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灯
食物是联络感情的□□。
鹿露礼貌性地品尝了卡丽提前准备的国产美食, 味道且不提,心意领会到了。博今和夏娜丽也借此聊了起来,她们一个说中国很大, 眼前的食物更偏向东北, 一个说她虽然是在俄罗斯社区长大,但最喜欢的就是粘豆包,红豆口味的。
于是,话题顺利地变成各自的故乡。
博今的户籍在3区,一半红一半蓝, 夏娜丽反而是4区出身,是公认的红色阵地。等到她们在第一次造访地球时办理护照, 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华国。
从户口看, 她们和鹿露是一国的。
同胞和同胞当然更亲近, 尤其鹿露只去过若木和霓虹,4区的大本营竟然一次没去。
夏娜丽往嘴里塞根金黄的薯条, 风趣道:“记住,到4区可千万不能说是4区,4同死, 你要叫中区,中大区。”
鹿露非常能理解。
博今则在说3区最近的投票热潮, 要求限制房价,稳定租房市场, 也是倍感亲切的话题。
期间, 卡丽有时走开招待其他人,有时候又回来引荐新脸孔, 忙碌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她重新回到这边的小圆桌, 气氛变得融洽且熟络。
“你们在聊什么?”她加入其中,就好像融化的黄油一样丝滑,“尝尝这个,我敢说这是挪威最美味的汉堡。3区的房价,确实不贵,但我可不建议你在3区或者4区买超过公寓以外的房屋。”
鹿露还真在考虑要不要回大本营买房,温言不禁奇怪:“为什么?”
“那里适合普通人生活,我敢打赌,同样是领低保的人群,在4区比2区舒服得多,但我们是另一个极端。”卡丽恳切道,“4区超过五百平的房子有额外的税收,超过两栋房就有附加税,还有许许多多的限制——你可以喜欢那里,但不要生活在那里。”
鹿露咬口热腾腾的汉堡,倒也理解她的好意。
有的地方“人”才是上帝,有的地方“钱”才是上帝,在哪里能过得更舒服,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
在巨鲸市,免税的后门多不胜数,都是为他们这些金字塔尖的人所准备的。
“有道理。”她接受了卡丽的建议。
卡丽微微一笑,没有再深入话题。无论如何,一个愿意大手笔支持自己国家的人,肯定不乐意在外人口中听到批评,只要客观描述现实就足够。
在她心里埋下一个限制的印象,制造感同身受的无奈,然后……等待下一次深入交谈的机会。
今天不是时候。
二三十人的派对,还是以结识朋友为主。
“嗨,凯伦,这儿。”卡丽招呼结束时尚晚宴的凯伦,邀请她开始第二轮派对,“等你好久了,今晚的情况怎么样?”
走秀结束后,晚上有一场时尚晚宴,今天的主题是名酒,而贝恩家族坐拥全球最大奢侈品集团,其中就包括知名的红酒品牌和最大的葡萄酒庄园,凯伦当然要先出席官方的宴请,寒暄一轮后才能开始第二轮的私人派对。
“我想大家都喝得很满意。”凯伦挽着男伴坐下,脸颊微醺,“你们在聊什么?”
“风俗饮食什么的。”卡丽说,“我可专门留了一部分胃给红酒,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当然不会。”凯伦从男伴怀中掏出秘密武器,“当当,2012年的珍藏。”
鹿露:“噗——”
凯伦哈哈大笑:“怎么样,要尝尝吗?”
“尝尝。”鹿露同意,“不过我只能喝一点儿,然后就得回去了。”
卡丽十分意外:“为什么?”
“医生的要求。”乔纳森代替她回答了这个难题,“没有阳光的地方,她需要更多的睡眠。”
“噢。”卡丽和凯伦都露出怜爱。
凯伦立即道:“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分享它吧。”
她把酒交给男伴,对方娴熟地处理起了这瓶昂贵的红酒,为每个人都斟了恰到好处的分量。
鹿露喝得非常克制,小口小口品尝,同时没忘记吃点薯条、炸鸡块和苹果派,让食物中和酒精的威力。
吃饱喝足,她和卡丽、凯伦和其他新朋友道别。
“今天很开心,回头见。”
两位大姐姐和她拥抱:“路上小心。”
鹿露摆摆手,扭头上车。
路灯在夜空下闪耀,照出一片片鹅毛似的雪花。
“唉。”她托住下巴,唉声叹气。
乔纳森问:“怎么了?”
“卡丽对我真热情。”鹿露说,“我在想她的目的。”
乔纳森猜测:“也许只是出于交好的友善。”
“不对。”她摇摇头,歪头思考。
每次和这些人见完,鹿露都会习惯性地思考一下对方的目的,是想和她交个朋友,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抑或是准备当中间人,把别人介绍给她。
这并非出于防备,也不能说讨厌,只是一个新养成的习惯。
多思考一下,多想想为什么,猜错也没什么关系,但要保证脑筋在动。
凡事多想想总不会错。她琢磨了会儿,感觉肯定有下文,也就没再费脑子:“走吧,回去了。唉,难得来这边玩,我还没有出去堆过雪人。”
北国最淳朴的快乐应该是玩雪,但她不敢冒险,谁知道冰层里有没有什么污染区的病毒,她这个老古董可一点儿免疫力都没有。
以后再说吧。
鹿露放平椅子,躺平休息。
乔纳森问:“解酒药喝不喝?”
“不喝,你喝吧。”她说,“今天你喝得多不多?”
他微笑:“就一杯。”
鹿露喝啤酒,给他拿的也是啤酒,而且全程他都坐在她身边,像卡丽、凯伦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和她都是朋友模式,不敬酒,随便喝,他也得以受益,只喝了一杯啤酒和后面的半杯红酒。
以前哪有这等好事,她们没瞧见他,他还得凑上去打好关系。
她们当然也是热情风趣地和他聊天说笑,但见过鹿露是怎么和她们相处的,就知道个中区别了。
“那回去正好睡觉。”鹿露问,“你明天几点起床?”
“四点多吧。”他起床后要锻炼、护肤、化妆,至少六小时。
她露出同情之色:“我明天上午睡觉,下午再看看吧,DP是不是排在第三天?”
“对。”走秀的次序抽签分配,完全看运气。
“那后天再早起。”回度假别墅的路上,鹿露就把日程安排完了。
度假村的明黄灯光已在不远处。
雪沫飞扬,悬浮车带起一片白色雾气,驶入了开启的迎宾大道,然后降低速度,拐进铲雪车清理干净的雪道,慢慢平稳停泊在别墅门口。
底下的传送带启动,带着悬浮车传送进车库。
等大门闭合,鹿露才推开车门下去,车库稍微有点冷,十八九度,完全不用穿外套,直接从侧门回别墅。
屋里灯火通明。
林泮在厨房看书,壁炉里的火苗窜得老高,簇拥着一个石锅。
“好香。”汉堡很好吃,薯条也不错,但米饭和腊肠的香气仍然瞬间击溃鹿露,她闻着味绕圈,“快把我的晚饭端上来。”
林泮立即合上书,将壁炉里的锅端出来,盖子一揭,热气和香味就霸道地占领了整个房间。
乔纳森本来想打个招呼,闻见味道就撤退了:“我睡了,你们忙。”
“晚安。”鹿露趴在餐桌前,没忘记关心一下,“早点睡哦。”
乔纳森笑笑,识趣地消失。
林泮拿出碗筷,把里面煨着的一锅鸽子汤端上来:“这些够吗?”
“勉勉强强吧。”鹿露笑眯眯道,“我可是专门留了肚子的。”
他责备地看向她:“您应该好好吃饭。”
鹿露理都不理:“你吃了吗?和我一块儿吃点。”
林泮当然吃过了,一个三明治,但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拿来碗筷陪她。
鹿露分给他大半碗饭,自己留小半碗,端着锅吃,鸽子汤也一样。
煲仔饭不是很地道,毕竟在挪威,锅都是韩氏料理的石锅,但很香,腊肠鲜红晶莹,米饭颗粒分明,青菜翠绿可爱,鸽子汤里放过中药,鲜美之余又多了一丝温补的药气。
鹿露埋头苦吃。
她想起自己每次旅游回家,父母肯定会问清楚时间,提前留一个人在家等她。
舟车劳顿,就算飞机火车上吃过东西,到家也又累又饿。
这时,父母就会简单给她做顿饭,蛋炒饭、馄饨、清汤面条……丰盛程度取决于家里有什么。她吃到过螃蟹、虾和蛤蜊做的海鲜饭,也吃到过青菜肉丝的挂面,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家里有人等,进门就有饭吃。
虽然厨师团队也能担任这个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轮班,想吃什么有什么,好像只会更丰富。但谁都知道,打工是打工,家人是家人,假如家庭的味道真的可以被替代,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富家子弟吃一碗家庭料理,就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故事呢。
艺术终究来源于生活。
当然了,厨师团队还是必要的,这是蛋糕里的蛋糕胚和奶油,平常用来果腹的中坚,特别的饭菜是奶油漩涡里的大草莓,一颗足够。
“我吃完了。”鹿露打个饱嗝,溜达消食,顺便问,“我的钱什么时候到账?”
