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育院里
天莱的年会之夜, 林泮和柏纳德回到了他们出生的保育院。
每到年底,走出去的孩子里总有那么几个会回来,或是带走一两个看好的后辈, 或是送一些物资。毕竟保育院说是政府机构, 可资金从来不富裕,吃穿用度都在低保线徘徊,倒霉遇见贪污渎职的管理人员,起码几年不好过。
柏纳德不是第一年回来,早有准备, 带的不是衣服零食,就是习题册和智能辅导设备, 还有附近辅导班的报名单。
费用已经交了, 小学六个年级, 期末考满分的孩子可以自己填兴趣班。
这笔费用由林泮支付,他太知道没有特长在学校意味着什么。普通家庭再拮据, 至少会给孩子报一个特长班,哪怕是社区的辅导班也好。
没有任何特长等于暴露保育院的出身,必然受到其他学生的排挤和歧视。
可惜, 以他目前的能力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柏澈还未痊愈,钱还是要省着点花。
“你去我去?”柏纳德和院长聊完, 拿着一摞成绩单出来,“一共十六个。”
林泮望向后院的草坪:“您去吧。”
“行, 你到处逛逛。”柏纳德没有勉强, 自行忙活去了。
时值傍晚,落日西沉, 后院的草坪挤满了孩子,保育院空间有限, 室外的自然场景就只有这么一处,林泮找不到安静的角落,只好穿过熟悉的小路,绕到楼上的拐角平台。
这里也有人,大孩子推搡小孩子,看见有人路过才收敛点,抑或是偷偷分享零食的小孩,看到他的影子出现,就慌乱地背过手,远远的,训导员的呵斥声传来,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想来也不是好话。
腐朽的楼梯和天花板传来异味,是霉斑和尿骚气混合的古怪气味,一年年沉淀混合,无论多么强效的洗涤剂都无法彻底清除。地板和墙壁也一样,墙体永远斑驳,走廊满是稀奇古怪的涂画,旧颜色未褪尽又添新的,于是也没有人肯重新漆过,只好任由了去,时间久了,就变成匍匐在阴影中的鬼魅,在幽深的夜里吓哭罚站的小孩。
林泮停下了脚步,转身下楼。
他不想再走了,每一幕,每一个场景,他都太熟悉太熟悉,在最深最晦暗的梦境深处,他时常会回到这个地方,像是迷宫一样穿梭在走廊和楼梯的空隙,试图寻找离开的路。
次次都无功而返,半夜惊醒。
这是他内心最大的梦魇,平凡却令人绝望。
林泮闭了闭眼,目不斜视地穿过熙攘的大厅,跨过老朽的铁门,回到了自己的悬浮车里。逼仄狭小的空间,左右拘束的座椅,除了空气清新一些,几乎与舒适绝缘的方寸之地,却令他慢慢放松下来。
他打开电台,看了会儿新闻速报。
“坐多久了?”柏纳德拉开车门,疲惫地坐到副驾驶,“不喜欢里面吧?”
林泮关掉视频:“辛苦了。”
“慢慢就会好了。”柏纳德宽慰,“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都没进门,在门口给的东西。”
林泮抿抿唇角。
“走吧。”柏纳德很理解他的心情,“晚上在哪吃饭?”
林泮道:“都可以。”
“你请客?”
“好的。”
“那去酒吧待会儿,我想喝杯威士忌。”
“阿澈呢?”
“他可以自己拿外卖了,让他吃披萨去。”
“好。”
霓虹拉过车窗,缤纷多彩。这一刻,林泮意识到,柏澈的病愈不仅解放了他本人,也把柏纳德从无尽的束缚中拯救了出来。
侧头看向柏纳德,他果然很放松,有一搭没一搭地发问:“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林泮回答。
“工作是做不完的,私人助理也该有假期。”柏纳德提议,“新年我们出去旅游怎么样?好久没出去过了。”
林泮摇头,歉然道:“其他人都放假,我得留下来。”
柏纳德不赞同:“天天工作,24小时工作,人会疯的。你这么拼,她知道吗?在乎过吗?当心为他人做嫁衣。”
“等春节过了以后吧。”林泮迟疑,“其他人都回来了,我再请假方便点。”
柏纳德勉强点头:“也行,你房子看得怎么样了?早点买,方便扣税。”
林泮应道:“在看了,明年6月前应该能申报好。”
“买个一居室,还贷压力小,也容易出手。”柏纳德建议。
“好。”
两人聊着天,悬浮车按照柏纳德的指引,拐进一条热闹的酒吧街。
“我刚出来的时候,经常在这喝酒。”柏纳德走进一家有年头的小酒吧,“好久没来,幸亏还在。”
他和老板打了个招呼,熟练地坐到吧台前点了威士忌加冰。
林泮翻开菜单,加了些饭食,默默陪坐在旁边。
不多时,便有年轻女郎上前搭讪:“你多大了,来这里喝酒?一个人?”
“谁说的,我这么大个人,瞧不见?”柏纳德玩笑道,“别逗他,他有女朋友。”
搭讪的女孩满脸可惜,直言不讳:“大叔,你太老了,老男人不行的呀。”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柏纳德笑眯眯道,“我年轻的时候,你问问老板,喝酒从来不自己掏钱。”
老板抬起头,笑笑:“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现在多大了,儿子都这么大了吧?”
“老了老了。”柏纳德感慨,“不复当年。”
“还行,你保养得不错。”老板八卦,“我前段时间看见艾迪,你还记得他吧?老的不像话,胡子邋里邋遢,身材发福,你倒是还有当年三分的底子。”
又看看林泮,不由点头夸赞,“他倒是不输你当年。”
“我哪比得上他。”柏纳德笑道,“后浪推前浪,人人逃不掉。”
他们回忆往昔,互相打趣,林泮便捧着水杯,安安静静地倾听着。
柏纳德四十多岁的时候,还能和故友聊天,谈谈过去的人和事,哪怕韶华不再,总是年轻张扬过。他呢,等到他在柏纳德的年纪,又能和谁说起今天的往事?
他没有朋友,没有牵挂,或许到了四十岁,又将变回幼年的自己,形单影只地待在某个角落看书吧。
只不过,四岁的他有未来,四十岁只剩穷途。
真是糟糕的一生。
林泮这么想着,默默把薯条塞进嘴里。
有人在他面前放下一张纸巾,口红写出一行通讯码,还有一阵香风:“记得找我。”
他假装没有听见。
又有人端了杯金酒放桌上,徐徐推进:“交个朋友吧。”
林泮一动不动。
慢慢的,吧台的木质桌面多出了名片、手表、戒指、巧克力盒子,都被灯光照得热融融的,好像要化了一样。
“真受欢迎。”老板点评,“比你当年坐得住,你那会儿是被什么勾走的?”
“一块表。”柏纳德举起酒杯,懒洋洋道,“一万二的表。”
老板抻长脖子看了眼桌面:“那块表呢?”
“DP的装饰表,有钻石,但不超过一万五。”柏纳德眼光还是老辣,“你这里也算顶天了。”
这家酒吧开在中产社区附近,有点口碑,也有点资历,来这的年轻人不多,基本都是小有身家之辈,企业中层,私企老板,教师医生,可也就是这样了。
“行了,我不是带他来钓鱼的。”柏纳德喝了两杯酒,已然尽兴,“走了,改天见。”
老板道:“真的假的,别一走再也不来了。”
柏纳德笑笑,转身离开:“不早了,走吧,你还要回去上班。”
林泮这才起身,结账给小费,没忘记拿起柏纳德的外套:“我先送您回去。”
“来得及吗?”柏纳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没关系,来得及。”
林泮坚持,柏纳德也就没有拂他好意,任由他送自己回家。
柏家和鸢尾社区在两个方向,虽然口头上说没关系,可回程的时候,林泮还是稍稍提速,争取在十点前赶回。
然而,鹿露九点半就到家了。
屋里已灯火通明。
值班的CC看见他回来,如蒙大赦:“我下班了。”飞快拿起手袋出门,跳上悬浮车,火急火燎地跑路。
林泮知道不好,却只能硬着头皮上楼。
不在卧室,在影音室。
他先下楼煮了壶茶,这才敲敲门:“鹿小姐?”
门没关,一碰就开了,他听见她在哭:“真的没有,气死我了,呜呜……”
林泮心头微紧,立时进屋:“鹿小姐?”
“林泮回来了,不和你说了,你休息吧。”鹿露挂掉视频,瓮声瓮气,“你怎么才回来?”
“抱歉。”他把托盘放到茶几上,慢慢坐到她旁边,柔声问,“您怎么了?”
鹿露又想哭了:“没有大结局……”
天地良心,她今天九点不到就找借口逃了酒会,迫不及待地上车开投影,第一时间翻找柯南剧集,结果只有15季,没有最终季,差点昏倒。
乔纳森安慰她,说各家版权的买卖渠道十分复杂,有时候就是这家收一部分,那家收一部分,可能会重复,说不定换个名字就有了。这个道理鹿露也懂,以前视频网站就是这样,有几季在这家,有几季在别家,看一部动漫还得搞几个会员,气煞。
但三百年都追不到一个结局,谁能不哭啊。
她把乔纳森送回家,然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查找关键词,一个个仔细搜。
侦探主题的动漫,很多。
日本的,也很多。
可柯南……只到1500集!
“我好难受。”她躺平,内牛满面,“怎么能这样。”
有的作品太监,是因为作者死了。
有的作品没完,是因为失传了。
谁能想到柯南还能失传。
离谱不离谱!
“几千万呢。”鹿露呆呆道,“我花了几千万,居然还不能知道是新兰还是柯哀。”
呜,投资有风险,这话还真没说错啊!
今夜与梦
鹿露哭了半天, 其实也不是很伤心。
她真的执着于柯南的结局吗?未必,想知道答案,上网搜一下就行了, 就算网上没有, 以她目前的财力,收罗一部动漫的版权还是手到擒来。
这种难受就好像咖啡的拉花歪了,有点扫兴,可也无所谓,哭只不过是想哭。
而想哭不一定是伤心, 也可能是激动。
林泮看出了她的眼泪来源,也就没着急劝, 把茶端下去, 煮了杯热巧克力, 再炸锅爆米花,陪她看柯南的剧场版。
鹿露沉睡在2020, 首选当然是国内没来得及引进的《绯色的子弹》。
21世纪的数据文件已经过时,至少和投影仪不适配,好在K总做事妥当, 芯片里还有一个转码器,能把以前的格式转录成现在的, 适应当下的播放设备。
唯一的遗憾是,这部《绯色子弹》并非2021年上映的原版, 而是柯南剧场版大合集的重置版, 画风和过去有不小的区别。但考虑到剧场版本身也不是青山的原画,也就无所谓了。
看它几部再说!
她头发不拆, 妆也不卸,一手热巧一手爆米花就看了起来。
林泮心知劝不动, 又拿来毯子给她盖好,陪她一块儿看。
侦探小说他也看过,福尔摩斯的虚拟建模成型后,“出演”的电视剧都精美非凡,保育院的娱乐室也有全系列,但柯南就比较小众了,不是推理迷很难想象21世纪的某个时期,这部漫画作品曾有莫大的影响力。
剧场版就更不像推理了。
他全程沉默,只时不时扫过鹿露的脸庞。
她看得很认真,偶尔露出无语的表情,也在一些角色登场时发出无意义的“啧啧”声。
这部在林泮看来不怎么样的电影,于鹿露而言却有不一样的价值。
“要换杯茶吗?”他问。
鹿露点点头,热巧喝多了有点腻。
林泮泡了壶无咖-啡-因的热茶,零食也改成瓜子、辣条和话梅。
鹿露在懒人沙发里蜷成一团,昂贵的礼服几个翻身就变得皱巴巴,好似咸菜。她抓抓头发,捋下两个皮筋,随手丢在旁边,感觉脖子不舒服,把项链扯下来丢茶几。
林泮安静地收拢这些昂贵的饰品,有的放回化妆间,有的锁回保险箱,茶冷添茶,再切盘水果。
没多久,这部电影就放完了。
鹿露意犹未尽,立马开始看下一部。
两小时飞快过去了。
林泮看看表,见她还没有睡觉的意思,而是精神抖擞地开始看第三部,便靠回沙发,昏昏欲睡。
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大约4小时左右,基本凌晨1点入睡,5点起,现在不过两点多,还远不到他坚持不住的时候。可今天在保育院的两个小时太特殊,无知无觉地消耗了他的精神。
此时房间暖和,光影昏暗,空气中还有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残香,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脑袋使劲往下沉,不得不撑头坚持。
荧幕的光影变得昏暗。
他看看进度条,知道还有会儿才结束,便合拢眼皮,暂时打个瞌睡。
念头一起,意识几乎瞬间沉沦,跌进梦乡。
昏暗无穷的教学走廊,走不出的迷宫。
门背后无休止的打骂声,伴随着隐隐的哭泣。
“别抢我的东西。”
“滚出去!”
“这是班主任给你的?归我了!”
