“我还没想好。”
“阿姨我也不想的但你知道我不懂嘛。”
“在找人问了不要催。”
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就这么反复拉扯,最后还是琳达认输,答应了鹿露签五保三,五年内处理完部分资产的条件,年费什么的更不用说,全部最低价,还有大额免息贷款。
这个条件,放在其他银行基本不可能谈成,她心满意足。
签合同又花了一天。
一个星期没了,时间步入十二月中下旬。
北半球到处暴雪,鹿露和希壤的人打了个视频,陈总遗憾地表示,因为气候缘故,希壤的年会将在线上举行,她参不参加都没关系,不过已经给她发了特产包裹,看物流过几天就能到了。
没法子,天气不好,火箭发射也受影响,最近超市的新鲜蔬菜都是从南半球运过来的呢。
扯远了,既然不能亲自到东北的黑土地上溜达,鹿露只好“遗憾”地表示年会当天她有晚课,就不参加了。
跑掉一家,只剩下两家。
宇宙医疗在30号,率先到来的是25号天莱的年会。
前后受到翱翔和她的两笔投资,天莱这两个月动作频频,挖别人的艺人,到处签约新人,发布会一个接一个,爆料一个连一个,风头正盛。
年会这么好的宣传节点,经验丰富的K总又怎会错过,老早就开始铺天盖地的宣传,各种邀请明星艺人出席。
鹿露履行诺言,打电话给乔纳森:“25号一起去天莱的年会。”
以乔纳森的身份地位,当然也拿到了邀请函,可自己去和同鹿露一道去,意义全然不同。
“好。”他答应得简短。
鹿露问:“想好穿什么衣服了吗?”
真情侣哪里需要考虑这些,假戏才要处处留意,乔纳森心里摇摇头,却没有拂她好意:“我选好了发照片给你。”
“好哒。”
乔纳森只花了三个小时联系,纳西索斯不出意外给予了最大帮助,允许他首先挑选自家新款。
他马上试穿考虑,确认后立马拍照给鹿露。
她回复了一个“OK”的草叶表情。
乔纳森顿了顿,切换成其他几个合作伙伴的聊天界面,画风出奇得相似。
公事公办。
也许,当初不该这么早……算了,没有意义。他及时打住自己发散的思维,不再沉溺过去,斟酌片刻,又发去一个笑脸:【你觉得怎么样?】
原本该结束的话题,就这样被衔接住。
鹿露回答:【好看啊,但好薄,你不冷吗?】
乔纳森:【会准备外套】
鹿露:【多穿点】
乔纳森试探着发了个亲吻的表情,但说的却是:【好】
鹿露果然没有计较,又是一个大大的笑脸,头顶飘着一片绿叶子。
他继续撩:【脑袋绿了】
现在的表情包都可以随意组合改色,鹿露马上撤回绿叶子,变成向日葵再发一遍。
乔纳森:【脑袋里是什么才会长出黄黄的叶子?】
鹿露:【……不理你了】
然后就真的不再理他。
乔纳森点到为止,收起了手环。
25号展眼便到。
他没有到鹿露家里,而是她坐车到公寓地库接他。
她很准时:【我在了,你人呢?】
乔纳森:【没找到你的车】
聊天界面空白了两分钟。
谁能想到,不过分别月余,他竟然连她的座驾都不知道了。
比娱乐场还瞬息万变的莫过于情场,转眼就形同陌路。乔纳森望着界面,倏然回忆起两人分手的场景,不禁暗暗叹口气,斟酌回复:【你在哪?】
三个字刚刚“咻”一下出去,背后便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嘿!”她像遇见雪天的小泡芙,踩着短靴跑过来,用力拍拍他的手臂,“我在这,快跟我来,地库好冷,都不开暖气。”
她嘀嘀咕咕抱怨着,却是半点不算生疏,夸奖他:“你今天真好看。”
乔纳森似乎明白了什么,蓦然微笑:“等你
殪崋
半天了,车呢?”