今天是1月5号,法定的新年假期已经结束了。
按照紫荆花银行的结算规律,去年的分红应该在3-5个工作日内交付第一笔。
“48小时内到账。”林泮对这个也记得非常清楚,“按照您的要求,现金。”
鹿露点了点头。
关于这笔新到账的收入,紫荆花顾问团一致建议她置产。
买房子、买游艇、买私人飞机、买空间站,想买什么都行,总之快买起来。
堂堂全球知名富豪,只有一栋普通别墅和一间公寓,这算什么事儿?很多玩具可以不喜欢,不铺张,不浪费,但不可以没有。
而鹿露经过半年的生活适应,对买房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确实得换大房子了。
鸢尾社区的别墅可以平时住,放假了还是要大一点儿才舒服,搞个室内网球,没事锻炼锻炼,恒温泳池也得有,室外BBQ必须有地方,更衣间应该再大一点,衣服快放不下了,最好再来一个大书房,做成自习室的样子,方便她培养学习的感觉……
还有很多新的想法,一桩桩有待实现。
元旦过后
高定秀的第二天和第三天, 与开场日无甚区别,无非是看秀、下单、订制礼服。
鹿露头一回尝试还兴致勃勃,做到第二件就觉得细节过多, 第三件开始觉得繁琐, 好在没有第四件了!
时尚晚宴也大差不差,虽然星光璀璨,可人太多,明星也太多,一大堆人跑过来和她认识, 她就没记住几个。大家的话题还惊人得相似,十个里有七八个以“昨晚的极光可真美”开头, 然后量身定制下文。
有的人说“可惜无缘得见”, 还有人说“比起我在芬兰的遭遇, 真是云泥之别”,亦有人说“让我想起了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瀑布”。
鹿露全程都是:(●-●)
完全听得懂是搭讪。
可昨天的极光她是和林泮一起看的, 一边说好冷哦一边把手塞搭在他腰上,他假装没发现,她心满意足, 暂时不考虑发展其他恋爱线,只能装死了。
等到7号日常结束, 鹿露却多住了一天,参观博物馆和教堂, 以人文历史为这次的旅途画上句号。
1月8日, 乘坐私人飞机飞往上海,入住雾颐酒店, 顺便实地考察了她的TOT公寓。
经过改装的公寓和当初有了很大区别。
原本素净简约的未来风格,变成了更清新多彩的田园画卷。入户的一整面墙壁刷成了淡淡的绿色, 浮雕凹凸,勾勒出花朵的轮廓,盆栽鲜花一团团一簇簇绽放,增添春日气息,庭院的池水汩汩作响,里面是锦鲤和乌龟游曳。
进门后,宽敞的客厅正朝黄浦江,木质地板涂抹蜡油,映出时光的年轮,白色的羊毛地毯柔软厚实,头顶是蒂凡尼风格的铁质吊灯。与阳台的槅门是彩窗玻璃,图案却不是欧洲文艺复兴的风格,而是具备东方婉约气质的十二花神,一扇扇排列闭合,活动灵巧。
拉开活动门,外面的阳台采用的超透玻璃,纤尘不染,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入室内,光线充足,明媚敞亮。
餐厅的桌椅是订制的奶油白和暖黄,桌旗平整,摆放着三个水晶瓶,插有当季鲜花,暗香扑面。厨房分内外间,外间的开放式厨房用了最新科技,冰箱是内嵌的一大面墙,里面已经储备七成,大多是保质期长的饮料、调料和各种零食。
里间是油烟较大的中式厨房,鹿露只探头看了眼,发现也很宽敞就失去了兴趣。
剩下的房间被分隔成几个部分。
最大的是她的居住空间,包括起居室、卧室、卫生间和浴室,浴室里的白水晶浴缸被完好地保留下来,但原本素净的墙壁换成了一副马赛克瓷砖拼成的冒险图,海盗船在大海中乘风破浪,海怪张牙舞爪,人鱼伺机以待。
这是鹿露在家居展览看到的好东西,全手绘瓷砖墙,仅此一份,被她立马买下。
据说半路还碎了两片,设计师带着新瓷砖跑到这里重新画过,方才安稳上墙。
效果真不错。
壁灯是一簇簇的天然水晶,梳妆镜宽大明净,连带马桶都是圆润流畅的外形,整个空间既有设计感,又让人一眼就觉得干净。
回到起居室,旁边有一扇小小的拱门通往化妆间,那里没什么设计,简单分为里外两间,外间铺满白色地毯,全部都是柜子,不是放她的衣服就是放包包,中间的展示柜放配饰,里间是一间梳妆室,方便洗脸美容换衣服。
另外就是阅读室,书架、柜子、沙发、阅读灯、书桌,全套订制的复古图书馆风格,争取营造学习的氛围,让不爱写作业的主人能多一点耐心学习。
正对沙发的墙上挂着一副太阳系的油画,是林泮为她找到的小小的思念。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空间属于客人。
两间保姆房,宽敞点的住两人,紧凑点也可以住下四个人,现在的床型设计非常便利,一米八变成两个宿舍床费不了多少功夫。还有一间客房,带独立卫浴,从洗漱用品到真丝睡衣应有尽有,无论男女都能及时入住。
鹿露里里外外参观了近一个小时,和刚恢复上班的恭子说:“还是小了一点……”
“毕竟是公寓。”恭子说,“好在大部分服务都有雾颐酒店,我想生活方面不成问题。”
TOT公寓的物业就是楼下的五星级酒店,所以,干洗衣服也好,临时叫餐叫车也罢,都可以打电话给酒店解决,楼下有充足的人手和储备,连泳池都有一个私人区域供住客使用。
客人来访就更不用提了,家里住不下,还有楼下套房。
“也对。”鹿露说,“不过,我还是想买一套大房子。”
恭子颔首:“没问题,我会尽快物色。”
和所有关系一样,雇主和员工之间也要磨合,相处数月,又一手操持了TOT的装修,她基本摸清了鹿露的喜好:需要保护隐私,不乐意被人窥探,但不想生活得太僻静,放眼望去没有人烟,她喜欢看见人,还喜欢看热闹,邻居家如果夫妻吵架,会偷偷趴露台瞧半天。
要在社区里,也要在人群外,常见的富豪思路。
恭子心中有数,挂掉通讯便开始着手准备。她先和紫荆花的小芹联络,请她给一张房产出售清单,有些富豪想要对自己的经济情况保密,不会公开挂牌出售自己的房产,只有少数房屋经纪人知道。
而紫荆花银行管理着富豪的钱包,亦是知情人之一。
请她们协助,能省不少事儿。
当然,这些工作都和鹿露没有关系。
她在新家待了一个白天,实地居住体验,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才安排航班,隔日返回巨鲸市。
鸢尾社区的新年布置还未撤下,红的红绿的绿,家家户户门口都搞得像游乐园一样热闹。鹿露再一次确认,她对自己的邻居不感冒,但这种热闹安稳的生活氛围还是深得她意。
大家已经上班了,老吴做了一桌菜接风洗尘,CC在整理邻居们的新年贺卡,恭子不在,看房子去了。
泡芙一段时间没看见主人,兴奋地扑到她膝盖上,小尾巴都要晃断。
鹿露大为怜爱,搂住它不撒手,两人在休憩室玩抛球。
林泮惯例上楼帮她整理行李,偶尔处理一下弹出的邮件。
冬日暖煦,空气中有淡淡的清香味。
林泮把她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塞到枕头下,内心安稳又踏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这里也有了感情,很奇怪,都是暂居之处,感受却和宿舍截然不同。宿舍冷冰冰的,哪怕家务完全看心情,今天不做也没关系,身体却像是有强迫症似的,非得逼自己忙碌。
忙到倦极、累极,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才疲惫地洗漱睡觉。
日复一日,人生都是迷雾天气,看不见出口。
但在这个地方,身体会累,心却很少再倦怠了。
家到底是什么呢?他这个从来没有的人想不出来,但如果真的像书本中所描绘的港湾,不就是这样了么。
可这并不是他的家。
林泮已经为此困惑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想有个家,于是按照世俗的理论装点它,必须有法律关系,他没有父母,就只能依靠婚姻缔结,因此一心寻找愿意和他结婚的女性。
结果失败了。
然后,遇见鹿露。
他们仍然只有雇佣关系,最平常不过的合约,但他喜欢她,每天陪伴在她身边的幸福感,渐渐击溃了过往十几年的决心。
爱是什么,家又是什么呢。
“林泮。”鹿露就在这时出现在房门口,怀抱着香喷喷的小狗,“你该睡觉了。”
“好的。”他口中应着,手却一刻不停地铺平被角,“章经理发邮件过来,说钱应该已经到了,也给您发了消息。”
鹿露摸摸泡芙毛茸茸的脑壳:“我等会儿看,你还不走吗?”