“讨厌鬼。”
他听见宿舍里的争执,看见小小的自己赤脚走在楼梯上,抱住瑟瑟发抖的身体。
忘记为什么会在冬夜被推出房间了,可能是床板破了,也可能是被倒满污水,冻成腐臭的冰块,也可能只是他们把门反锁……不记得了,只记得夜晚非常非常冷,太阳好像永远都升不起来。
他只能忍耐,只能等待。
这一晃,《万圣节的新娘》也结束了。
鹿露有点困,可毫不犹豫地点开下一部,她今天就要看到睡着,过足瘾才不枉费花出去的几千万。不过,先是热巧后是茶,膀胱有点难受,起身先上厕所。
出去的时候着急,没留意林泮,回来身体舒畅,一眼就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鹿露心头暖和,第一反应想叫他回去睡。
可手还没有碰到他,微弱的光影就暴露了他不安的睡相,眉毛紧蹙,身体绷紧,不自在地蜷缩,手背隐约露出青筋,好像攥拳忍耐着什么糟糕的东西。
这是做噩梦了吗?还是睡得不舒服?
她左右四顾,影音室的懒人沙发是北极熊造型,和床差不多大小,可躺可睡,区别只在于多了厚实的靠背,能舒服得看投影,旁边延伸出去的两只胖手就是单人座,林泮一直是坐在这里的。
可单人座的靠背很矮,不方便靠,他睡着睡着就歪倒了,姿势难免有违人体规律,很不舒服。
鹿露想想,没有叫醒他,蹬掉拖鞋上沙发,抱着他的胳膊往里挪。
他奇迹般的没有苏醒,还下意识往她身上靠了靠。
热源削减了寒冷,手背的纹路平复了下去,眉头也微微舒展。
鹿露忽然就舍不得叫醒他,小心观察了会儿,一把拽过毯子盖好。她喜欢重一点的毛毯,厚厚的毛茸茸的,还要足够大,能够把人团团包裹,今天的这条大毛毯就是如此,北极熊一样厚实的毛料在冬日里再适宜不过。
不仅林泮彻底安稳地睡着了,连鹿露也生出困意。
她决定先不开剧场版,点了集绷带怪人重温。
重置版的画风与后面统一,与记忆稍有出入,但剧情并无变化,作为名柯的经典之作,鹿露对真凶的印象颇为清晰,也就不怎么专注,注意力都在林泮身上。
他每天都在她身边,也时常与她有些亲密的举止,可像这样全身的靠近还是头一次。
她感觉到他的重量和呼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来源于热巧克力、爆米花和桂花糕,甜香甜香的。
鹿露不由凑近,在他颈边轻轻嗅了下。
嗯?有一点点香水味,虽然她不懂得分辨香调,可怎么闻都是花香。
女士香水?
她有点好奇,也有点生气,见他睡得正熟,悄咪咪伸出两根手指,想把他的领带扯松,搞明白是哪里沾到了。但她从来没有应付过男士领带这种东西,抽来抽去都没有搞定。
鹿露更加恼火,“咻”一下抽出水果盘里的刀子,准备暴力破解。
不过,刚拿起来,她就冷静了。
割断是简单,明天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我看你的领带不错,拿一截擦擦嘴吧?
此路不通,再生一计。
鹿露放弃解领带,开始揪他的衣领,领口翻过来看看,笔挺笔挺的,这家伙到底花多少时间熨衣服啊。等等,这是什么,怎么好像有红色的擦痕?
她不知道林泮陪柏纳德去了酒吧,更不知道短短一个半小时,他受到过多少次搭讪,总有些俏皮的女郎手段高超,借过擦肩的功夫,就把名片塞进他的领口,顺手留下道唇膏的艳色,也不过顺手为之。
在鹿露看来,这东西要么是口红,要么是血。
前者是合情合理的推测,后者绝对是因为这会儿在放名柯,绷带怪人的恐怖案件左右了她的脑洞,保育院的禁闭室,被体罚的学生,甚至更恐怖一点,院长是个大变态……越想越恐怖。
鹿露打了个哆嗦,谨慎地调低音量,尝试绕过领带,解掉最上面的扣子探明究竟。
解扣子总是比扯领带容易得多,她很快就搞定了那颗纽扣,但接下来,她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他居然还穿着马甲!
穿衬衣睡觉已经够难受的了,马甲这么贴身,睡觉还能喘得过气?鹿露大力摇头,改解他的马甲扣子,这个容易,很快全部解开,然后努力抬起他的手臂,穿过袖口,虽然脱不掉,但至少不束缚了。
“让你穿这么正经。”她小声嘀咕着,拍拍他的胸膛。这原是个顺手而为的动作,就像她给泡芙解开牵绳,也会下意识地拍拍它的脑袋,压根没多想。但今天的林泮特别有存在感,几乎同一时间,她想起了那天卫生间的乌龙。
也很有肉啊。
鹿露久违地起了一点点坏心思。
这种坏坏的心眼之前只在乔纳森身上出现过,但此时此刻,封闭的空间里光影昏暗,两人都被裹在厚厚的毛毯下,不起绮思反倒不是正常人了。
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地滑过。
他的胸膛规律得起伏,手脚好好地放在腹部,规规矩矩的睡姿。
鹿露看着他的睡颜,想起乔纳森说过的话。原来,在另一个男人看来,林泮是这么大的威胁,怪不得当初那个萧曼的男朋友反应激烈,活像撞见了狐狸精。
但道理归道理,她眼中的林泮还是老样子。
长得很好看,人很努力,经历好惨。
她发自内心地怜惜他,想保护他,也小气巴拉地不想他被别人挖走。只要想到他会辞职,和别人结婚,给别人做饭穿袜子,她就觉得难以忍受。
这是嫉妒吗?
嫉妒是源于喜欢吗?
鹿露烦恼极了。
她喜欢乔纳森,可对他没有那么强的占有欲,完全不介意他的美被人看到,只会得意骄傲。对林泮却截然不同,她想把他藏起来,哪怕知道给他一个更好的职位,给他更多的空间,他可能会在职场获得巨大的成功,却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忽然就变得自私了呢。
“唉。”鹿露最终还是收回了手。不管刚才的几秒钟闪过多少坏念头,她终究是克制住了自己糟糕的想法,不大温柔地拽起毛毯,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上。
然后续播名柯,在“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的BGM里冷静脑子。
当然了,她刻意目不转睛,也就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呼吸乱了一刹,慢慢回归平静。
——没人会在被勒脖子的时候还熟睡不醒。
——林泮也一样。
涟漪难消
名柯最后看到哪一集, 鹿露不记得了,但她确信自己是在影音室睡着的。结果第二天睁开眼,人在卧室, 被子盖得好好的, 面上残妆被擦得干干净净,皮肤却不紧绷,还残留着睡眠面膜的桃子香气。
要不是头发像鸟窝,礼服皱巴巴的变成睡衣,昨晚种种真如大梦。
她抓抓头发, 好半天才回神,浑身酸痛地爬起来洗漱。
楼下, 员工们正在忙着为即将到来的假期做准备。
艾伦把所有该洗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沙发换上新的套子, 地毯、抱枕、桌布全都替换好,地下的清洁室机器轰鸣, 洗的洗,烘的烘,熨的熨, 忙得不可开交。
老吴正在输入储藏室的库存清单,把保鲜库填充得满满当当, 水果按照红橙黄绿青蓝紫的色系蹲在格子里,自己做的泡菜、果酱、坚果排列整齐, 随时都能等待检验。鹿露常吃的饮料、零食、巧克力, 像超市货架一样紧紧挨在一起,比便利店都不差什么。
CC正在厨房和餐厅布置, 餐桌多了两个招财猫,厨房门口挂起布幡, 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移动摊位,左右对联红底黑毛笔字,“元旦快乐”“大吃大喝”,氛围感十足。
泡芙穿上了它的舞狮衣服,摇头晃脑得跑来跑去,客厅有一颗漂亮的圣诞树,挂满礼物和袜子,玻璃窗喷绘立体的白色雪花和银霜傲雪的红梅。
鹿露四处溜达一圈,看到了很多融合的文化元素,眼熟又乱炖,囧得不知道怎么评价。
但不管怎么说,24世纪,元旦就是新年,法定假期是27号到3号,假如请的人过圣诞节,可能从23号开始放。
鹿露的服务团队没人过圣诞,艾伦的名字听着很白人,可他其实摩洛哥血统最多,且是星生代,对国家、种族、传统的概念十分模糊,更注重区市的分别,因此不过传统假日,只过卫星城的法定假期。
他把传统假当成年假请,一直请假到1月10号,据说准备去别的卫星城旅游。
恭子在偏厅写贺卡,为邻居准备新年礼。
林泮在和紫荆花的人联络。
“你在忙什么?”鹿露鼓励完每个人,自然地绕到他身边,企图发现些许端倪。
林泮看向她:“我想和您确认一下,1月您还去挪威吗?”
“去的去的。”鹿露想起这事了,懊恼地拍拍脑袋,“我答应过乔。”
高定礼服大秀都在1月,明年选定在了挪威的特罗姆瑟,很久以前,乔纳森就问过她去不去,她答应了。转眼两人分手,可她没有毁约的意思,昨晚两人赴宴,他又提起这件事,鹿露一口答应。
“我答应过你,肯定会去,反正我也要买衣服。”
她本来记得要和林泮提一句,结果回来被名柯的刺激,忘得精光。
“好的。”林泮却很早记录了这天的行程,早早开始安排,“我和紫荆花的戴维对接好了,他们会提供私人航班,直接送您到挪威,秀场是1月5号,我们3号出发可以吗?”
鹿露算算假期,学校也只给这么点假期,她还要留出过年的几天,捉襟见肘啊!
“31号去吧。”大家都放假了,鹿露也想出去旅游,“玩几天,看完秀就回来上课……”
“好。”和紫荆花合作的好处就是再紧俏的房源,对方都能订到最好的套房。林泮调整了日程,询问戴维是否OK,对方给予肯定的答复。
挪威的特罗姆瑟是看极光的好地方,每年都要接待大量游客,戴维是紫荆花的礼宾顾问,对度假胜地一清二楚,银行常年包下多个高等套房,就是为了方便客户。
他们很快敲定大致的行程,发给鹿露过目。
鹿露也不看,随口就道:“先这样吧。”攻略行程什么的,她完全不需要,到地方了想干什么,招呼一声就行,不在原本的计划里也无所谓,有人会搞定的。
她捞过老吴做好的可可坚果脆,一边啃一边窝进沙发,和泡芙一起刷社交媒体。
第一个被临幸的当然是乔纳森的账号。
他发了昨天的合影,第一张和琼总、毛总,第二张和K总以及其他高管,然后是同别的明星合照,在苛刻的当代摄像头下,他的外表也毫无瑕疵,几近完美。
人们赞叹他尽职尽责的营业本领,也没漏过昨日造型的最大亮点。
【奥花(奥菲利亚与花)的高珠啊[口水][口水],上个月才在私人展看到】
【这没百万下不来,真有钱,今年业务不错啊】
【看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白眼],我价值10块的人造翡翠不亮吗?】
【都大惊小怪什么,明星戴这种珠宝不是很多见的吗?】
【楼上不懂就不要贻笑大方了,私人展的珠宝除了典藏系列是品牌方的收藏,其他都是要卖的,官网的这个孔雀胸针已经卖掉了!卖掉了怎么借?】
【金主送的吧】
【卖身的价钱啊,那还挺便宜[狗头叼花]】
以乔纳森今日的咖位,有多少粉就有多少黑,再说“四大超模”之类的说法本就火药味十足,内部撕的厉害,没评上的总要暗搓搓搞点事,谁滑下神坛,谁德不配位,每年都要互喷好几回。
粉丝知道其中不乏拉踩上位的炒作,却永远憋不住,一挑就起火,奉献大量热度。
这次也不例外,前面还是粉丝的夸赞,后面已经撕得昏天暗地,不止骂乔纳森,还给他造谣明码标价,惨遭不可描述的潜规则,甚至扯到了人鱼宴。
鹿露对那个人鱼宴记忆深刻,差点没把她恶心吐,看到乔纳森被这么说,心头火气,一连三个举报。
失败。
客服冷冰冰提醒:【您不是注册用户,无法使用本功能】
鹿露一脚把抱枕踹到地上:“岂有此理!”
她怒不可遏:“这谁家的网站,让它破产算了!”
林泮转头瞥了眼界面,回答:“闪耀科技,他们的老板您应该见过。”
“谁?”她口气不善。
林泮提醒:“李维斯,青年财富榜第一位,全球财富榜32位,东方小姐的生日宴会上有过他,之前竞择的年会好像也有。闪光媒体是第一家用上禁闭室的媒体网络。”
“禁闭室是什么?”
“数据隔断技术,能够完全阻拦数据追踪的防火墙。”他道,“所有的及时分享都不用担心数据泄露,隐私模式的拦截率高达80%,所以才能吸引名流入驻。”
鹿露也是隐私模式的受益者,不好反咬一口:“行吧。”
“这是李维斯的名片。”林泮投影出对方的通讯码,“您需要和他聊聊投资的问题吗?”
鹿露:“……算了。”聊什么聊!
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没眼色!