“我换了一辆新车。”她自然地说,“可骚气了,粉色的。”
乔纳森:“……那确实。”
天莱年会
是的, 鹿露在染粉头发未果后,果断给车染了个粉色,虽然饱和度很低, 可特调的粉色在众多灰黑蓝中依旧鹤立鸡群, 显眼得不得了。但打开车门,里头又不是粉色了,而是同一个灰度的浅蓝,整个空间都是极其梦幻的色调,像极了童话故事。
乔纳森坐进车里, 不出意外认出了好几个童话故事的主题。
灰色地毯有水晶鞋的暗纹,蓝色丝绒的车体点缀白色线条勾勒的南瓜马车, 座椅的靠背和枕头做出饼干的造型, 后视镜是一面椭圆的魔镜, 连车把手都是美人鱼的尾巴。
“怎么订了这么一辆车?”他深感意外。
鹿露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再不试试,就不适合我了。”
原本定制外观的时候, 她考虑的都是保守简单的设计方案,可没想到镜廊的设计师极力推荐她大胆一点,给她做了好几个概念图, 全是靓丽夺目的色彩。
鹿露觉得夸张,可对方展示了不少实物图, 都是看着离谱实际效果却很好,终于促使她头脑一热, 定了个想都没想过的方案。
结果竟然赌对了。
新车一进家门, 她口中说着“好夸张啊这怎么开得出去”,手已经摸来摸去, 喜欢得不得了。
“很好看。”乔纳森夸奖,“非常特别。”
鹿露抿唇笑笑, 递过一个巴掌大的丝绒礼盒:“送给你。”
盒子有奥菲利亚与花的logo,乔纳森不用看就知道是珠宝。他没有拒绝:“谢谢。”
“打开看看。”
他照做,慢慢打开盖子,宝石的光辉立时透出缝隙,夺目璀璨。
这是一只绿孔雀胸针,黄钻为眼,蓝宝石为身,翡翠是一根根美丽的羽毛,总计五十六颗宝石,纯净度都非常高,鲜丽夺目。
乔纳森借戴过不少高级珠宝,能大致估算其价值,恐怕不会低于一百万。
“有点太贵重了。”他克制地提醒,“你只需要给我使用权。”
鹿露摇摇头,同时把赠予合同递给他:“我已经签名了,它是你的了。”她语气轻松,“别推辞,我说了,你既然不要股份,我就送你点别的,珠宝比车保值嘛,又是这种大牌,以后会涨价的。”
乔纳森瞥她:“我真的会接受的。”
“你配得起。”她拿过来,打开后面的锁扣,“我给你戴上,呃,怎么戴来着,这边还是这边?”
她搞不清男士正装的穿戴规则,左右比划了会儿,丢给他:“你自己戴吧,我不会。”
乔纳森也就不再客气,翻过镜子仔细佩戴,顺口问:“怎么不见林泮?”
鹿露顿时纳闷:“你问他干什么?”
“好奇。”他不动声色,“他从不离你半步,今天没见,不应该问问么?”
“他请假了。”鹿露嘀咕,“说是快要年底了,想回保育院看看,我想想也对,过两天他们都要放假,他现在去总比新年一块儿走好,不然留我一个人,我连饭都不会热,得饿死在家里。”
乔纳森笑眯眯地听着:“听起来你离不开他啊。”
“那又怎么样?”鹿露抬眼,狐疑迭生,“你想说什么。”
他笑:“关心你一下。”
“你明明是想八卦。”
“我对这件事好奇很久了。”他欣然承认,“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他……”
他拿起一支巧克力棒,递到她嘴边,“吃掉?”
鹿露瞪眼:“你不要胡说。”但坐车无聊,她还是叼住巧克力棒啃两口,“我们清清白白。”
“为什么呢。”乔纳森却没有轻易松口,“和我聊聊。”
“和你聊多奇怪啊。”鹿露吐槽,“前男友。”
“这有什么,我关心你。”他支颐打量她,“露露。”
“嗯?”她茫然抬头。
“你喜欢林泮吗?”乔纳森道,“他喜欢你。”
鹿露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不告诉你。”
她板起脸。
“好吧,诈出来的,具体就不能和你说了,秘密。”他竖起食指,做了个保密的动作。
鹿露不依不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和我透露?”
“秘密。”
“你讨厌。”她瞪他,“说啊。”
乔纳森摊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我说,不如让他说。”他思索,“看你的样子,他还不清楚你知道?你们俩这是打算干什么呢。”
鹿露回敬:“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谁给你出主意?”他摘下她黏在鬓边的发丝,“说吧,我给你出出主意。”
鹿露犹豫了会儿,居然问:“你觉得林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很久以前,她问过林泮这个问题,只不过当初被问的客体是乔纳森,今天却反了过来。
乔纳森想想,回答道:“勤勉、努力、认真、聪明……说实话,有时候很让人嫉妒。”
鹿露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错愕地问:“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当然,他的经历让人同情。”乔纳森说,“但这不代表他不能让人嫉妒吧。”
她不理解:“他有什么值得你嫉妒的?”
“他拿到了成功路上最好的几把钥匙。”乔纳森道,“再多一点好运的话,哪怕只有一次,他也肯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真羡慕啊,我有时候差了一点运气。”
鹿露满脸匪夷所思。
“怎么,在你心里他只有可怜?”他笑问。
“那倒不是,他也很努力……”她犹犹豫豫,“很认真很聪明?”