她夹着小狗,笑眯眯道,“不走的话,我就把明天的按摩挪到今天了哦。”
林泮的动作蓦地顿住。鹿露自从去过美容医院,发现那边可以美容按摩一起做,就提前订了明天去医院的护理,这是正儿八经的按摩。
放到今天就不一样了,在家里的几次按摩,全都是他在做。
以前还好,她没别的想法,规规矩矩趴着打瞌睡,但昨天在酒店,她说看房子累死了,他按的时候可没少耍花招。
林泮实在有点怕她,也怕自己失态。
“好的,您早点休息。”他垂眼,“晚安。”
鹿露哼哼两声,任由他走了。
心里却不大爽快。
这两天,她抓住他的心理漏洞,试探了好几回,他果然不怎么抗拒她的亲近,可要说主动,半点苗头没有,搞得她患得患失,想不明白。
他到底是不是喜欢她呢。
如果不喜欢,不抗拒是因为怕失去这份工作吗?那她岂不是成了坏人?
鹿露一方面认定他喜欢自己,另一方面却被他的反应弄得毫无信心。再想想,就算他真的喜欢她,却不愿意和她在一起,还有必要强求吗?
她对林泮的感觉,值不值得一个“偏要勉强”?
也许,任由他当一个助理,过他想过的生活更好。
毕竟林泮这么想结婚,而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早早结婚,两个人就算在一起,她也不能满足他的心愿。届时平白耽误他不说,还徒惹伤心,连助理都没得用了。
鹿露越想越沮丧,忽然就理解了他的自欺欺人。
只要不说破,就还能装作没发生过。
林泮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点,才决定到此为止呢。
那么她呢,是就此罢手,假装之前的种种暧昧都是幻觉,若无其事地回到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还是弄个清清楚楚,不留后悔和遗憾?
准备过年
1月10号, 鹿露重回学校,但浑身提不起精神,上课迟到早退, 作业也很不用心。这也是众师生的普遍状态, 新年轻松的心态还没转换,冬假又要来了。
一共10天的冬假,学生们可以申请在家或者宿舍上网课,或是报名地球课程,比如潜水、滑雪、冲浪等户外课, 冬季学期选修了这几门的话,之前都是室内理论, 冬假则统一到地球实践, 既有学分, 又能避寒,一举两得。
可惜, 鹿露今年依旧选了网球,10天冬假得打卡挂课时。
但这不是问题,反正她还要请传统假期, 也就是1月底的春节。有这么个大节日吊着,20天的学期生活就变得无趣且难熬, 每天早上起不来,下课跑飞快, 作业不想做, 论文不想写。
唯一干过的正事大概就是上了好几节钢琴课。
原本东方乐说介绍个会谈钢琴的朋友,鹿露上网一搜, 好家伙,青年钢琴家, 立马婉拒了。最后还是林泮在本市最好的辅导中心找到一位家教,课时费800两个小时,但口碑很好。
鹿露立马报名,让专门教课的教她弹琴。
家教老师上门的时候,她就知道为什么清一色好评。
虽然快三十岁了,但样貌英俊,弹琴的样子很好看,人也温柔,轻言慢语地坐在她身边,教她一个个按键:“钢琴是我们的朋友,不要把它当做是发声的乐器,它是你的情绪,你的语言。”
钢琴弹得好和教得好是两回事儿。
老师就很懂学生,他看得出来鹿露学钢琴不是为了升学考试,也没有什么父母压力,亦非天生喜欢,只是将它当做一种娱乐。
她心态轻松,弹错了无所谓,学不会就放弃,老师也就没有负担,从不抓进度,顺着她的兴趣教。
鹿露说想学一首很久以前的曲子,他就帮忙翻译成曲谱,一句句教她弹。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鹿露磕磕碰碰按键,死记硬背顺序,终于能自己弹出半首《东风破》,非常开心,“哎,都对了,我真厉害!”
老师礼貌地不予置评,端着红茶杯微笑,也很开心放松。
他最怕学生的父母对孩子给予厚望,每天催促学了几首新曲子,抑或是提防他勾坏小孩,他一边教课,父亲在旁边当监工,虎视眈眈地盯着师生。
像鹿露这样的学生最受欢迎。
他帮忙打节拍,顺便提醒她什么地方需要调整。
练习半小时,休息喝茶。
鹿露问起辅导中心的情况,老师就和他说,现在上学竞争越来越激烈,正常高考要上A类大学,必须报各种补习班,贵还卷,于是家长们另辟蹊径,想考艺术类学校,于是各种才艺班都爆火。
有钱的去地球搞小众运动,没钱的就学音乐美术,反正有钱没钱都逃不过卷。
这就导致了辅导班的老师无论男女,婚恋行情都特别好,比有编制的教师更吃香,因为教师不能课外辅导,不如补习班的能赚钱还能教小孩,如果是大型教培企业,员工福利特别好,子女可免费上补习班。
老师自嘲他都二十八岁了,还有人追求他。
一时间,鹿露不知道该震撼于“老师好找对象”的万年规律,还是该吐槽“二十八岁哪里老了”。
但听得津津有味。
普通人的生活让她有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更让她意识到,普通中产家庭想要供出一个3A生,都是靠全家之力,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的人拿着最烂的牌,却还能提前一年毕业,是多么不易。
她知道林泮优秀,可只有和普通人放在一起,才知道他究竟是有多优秀。
老师走后,她问他:“林泮,你读书的时候辛苦吗?”
林泮回答:“也许,但当时不觉得。”
“你读书是为了什么呢?”鹿露小心翼翼地提起话头,“结婚?”
林泮犹豫许久,还是点了点头。
她就长长叹了口气-
漫长的半个月过去了,假期近在眼前。
学生有冬假,员工没有,得和年假一起请。
恭子的合同就有一个月的带薪假期,她倒也不是一口气休一个月,断断续续休掉了二十来天,这回问过鹿露,春节期间是否要她陪同回地球。
鹿露思考了会儿,还是放她走:“公寓不需要这么多人。”
恭子一个字也没问,含笑道:“那我就和女儿去地球度假了。”
鹿露笑笑:“玩得开心。”她看到过恭子发布在朋友圈的照片,也知道她女儿的来历,是初恋死后用他冷冻的精子生下的孩子,此后二十年,恭子始终没有结婚,孩子由外婆和舅舅们抚养长大。
“祝您春节快乐。”
恭子是日本人,休了年假,CC、老吴、铁姨等人要过春节,休的传统假,最后只剩下艾伦,他既不过春节,也没打算休年假,遂留下值班,负责打扫卫生和遛狗。
是的,泡芙因为年纪小,不好多坐火箭,一岁前只能留在卫星城,不能跟她去地球。
唯一陪她回上海过年的人,还是林泮。
难得低调出行,鹿露干脆从简,只定了头等舱,两人四个箱子,由铁姨送到发射中心,像普通游客一样到了上海。
酒店礼宾派车接她,一路送回公寓。
“奇怪,一个月之前我来这里,怎么没发现怎么冷清?”鹿露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却还是觉得冷,“哎!没买福和对联。”
林泮检查冰箱,闻言立即道:“东西不多,我去超市买一些,您想要什么,我一块儿买回来。”
明天就是年三十,上海全面歇业,大到公司企业,小到便利店的机器人,通通下班过年,补充物资只能趁今晚。
鹿露想起自己屈指可数的逛街经历,立马道:“我也去。”
“外面很冷,还在下雨。”林泮道,“您在家里待着吧。”
“不,我要去。”她重新穿好外套,“走吧。”
林泮看她兴致高,也不忍打击:“请等一下,外面冷,我替您找件围巾。”
机场开暖气,车里也是暖气,但今天的上海细雨蒙蒙,看着就冷,只穿件外套的万万不够的。他进更衣间,快速找到一条厚围巾。
“这个可以吗?”他问。
鹿露看着他手上红色麋鹿的圣诞款,点点头,抬头看他。
林泮动作微顿,见她没有接过的意思,老老实实地替她戴上,缠绕出合适的结。
这样的近,能清晰地数出她的睫毛,眉毛弯弯的,不是时下流行的眉形,也没有染成今冬大火的银霜蓝色,漆黑浓密,柔软的脸颊丰盈饱满,再也不是去年初见时的病弱。
林泮知道她重了许多,开年称过,已经九十五斤了。
口口声声要练腹肌,但打网球不用功,游泳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脂肪悄悄囤积在了小腹和大腿。杂志上说,女性最好的身材要像肚皮舞大师一样,四肢强健有力,腹部犹如凸月,形成完美的弧形。
上美学课的时候,教授说这是星际时代的生殖崇拜,卵子是圆的,地球是圆的,恒星也是圆的,连带着最受欢迎的女明星也是圆脸。
他以前对此毫无感触,只当知识点死记硬背,现在瞧见鹿露,方才觉得好形象。
她像一个漂亮的水波蛋。
干净、透亮、圆润。
他到初中才第一次吃到,在同学请客的校内西餐厅,保育院只有水煮蛋或炒鸡蛋,做起来简单还能保证新鲜,因此初次尝试就惊为天人,没想到鸡蛋能够这么鲜嫩。
不过,把鹿小姐想成一个圆圆的鸡蛋,似乎有些不礼貌。
林泮想着,低头看了眼鹿露,她的眼睛圆溜溜的,正费解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他笑出来了吗?