她默默点开注册界面,决定正面解决问题,动不动让人家破产什么的,李维斯又不姓王。
注册还是很简单的,取个ID,绑定身份卡即可。随后弹出提示框,询问是否要同步通讯录。
“这个可以注册小号吗?”她问。
林泮道:“可以的,一个ID可以注册3个号,方便公私分离,数据不会互通。”
通讯录自带朋友圈功能,分享可选分组,但作为封闭社交平台,总归没有开放式平台有趣。闪光社交作为当代社交媒体的领头羊,当然深知客户痛点,提供了贴心的服务。
一个账号工作使用,给老板点赞,给企业内容转发添砖加瓦。
一个私人账号,分享自己的生活点滴,交赛博朋友,不必知道对方是人是狗。
一个隐私账号,偷窥前男友前女友再也没烦恼。
鹿露决定先注册一个同步的大号,没事儿给朋友们点点赞也好,这年头,友谊靠点赞维持也不稀奇。等需要的时候再注册小号窥屏也不迟。
她点击同步,没多久,关注数就飞快地跳动起来。
[东方乐关注了你]
[翱翔毛峰关注了你]
[娜拉关注了你]
……
没多久,[乔纳森关注了你]
鹿露飞快冲到他最新发布的消息下面,发了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好看!】
乔纳森回复她一个亲吻的表情。
鹿露正准备往下翻,把那几个造谣的号给举报了,结果还没翻两页,她的界面就被一大片关注提示刷了屏。
“林泮!”她大叫,“这个怎么关?”
林泮关掉自己的工作文档,坐到她身边,把各种提示功能取消掉。
鹿露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叫什么?我也关注你。”
“我用的隐私账号。”他回答,“您应该先关注一下东方小姐他们。”
“你弄吧。”鹿露懒得操作,反而兴致勃勃地问,“为什么用隐私账号?”
“忘记了。”林泮的回答异常简洁,分明不想她再追问。
鹿露不想惹他讨厌,只好暂时接受这个答案。
林泮垂下眼睑,逐一关注她数月来认识的朋友们,关注列表很快出现了长长一串名字。
“这个是私下关注。”他讲解,“关注对方不会有提示,也不会显示在公开的资料卡里,您登录后台才能看到,下面是隐私白名单和黑名单,您可以自己设置。”
“放着吧。”她看着疯狂跳动的粉丝数目,“能不能不让人关注我?”
林泮摇摇头:“隐私账户才有这个功能。”
鹿露想了想,大号如果不让人关注,好像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朋友们不好,便遗憾地放弃:“好吧,先这样。”
她换了个正经事,“大家是明天开始放假吧?30号的年终大会谁送我去?”
铁姨道:“鹿小姐,我新年不回家,留下来值班。”
“那就最好了,你跟我一块儿去挪威逛逛。”鹿露问,“其他人呢,有没有要去挪威旅游的,公费哦,等回来还可以调休。”
CC十分心动,可惜她今年要带男朋友回老家,父母催得厉害,以她22的年纪,是该考虑结婚了。结婚以后,不管是离婚还是找新人,那就是另一回事。而她和男友虽然吵过架,但交往三年感情深厚,从来没有想过第一次结婚是他以外的人,也就顺水推舟,答应父母带回家。
艾伦也是这样,新年要和家人团聚。老吴就更不会去了,他要陪伴生病的儿子,今年他收入上涨一大截,儿子的病情也有好转,妻子打算换台车,元旦到外面吃顿大餐,一切都计划好了。
恭子去过挪威,也看过极光,同样婉拒邀请,倒是四个安保人员商量了下,小白改了主意:“我回家也是相亲,干脆和鹿小姐去,和铁姨住一个屋也方便。”
多一个安保,多一分力量,鹿露欣然同意:“欢迎。”她伸个大大懒腰,浑身轻松,“那过年前就只有一个年终大会要参加了。”
林泮抬头看向她:“您忘记了吗?”
“什么?”
“冬季学期虽然放假,但本周的小组作业您还没有写,高数题也没做。”他道,“请在出门前把作业写完吧。”
鹿露:“……”
“在飞机上写作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他客观道,“也会影响出游的心情。”
她扭头:“我不想写。”
林泮叹气:“写一篇也好。”
“不写。”鹿露说,“你再烦我,过年就留下看家。”
林泮:“好的。”
鹿露一怔,转头看向他:“‘好的’是什么意思?”
进进退退
好的是什么意思?就是最纸面的意思, 过年留下也可以,没问题。但林泮不敢答,他已经从鹿露的语气中品出端倪, 假如他敢说自己不去, 她一定会非常非常不高兴。
唯有沉默。
沉默却从来不是最好的答案。
鹿露抿住唇角,表情已经严峻:“你元旦有事情吗?想留在卫星城?”
“我……”林泮迟疑了。柏纳德确实邀请了他跨年,在鹿露这边也绝对应付得过去,她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但这难道不是一个真实的谎言吗?
他不想欺骗她, 可也确实想和她保持距离。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才过去几个小时,面上装得再一无所知, 又怎可能毫不在意?
她就那样紧密地依偎着他, 身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 手指一停不停地纠缠着他的领带,活像有什么血海深仇, 笨拙又蛮干。有好几次,林泮都想睁开眼睛结束她糟糕的折腾,却终究没有这么做。
理智粉饰缘由:那时候醒来会让两个人都很尴尬, 他很难面对一个对自己有想法的雇主。职场手册上说,遇到这种超过工作关系的举止, 应该明确地表示拒绝,保持双方距离, 和反性骚扰办公室联系, 要求调岗,如果还不满意, 可以诉讼离职。
问题是,他自己没那么干净。
趁着她醉酒做过的梦, 今日纵已迷离,却无法抹去。
何况那一刻,他心里除了紧张不安,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吗?林泮从来都是一个清醒的人,无法欺骗自己,她在扯他马甲纽扣的时候,每解一颗,就把他的心往喉咙口提一截。
但在最提心吊胆的瞬间,他内心深处萌发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反正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是个笑话,假如不是遇见了鹿露,他早就因为错误的选择难以翻身,如今还在挣扎,不过是因为不甘心。
生米煮成熟饭,就再也不用折磨自己了。
心安理得地放弃过去的坚持,卑微地臣服于她,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情人,陪伴她左右,直到不再被需要。
这样罪恶不堪的念头,竟然令他放松下来,他卑鄙地期待着她先走出关键的一步,好让自己顺理成章地摆脱道德和理智的牵绊。
但鹿露什么都没做。
她给他盖好被子,倚着他睡着了。
那一刻,林泮心中的痛苦攀升到了顶峰。他唾弃自己的阴暗,羞愧于自己的卑劣,还可耻地庆幸光线昏暗,得以让他藏起一切端倪,不叫她发现。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调整情绪,在晨光未明之际,终于下定决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们应该回归正常的关系,他不能再利用她的寂寞为自己增添羁绊。
乔纳森说得没错,鹿露会吸引太多不怀好意的人,他就是其中最无耻的一个。
他应该正常上下班,正常休假,请柏纳德帮忙介绍合适的相亲对象,然后……做她身边最普通的一个员工,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
说出来啊。林泮督促自己,告诉她你的计划,留下来看家。
但好几秒钟过去了,喉咙里挤出的字,仍然只有一个含混的主语。
“说晚了。”鹿露才不管他的挣扎和纠结,直截了当驳回,“之前都说好了他们放假你轮班,你要放假,下次早点说。”
然后压根不等回应,自顾自甩手,“吃饭了,吃过饭再写作业行了吧,烦死了,天天催催催,好不容易才考完试。有什么事不能等放完假再说啊。”
林泮刚刚坚定的信念,就在这样的抱怨声里一片片破碎。
——不写,再烦我就留下看家。
——吃过饭再写作业行了吧。
“好的。”他垂下眼睑,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鹿露转头看向他。林泮的神色和平常无甚区别,一贯的平静温顺,其他人来来去去,各自忙碌,全然没有感受到方才两人间的暗流,只当是助理劝小老板做作业,小老板却懒得写。
所以,CC还在调整招财猫的贴花,艾伦在清理泡芙弄脏的地砖,老吴进进出出拿收纳盒,安保人员忙中摸鱼,和家人确认假期的安排。
只有鹿露意识到了他的异常。
她心软了,虽然刚才他莫名其妙的“好的”,她气得差点爆炸,但这一刻,还是心软了。
“30号我下午就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就那天处理吧。”鹿露问,“时间够吧?”
林泮抬起眼睛,瞳仁倒映出她的影子。
他的虹膜不像乔纳森得天独厚,再铁石心肠的人看见都要惊艳一刹,不过是最普通的棕色,也是咖啡的香气,焦糖饼干的醇厚,壁炉松木的温暖,美拉德的颜色。
鹿露喜欢焦糖玛奇朵的巧克力,喜欢酥酥脆脆的饼干,喜欢壁炉温暖的火焰,也喜欢煎蛋、牛排和寿喜锅的鲜甜。
注定的,她对他的眼睛也没有抵抗力。
“干嘛?”她生硬的口吻软和下来。
“谢谢您。”林泮克制住情绪,“够的,我没问题。”
鹿露居然莫名松了口气,瞪他一眼,扭头走到餐厅喊:“老吴,送到楼上,我要看电视。”
“好的小姐。”
鹿露捞过泡芙,蹬蹬蹬上楼,昨天的名柯还没看完呢,抓紧时间再看一集。
作业?下午再说啦。
*
众所周知,刷剧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之后三天,鹿露上午睡懒觉,下午看会儿剧,累了就心不在焉地写两行论文摸鱼,晚上继续补剧。
浑浑噩噩过了三天,就到了30号下午。
她中午吃过饭就换衣服梳头,坐天枢系列的商务车去宇宙医疗。
和天莱不同,她今天不止要参加晚上的年会,下午的年终总结大会也得出席。这是宇宙医疗最盛大的场面,上到股东董事长,下到各区分公司的负责人,还有总部各部门的中层,悉数出席。
总部没有这么大的礼堂,还得租巨鲸市的活动场馆,平时用来开演唱会的地方才够这么多人。
现场早就被行政部门布置一新,肃穆的主席台,无处不在的立牌,庆贺的横幅,还有268这个无处不在的数字。鹿露对着它看半天,正在思索这是什么套餐价,半天才想明白,这好像是宇宙医疗的创立年份。
——她当初签约的公司不叫宇宙医疗,这是收购后改的。
作为股东,鹿露今天的打扮也十分得体,里面小礼裙,外面西装外套,下面麂皮短靴,头发盘成花苞,别支珍珠钻石一字夹,主打一个商务休闲风。
她的表现也比半年前成熟了太多,不再是一副的局外人态度,熟练地和大家打招呼。
“俞总,好久不见。”她首先和百康的俞丽心打了招呼,坐到她旁边,“最近很忙啊。”
俞丽心的朋友圈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加班,百康的新闻稿也是一篇接一篇,动作频频,她作为百康的股东,除了点赞之外也得关心一下。
俞总笑着点点头:“最近一直在出差,昨天才回来。”
“够忙的,辛苦了。”鹿露转头,和飞跃投资的李雅打招呼,“李董,好久不见。”
李雅和她握握手,笑道:“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呢。”
“读书啊。”鹿露回答得理直气壮。
李雅问:“还算顺利吧?”
“当然,没挂科。”
李雅笑笑:“改天一起喝下午茶?”
“好。”鹿露看看两位女士,机灵地为她们介绍,“这是百康的俞总,这是飞跃的李董。”
两位女性早就认出对方,毕竟前者对宇宙医疗了解颇深,后者作为股东,也决计不会忽略百康这位新人。只是过去圈子不同,不算正式认识,借鹿露之口算是正儿八经打了照面,握手寒暄。
“李董你好,久闻大名。”俞总伸手。
李董也笑得热情:“过奖过奖,很高兴认识俞总。”
她们娴熟地交换名片,开始夸奖今天的场面,都是客气话场面话,不必多赘述。不多时,翱翔的毛峰到场,他和东方康一起进来的,鹿露刚和他们打过招呼,东方乐和数位高管抵达,又是一轮介绍。
此时,后面数千人的坐席已经满了七八成,助理和秘书进进出出忙碌,有的在提醒上司哪些大佬到场了,有的贴心地递上一颗润喉糖,灯光不断变幻调试,提醒人们就坐。
鹿露战术喝水,趁机脱离社交圈,找位置坐下。
她对宇宙医疗的贡献到此为止,摸鱼模式正式启动√
刷会儿手环,让行政岗的小帅哥拿个靠垫塞在腰后,差不多就到了大会开始的时间。
年终总结大会,一听就知道比年会严肃很多。
CEO上台主持会议,PPT变成了环幕,四面八方冲击大脑。
“今年是特殊的一年,宇宙医疗迎来了一些崭新变化……投资结构有所改变,新的力量加入……总体看好,但市场形式已显露严峻……变化最剧烈的一年……企业必须紧跟时代变迁,随时做好迎接浪潮的准备……部门表现十分出色,在各区打下了新地图……创新模式值得我们学习……”
她足足讲了三十分钟,好不容易结束,又换成东方萍上去讲话了。
鹿露憋不住,悄悄问东方康:“这会要开多久?”