乔纳森轻声发笑。
鹿露不吭声了。
“他早晚会成功的。”他说,“有志者事竟成。”
她微微咬住嘴唇,若有所思-
天莱这次的年会没有在楼下酒店,而是包下了巨鲸市最大的奢侈品酒店礼堂。
大门口,红毯崭新鲜丽,明星们顶着寒风刺骨,在背景板前微笑留影,然后才急匆匆地走进大堂,享受扑面而来的舒适暖气。
乔纳森原也要走红毯,被鹿露死拉硬拽:“外面冻死了,不行不许去。”
她坚决不准,他自然不好违背,挽着她直接进礼堂。
礼堂也有布置精美的迎宾背景台,K总就在这里迎接客人,看到鹿露和乔纳森过来,邀请他们合照。
“把乔借给你,我就不拍了。”鹿露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出现在公共视野,看见不远处毛峰在和琼总聊天,热络地加入,“毛总,你到得好早。”
“刚来。”毛总今天携夫人出席,赶紧为她们互相介绍。
鹿露和他们夫妇握手问好,顺便聊了些没营养的话题,比如今年爆火的综艺节目,富豪隐姓埋名到即将倒闭的店铺打工,帮主人走出困境,然后双方超越身份地位,成为莫逆之交。
“收视率非常好,毛总的眼光没得说。”琼总如此恭维,因为推出这档节目的制作公司也是翱翔投资。
毛峰笑笑,表示同样看好天莱,期待他们明年的表现。
总之,花花轿子人抬人。
过了会儿,乔纳森那边拍完照,回来给鹿露继续当壁花,顺便也认识一下毛总和琼总。
鹿露在场,他们也很给面子,夸赞了好几句,琼总甚至上路的表示:“乔如果对真人秀感兴趣,明年可以来我们的新节目玩玩。”
乔纳森笑笑,还没说话,鹿露就直接问:“什么节目?那种荒野生存的不行,捉弄人的也不行,要我看他吃苦,比杀了我还难受。”
“怎么会呢。”琼总忍俊不禁,“折腾像乔这样的美人,观众也不会答应的,是选秀节目,来当个嘉宾怎么样?”
“承蒙您看得起。”乔纳森笑道,“荣幸至极。”
鹿露点头,附和道:“明年的节目肯定很有看头。”
“我也非常期待。”毛总说。
寒暄间,越来越多的客人围拢过来,琼总挨个介绍天莱的朋友们,期间自然也少不了别人带来的明星艺人,互相混个脸熟。而鹿露今天挽着个大美人,终于没有再遇见明显的纠缠,招呼偶尔怠慢的时候,乔纳森总是及时开口,帮她圆场打发,气氛保持得很好,其乐融融。
过了会儿,年会正式开始。
琼总上台发言,感谢各路朋友的赏光,大家报以掌声。
她介绍了天莱今年的几个新变化,以及对明年的雄心壮志,而后邀请毛总上台讲话。
毛总早有准备,上去说了一些场面话,又是掌声。
完事后K总上台,邀请娜拉上来,向她今年优秀的工作致以谢意,并封给她一个巨大的红包。
娜拉流泪。
娜拉演唱。
娜拉致谢。
换人上台表演,客人吃吃喝喝。
K总继续邀请天莱签下的合作伙伴露面,有一些工作室和音乐制作人,顺便公布明年的新项目,惹来不少瞩目。
鹿露一边对付盘中的餐点,一边听旁边桌的人窃窃私语。
“天莱好大的动静。”
“明年热闹了。”
“这个项目你有听过吗?”
“X姐,这个消息你怎么没和我说?”
简而言之,年会不仅是和合作伙伴联络感情,也是汇报成绩,展望明年的舞台。
等到一轮展示完,才进入鹿露最期待的环节,感谢高管和股东。
高管人很多,K总为每一个人准备了感谢词,什么“十年同路,破茧成蝶”“不离不弃,方得始终”,搞得场面十分感人不说,激励也惹人眼红。
公寓、豪车、股权……向外界彰显天莱的雄厚实力,还刺激了背景板似的中层员工。
鹿露和毛峰也拿到了他们的股东奖励。
毛总得到的是琼总私人珍藏的十二瓶红酒,他一脸惊喜,连连致谢,一看就是老演员了。
而鹿露的不必说,是她投下几千万最想要的回报——21世纪的歌、电影、电视剧。
当然,版权这么敏感的词不能说,K总说的是:“珍藏版古典艺术作品。”
他很有心地准备了一个玫瑰礼盒,打开便是一朵绽放的玫瑰,花蕊是一枚小小的芯片。
“啊,太感谢了。”鹿露的惊有点假,喜倒是货真价实,“谢谢琼总,谢谢K,有心了。”
她起身和他们握手,心中小小激动了一把。
终于!今天晚上回家能看柯南了!
最后到底是什么结局什么CP,好捉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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