林泮立即压住唇角的弧度:“您误会了。”他稍稍用力地梳理围巾的流苏,“好了,我们出发吧。”
“明明笑了。”鹿露相信自己没眼花,“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那是配色很老土吗?”她警惕。
“您误会了。”
鹿露仍旧将信将疑,在电梯里也一个劲儿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林泮低头假装没看见,快步在前方带路。
新购的车就停在地下车库,他打开车门让她坐到后面,自己坐进驾驶座,这才轻轻舒口气。
鹿露放平座位:“去哪里的超市?”
“附近有一家河马超市。”
鹿露探头:“盒马?”
“是的。”他提醒,“您坐稳。”
“哦。”她躺回去,欣赏外头的风景。
细雨蒙蒙,路上瞧不见行人,只有大型器械和车流仍然在运转,但每辆车的车体屏幕都播放着差不多的广告,“买年货买年货,年货就上XXX”,抑或是“新年大喜,活动促销,XX网满1000-100”,还有一家老小穿着大红衣服拜年,掏出酒水巧克力吃饺子。
没有植入广告的私家车略微好些,不过反复播放《福禄年》的BGM,歌词空耳一下似乎是“福气满满又一年,白雪飘飘过春节”,节奏轻快,演唱者从小朋友到男女组合应有尽有,只是版本不同。
而交通枢纽里工作的机器人,现在也换成了大红福字外壳,立交桥这边一副对联,那边一串鞭炮,真货没有,全靠立体投影,也是一派赛博热闹。
“您要听歌吗?”林泮问。
“算了,又没有《恭喜发财》。”天莱的音乐库歌很多,缺漏也多,鹿露当然也有遗憾,但看到熟悉的地方还有熟悉的节日,心情仍然暖煦如春。
车流少,限速就宽,不多时,悬浮车便开到了超市门口。
林泮观察了会儿,没有走左边的车道,而是径直从右边的入口开进去。
“滴答”,前方屏幕弹出了车牌号。
随后栏杆抬起,车开进室内。
“这是什么?”鹿露吃惊地看在眼前的大超市,有点懵逼。
但不能怪她,这超市也太太太大了,根本没有人,只有形形色色的车,以前人走的通道变成了车道,车直接在里面开来开去,货架也仿佛巨无霸。
“汽车自助货超。”林泮降下两边的车窗,熄灭引擎,“您要什么直接拿到车里就好,出去的时候会按照车牌号结账。”
这样她就不用辛苦地走路了。
鹿露:(⊙o⊙)
“我们现在是靠传送带前行,单向车道,不走回头路。”他提醒,“错过要重新下单。”
“噢噢。”鹿露被他一催,忽然生出紧迫感,也不管自己要不要,反正看到手边有没见过的,就拿一个扔车里。
对联、桃符、窗花,通通来一份。
巧克力、可乐、爆米花、软糖,当然不能错过。
这是什么?速食食物,很少吃诶,尝尝。
杯子很好看都来一个,浴巾和拖鞋……停停,这个家里都有,还是高档货,就不买超市的了。
洗发水、沐浴露、浴盐,这个也都有。
还是买吃的吧。
所有的零食都来一份!
太幸福了。
坐在车里买东西,根本停不下来。
彷徨的心
鹿露在超市一通扫货, 只花掉2000多块,不是她知道适可而止,而是车里堆不下了。
回到公寓, 车里一大堆的东西拿不了, 问物业借了机器狗才全部送到楼上,满满当当堆遍客厅。
她累极,精神却好得过分,扒拉出春节装饰,这里贴个窗花, 那边挂副对联,庭院的绿植点缀两盆漂亮的小辣椒, 还有精美漂亮的小珠灯, 不过巴掌大小, 全是用珠子穿起来的图案,四面就是“福禄寿喜”四字, 古典的美。
林泮一边看她忙里忙外,一边默默收拾。
零食放进储物格,新鲜食材送到保险室里, 乱七八糟的暂时搁到旁边,先把行李拆开, 帮她铺床放好睡衣,再预设好泡澡的温度。
果不其然, 刚刚忙完准备工作, 她就瘫倒在沙发:“好累啊。”
“已经放好水了。”林泮道,“您早点休息。”
鹿露“嗯”了声, 没动,躺沙发里刷社交媒体。
大过年的, 天莱的虚拟艺人发布春节新歌,恭贺新年。这也是惯例了,AI写歌快,虚拟歌手“演唱”说白了就是人为制作,也已轻车驾熟。
她试听了一遍,感觉水流过脑子,湿润润的,但啥都没留下。
歌名都没有记住……
就这能耐,难怪急着转型,再不转就GG了。
翻个身继续刷,东方乐晒了她的新年美甲,东方康发了庄园的温室,陈总晒希壤食堂的白菜储备,琳达每天都在参加宴会……众生百态,各有所得。
她又有什么呢?
鹿露抬头,望向端来热可可的林泮。
他说:“喝杯热饮,您早点休息吧。”
鹿露问:“你呢?”
“我把剩下的东西收拾一下。”林泮觑着她的表情,补充道,“最多十二点就能做完了。”
“你已经放假了。”她摆摆手,“休息会儿吧。”
之前的经验告诉林泮,当她关照他的时候,最好乖乖接受,不要太抗拒,否则她会更不高兴。因此点点头,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歇会儿。
鹿露刷了两页新闻,看他就一直坐着,忍不住道:“你不会打算等我进去了继续做吧?”
林泮只好说实话:“总是要收拾的。”
“工作是做不完的。”鹿露烦恼,“林泮——”
“是?”
“我每次想你不要太累,但好像每次都把你弄得更累了。”她有点难过,“留在我身边,是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林泮讶然,连忙道:“没有的事。”
“你说实话,”鹿露固执地追问,“在我身边工作,是不是比在市政厅累很多?”
“其实差不多。”
“说谎。”她抿住唇,“市政厅有法定假期,晚上加班也不会每天都到十二点,怎么会差不多?差很多!”
林泮努力道:“薪水也差很多。”
薪水?鹿露苦笑:“你有时间花钱吗?”
“我打算明年贷款买一间公寓,手头存的钱刚好够用,请您不要担心,我没事。”他竭力说服,可她毫无欣然之色,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失魂落魄地起身:“算了,我回去睡觉了,你想继续做就做吧,随便你。”
鹿露放下热可可,转身回到房间,怕他还要进来送东西忙活,“咔哒”反锁。
“我睡觉了。”她说,“不要管我。”
靠近的脚步声蓦地停顿在背后。
少顷,渐行渐远。
鹿露烦躁地踢掉拖鞋,进浴室洗漱。
白水晶浴缸发着光,漂亮得不像话,可她一点儿都没有泡澡的心情,冲了个澡,随便拆一张面膜敷上,就把自己丢进柔软的大床。
好烦啊,真的好烦。
她曾经认为林泮是最适合自己的人选,正巧他喜欢她,她也对他很有好感,再好不过。可如今看来,陪伴是做到了,相处呢。
鹿露实在弄不清楚林泮在想什么。
让他不要做,他为什么非得折腾自己,放着明天再说又不犯法。
他也从来不肯说自己的心事,欺负他就假装不知道,默默承受,搞得像她真的在欺负人。
每次都是她在说,他却从来不分享。
这样还有必要继续吗?