东方康压低声音:“起码三个小时。”
鹿露:“……”
她摸出手袋里的智能眼镜戴上,为配合今天的场合,专门选的淡紫色,虽然靓,至少没有粉色和黄色跳脱。眼镜自带耳机,省去了塞耳机的技能,稍微调整下位置就好。
放在腿上的手指点一点,选中视频文件,播放。
《网球王子》第一集重制版,开看!
20分钟飞快过去。
下一集。
东方康拍拍她的手背。
鹿露赶紧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鼓掌,也不明觉厉地跟着拍了起来。
继续看。
鼓掌、喝茶、刷剧。
期间好像有什么表彰和普通员工领奖,鹿露也没仔细听,靠一集集动漫熬过了漫长的三小时二十五分钟。
会议结束,转战酒店。
晚上还要吃吃喝喝聊天寒暄,富豪普通又日常的一天才会结束,实在是太辛苦了(●—●)
新年度假
宇宙医疗的年会排场比天莱娱乐更大。
十来位明星轮流登台表演, 抽奖活动不仅有豪车奢包,还有公司附近的高档公寓。
哦,当然, 这个不是所有权, 仅一年的居住权。可巨鲸市的房价摆在这,能够住到公司附近的高档公寓,水电网全保险,物业管家全天候服务,拉开窗帘就是绿地公园, 俯瞰巨鲸市的璀璨灯海,于普通打工人而言, 已经是莫大的福利。
还有什么地球豪华十日游, 皇家列车五日游, 最新智能设备,天启高配游戏机……等等等等。
鹿露也抽了两回。
一张蛋糕券, 一个烤箱。
很搭。
她思来想去,塞给和林泮换班的CC:“拿去吧。”
CC很幸福:“谢谢小姐。”
这么一个多功能烤箱要1000多块,她和男朋友用的都是基础版, 这下可以鸟枪换炮了!蛋糕兑换券也很不错,可以换一个100以内的蛋糕, 也是知名甜品店,明天换了拿老家, 一家人分享刚刚好。
林泮今天换班真是亏大了。她想着, 偷偷看向手袋中的另外两个礼盒。
一瓶红酒,一副智能眼镜, 这是她自己抽到的奖品。
赚大了。
宇宙医疗就是财大气粗,不愧是全球百强。
鹿小姐可太有钱了。
她过年会发什么红包呢?好期待。
CC没参加过这样的企业年会, 很有一种长见识的感觉,也就不觉得三个小时有多长,东想西想,吃吃喝喝就过了,直到回程犹且兴奋:“宇宙医疗真的好大手笔,好多明星啊。”
鹿露托住脑袋:“是啊。”
“娜拉好漂亮,人也好。”CC喜欢听娜拉的歌,但不是她的粉丝,今天和她合影之后却迅速被俘虏,“以后我就是她的粉了。”
鹿露看了她一眼。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CC当助理的大半天,她已经深刻意识到林泮有多贴心。他不会自己跑去抽奖,让她自己找温开水喝,也不会忙着和女明星拍照,没留意她头发散了,更不会上车后自顾自回味,连拖鞋都不帮忙拿一下。
但鹿露并没有生气,相反,她觉得偶尔变成CC也挺好的。
CC是一个24世纪的普通女孩,学历普通,样貌普通,家庭普通,和过去的鹿露一样。
以前的鹿露初出茅庐工作,遇到这种场景也肯定不会想那么多。
CC让她看见了自己。
“说起来。”鹿露找了个话题,“你今年要带男朋友回家了?准备结婚吗?”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CC没有隐瞒的意思,趁机道:“是有这个想法,顺利的话可能就是明年吧。”
“到时候给你批婚假。”鹿露爽快地说出她期待的内容,“不过好快啊,我怎么之前好像听你说什么,要和男朋友要分手来着,和好了?”
CC经常和同事们吐槽,自己都忘记老板在不在,当是哪次被她听见了,不在意道:“是气话吧。我们前段时间吵得挺凶的,差点分手。”
鹿露一脸毫不知情:“为什么吵啊?”
“我工作太忙,呃,是没什么时间陪他。”CC差点咬舌头,当着老板的面抱怨工作多纯粹找死,“我们对未来的规划不同步。”
“现在讲通了?”
“他爸爸劝好了,说不该和我闹脾气,要他体谅我。”CC感慨,“以前两个人相处得时间多,但是没钱,现在宽裕一点,相处时间少也没办法,以后老了有的是时间待在一起,现在总要为孩子考虑。他一个人在家有点孤单我明白,所以想早点结婚,要个孩子,他忙着带孩子就不会寂寞了。”
鹿露:“……”
这话很新,也很旧。她酝酿半天也只是说:“也挺好。”
和同事聊家里的鸡毛蒜皮是一回事,和老板聊……CC还没那么大条,鹿露不问,她就适时住口,保持沉默。
一路安静地到了家。
CC把她送进门,看见林泮在,立即兴高采烈道:“那我下班了。”
“今天辛苦了。”鹿露客气了句,“路上小心。”
“好的小姐。”CC一手抱烤箱,一手拎包袋,丝滑转移到自己的悬浮车,飞快闪人。
鹿露看见她,仿佛看见十一前最后一节课的自己,铃没响,书包已经拉好拉链,就等冲出教室回家了。
她被带得雀跃起来:“放假了啊。”
“嗯。”林泮接过她的外套,“您要吃点什么吗?”
鹿露惆怅:“不吃,喝了一晚上的香槟,我要上厕所去。”
她上楼洗澡,头发和妆都不浓,按两泵卸妆油就能洗干净,浴室的温度保持得刚刚好,水温适宜,上好厕所就能马上泡进去放松一下劳累的肌肉。
木质香调的精油闻起来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鹿露好好泡了个澡,换睡衣进影音室,下午都在重温动漫,今晚就看《鬼怪》吧。
要是有热巧和炸鸡就好了……念头刚起,鼻端就传来一阵香浓的甜意。她看见林泮推门进来,端着薄脆培根披萨、香蕉牛奶和切好的紫菜包饭,热腾腾的诱惑力。
他把托盘放茶几上,看她头发没干,出去拿了吹风机回来,坐在旁边帮她梳头发。
鹿露沉默了会儿,问:“事情都办完了?”
“嗯。”
“干什么去了?”
“买了点东西送到阿澈家里。”他回答,“和朋友吃了顿晚饭。”
鹿露瞥他:“哪个朋友?”
“大学学长,K总的助理,您见过的。”林泮说。
鹿露确实记得,疑惑地侧头:“他约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同学联络感情。”林泮言简意赅,“您和天莱有合作,这也是应有之义。”
大学同学本就是天然的人脉,偶尔吃顿饭喝个下午茶,既能叙同学情谊,又能拓展人情,再正常不过。林泮也需要和对方维持联系,如果天莱有什么动静,指不定能提前了解一二。
这个道理,鹿露也懂,没再追问,扭头看向荧幕。
热风带走了水汽,发丝渐渐干燥水润,他拿过按摩梳,一缕缕梳通她的头发。
韩语叽里咕噜。
她豁然转头,逼近他的脸孔。
林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些。她注意到了,紧逼不舍,他看着她瞳仁里的自己慢慢变大,变得清晰,她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热,沐浴露的香气打败了霸道汹涌的食物香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端。
他弄不清她的目的,迟疑地侧过头,手中攥着她的发丝,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梳头,毫无异常。
后背抵住北极熊沙发的靠枕,已穷途末路,再想躲,就只能起身走开。
这动作也太大了些,她会生气的。
林泮努力往角落挪了一厘米,她却也不甘示弱,原本只是侧头,这会儿身体也侧过来,步步紧逼。
无处可躲了。
靠垫被压得结结实实,人和沙发再也没有半点缝隙,她的脸孔近在咫尺。
握着梳子柄的手指收紧又松开,最后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鹿小姐……”
“哼!”她重重哼了声,竟然满意了似的坐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拿起披萨大吃特吃。
林泮手肘支撑沙发,也慢慢坐起来。
经历过之前的大起大伏,刚才的事算不了什么,那几秒钟里,他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片空白,这会儿也就自然而然地剪辑掉了人生的几秒钟,权做无事发生。
他捡回掉落的梳子,按部就班地梳理好她的头发。
“我先回去了。”林泮说,“请您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挪威。”
“知道了。”她拿起一个紫菜包饭,大口咬下,宇宙医疗大手笔归大手笔,年会还是自助餐,牛排鹅肝龙虾鱼子酱随便吃,米饭只有炒饭,味道很融合,吃不了几口就腻了。
现在急需碳水,米饭的碳水。
大米饭是最好吃的主食,不接受反驳-
看鬼怪看到凌晨1点,直接在影音室睡觉。
次日十点半,在卧室醒来,随便洗个脸刷个牙下楼,林泮已经做好了糯米饭:“吃点再出门吧。”
鹿露同意,在餐厅胡乱塞两口,拎起自己的双肩包就直接出门。
还是那个发射中心,还是贵宾休息室。
今天正好有肚子,点了道泰式咖喱饭吃,再添个冰激凌球,美滋滋上火箭。
紫荆花银行安排了礼宾部的戴维和助理经理茜茜对接,他们填补了新年期间人手不足的问题,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半年不见,当初的新人茜茜稳重很多,她比CC会来事儿,服务得十分周到,端茶递水都不含糊。戴维更是人精,早早准备好各大秀场的邀请函,还规划了极光度假的路线供她挑选。
什么渡轮旅行,海上钓鱼,野外露营,骑马坐雪橇,看鲸鱼……只要她时间够,就能舒舒服服地把整个挪威有趣的景点都玩一遍。
不用担心酒店和门票,银行会定,全程私人飞机和房车接送。
但鹿露的做派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有钱人了。
“到酒店睡一觉再说,随便安排两个吧。”挪威可以去无数次,什么时候临时想去了,第二天就能去,没必要早早安排满行程。
戴维也习以为常:“没问题,那么就先看鲸吧,这个需要一些运气。”
“行啊。”
到挪威的航班比到上海久一点,但也很快降落在欧洲综合机场,随后转换私人飞机,直奔特罗姆瑟。
下飞机,上房车,开往预定好的度假酒店。
紫荆花对此轻车驾熟,定的是一个滨海度假村的别墅,夜色下,海湾像是缤纷的镜面,似有若无的流动光华,房屋是北欧典型的木屋风格,房顶堆着皑皑白雪,后院堆满柴火,特别有极地的氛围感。
鹿露刚下车被冷风吹得发晕的脑子,这会儿都被美丽的景色唤醒,脚下的雪珠嘎吱作响,迫不及待地奔向屋里。
温暖的大壁炉,统一的木质家具,深色地板和羊毛地毯,咖啡间里琳琅满目的面包和咖啡豆。
“鹿小姐,这里有极光观赏屋。”酒店管家贴心地介绍设计亮点,“这里打开后,积雪会在十分钟内被清理干净,您可以躺在床上观赏极光。”
他打开一个按钮,旁边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就变成全透明玻璃,积雪飞速融化,映出美丽的海湾夜色,以及无边无际的夜空。
“极光的时间并不固定,虽然我们有预测,但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准确,所以您想看极光的话,请保持屋内通讯顺畅,我们会在极光出现时及时提醒您观赏。”管家逐一打开房门,“这里是极光浴室,也是同样的设计。”
鹿露探头,好大一间浴室,好大一个石头砌成的浴池,头顶和三面都是透明玻璃幕墙,好在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充当了自然墙壁,没有隐私泄露的风险。
“您的助理住在服务中心后面的酒店公寓,只要拨打房间号就能联络。”管家露出通讯手环,“拨0会联通我的对讲设备,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打给我,如果不喜欢通讯,可以直接扫码,预约点餐、交通或者其他配送服务。”
所有富豪的追求都是隐私、安静但周到,鹿露也不例外。
她很满意:“行,就这样好了。”
“祝您度假愉快。”管家彬彬有礼地欠身,带着其他人退出了别墅。
屋里只剩下了鹿露和林泮。
极光之夜
12月的挪威冰天雪地, 寒风刺骨,但度假别墅的室温高达二十四度,穿短袖夸张了点, 单衣却绝对没问题。
鹿露没有露天泡澡的习惯, 老老实实在主卧的浴室跑了个热水澡,按部就班地上床休息。从卫星城飞到地球,再飞几个小时到挪威,再舒服也有点疲乏。
但早早爬进被窝,也不能马上入梦, 先上社交媒体浏览熟人今天的动态。
新年将至,不是团圆就是酒会, 东方乐发了一堆趴体合照, 东方康出席美藤的跨年晚会, 和校长、院长合影,像俞总这样的大忙人干脆还在出差的路上, 乔纳森和娜拉都出席卫星城的跨年夜表演,庆贺新年的到来。
鹿露满头问号,心想这不是还没过12点么, 发愣半天才回过神。
卫星城用的北京时间,和挪威有时差!
她还没跨年, 他们已经跨完了。
鹿露忽然落寞,爬到乔纳森的动态下留言。
冲浪的小鹿:【挪威好冷, 记得多穿点衣服[猫咪农民揣.JPG]】
乔纳森回复她:【新年快乐, 睡一觉我就到了】
鹿露略感欣慰,又清晰地意识到, 乔纳森就算千好万好,都只有一点不够好。
明天就来有什么用, 今天才是跨年夜啊。
唉——鹿露心底叹口气,准备关掉界面睡觉,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随后便是“笃笃笃”的敲门。
“进来。”
林泮推开门:“鹿小姐,服务台打来电话,说十到十五分钟后有概率观赏到极光,您要看看吗?”
鹿露本来都困了,一听能看极光,瞌睡虫不翼而飞:“现在?这么快?”
“是的,运气很好。”林泮道,“我已经把楼下的天窗都打开了。”
“我下来。”鹿露跳下床,趿拉拖鞋,“走走,我还没有亲眼见过极光呢。”
林泮不得不提醒她:“您慢点。”
鹿露却已经跑下楼梯,钻进最佳观赏位。
巨幅的玻璃窗和广阔的天幕映满夜空的璀璨,白雪一望无垠,看着就觉冷意逼人,好在床和家具都是深暖色调,给人无边温暖。
鹿露爬上这边的床铺,也很软,被子不是鹅绒被,而是焦糖色的毛毯,厚实地捂在身上。
天幕锃亮透明,几乎察觉不到还有一层玻璃,只有两边隐约的水流是雪花的葬礼。
“极光呢。”她问,“在哪里?”
林泮打开智能模式,天幕忽然出现明亮的线条,在北边的角落勾勒出大致方位:预测极光区。
“这么智能,好先进。”半年多了,鹿露还是偶尔会被科技震到,“能拍照吗?”
“可以用望远镜。”林泮蹲下来,调试角落的天文望远镜,自动对焦预测区,星空以一种震撼人心的方式怼到眼前,惊艳无比。他也是头一次这么观赏星空,怔了会儿才回神,“您要看吗?”
“你看吧。”鹿露说,“以前看到过吗?”
他摇头。
“那我们一起看。”她拍拍旁边的空位,“坐,地上多冷啊。”
观赏室的床是略高于地面的地台,能当床,也能当榻榻米。林泮迟疑一刹,顺从地起身,却说:“我去倒杯茶。”
“噢。”
他快去快回,没一会儿就端着两个骨瓷杯回来,里头是热腾腾的红茶汤。但最吸引鹿露的却是一个姜饼屋,焦糖咖啡饼干和纯白的奶油,草莓铺满房顶,篱笆是坚果巧克力,活生生的童话场景。
“这是酒店送的?”鹿露稀奇,“有这个吗?”
林泮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新年快乐。”
鹿露一怔,明白了:“你做好了带过来的?这么远。”
“不占什么地方。”他避重就轻,“请用吧。”
鹿露拆下一块篱笆,是榛子巧克力,又掰掉一片屋顶,酥酥脆脆的黄油饼干。林泮转过骨瓷杯,她拿起来啜口红茶,嘴里的香甜刚好被化开,半点不腻。
她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说什么,忽然听他提醒:“极光来了。”
鹿露忙不迭抬头,果然在预测区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绿色。
和大多数照片里的艳丽不同,她看见的绿意浅浅的,稍不留神就可能错过,但过了会儿,颜色像是深浓了些,看起来更清晰的,如同云雾一样在天际涌动。
鹿露说:“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今天的比较寻常。”林泮宽慰,“遇见极光爆发就好看了。”
鹿露点点头,也没有很失望。
大自然的风光捉摸不定,心情好就赏一顿视觉盛宴,心情不好就吝啬得什么都不给,到挪威第一天就能碰见极光已经很幸运,总比来一趟一次都没看见得好。
“可惜乔明天才能来,今天看不到了。”她说。
林泮道:“等他来了,也许会有更好的。”
鹿露摇摇头:“那是另一回事了。”
人活在当下的这一刻,而不是活在对未来的期待之中,今天的极光并不是最震撼最美丽的一场,可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所以,她不会记得其他的极光,却一定会铭记此时此刻。
其他事也是一样的道理,突如其来的雪花,偶然邂逅的花园,始料未及的一场暴雨……都是自然界的平凡瞬间,区别在于与谁分享,和谁在感受。
生命就是被这样点点滴滴的时刻累积,从而与众不同。
“滴答”“滴答”,墙壁古老的挂钟响起十二下。
挪威的零点姗姗来迟,宣告新一年的到来。
鹿露21岁,林泮20岁了。
她捧起微烫的茶杯,注视澄澈的茶汤:“林泮。”
“嗯。”他小心地应着,心情莫名忐忑。
她会说什么呢。
期待又彷徨。
极光在天空缓慢地变幻,像天女舞动的丝带,也像大海汹涌的浪花,尽态极妍。
天地却一片寂静。
“新年快乐。”最终,鹿露说的却是这么一句祝福语。
林泮五味陈杂,既松了口气,又难免失落,但他惯于掩饰心情,面容永远平静:“您也是,新年快乐。”
“给我个橘子。”
“我去切。”
“不用。”她强横地阻止了他,自己出去拿了个橘子回来,费劲地扒皮。
皮薄但结实,不好使力道,难免抠破几瓣橘瓤。
鹿露扒完看了看,发现坑坑洼洼太多,避无可避,干脆随便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给你。”
林泮半点不嫌弃,道了声谢,接过来品尝。
“哕。”他才刚尝到味道,她的脸皱成包子,“好酸。”
林泮顾不得许多,伸手递到她面前:“快吐出来。”
鹿露愣了下,下意识地吐出了乱糟糟的果肉。
他拿出去扔掉,没忘记擦干溅开的果渍,回来端了杯温开水不说,把漱口水也带过来了。
鹿露哭笑不得,只是被酸了一下,他怎么这么认真?但看着他为自己忙碌,又有说不出的触动。
她知道自己非常富有,足够让身边的每个人围着她转,可打工人再敬业也只是尽职尽责,换做CC或者茜茜,第一时间倒杯温水过来就算是有眼色。
他们不会把手心递过来,让她直接吐。
只有爸爸妈妈会。
鹿露记得自己幼儿园的时候生病,上吐下泻,彼时家里刚买车,爸爸还没怎么过瘾就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可他们一点不嫌弃,妈妈抱着她,口中不住说:“想吐就吐,靠妈身上舒服点。”
医生护士不嫌弃病人,是因为职业道德。
工作人员仔细周到,是要赚这份辛苦钱。
但这都有限度。
她不相信林泮做到这份上,只是因为恪守职责。
“林泮。”她再次开口。
“怎么了?”他问。
这回,鹿露没有忍住冲动,直接问他:“如果你要结婚,我不同意,你怎么办?”
林泮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问题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这实在难以回答,他的理智说不愿意,可内心又很情愿。幸好不是,结婚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了。
“我会放弃。”他说。
鹿露:“为什么?”
“不为什么。”林泮看看天空,极光快消失了,“您该睡觉了。”
鹿露板起脸:“我一个人睡不着。”
他反问:“那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鹿露哽住。
这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要他陪床吧,她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我知道您累了,如果抱您回去,您可以睡觉吗?”他打商量。
鹿露瞪他,真的要抱吗?他什么时候这么豪放了?噢,对,其实已经抱过好几次了,不然怎么会睡前在看电视,次日却在卧室醒来。
她不说话,林泮当她默认,俯身抱住她,轻轻松松端起来。
鹿露闻到他身上的香气,也感受到他平时从未被触碰过的肢体,热力蓬勃。
太奇妙了。
林泮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克制的冷色调,他的皮肤永远藏在得体的制服后,与她最多的接触就是手指。指尖一点点的肌肤接触好似蜻蜓点水,自然像溪水一样清凉。
这会儿被他抱着,胸膛紧紧依偎着她的脸孔,热量便难以抵挡。
好温暖。
可惜,度假别墅太小,楼下到楼上的套房不过半分钟。她还没有过瘾,就被放到了床铺上,臀部陷入柔软的床垫,让人恨不得马上躺平。
但那是平时,此时此刻,床对鹿露的吸引力远不如身边的人。
她坐下的刹那,突然蹦起来,反身抱住他,还说:“你好暖和啊。”
林泮倏地顿住身,千头万绪闪过脑海,说出口的却是:“房间有点冷的话,我再去拿条毯子来。”
有点冷?拿条毯子?鹿露眨眨眼,灵光一闪,什么都明白了。
她面前的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居然自欺欺人。
“毯子太重了。”她说。
林泮平静道:“把暖气调高一点儿可以吗?”
“会热。”
他沉默了。
鹿露趴在他肩头,双手老实地在他背后交握片刻,忽然捂住他的后颈:“我的手冷不冷?”
不冷,二十几度的室温,刚刚捂过红茶杯,能冷得到哪里去?当然也不热,她才从冷冻中苏醒半年,循环差,肢体末端总是凉凉的。
但他热得发烫,恨不得夺门而出:“鹿小姐——”
“嗯?”
林泮说出了他这辈子最可笑的借口:“我忘记给您倒水了。”
“啊?”鹿露心情棒极了。
如她所料,只要给这个笨蛋一个理由,他就能骗自己接受。
可是,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他饮鸩止渴的理由。
“我去倒水。”林泮看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拉开距离。
鹿露想了想,怕过犹不及,真的吓跑他。
“好吧。”她松开手,“是该睡觉了。”
捕猎在于一瞬间的扑杀,种花却是细水长流地照看,她不着急,花总会开的。
不懂爱惜
乔纳森在元旦的下午到达了挪威, 入住度假别墅。
鹿露不在,她吃过午饭就去坐船看鲸鱼了,要到晚上才回来, 他便不慌不忙地找一间空客房, 泡个热水澡补觉。暖气很足,床铺很软,空间很安静,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两人分手的正确性。
作为情人, 总要尽职尽责早点出现,尤其她那么寂寞, 可乔纳森自己就不累吗?他也很累, 昨天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钟, 早晨六点就起床赶航班,头等舱再舒服也不是休息的地方。
长途跋涉后就去见她, 需要莫大的爱意。
他们差一点,虽然稍稍努力就能填补这一点的空隙,但次数多了, 总会有一丝勉强。
退回到朋友的阶段,乔纳森卸掉了压力, 反而能够松弛地对待这段感情。
这和他最初的设想不谋而合了。
乔纳森了解自己,他不会为一个女孩付出全部的人生。他本质上是一个自私且自恋的人, 只相信靠自己才能真正过好这一生。当然, 有得必有失,始终把自己放在首位, 也就注定对方也不会以他为先。
他认清现实,并且接受, 于是之后的规划全都朝情人的身份推动。
鹿露是一个意外。
她没有看懂他的处事,把他当做男友对待,乔纳森必须承认,他被她打动了,不知不觉付出了更多的爱,换做旁人,可能就是一段佳话。
但现实不是偶像剧,哪有这么好的结局。
他心生感激,也倍感压力。
幸亏她不久后便明白,在他身上得不到想要的东西,遗憾离去。
这很好,但也不够好,乔纳森并不想失去她。
同意她分手的建议,仅仅是因为他知道,年轻女孩打定了主意很难回头,越阻拦越坚决。
他选择成为“朋友”,让彼此更舒服一点,也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目前来看,她并不抗拒他们的朋友关系,对他也还有保护欲。
保护欲是什么?
是善良,也是占有。
人们对路边花花草草的爱护,肯定比不上对自家花园的爱护。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曾经是她私藏的名贵珠宝,是她重要的宝物,现在虽然放手,愿意让他到博物馆展出,却未必愿意让他被别人所拥有。
乔纳森在某一刻察觉到了这点。
他决意三缄其口。
鹿露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这点情绪被她意识到了,她会舍弃掉。
唯有等她得偿所愿,他才有机会。
应该快了吧。她已经意识到身边有一个完全满足期待的人,不,或许颠倒了因果,是他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需求完全能够被实现。
原本以为卷面只有100分,他做到120分,她这个阅卷人才发现自己能要求更多。
真不给其他人活路啊。
乔纳森漫不经心地想着,浅浅打了个盹。
再醒来,外头有浅浅碎碎的说话声。
他披衣出去,探头查看情况。
鹿露正在发脾气,数落她最看重的家伙:“你是什么南瓜脑子,早晨既然不舒服就该休息,又和我出去吹冷风,这下好了感冒了吧?笨死你算了。”
林泮戴着口罩,瓮声瓮气道:“抱歉,连累您这么早回来。”
鹿露叉着腰,快把白眼翻天花板上去了:“懒得和你争,快回去睡觉。”
她扭头,正巧看见倚门而立的乔纳森,顿时惊喜:“你来了。”
乔纳森张开手臂,和她浅浅拥抱:“嗯,来了。”他扫了眼垂眼的林泮,故意道,“我有多穿一点哦。”
鹿露拍他:“不要欺负他。”
“好好,只准你欺负。”乔纳森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酸味,“我就去关心一下好了。”
他松开她,走到林泮跟前,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唷,发烧了?带药没有。”
“带了。”林泮侧头,不理这看好戏的家伙,“我去吃药休息。”说是这么说,后面却跟着一串,“饮水器开着,温度刚好,放一会儿就凉了,冰箱里有吃的,我叫服务台七点钟送晚餐过来,外面雪很大,宵夜……”
“停!”鹿露听不下去,把他推进房间,“这是在酒店,我不会饿死的,你快去休息。”
林泮看看她,再看看乔纳森,这才转身回房间。
喉咙的沙哑和干涩已无法压抑,他低声咳嗽了两下,拆开随身带的医疗包,拿出准备好的药品吞服。这次的病情来得突然,大概是因为心事太多,长途跋涉后却没能好好休息,挪威的天气也实在太冷,身体不适应,早晨就有些不舒服。
他以为是水土不服,没当回事,结果陪鹿露在甲板上观鲸,来来去去取东西出了汗,被冷风一吹,就没能抵抗住。
要早点好起来啊,他对自己说,如果连陪伴她都做不到,真的就没有价值了。
林泮想着,设定好浴缸的水温和热度,忍着疲惫和四肢酸痛,慢慢把自己浸到热水里。
没有洗很久,暖和身体后便起来,简单但仔细地清洁身体,刷牙护肤,含两口水慢慢吞咽,这才躺回被窝。
好累。
脑袋沾到枕头,意识就彻底躺平,连梦都没有一个。
他不知道,鹿露吃过晚餐就端着一盅热粥进来,看他睡得正沉就没有喊醒他,盘腿坐上了床尾凳,托腮发呆。
“干嘛呢?”乔纳森推开门缝,轻声问,“好点没有?”