鹿露心里又烦又累,还有点委屈,“哐哐哐”翻了几个身,没忍住蠢蠢欲动的手,摸进了随身携带的文件袋。
冬天了,换成应景的红绿配色,薄薄的塑封夹层是一页页翻印的信。
看一眼爸爸妈妈的信吧,这是她独自过的第一个春节。
鹿露说服了自己,随手摸出一封,拆开阅读-
妈妈的宝贝女儿露露,今天过得好吗?你已经睡着三年多了,再过几天,爸爸妈妈的计算方式就要变成四位数,1000天,真的好久啊。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你的外婆去世了,还有你爸爸的亲叔叔和一个表亲,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刚从殡仪馆回来。
记得吗,你以前最怕殡仪馆,小时候你爸爸的爷爷去世,你被遗照吓得哇哇大哭,你奶奶说你吓掉了魂,请了人给你收魂,你肯定都不记得了吧。
现在你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桩好事,至少不会再害怕了。
但等你醒过来,要坚强一点知道吗?爸爸妈妈老了,也可能不在了,如果剩你一个人,你一定要坚强。不管眼前有什么困难,熬过去就好了,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再难的坎儿你都熬过来了,以后也不会有问题。
爸爸妈妈只能陪你上半辈子,你外公外婆也是这样的,妈妈很早就没有了爸爸,现在也没有妈妈了。可妈妈还要等露露,所以再难,也会好好活下去。
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我和你爸爸打算去海南,那边暖和一点,我们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住,物价便宜点,气候也舒服点,能养老,活得久一点,争取看到你醒。
如果没等到,多给你留点钱也好。
你爸说要炒股,他年轻的时候赚过十万块,我们家里买的第一台车就是这么来的,但风险太大,我不让他干。我们想研究研究怎么拍视频,听说这个很赚钱,你也不用心疼我们,我们也是闲不住。
对了,忘记和你说,狗老了,一天到晚待在你的房间发呆,我们怕它一个孤零零的,上个礼拜,我和你爸晚上在小公园散步,捡到只流浪猫,很亲人,是只奶牛,就带回来了,叫雪饼,你以前最喜欢吃旺旺雪饼还记得吧?小时候每次去超市就要买,不给你买就翻脸,小小的人老大的脾气,像你爷爷。
……-
鹿露刚开始看的时候,眼泪就没停过,看两行抽一张纸,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封信与其说是母亲写给她的,不如说是妈妈写给自己看的。
要坚强啊。
她这么鼓励女儿,也在这么鼓励自己。
鹿露内疚又自责,她多么希望彼时能留在父母身边,为他们提供些许安慰,但又被母亲的坚韧所感染,彷徨的心也有所安定。
前路不可知,唯有坚强面对。
她的人生已经很幸福了,虽然得了绝症,却熬到了治愈的时候,与父母阴阳相隔,他们的爱和钱却让她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已经得到太多,渐渐的,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自己转,想要更多更多的爱,越多越好的陪伴。
可能不能过好这一生,从来都不取决于能得到多少。
鹿露把信纸贴到了脸颊边,关掉灯,沉沉睡着了。
门缝外,灯光微弱,却始终不曾熄灭。
地暖很热乎,林泮怕脚步声吵醒她,脱掉拖鞋,只穿袜子走动。
他把鹿露带来的行李收好,放到她平时用惯的地方,今天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不同的面粉倒入收纳桶,真空保存,考虑一下明天的菜单,预处理食材,明天好炖汤做点心。
忙完这些,差不多就十二点了。
还剩下一些装饰没有挂。
林泮在休息和工作之间犹豫一刹,还是选择了继续忙碌。
如果不工作,不为她做点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对她还有什么意义。
在保育院,要做一个听话的孩子才不会被打骂。
在学校,要做一个成绩好的学生才不会受欺负。
在职场,要做一个能干且勤勉的员工才能立足。
他想留在鹿露身边,当然得做一个有用的人,让她开心才好。
林泮想着,将装饰品都拆开,抱枕换成活灵活现的生肖,花瓶插上喷香的腊梅,门头贴一排小小的柿子,入口处的地毯改用花生款,大红的新年限定百事可乐放在餐桌前,插两簇漂亮的红豆花。
冰箱门空空荡荡,贴上贺春的磁贴就热闹多了,蹲下来给餐桌椅的四只腿套上小袜子,符合今年老虎生肖,客厅有一面空白墙壁,正好用可擦洗的颜料画一只老虎。
他在网上找到合适的图案,投影上墙,沾好颜料一笔笔勾勒描绘。
林泮的美术水平一般,不过最近给鹿露找水彩课,顺带温习了会儿,又只是临摹,倒也没花多久,两点半就画完了。
再看看采购来的东西里还剩下一个舞狮帽子,心知是给泡芙买的,左右看看,套在门口招财猫的脑袋上,大小居然刚刚好。
接下来,用半小时飞快收拾残局,整理干净厅堂,三点钟回房休息,并定好明早七点的闹钟。
七点钟起床,不算早了吧?他这么和自己说,放松地睡下了。
次日,铃声准时叫醒。
四个小时的睡眠于林泮而言司空见惯,不算太艰难地起来洗漱,正准备到厨房做份三明治吃,余光却瞥见客厅有人,清晨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投向墙壁,拉成纤长的一条。
他顿住脚步,心中稍稍慌乱:“抱歉,我起晚了。”
一边问,一边在脑海中迅速过了遍食材,“早点吃烧麦或者馄饨可以吗?”
鹿露没接他的话,反而环顾四边,挨个扫过他昨天做的布置:“这都是你昨天晚上做的?”
天知道她早晨出来有多么惊讶,昨天的公寓漂亮却冷清,总觉得像样板房的艺术品,可一觉睡醒,到处都是妆点过的春节氛围,处处都是用心。
抱枕不是随意摆放,而是在她昨天坐的位置,百事可乐都是她喜欢的原味,还准备了她平时最喜欢用的玻璃杯,茶几的攒盒满满当当,四色坚果齐备,全是一袋袋拆开拼凑而成。盖子的屏幕标有每种食物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以及盒内的温度湿度,绝对不会放着放着就过期了。
头顶的柿子路过就会唱歌,但超市里唱的不过是24世纪的新年贺曲,可她今天出来,它跳出的音符是《恭喜恭喜》。
不是《恭喜发财》,但《恭喜恭喜》也耳熟能详。
他选这首歌,肯定是因为在车上她提过一嘴。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鹿露以前是班干部,元旦也布置过班级,贴点窗花,挂点丝带,画两个中国结什么的,不过是元素堆砌,打造个氛围感而已,已经累得够呛,可林泮呢?
他一夜间把公寓布置得像一个过年的家。
其中耗费的心力,远胜简单劳作。
鹿露很感激他所做的一切,让她有了春节的氛围,但——
“放假还要工作,假期有什么意义?”她苦笑,“我想你多休息,可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会不得不一直工作,这不是我想要的。”
林泮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忙不迭解释:“已经做完了。”
她摇摇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给你定了今天的航班,你回去吧,去柏家也好,别的朋友家也行,出去玩就更好了,好好过个假期。”
林泮愣住了。
“你走吧。”她说,“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白天好长
——你走吧, 我不需要你了。
林泮从未见过鹿露这么严肃的神色,也没有听过她这样坚决的口吻。印象里,她就算挑选一道菜, 都是说“哎呀虽然叉烧也很好, 但今天还是想吃烤鸭怎么办”。
永远都是柔软的口气。
但此时此刻,她用这样不容置喙的态度让他走。
林泮无法形容自己的滋味,心脏被紧紧攥成一团,呼吸停滞,胸腔闷痛, 仿佛溺水在冰川。
他想起了柏纳德被分手的那天。
彼时,他刚到柏家没多久, 有一天夜里, 她忽然到来, 和柏纳德到卧室说话。
“我们分手吧,这里离我公司近, 不方便给你,你搬到如园路去,我叫律师尽快办手续。”
林泮已经记不清她的脸, 可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声音,冷淡而无情, “就这样吧,不要再来找我。”
然后, 她就走了, 柏纳德立在原地,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生命, 一语未发。
很久以后,林泮才知道这叫“抛弃”。
他一直努力避免自己变成这样。
他努力想要一个家, 有一个寄身之地,不用很大,不用奢华,只要不把他赶走就好。
始终没能做到。
好在人都会长大,会明白世事无常,不是所有的梦想都会被实现。
他渐渐接受了现实,快要认命了。
如今所想的,无非是留在她的身边,就算永远都是雇佣身份也没关系,他会做到自己做不动为止。
据说狗快要死的时候会离家出走,这倒也是个适合他的结局。
没想到这点奢望也破灭了。
她要他走。
最深的噩梦出现,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脸孔,软弱地问:“现在吗?”