鹿露拿过旁边的体温枪,朝他“biu”了下。
39°2。
“烧这么厉害?”乔纳森意外,走进来看是什么情况。
他比鹿露有生活经验,熟门熟路地打开医疗包,看他吃了什么药:“怎么吃的综合冲剂?”
鹿露忙问:“什么意思?”
“廉价药。”乔纳森说,“感冒发烧拉肚子都能治,效果一般。”
鹿露还真没看出来,接过他手里的药盒翻来覆去:“怎么会呢。”
“他自己的药吧。”乔纳森道,“你的医疗箱呢?”
鹿露还真不知道,忙下床:“我去找找,可能在化妆间。”
所料不错,化妆间里的箱子才是他为鹿露精心准备的,从AI检测设备到手术机器人应有尽有,药品也很齐全,全是宇宙医疗配好的高端药品,有价无市。
“吃哪个?”她问乔纳森。
乔纳森拆开一个一次性针头,使唤她:“去,扎他一下。”
鹿露傻眼:“抽血吗?我不会,扎哪里?”
“随便,刺一下就行,不疼的。”乔纳森假装思考,“屁股应该最不痛吧。”
“谁说的,打屁股可疼了。”鹿露不赞同,“我最讨厌打屁股的针。”
他忍俊不禁:“骗你的,快去。”
鹿露瞪他一眼,跑回去给林泮扎针。
她最理解生病的难过,毫无趁机占便宜的想法,老老实实将机器对准他的手臂,按下后方的按钮,咔哒一声轻响,取血就完成了。
“然后呢?”她问乔纳森。
乔纳森打开AI医生的开关:“后面有个槽看见没,把取血器推进去。”
凹槽很好找,鹿露“啪”一巴掌,暴力拍塞。
机器屏幕跳出“分析中”的进度条。
“怎么还没好?”她没耐心。
乔纳森道:“怎么也要五分钟。”
她坐地上等。
进度条缓慢地向前推动。
乔纳森问:“进展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
“舍不得欺负他啊?”他笑笑,“也是,烧到这种程度还只记着你吃宵夜,是我我也舍不得。要是乔治这么傻,我非得气死,不过也可以理解,没人心疼的孩子,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鹿露愣住:“是这样吗?”
“不然呢。”血样分析结果出来了,乔纳森选中用药建议,对着提示拿药,“你没去过保育院吧?”
鹿露摇头。
“他们和孤儿院不一样,孤儿可以被领养,领养率还不低,只要运气不太差,总能有个家。”乔纳森说,“养父母脾气再坏,孩子哭了,多多少少会给点回应。保育院不一样,哭不哭尿不尿,都是统一时间喂奶换尿布,而且都是机器看护,到晚上再给你唱个摇篮曲,不管睡没睡着都得听。”
“真的假的?”鹿露听得毛骨悚然,“你怎么知道的?他和你说的?”
乔纳森按照说明书配比剂量:“两颗胶囊,一颗退烧药,再加一袋营养补充剂,OK。”
“你说啊。”她不依不饶。
“问他去。”乔纳森把药盒递给她,“他吃过药了,现在不能马上吃,四个小时后再叫他起来,这袋大的是补充剂,热水冲泡即食,粥没什么营养,给他吃这个就行。”
鹿露手忙脚乱地记:“噢噢。”
“我回去睡觉了,明天四点钟就得起,不能陪你熬夜。”乔纳森施施然抽身,“你自己行吧?”
“我又不是生活废物。”她抗议,“当然行。”
“那就好。”他朝她抛个飞吻,“晚安。”
“晚安。”
他关门走人,鹿露却没立刻回去,研究了会儿AI医生。
它的操作很简单,傻瓜式界面,有眼睛就会。她摸索了会儿就找到报告,显示是病毒性感冒,病毒名称很陌生,搜一搜才知道是新出现的病毒品种。
地球被污染的日子里,病毒也在与时俱进地进化着,好在该病毒十分常见,已经有相应的对症药物。
这让鹿露想起了自己刚恢复意识的那天。
她在冷冻仓睡太久,四舍五入等于古代人到现代,身体条件相当脆弱,比柏澈好不了多少。因此浅苏醒的过渡期,她从冷冻仓转移到了疗养仓,每天都要打无数疫苗。
睁开眼在挂水,闭上眼还是在挂水。
现在看来,疫苗还是很靠谱的,她一点都没被传染。
林泮有打疫苗吗?
她赶紧调出疫苗清单。
半页。
只有半页!
真的假的?这破机器该不会不准吧?
鹿露又拆了一个取血器,给自己“咔哒”戳了记,替换之前的开始分析。
等啊等,出来了。
疫苗清单——两页半。
下面一行温馨提示:【您注射的疫苗高于平均水平,具体建议请查看清单】
鹿露点中,界面跳出一大串疫苗名称,前排不少是以小儿XX开头,显然是幼儿时期就该注射的疫苗种类。
再看看刚才林泮的报告单。
小儿XX类疫苗,十个。
青少年XX疫苗,两个。
还有一个不认识的。
没了。
鹿露的鼻子忽然酸酸的。
开诚布公
林泮沉沉睡了觉, 感觉好很多,只是口渴又头疼。
他勉力起身,想看看几点钟, 鹿露有没有睡下, 顺便再吃第二顿药。刚刚支起手肘,就听见旁边有人问:“你醒了?还好吗?头疼不疼?”
林泮讶然,连忙侧头避开:“咳,您怎么在这里?请离我远一些,免得传染。”
“我打过这个疫苗了, 管一年呢。”鹿露递给他一杯水,“快喝水, 多上厕所, 然后吃药。”
她晃晃药盒。
“我自己来就好。”他忍住喉咙的干涩, 挣扎起身,视线掠过手环的钟表, 已经凌晨1点23分,“您快休息,明天不是还要去参观吗?”
“取消了。”鹿露奇怪地问, “你不会以为我会把你一个人留下,自己跑出去玩吧。”
林泮喉咙哑了, 说不出话,只能接过水杯, 抿两口润嗓:“我可以照顾自己。”
鹿露理都没理他, 把药盒打开:“吃。”
林泮知道什么时候不能犟,顺从地接过服下, 这才道:“请不要——”话还没有说完,营养补充剂就怼到嘴边, 袋装的补充剂兑热水后变成了微甜的流食,不算好吃,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快吃。”鹿露说,“听话。”
他抿抿唇角,兴许是体温还没降下来,身体热得发烫,没有力气,反抗忽然变成了艰难的事。林泮几次组织语言,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乖。”鹿露却当他默认,把补充剂塞他手里,又撕开一片退热贴,“贴个这个应该舒服点。”
脑袋昏沉发烫,林泮发怔不语,任由她仔细贴好冰凉的敷贴,给予神智阵阵清明。
他眨眨眼,混沌的思绪清醒少许:“鹿小姐——”
“你生病了,生病就该休病假。”鹿露一本正经道,“现在我是作为朋友在照顾你,不是你的老板。”
林泮再傻也不会把这话当真:“您该休息了。”
鹿露真诚道:“你睡着我就走啦。”
她给他掖好被子,“快睡。”
林泮稍稍迟疑,如她所说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缓下来。但身边人毫无离开之意,窸窸窣窣地坐在床尾凳,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无法,重新睁眼起身。
鹿露赶忙问:“要喝水吗?”
林泮掀开被子:“我想去一下卫生间。”
“噢噢。”鹿露又坐回去,抱着枕头继续看剧。
今天没有新意,还是古早动漫,这漫天风雪,一看就很适合刷《鬼灭之刃》。
林泮在卫生间里待了五六分钟才出来。
鹿露扭头:“你拉肚子了?”
“没有。”只是刚才吃过东西,必须漱口。这是保育院刻在他骨头里的习惯,早起早睡,一天三顿,饭后漱口,走路轻手轻脚,日常保持安静。
鹿露识趣地没有追问,催他快点睡觉。
林泮没有再赶她。
他太累了,也很难受,也并不想她离开,虽然别墅暖气很足,可只要想到外面冰天雪地,下意识就觉得好冷,她能让他暖和一点儿。
钻进被窝,药物与身体发生反应,四肢没有那么酸痛了。
趁着这片刻空档,大脑休眠,强制身体进入休息状态。
他又睡着了。
鹿露看完一集动漫,凑近看他。
他的睡颜总让人担忧,眉毛微蹙,嘴唇没有血色,睫毛紧紧贴住眼睑,时有震颤,仿佛灵魂去了很鬼魅的冒险之地,总有无穷无尽的困难,吃不饱,穿不暖,走不完的夜路。
她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半空却蓦地停住,收回到脸颊边,贴住脸孔捂捂热。
等到手指都暖和,这才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面孔。
还是很烫。
鹿露暗暗叹口气,把他的被子掖得更紧一点-
谁都要承认,未来世界的医疗资源分布极不均衡。
换做普通人,感冒发烧最多就吃两袋退烧冲剂,十块钱五袋,便利店的药物售卖机就有。这是非处方药,非常便宜且多效。条件好一点儿的就去社区医院挂个号,中档小区等个两三天,高档点儿的也许明天就有号,且当天就能采血,明天拿着报告过去就行了。
要是像鸢尾社区这样的地方,社区医院大家已经看不上眼,瞄准的是社区内的私人诊所。说是诊所,规模却不小,从医美到普通外科手术都能做,200的挂号费只要掏得起,当天就能看见医生。
不过,一进一出就是四位数起,也只有高收入人群才愿意为感冒付出这么多。
林泮的运气很好。
他为鹿露准备的医疗用品都是通过黄教授弄到的,宇宙医疗出品,起效快、副作用小、安全温和,别说原版药了,就算是仿制药也要卖到几百块,还不是论盒,论片。
半夜才吃第一颗,四点多钟的时候,他不仅退了烧,精神也回来了,只剩疲惫和喉咙发涩。
想喝水,却起不了身。
鹿露就睡在他旁边,身体微微蜷曲,牢牢压住被子,可再暖的房间,睡着总觉得冷,于是天才般反卷起一片搭在身上,说不出的好笑。林泮试图扯过一点给她盖好,无奈长度不够,扯又扯不回来,无奈之下,只能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翻过来,反着将她裹住。
她不冷了,舒展手脚摊开。
林泮捂住口鼻,低低咳嗽两声,余光瞥见卧室门开了一道缝。
“醒了?”乔纳森十分意外,轻悄悄推门,“好点没有?”
他点点头,指指熟睡的鹿露,无声道:“送她回去。”
乔纳森笑了:“盖这么严实,送回去干什么,哪里不能睡。”他看林泮准备下床,不由奇怪,“你起来干什么?饿了?我去给你冲点东西。”
林泮摇摇头,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更清醒了些。
看鹿露还在熟睡,自己又没有气力抱她回去,只好任由她去,轻声掩门下楼。
乔纳森正在切水果做沙拉,4点钟,餐厅还没有营业,他打算凑合吃点儿,反正这几天都得节食。
“你吃什么?”他看见林泮下楼,以为他饿了,“我随便给你弄点,煮个汤饭怎么样?麻烦的我可做不了,半小时后我就走了。”
“不用。”林泮哑着嗓子,戴口罩洗手,“你要吃什么,我来做吧。”
乔纳森:“……”这人真能自虐。
他简明扼要:“回去,睡觉,不然我就把鹿露叫醒。”
林泮:“她在睡觉。”
“没得商量。”乔纳森道,“坐下,一会儿吃完回去睡觉。”
林泮蹙眉:“我已经好了。”
“你怕什么,休息两天就会失业吗?”乔纳森把切好的黄瓜塞嘴里,顺便递给他两片,“生病还不知道撒娇,你是超级机械人啊。”
林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会吧,你没看过《超级机械人》?”乔纳森有些难以接受,“我只比你大四岁……啧,你吃云吞吧,我看到昨天酒店有送过来,找到了。”
他拆开酒店的外送盒,里面有新鲜的生云吞,干面条,汤圆,一次性煮锅,汤底料,分格配菜,还有一些水果零食,显然是针对中国客人准备的夜宵套餐。
这不需要费什么功夫,煮锅打开,倒进汤料和云吞,等熟就能吃了。
乔纳森直接端到他面前,自己飞快做了顿沙拉。
林泮看确实不需要他做什么,老实坐下,等云吞煮好了慢慢吃。
什锦口味,有虾仁、猪肉和香菇几种,每一个都不大,刚好一口吞,温热爽滑的面皮混合肉的鲜香慢慢滑入喉咙,有种熨帖的幸福感。
林泮沉默了会儿,忽然问:“为什么要押我?”