“票是十点半。”鹿露把钥匙卡递给他,“开我的车去,不晚点的话,你可以在柏家吃晚饭。”
她抿抿唇角,怕自己心软,但看着满目的金红色,仍然狠下心肠,假如年夜饭也要陪老板一起吃,未免也太悲哀了,在柏家当一个客人,总好过在她这里当佣人。
“走吧。”她催促,“收拾东西去。”
“好的。”林泮给出了他最常见也最平静的反应,“我马上就走。”
他折身返回客房,20寸的登机箱还未打开,原样伫立在墙角。昨天太累,他都没顾得上收拾自己的东西,拿客房的睡衣对付了一夜。
倒是方便了现在滚蛋。
他慢慢地将自己用过的东西装进洗衣袋,预备一会儿捎到酒店的洗衣房,没忘记拆掉被褥,把被子铺平收好。清理掉卫生间的残余垃圾四年老,群历史超多小,说群八扒弎铃七七武三陆,该收的收该扔的扔,一切井井有条。
就好像他离开宿舍一样简单。
林泮收拾好房间,看看表,不过十分钟,怕她烦心,不敢再耽误:“东西我都收拾好了,那么——”
他望向她,余光轻颤,好若蜻蜓掠过水面,低声道:“我走了。”
“路上小心。”她没有看他。
“是。”林泮走出门,回首又看她。
晨光明亮,她在光晕中变成亦真亦假的幻影,好比大梦一场。
是梦总会醒的。
林泮拉住门把手,沉默地带上了厚重的门扉。
静音锁悄无声息地锁住。
庭院流水潺潺,他按下电梯,视线虚虚地拢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1、2、3……
他忽然想起来,似乎忘记告诉她院子里有自动喂食和换水,不用担心金鱼饿死,最好不要自己喂。
要回去提醒一声吗?好像不用,她都不知道鱼食在哪。
17、18、19……
又想起厨房的灶台是最新款,她似乎从来没开过火,如果烫伤自己就不好了。
要回去示范一遍吗?如果她想自己煮面吃,找不着打火的地方怎么办?
可,算了。
不会点火也是好事,省得后面手忙脚乱,反而容易受伤,要吃什么打电话给酒店,他们都会送上来的。
29、30、31……
电梯怎么上来的这样慢,叫他又想起洗衣房的设备。
她从来没有用过,知不知道睡衣有特定模式,否则真丝洗完了就成一团糟。
要发消息告诉她一下吗?似乎想多了。
衣服废了就废了,她还怕浪费不起么,真是自讨苦吃。
不要再想了,林泮。
他告诫自己,虽然一无所有,可人至少要讲自尊,既然她开口让他走,就切莫卑微乞求,尊严扫地不说,还无甚用处。
让你滚,你就干脆地滚,难道还有什么奢求的资格吗?
短短半年时间,他挣到普通人几年的收入,见识过从未目睹的人生,也动过不该动的心思,此时体面抽身,已经是她手下留情。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林泮一遍遍告诫自己,终于克制住了回头的冲动。
电梯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默然加速,眨眼便在他面前敞开大门。
深木色的墙板泛着幽冷的光泽,一尘不染的明镜照出他的脸孔。他看见一个小男孩倒映在镜子里,是在冬夜被罚站的清白面色。
林泮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提着行李箱走进去。
电梯门关闭,钝钝地下坠,微微的失重感。
他有点恶心头晕,眼前出现大片黑影,于是微微后退半步,靠住电梯栏杆,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脆片。
昨天出发前,早晨他在郁金香路的别墅里烤的,给她路上当零嘴。
林泮拆开纸袋,咬住里面塞满坚果的脆片,慢慢咀嚼。
糖分迅速消解了低血糖带来的晕眩。
黑影褪去,地下车库也到了。
他看着手中的车钥匙卡,机械地走向她的车驾,感应刷卡,驾驶座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林泮坐到柔软的真皮座椅中,想启动引擎,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真奇怪,昨天六点钟不到就起床,陪她一路从卫星城到上海,再去超市、收拾东西、布置房间,连轴转二十个钟头,也没有这样的累。
现在却又倦又累,眼皮沉得打架,他不敢开车,靠住座垫想休息一会儿。
不到两秒钟,意识便遁回梦里。
他回到了幼年的保育院。
那天难得人工降雪,细碎的雪花飘过脏污的玻璃窗。
他看得入了迷,没有听见集合的呼喊,结果被怒气冲冲的副院长逮住,劈头盖脸一顿教训:“我喊了多少遍,为什么不过来洗澡?”
“我没有听见。”小小的林泮回神,嗫嚅解释。
“说谎!我喊这么大声你听不见?知道热水多贵吗?为了给你们洗澡,茶房都停水了!”副院长冷笑两声,看着不远处张头探脑的小孩子,决定杀鸡儆猴,“别以为院长夸过你,你就有特权!喜欢站在这里是吧?今天你哪里都不准去,给我站这儿!”
林泮脸色煞白。
副院长却看也不看,催促洗刷过的孩子们回宿舍:“这么冷的天,陪你们在这里闹腾,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进去,马上!我看谁还敢磨蹭!”
于是,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房间睡觉,虽然空间逼仄,气味难闻,床板硬,被子又不暖和,但至少不漏风。
窗边的走廊可太冷了。
寒风一丝丝一缕缕往里钻,他穿得毛衣看着宽大,风一吹就好像没穿一样,半点热气都存不住。
又冷,站着又好累,摇摇摆摆地晃动。
可他不敢偷懒,副院长脾气不好,惩罚严格,他肯定会偷偷过来看他有没有照做。
林泮在保育院长大,深知听话才是捷径,足够听话,哪怕受惩罚也能逃过一劫,要是自作聪明偷懒告状,只会被罚得更惨。
再冷再累,也不敢躲,缩着身体立在走廊的尽头。
雪一直在下,地板被水珠浸透,积攒出一团潮湿的水渍-
鹿露放走了林泮,心情也不见得多好。
但她说服自己,一个人待着最多无聊了些,算不得什么事儿,让林泮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半年来,其他人双休的轮休的放假的,或多或少都有假期,唯独他从来没请过假。
再多薪酬,没有时间去花,有什么意义呢。
让他回到巨鲸市去,买房子也好,和柏家一起出去吃顿大餐也罢,总归是放松。
等他回来……呃,鉴于她之前做了很多逾越的小动作,确实得好好想想怎么安置他。
林泮能力优秀,鹿露并不想放过这么个人才,更怕她前脚放走,后脚就有人挖他,但继续这么相处下去,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改变主意。
还是在家族办公室给他安排个职位吧。
回来就升职,有点突兀,再说她的家族办公室只有构架,没有实权,容易被认为是明升暗降。
得找个合适的理由,适当减少两人的相处时间。
对了!让他再读个硕士好了。
以他的学习能力,读个本科太浪费,供他读个硕士,不不,直接供到他读博!
最好是在剑狮,离她近点儿,方便照看,咳,她照看他生活,他照看他作业什么的。而剑狮金光闪闪的门头,应该也足够抵消他骏泽的印记。
骏泽不是不好,是偏见的人太多,她只要一想到人家听见他的毕业学校,就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就好像吞了只死苍蝇一样难受。
他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不该受到这样的偏见。
开春回到学校,打听一下研究生的招生条件,合适的话就让他明年下半年入学。
鹿露打定主意,心里也轻松不少,看看时间不早,打电话给酒店订餐。
酒店也提供年夜饭,倒不必担心年三十没饭吃。
鹿露中午定了顿简单的法餐,晚上则是最小桌的年夜饭,十二道菜,也够她吃几天的了。
看,只要有钱,一个人也饿不死。
谁都不是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
鹿露努力吃了午饭,无所事事地躺在客厅看动漫。
给天莱的六千万花得挺值,至少此时此刻,她还能看着熟悉的剧,吨吨吨灌可乐。
光线渐渐昏暗,玻璃窗外白毛乱飞,又下雪了。
鹿露暂停剧,走到窗边张望:以前的上海有这么大的雪吗?
她总感觉地球的气候变了很多。
于是点开网络,搜索“地球气候”,果然出现一大堆新闻报道和专家分析。
看不懂。
她索然无味地关掉页面,趴在玻璃窗上cos蜘蛛侠。
天色尚有一丝余亮,下方的酒店花园又张灯结彩,她兴起,决定趁着天还没黑,到花园里玩会儿雪。
穿戴好衣物,笨拙地套上毛线帽和手套。
鹿露把脚塞进雪地靴里,摇摇摆摆地走进电梯。
看也没看,随手按下最下面的楼层。
TOT的专属电梯不停酒店楼层,下降飞快,顷刻便再度敞开
不是太冷的风,大片明亮的灯光和干净的地砖。
鹿露愣了愣,一拍脑门。
傻了真是,她习惯性按了地下车库的楼层,要去1楼才对。
手指按住1L,忽然感觉不对,飞快戳中旁边的开门,仔细查看:啊,没眼花,那是她的车。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钟,怎么她的车还在这里,不是让林泮开去机场了吗?