乔纳森对他释放善意,即便真的有惺惺相惜的性格缘故,更多的也是某种目的。他曾经困惑自己能帮他什么,现在却明白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乔纳森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有。”
林泮没有作声。
乔纳森看看手表:“还有十分钟,我长话短说。”
林泮抬头,安静地等待。
“你反对第三者吗?”他开门见山。
林泮问:“我的答案很重要吗?”
“当然。”乔纳森说,“假如你不接受,我们就真的只能做普通朋友了。”
林泮莫名笑了,半晌,道:“我忠于我所选择的人。”
乔纳森扬眉。
“我没有过‘家’,对它没有想象。”林泮平静道,“她说家里有几个人,我就接受几个人。你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选中我的吗?”
“一半一半吧。”乔纳森吃掉盘子里的沙拉,这就是他今天十二点之前所有的份额了,这么想,剩下的一点鸡蛋都显得无比美味,“你聪明但好相处,也没有排他性,完美的伙伴——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胜率,鹿露喜欢你,这是最重要的,如你所说,‘她’才是这个家的核心。
“还有,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看开一点吧,我看了人类婚姻历史什么的书,21世纪的女性都流行晚婚。”
他看林泮吃完,把盘子收走,“等她结婚,我们都老了。”
林泮怔住。
“我走了。”乔纳森拿起挂在门口的大衣,“好好休息,爱自己才知道怎么爱别人。”
林泮抿住唇,起身送他:“路上小心。”
乔纳森挥挥手,大步走向外面的风雪。
林泮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世界真的很奇妙。他一生所想,不过片瓦遮身,阻挡最冷的风雪,乔屿森却宁可放弃安稳的屋檐,冒着风雪前行。
他们是当下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鹿露呢?
拥有这座房屋的主人,又在想什么?
她才是决定谁能留下,谁被赶到街头的人。
一念及此,身体愈发疲惫。林泮低低咳嗽两声,抓紧时间帮鹿露预定好早午餐,找到昨天吃的药物,继续服用一份,漱口刷牙。
没有回到原来的房间,他重新找了间客房,把自己埋进柔软的鹅绒被。
唉,挪威的冬天可真冷-
乔纳森坐雪车到度假村门口,换乘自己的保姆车。
经理人比尔递过一杯加冰美式:“早。”
乔纳森瞧他眼:“通宵?”
比尔摊摊手。
高定秀场集合了全球最顶尖的时尚品牌,他们混时尚圈的哪里能错失这样的机会,从落地开始就连轴转应酬。乔纳森要不是陪鹿露,也是一样的行程。
“你怎么样?”喝了个通宵,比尔仍旧神采奕奕,各行各业混出头的人,精力多多少少比人强些,“顺利吗?”
“顺利。”乔纳森躺倒,“我还能住过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比尔笑了,也很佩服他这点,但亦有担忧:“能长久么?”
乔纳森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愿意接受开放式关系?”
“因为人容易喜新厌旧?”比尔猜测。
“不不,根据婚姻调查报告,坚持开放式婚姻的人认为,短暂的□□关系只能算外遇,不能算家庭的一份子。真正有益的第三者能够使婚姻保持新鲜感和流动感。你知道的,最大的婚姻杀手是无聊,你对着我,我对着你,一成不变。”乔纳森慢悠悠道,“三个人就不一样了,想独处的人可以独处,想比较的时候有嫉妒,多有意思。你觉得呢?”
“我是一个理性的人,只认为婚姻和权利义务有关,爱情是另一回事。”比尔说着,忽然问,“等等,什么婚姻调查报告。”
乔纳森戳进吸管:“美藤社会学院新发表的两性论文,不长,也就三百多页,怎么样,要不要推送给你?”
“免了免了。”比尔敬谢不敏,却道,“说起来,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你这么聪明,干什么老说自己没有才能?”比尔不解,“总不是喜欢媒体给你的‘花瓶’头衔吧。”
乔纳森笑了:“我怕自己十全十美招人嫉妒,老天看不下去收了我,那不是很冤枉?”
比尔无语。
“开个玩笑,其实我只有一点小聪明。”他注视着杯中沉浮的冰块,慢悠悠道,“也许哪天就翻车了,谁知道呢。”
秀场内外
鹿露是一个固执的“老”孩子。
她不相信感冒一天就好, 硬生生放弃了2-4号三天的旅游安排,待在度假别墅看雪刷剧。林泮劝了三天,她都不听, 反正就是不出门, 最后还是听之任之。
好在3号晚上遇见了一场极光爆发,艳丽的红色烧满天空,肉眼可见的绚烂。
鹿露把所有天幕都打开,沉醉地看了很久,还破天荒发在了自己的社交媒体上。
此前她只发过一条【鲸鱼!鲸鱼!】。
这次是第二条:【极光!极光!】
而看完极光的次日, 就是为期三日的高定大秀。
以前的高定秀都是一个品牌一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 地球很多地方都是污染区, 高奢品牌在地球的选场极其受限,要隔离出安全区也非易事, 于是高级时装协会一商量,大家省点力气,一块儿整得了。
遂成定例。
为期三天的秀场, 总计十九个品牌轮番上场,平均一天六场。
这就大大限制了每场的时间, 考虑到还要安排客人用餐,通常分为上中下三场, 上午九点到十二点, 下午一点到三点,五点到七点。
七点之后就是时尚晚宴, 第一天是酒,第二天是珠宝, 第三天是豪车。
鹿露来挪威,原本只是想看乔纳森走秀,可来都来了,大家知道她在,怎么可能不邀请她呢?
凯伦-贝恩亲自打电话和她确认行程。
“来,当然来。”林泮已经病愈,咳都不咳了,鹿露在家憋了三天,也乐意出去转转,“你请我,我怎么会不来?”
凯伦不管信不信,反正表现得很高兴:“那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鹿露口中信誓旦旦地保证,却是在第一天就迟到了。
这合理吗?非常合理。
她又不是时尚相关人员,也不是明星名流,而是顾客,最大的那种。
顾客当然是想什么时候逛街,就什么时候逛街。
她缺席了上午的秀,中午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自助餐现场。
凯伦热情地招呼:“嗨!今天可真冷,要热咖啡吗?”
“好的,谢谢。”鹿露呼出口气,“这里布置得可真不错。”
她原以为这次秀场选在冰天雪地的挪威,是想搞一个冰雪大世界,谁想现场确实有很多冰雕不错,却也没少了缤纷娇嫩的鲜花,从玫瑰芍药到郁金香薰衣草,铺满整个银白色的冰雪舞台,梦幻如迪士尼的童话世界。
万恶的有钱人!
凯伦却当是寒暄的废话:“再加上极光就更棒了。”
鹿露笑笑,接过她递来的纸杯咖啡:“是的,当然。”
“来,介绍一位新朋友给你认识。”凯伦示意不远处的朋友,互相介绍,“这是卡丽-K,你可能听过她的名字。”
鹿露确实有点耳熟,但没想起来,等她进一步介绍。
“就算没有听过,KK你总不会陌生的。”
鹿露记起来了:“镜廊。”
KK家族是和贝恩齐名的奢侈品巨头,主要经营豪车手表和珠宝,镜廊是他们最著名的一个汽车品牌。据说KK这两个字母来源于创始人姐弟卡特莉娜和凯文,现在已经是第三代了。
“你好,鹿露。”卡丽伸手,“我有一个中文名,孔丽,孔子的孔,美丽的丽。”
鹿露:还不如卡丽好记呢。
“你好,卡丽。”虽然入乡随俗取了他国名字,但鹿露保持礼貌,坚持称呼她的原名,“很高兴见到你。”
她的英语不怎么样,但还有点腔调,像那么回事儿。
卡丽笑了,表现得更亲切一些:“这里还是有点儿冷,我们进去聊。”
鹿露微囧。
会场的温度确实不像别墅,暖气开到二十五六度,但十六度的室温也和寒冷搭不上关系,外面可是零下几十度呢。她今天出门,里面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外面一件绒毛外套,下面更是只有条牛仔裤。
说起来,今天难得看到这么多女性穿裤子,大概在挪威的寒风下,裙子再保暖也漏风。
“是有点冷。”她没有戳穿借口,跟着她们往里走。
凯伦接话:“没办法,环保。”
鹿露问:“不都是清洁能源?”
“挪威这边的用的不是最先进的能源系统,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凯伦道,“地球的环保条例比卫星城严格很多。”
鹿露已经适应地球一套法律,卫星城一套法规的情况,闻言也不以为奇:“这样啊。”
“能源是个复杂的难题。”卡丽道,“不过,鹿小姐应该对这个很感兴趣?”
鹿露脑子一转,很快反应过来:“你是问希壤吗?”
“是的。”卡丽说道,“我看了年底希壤的新闻发布会,很大胆的尝试。”
鹿露不动声色:“希望他们成功。”
卡丽稍微停顿了下,继续道:“只要成功,前景广阔。”
鹿露笑了,这是一句废话,卡丽偏偏要再说一句,个中意味惹人深思。她没有接话,小小啜口咖啡,和迎面走来的克劳迪娅打招呼。
克劳迪娅的伊娃珠宝算不上高奢珠宝品牌,但以她总统女儿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也理所应当。
“好久不见。”鹿露说,“今天有什么好节目吗?你可要给我介绍介绍。”
克劳迪娅笑道:“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
“好啊。”
鹿露朝凯伦和卡丽挥挥手,和克劳迪娅跑了。
卡丽有些无奈。
她和鹿露的搭讪当然不是纯粹交个朋友那么简单。事实上,还没有见到鹿露之前,她就已经对她颇为重视,这并非源于两人的财富水准,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首先,KK家族创业三代,历时百余年,已组建出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镜廊作为豪车代表,是名下最有代表性的品牌,但旗下同样的悬浮车品牌还有两三个,比如稍次的芬奇、莱尼,也是市场占有率不低的品牌。
除了悬浮车,KK还涉及航空、金融、商业保险等多个领域,鹿露购入镜廊车就会送的汽车保险,就源于堡垒保险有限公司。而每天往返在地球与卫星城的航班中,有三分之一源自博云航空的著名型号阿波罗,KK亦是他们的投资方之一。
换言之,KK以悬浮车起家,逐渐扩展到其他相关领域,也是全球首屈一指的富豪家族。
但他们并非高枕无忧。
以镜廊为例,虽然与天枢、纳斯齐名,却也有自己的尴尬之处。提起天枢,人们会想到北斗N的安全,提起纳斯,第一反应就是其独特的引擎系统,强力奔放。
镜廊呢,高奢、舒适、定制化、独一无二。
这固然是其成功的奥秘,可作为一辆悬浮车,引擎和中控系统才是决定生死的关键。镜廊有自制的中控系统和能源来源,但像鹿露这样的客户,永远都有指定要求——我要天枢的北斗。
镜廊不是没有,他们和天枢签订协议,可以供应相关设备,但别人有终归是受制于人,一家高端悬浮车品牌没有拿得出手的王牌,总令人不安。
母公司一直想方设法突破,可障碍重重。
中控系统的核心是芯片,北斗用的是最前沿的技术和最稀有的材料。
这两样,镜廊都很难拿到手。
卡丽是掌门人的三女,接手的便是镜廊的母公司,这个任务也就被家里交托到了她的手上。她思路清晰,技术可以自主研发,设备和材料得靠进口。
问题就在这里了。
悬浮车虽然是民用领域,可KK还有航空线,半只脚踏进航天领域,怎么可能批给你呢?未来时代,跃迁后的地球,航天技术就是国家命脉。
卡丽斡旋三年,也只拿到了次一档的设备批准函,还是一年一查的那种。
除却设备,还有材料。申请了好多年,就是没有,只通过商业间谍弄到过一些样品,这全然不够研发使用,更不要说生产。
卡丽知道根源所在——她是欧洲人。
混了法国、意大利和德国,基因很优秀,奈何在政治面前不值一提。
想要有所突破,就要学博云航空,拉进一个有资格的合伙人。博云航空的另一位股东博云就是这样的来历,资金、技术都平平无奇,人家却是根正苗红的华国人,下面的子公司申请到的航空能源,就是因为他才能拿到手。
而芯片比能源更敏感,能源毕竟是消耗品,用完就没了,芯片却不然,审批一定会更加严格。
卡丽必须捆绑
銥誮
一个更好的合作伙伴,才有可能突破封锁线。
鹿露就这样出现了。
华国血统,出身地虽然不是4区,但也足够根正苗红。
与华云的百康交叉持股,入股希壤能源,在巨鲸市有良好的关系。
女性且年轻,漫长而光明的未来。
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对旁人来说举步维艰的世界,在她面前一马平川。
卡丽毫不怀疑她的能力,烦恼的只是该怎么开出足够让对方心动的条件。
鹿露并不缺钱,芯片却是敏感领域。
这可是个大难题。
好在镜廊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卡丽不需要太过着急,在这样一个时尚与名流的宴会场合,有的是机会熟悉。她和其他朋友一起用完了午餐,坐到旁边的咖啡厅小憩片刻,十二点五十五分,陆陆续续地回到秀场落座。
鹿露在克劳迪娅和凯伦之间选择了后者。
贝恩家族毕竟和她有合作,奢侈品牌背后可能有一系列利益交换,但明面上与政治毫无干系,是张安全牌。
两人坐到第一排,开始观赏下午场的高定秀。
整个过程可以高度概括:舞台很美,模特很专业,衣服很漂亮,且各种意义上符合中国审美。
最后一项是鹿露才意识到的。
她以前也看过时装秀,总有一种“这是啥玩意儿”的迷惑,哪怕号称中国风的作品也是如此。
搞个青花瓷就是中国元素?