带他回家
鹿露猫着腰溜出电梯, 贴着旁边的车子潜行,鬼鬼祟祟的样子犹如狗仔,谁信她是业主。但她毫无自觉, 偷偷摸摸地溜到自己车边, 探头张望。
车里没人。
他没把车开走?可年三十哪有计程车啊。
请酒店帮忙送去机场的吗?林泮不会这么做,他吃药都不吃给她买的,怎么可能自己用酒店的礼宾服务。
鹿露想了想,打开手环,没错, 除了钥匙卡之外,手环绑定也能直接启用。
解锁, 打开后备箱。
她看见他小小的行李箱, 真的好小一个啊, 明明她装东西的时候,两三个箱子就满满当当。可他的箱子看起来像大海里的浮萍, 半点儿不占地方。
这人……走到哪里都只有这么点行李。
鹿露心中生出些许酸楚,究竟是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只是想着他既然没带行李,估计还没走, 怎么都要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合拢后备箱,跑回电梯, 到地面寻找他的踪迹。
如果是航班延迟的缘故, 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酒店大堂等待。但此时临近饭点,大厅里来来去去都是吃年夜饭的人, 老老少少坐满不多的沙发位,小孩蹦蹦跳跳, 老人互相寒暄,没有一个是林泮。
这不奇怪,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和老幼争休憩之地。
那他会在哪里呢?酒店除了大堂,其他地方都得是入住的客人才能进出,唯一还能坐一坐的地方,只有花园了。
雪下得更大了,21世纪的上海恐怕很少见到这样的鹅毛大雪,天地一片素净,茫茫成空。
鹿露呼口气,费力推开侧门,钻进风雪。
花园也是一派春节氛围,红灯笼和中国结像是鲜艳的果实,沉甸甸地缀在枝头,覆着的白雪好比糖屑,有种甜甜的可爱。彩灯一串串亮起,拼出2334的数字,一只投影的东北虎水幕中行走,凛然威风。
穿过松树,分开层层冰霜,鹿露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看见了喷泉的袅袅白烟。
酒店的喷泉是为造景,哪怕刮风下雪也不能任由冰冻,当然装有加热装置,好把冰冻的泉水捂化。虽然温度不高,可在零下几度的天气,已经足够暖和了,何况两边的排水口还有加热带,及时消融结冰的积水,免得老人小孩滑倒。
乍看上去,喷泉四周水汽缭绕,衬得不远处的冰雕如在仙境,格外美丽。
鹿露在雾颐酒店住过数次,也是头一回看见冰雕,但她无心欣赏,视线全被树下的人占据。
林泮就穿着今早离去时的大衣,沉默地坐在那里吃一个饭团。
她看到过这个,酒店大厅有自助售卖机,有咖啡、三明治、饭团,方便客人在餐厅不营业的时候买来果腹。
他就这样坐在寒风中,慢慢啃着饭团,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他没有任何表情。
身边的咖啡只有微弱的白气。
鹿露停驻脚步。
这是干什么呢?
大年三十啊。
不是让他回家了么。
就算航班延误,随便找地方住一晚不行吗?
她对他从来不小气,难道他手头连住酒店的钱都没有?
每次都这样。
从来不知道接受别人的好意。
为什么不爱惜自己?
她恼怒极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骂他一顿。
但有用吗?
乔纳森说得很对,一个没有被爱过的人,怎么知道爱惜自己呢。
鹿露怕死、怕生病、怕孤单,是因为爸爸妈妈怕露露生病,怕露露受伤,怕露露吃苦受罪。
林泮呢?
他的身体,他的健康,他一切的一切,没有人在乎。
憋在胸前的怒气就好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咻”一下漏光了-
风很大,林泮吃着手里的饭团,思考要不要回到车库去。
他今天上车五分钟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平日太累,还是内心深处抗拒离开,这一觉比日常睡眠长了许多,睁眼居然是下午一点多钟。
足足睡了近五个小时。
航班是上午十点,自然赶不上,再看看其他班次,不是没有班次就是售罄,想回巨鲸市最早也是明天下午。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定上海的酒店过一夜吗?雾颐太贵,其他太远,腹中又空空如也。
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吃点东西再说。
他自己的车里备有能量棒,能解燃眉之急,鹿露的车哪有这个,她不爱吃能量棒,零食到是有,但冷冰冰的,实在没有胃口。
最后决定到酒店大厅买杯热咖啡,吃顿热食。
也没有自虐的意思,温暖的大堂不待,非要过来吹冷风,可今天酒店客人多,他形单影只地坐着吃饭团,不到三分钟就引来一位老太太的关切。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里人呢?”
“你上大学了没有?哪个学校毕业的?到上海是实习?”
“多大了?结婚没有?哎呀你看那边的是我的孙女。”
他出于礼貌回答了两个问题,谁想旁边的人听见他是A类大学毕业,到上海是出差,立马呼朋引伴,非要介绍对象,还热络地邀请他一块儿吃年夜饭。
林泮再三推辞,差点没被直接拉走,只好走为上策,避到外面。
饭团也凉了。
他重新接了杯咖啡,找了个避风处,努力填饱肚子。
贩售机的饭团味道肯定一般,一两片冷的培根,一片海苔,少许咸味。好在他本就味同嚼蜡,吃什么都一样,机械地咀嚼下咽,完成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艰难地吞下米粒,把最后一口速溶咖啡喝尽,林泮掏出纸巾,认认真真地擦拭清理。
他真的一点儿不着急回去,风很冷,雪也很冷,吹得大脑冻结,一片空白。
这正是他想要的。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不了,放空自己,免得痛苦。
因这缘故,也就没有发现远处走来的人影。
——直到被冻懵的脑袋被柔软的羊毛围巾裹住。
柔软的山羊绒轻薄透气,却极其保暖,顿时阻挡了无处不在的硬风。
他迟缓地抬头,神色迷惘:“鹿……鹿小姐?”冻僵的大脑终于开始分析情况,肾上腺素飞快分泌,身心皆是警报。
“抱歉,我马上就走。”林泮唯恐她生疑,以为他故意留恋不去,别有所图,几乎是立即收拾起来,纸杯捏扁,包装纸卷好,同纸巾一道分门别类丢进垃圾桶,垂在裤缝边的手指僵硬地曲握了几下,慢慢攥紧成拳。
“实在很抱歉。”他低声致歉,“我错过了航班,不过已经改签了,现在去机场刚刚好。”
鹿露安静地注视着他。
林泮抿住唇角,愈发仓皇,可竭力克制,不动声色。
好一会儿,她伸出手,放到他面前。
他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立马摘下颈间的围巾还给她,千言万语涌到喉头,仍然是:“抱歉。”
鹿露:“……”
她看着自己掌中的围巾,再看看他,怀疑他冻傻了,没好气地兜回他的脑袋,手拽住他冰冷的五指:“回去再说。”
林泮被她握住手掌,也没见她怎么用力,偏偏无法挣扎,只轻声道:“抱歉,我把事情搞砸了。”
从小到大,无论上课上班,他几乎从不迟到,可今天莫名其妙地睡过头,实在没有说服力,愈发心虚,“我不是有意的,我马上就会走。”
鹿露听都不听,把他拉回温暖的室内,用力拍下电梯。
酒店内部的电梯就很慢了,半天才降下几层。
暖气让麻木的手指渐渐恢复知觉
林泮感觉得到她温热的手指,柔软的指尖,还有娇嫩的皮肤下的狠劲。
她抓得很用力,虽然不是很疼,但……是生气了吗?
生气他口口声声答应却没有履行,生气他故作可怜地留在风雪里,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林泮艰难地想,这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他真的祈祷过风雪让航班延误,真的想过就这么结束也好,只要生命凋零在这一刻,他就不必再回去面对现实。
要怎么和柏纳德说我失败了,麻烦你给我安排相亲可以吗?
要怎么面对她渐行渐远的眼神,再也无法靠近分毫?
要怎么……怎么面对自己这十几年的痴心妄想,怎么看待自己这一生?