来个水墨风就是东方审美?
现在的秀场截然不同。
她所熟悉的元素并非矫揉做作地堆砌,让人一眼看到却与整体不协调,而是非常自然舒服地融入其中。
鹿露会认为有几个款式不适合自己,却不会觉得怪。
还挺好看的。
这就是她最朴素直白的审美印象,也是最直观的参照。
她不需要想“这真的好看吗是我不懂时尚?”,只需要简单考虑——适合我不?我要买不?
仅此而已。
这买起来就很舒服了。
鹿露叼着棒棒糖,对照平板上的信息资料,一边看顶级模特的现场展示,一边圈圈画画。
这条好看,就是裙摆太长了不喜欢,问问能不能改。
这条太夸张了不喜欢。
这个不错,下单!
然后一场就结束了。
中场休息,机器狗出没于舞台的各个角落,迅速拆卸或搭建新的布景。
看客们喝咖啡,聊天,品尝小蛋糕。
设计师出现,和时尚界的顶流们握手问好,交流想法。像鹿露这样已经有订单的,马上安排一位设计师坐到她旁边,与她进行初步沟通。
二十分钟后,开始下一场。
这回轮到男装了。
极光酒吧
高定秀场是模特们的至高舞台, 厮杀绝对激烈。但好处是只要迈过门槛,不招惹各大品牌的反感,每年都会有一席之地, 区别只在于出场前后。
乔纳森这三天全勤, 一场两三套,每天两场保底。
鹿露上午缺席,下午却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
然后不用动任何脑子,只要在平板上找到此时穿的衣服,按中“下单”, 任务就完成了。
真羡慕啊。鹿露托住脑袋,打心眼里觉得他实在太省事儿了, 不管什么衣服穿上身都好看, 闭着眼买就行, 和林泮属于两个极端。
林泮的衣服永远都大差不差,长得贼像。
不然给他也买一件?
念头刚刚萌生, 就迅速被熄灭,不行不行,还不是亲密关系就送昂贵的礼物, 有点像砸钱□□,不礼貌。
算了, 还是看看美人吧。
这等场合,四大超模悉数到齐不说, 还有其他的一线超模闪耀登场。
有本事走上今天的舞台, 男模们是各有各的帅。
鹿露脑海中的弹幕基本如下:
好看、好看、好漏啊、乔穿这么点不冷吗、这什么看不懂、好看、身材真不错。
单纯地欣赏了一出走秀,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四点十分。
鹿露累了。
看台虽然布置得不错, 可仍然坐得她难受,直接和对接的人说是送给乔纳森的, 让她自己问去,然后趁着空档,赶紧溜到卫生间疏散疏散筋骨。
上厕所,补唇膏,到旁边的休息室要一杯珍珠奶茶。
卡丽正倚靠在吸烟室的墙上抽烟,手搭着一个青年的肩膀,两人喁喁私语。
鹿露不小心瞥见,礼貌地回避视线。
但卡丽已经看见她,并且亲热地招呼:“鹿露,来,我为你介绍,这是我第六任丈夫。”
鹿露浑身一震,电光石火间想起了她的八卦。
结婚离婚六次的猛人,号称要公平对待每一个男人的家伙,要命了,她都没联想到此卡丽就是那个卡丽,实在是对方太年轻了啊。
“呃,幸会。”鹿露和对方握握手,真心实意地感慨,“这真是出人预料哈。”
卡丽笑道:“我二十岁就结婚了。”
“怪不得。”
话题已经打开,卡丽就没打算中止,顺势抛出问题:“你多大了?”
“过完年算二十一吧。”鹿露随口回答。
“好年轻。”她发出真心实意地惊呼,“真让人羡慕啊。”
鹿露奇怪道:“你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啊。”
“我已经二十八了。”卡丽说,“比你整整大了八岁。”
鹿露:“……”
八年结六次婚,碉堡o( ̄▽ ̄)d
“SO~”卡丽挑了个毫不敏感的切入点,“乔纳森是你男朋友?”
两人座次只隔一人,听到她说的话并不奇怪。
鹿露履行约定,绝不解释分手的事:“被你听见了?”
“很棒的眼光。”卡丽笑道,“晚上有一个派对,一起来吗?”
“7点钟在那什么厅的那个?”她记不清酒店宴会的地点。
“NONO,是一个小型派对。”卡丽道,“在我预约的酒馆,不会超过三十个人,太多就有些嘈杂了,不是吗?”
她说得一点没错,参加高定秀的品牌方、模特、看客加起来至少千余人,还不包括工作人员,晚上的宴会有多热闹可想而知,属于半公开场合了。
一个私密的小型聚会显然更符合社交需求。
鹿露想了想:“都有什么人?”
卡丽报出一些名字,有些颇为耳熟,都是听过不止一次的人。
她同意了:“行。”
邀请被接受,话题就该适可而止,卡丽主动道:“到时候见。”
“晚上见。”
鹿露和她分别,想了想,发消息给林泮。他虽然病愈,她却不愿他全天候工作,让他在休息室待着,这会儿并不在身边。
【帮我问问乔晚上能不能一起去卡丽的私人派对=3=】
林泮回得很快:【好的】
五分钟,他回复:【乔说可以】
鹿露:【你在哪?】
林泮:【后台,非常乱,希望您不要过来】
鹿露:【[长颈鹿探头.JPG]】
林泮:【求您了】
鹿露:【好吧】
她跑回秀场,继续购物。
这次的品牌偏向熟女,没有特别适合她的礼服,她“遗憾”地看了半天,尿遁闪人。
不过,四五点的时间有些尴尬,离开无处可去,吃饭又太早,思来想去,鹿露还是叫了林泮一起,到此前预定过礼服的品牌大厅。
这里已经被当成临时工作室,紧锣密鼓地开始订购服务。
鹿露一出现,就被主设计师发现,热情地请她坐下,与她商量起礼服的细节。
欣赏礼服的什么地方呢?尺寸方面有什么想法吗?布料有没有过敏源或者偏好?细节和装饰是否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模特穿的版本用的是人造水晶,如果想改成天然水晶或者钻石也绝对没问题。
价值28.8万的高定礼服,值得满足顾客一切大大小小的要求。
这也是高级定制的意义所在。
鹿露闲着也是闲着,在这消磨了一个多小时,敲定了无数细节。而这只是高定礼服的第一步,接下来工作室会花费数百个小时制作她的新礼服,并拿去给她试穿调整,保证它的每一丝垂坠和折痕都能符合她的要求。
现在,随着愈发明亮的灯光,她要坐车去卡丽请客的酒馆了。
这家酒馆有个朴素的名字,极光酒馆。
是的,就好像极光一样,来了北地就必须要观光一次的著名酒吧。
鹿露在车里和乔纳森会合,知道他担心什么,屁股还未落定就承诺:“咱们去玩会儿,差不多就走人,肯定让你在十点前睡觉。”
“没关系,本来也要参加晚上的宴会。”乔纳森环顾四周,“林泮呢?”
“我把他赶回家啦。”鹿露摇晃脑袋,“和他说我晚上回来想吃煲仔饭,他就回去准备了。”
乔纳森感慨:“真好,我也想回家有口饭吃。”
鹿露:“你能吃饭?”
“不能。”
她遗憾地拍拍他的手臂。
车窗外冰天雪地,行驶速度却没有太多变化,悬浮车比陆地车的优势就在这里,受地形影响极小。不到十分钟,他们就从举办高定秀的酒店离开,停在了一间大红屋顶的酒馆前。
极光酒吧到了。
门口一溜儿豪车,里头人声鼎沸。
鹿露进门就感受到扑面的热气,好像壁炉的火就在她眉毛前灼灼燃烧,惹得她立马脱了毛绒外套。
乔纳森捉住她的手臂,递过一条棕色麂皮马甲:“乖,穿上。”他把她脱下的外套递给侍者,亲自给她套好,“别着凉了。”
鹿露纳闷:“你什么时候带上的?”
乔纳森给她看手环的讯息。
【后座的白色纸袋有一条马甲,请带上方便鹿小姐替换。车里冰箱有解酒冲剂,饮酒一小时内服用效果最好。衣柜有备用衣物,棕色牛皮纸袋里是鹿小姐常用的洗漱用品。她吹冷风会难受,请不要在室外逗留太久,也不能喝任何冷饮。】
鹿露:“……哎呀。”
乔纳森半真半假道:“我助理要是有这么细心,说不定都会考虑和她结婚。”
鹿露清清嗓子,假装没听见,友好地和卡丽打招呼:“氛围很棒。”
“这家酒吧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卡丽指着墙上挂着的动物标本,“很久以前,这里是污染区的哨点,这些全部都是以前的变异动物。”
鹿露面露讶色,抬头欣赏木头墙上狰狞的动物。她的动物学知识相当贫乏,认不出是什么物种,反正和小说里的“变异动物”全然不搭。
小说和电影里的怪物都是庞大扭曲且血腥,这些变异的标本就显得过分“正常”。
“这是变异马鹿。”酒馆老板看见客人有兴趣,欣然加入话题,“它长出了过分尖锐的牙齿,我想是因为植物是率先变异的,导致它们不得不变成杂食动物。”
鹿露恍然。
“这是麝牛,冰川纪的遗物,它的毛发和眼睛有了很大变化。”酒馆老板侃侃而谈,“射杀这些变异动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的曾祖父用了一些特别的工具,没错,就是这面墙上的东西,非常古老的捕猎道具,可以追溯到五百年前的海盗时代。”
鹿露饶有兴致地跟着他的介绍参观了一圈。
酒馆不大,连带卡座估计也就三十多个位置,壁炉烧得旺旺的,照得墙壁阴影窜动,好像隐藏在黑暗中的未知生物,桌椅都有相当长的年代,厚实的木桌有蜿蜒的纹路,连带着啤酒都有了《加勒比海盗》的镜头感。
客人已经到了七八成,脱掉碍事的外衣,女士们穿着单衣长裤和靴子,又有了《西部世界》的氛围。
鹿露随手翻过桌面的菜单,直接吓了一跳。
一杯莫吉托100星币。
800块钱一杯酒,放金子了??
“极光酒吧是地球的网红店。”乔纳森笑道,“看不出来吧。”
鹿露一时好奇,赶紧搜索。
居然真的有一个榜单,《地球一百个不得不打卡的地方》:沙漠里的餐厅,与法老同眠的酒店,海底潜水艇民宿,地穴酒吧,极光酒馆,悬崖奢侈品店,星空露营地,末日堡垒民宿,南极考察船遗址餐厅……还有他们曾经去过的外滩咖啡馆。
人类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打卡和集邮啊。
不过,这是散客的物价,卡丽包下了今天的极光酒馆,酒水饮食都无限量随便供应。
鹿露要了一杯啤酒,一份汉堡和炸鱼,安静地当她的观光客。
卡丽却怕新朋友寂寞,拉了两个生面孔介绍。
“鹿露,让我为你介绍我的朋友,博今和夏娜丽。”卡丽挽着两个女孩过来,大约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博今和你一样是华国人,夏娜丽是华裔,一半的俄罗斯血统。”
听姓氏就知道,博今是博云航空合伙人的女儿,典型的东方面孔,夏娜丽混了一点血,黑头发蓝眼睛,鼻子挺拔。
“嗨。”博今娴熟地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鹿露客气地点了点头。
卡丽巧妙地穿针引线:“挪威本地的食物恐怕不符合你们的胃口,我让他们准备了些别的。”
她招呼了声,不多时,厨房就送来一些特别的小吃。
血肠、粘豆包、裹着糖壳的草莓……等等,这是,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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