他无比恐惧,真的很想逃避。
电梯门终于打开,走出来一群老外,说今天的会议可真漫长,好在总裁要过春节,大家一块儿去酒吧喝一杯。
他们抱怨着项目的艰难,上海糟糕的冬天,还有今晚彻夜不休的烟火。
鹿露一语不发,把他拉进电梯,先坐到楼上的VIP大厅。
然后换旁边的专属电梯,刷卡回公寓。
100层明明很高,此时却短极了,不等他想出合适的理由,就重新停在了家门口。
林泮望着清澈的池水和庭院,发自内心地觉得陌生。
“鹿小姐……”
鹿露看了他一眼,推门进去。
他立在门口,踟蹰不前。
“干嘛,请你进来啊?”她摘掉毛线帽,“啪”一下丢到沙发里,拔出靴子里的脚,赤脚踩在温暖的地砖上,“进来啊!关门,暖气不要钱吗?”
林泮这才跟进来。
屋里很暖和,他解下她的围巾,挂在玄关边的衣架,顺手把她踢翻的靴子放回鞋柜。
她一直看着他,等到他做完才问:“为什么不回去?说实话。”
林泮抬眼,半晌,低声道:“柏家也不是我的家。”
鹿露说:“你买了自己的房子,就有家了。”
“只有我一个人,也不算的。”柏纳德以前也没有家,但有了柏澈之后,就有了。
林泮心里的家并不是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或许很重要,可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人。
是他和那个人的关系。
即便他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另一位住客只是租户,也不能叫做家。
鹿露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小时候住的房子是租来的,父母那辈都是单位分房,有时候产权比较复杂,不是想买就能买到,但她从来没想过那不是家。
有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就算是租房子,也是家。
现在呢,她有了很多房产,还会有更多,可目前都是house,不是home。
房子只是载体,所承载的来处和归宿,才是“家”的灵魂。
所以,郁金香路的房子就没有上海的亲切,天空城的地产比不上地球的踏实,鹿露的新家,也还在奠基阶段呢。
“唉。”鹿露重重叹了口气。
保育院的孩子比孤儿更加可怜,孤儿有父母,长大后还能追寻亲人,描绘父母的样子,他们却只是陌不相识的卵子与精子的结合,基因清晰明了,却毫无意义。
他是真正的孤萍一片。
“那就别走了。”她说着,上前抱住他,“留在我身边吧。”
除夕之夜
21世纪初,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就越来越少被提及,可社会强调的还是什么阳刚气,鹿露作为一个少女, 看见男孩子哭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电视里的男主角一般都是吐血不掉泪。
24世纪好像就没有这种说法了。
林泮的眼泪落得很自然,眼睛因湿润而明亮,慢慢的,一行清泪就从眼角跌落。
只要看过琼瑶戏,就知道有的人哭起来确实好看。
他还表现得十分克制, 眼泪落下就轻轻拭去,侧脸回避:“抱歉, 失态了。”
鹿露:“……”今天说了几个抱歉了?
“我去一下卫生间。”他背过身, 忍下情绪才离开。
鹿露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呆呆立住。
卫生间传来水声,大约过了五六分钟, 他才整理好仪表出来,眼角的红痕都消失不见,好似方才的落泪全是错觉。
“对不起。”林泮轻声道, “我失态了,谢谢您愿意收留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心底有些微的忐忑,感官领会的“留在我身边”, 不是此时此刻的收留, 但理智并不敢信,犹豫半晌, 还是抱着微弱的希冀,“我可以……待多久呢?”
鹿露直接道:“你喜欢我吗?”
“……嗯。”他终究是承认了。
“愿意留在我身边吗?”她说, “做我的男朋友。”
灰暗的心底窜起明亮的火苗,过往种种不可思议的猜想成为现实,他有种解脱般的轻松:“好。”
十几年来,不断憧憬远方的神山,希望自己也能走进婚礼的殿堂叩拜,但路途艰难,至今仍然不见曙光。既然如此,今天就放下对海市蜃楼的追寻,在这里停下吧。
难得她愿意收留,难得真的喜欢。
世事难周全,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对他这样的人而言,不是个坏结局了。
接受吧。
林泮对自己说着,顷刻堕落,微微失重的眩晕。
他张开手臂,轻轻拥住她:“我愿意,谢谢你。”
鹿露也抱住他,感觉他有些莫名的悲伤,却不懂为什么,是想家了吗?只好摸摸他的后背:“没事了。”
她也不知道没事什么,总得说两句。
谁想这句话对他有莫大的魔力,他渐渐平静下来:“嗯。”
鹿露抬起头,他眼睫微垂,唇色浅淡,有种克制又温顺的清淡,微微的甜,像茉香奶绿。
她有点想尝尝,稍稍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林泮没想到这么快,不知所措地茫然两秒,才后知后觉地低头。
鹿露备受鼓舞。之前每次试探,他都回避再回避,假装自己是人偶,今天总算有些反应了,她本来只是想小小亲近,现在就不准备客气,多留恋一会儿。
而随着她的亲近深入,林泮原本还能立住,变成渐渐的稳不住身形,腰抵住沙发背,喘息急促。
鹿露:“……”
她真的只是想亲一亲新男友,但他也太易推倒了吧。
这可怎么办,她不想表现得太急迫,林泮和乔纳森完全不一样,对乔热情,他多半会觉得自己有魅力,欣然接受,林泮就不知道会想些什么了。
正苦恼间,外头传来门铃。
酒店的服务人员按下对讲机:“鹿小姐,我们是雾颐餐厅的,您预定的年夜饭已经送来了,需要帮您送进来吗?”
鹿露瞥向挂钟,居然已经将近六点。
她顺势松开林泮,跑到门口应答:“好的,我马上开门。”
说着,扭头查看他的情况。
林泮反应也快,马上抚平衣角和褶皱,体面地上前帮忙。
服务员们换好鞋套进门,训练有素,绝不随便乱瞄,规规矩矩地把菜品端到餐桌,还掏出叠好的餐巾摆好,酒水放入冰桶。
“鹿小姐,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没有了,谢谢,辛苦了哦。”鹿露好声好气地送走了他们。
她不闹幺蛾子,服务员也轻松:“好的,祝您春节快乐。”
他们乐呵呵地下班了。
屋里又剩下两人。
鹿露说:“我们先吃饭吧,不然冷了。”
“好。”他帮她拉开椅子,“您要喝什么?”
“要叫露露。”
他微微笑:“露露喝什么?”
“喝可乐。”她说着,自己拿了个玻璃杯,放到可乐机下接取。
啊对,家里的百事可乐只是装饰,她不喝罐头汽水,有现做的机器,可以打出充分的气泡和冰块,就像快餐店一样。
“你喝什么?”鹿露说,“我帮你拿。”
林泮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她的好意:“我、我喝一点香槟。”
鹿露给他拿了个香槟杯,但不会开香槟:“……你自己开吧。”
他笑了,熟练地开瓶倒酒。
鹿露把投影打开,问他:“过年你们看什么节目?”
“春节庆典。”林泮回忆,“有歌舞表演和一些地球采访。”
鹿露生出兴趣,调到相应的直播频道。
晚会还没有开始,现在播的是地球各省份不同企业的春节企划,有准备火锅的,开了两桌麻将搞团建的,大家一起包饺子的,还有舞狮队穿过荒芜的村落,火把照亮旧日的祠堂,外滩边在放烟火,珠穆朗玛峰营地的炊事班热火朝天,人在吃红烧肉,狗在啃大骨头,屋里热烫烫的,全然看不出是海拔这么高的风雪之地。
不同的现场有相应的频道号,鹿露切到了舞狮,好像是福州那边的风景,人们扮成神仙游街,锣鼓喧天,热闹极了。
主持人一边采访组织者,一边激动地向观众介绍舞狮的传统。
比起21世纪,当下的舞狮采用了更新的技术,狮子腾云驾雾不说,还能口喷火焰飞刀,和玄幻小说里似的。
哦,不对,还真是玄幻小说的剧情,两头狮子“打”在一起,御剑飞行的高大神明在空中交手,花里胡哨一通对打,特效逼真,堪称沉浸版演出。
鹿露看得入神,这可比故宫的宫斗好看多了!
怎么还有这种玩法,以前都没发现!
津津有味围观了半天,主台的晚会开始了,只能依依不舍地切回去。
开场舞是《年》,扮成古人的舞蹈演员勇斗机械年兽,音乐强劲,几位演员腾挪转移,力量感十足,加上似真似假的投影背景,也是浓浓的东方玄幻。
鹿露忽然悟了:“现在是不是流行这种玄幻风?”
林泮大致理解她的意思,点点头:“华国节目的主流审美比较传统,一定有西王母、剑仙、封神、西游之类的神话,或是流浪地球的愚公移山精神。”
鹿露哈哈大笑,忽然有了媳妇熬成婆的欣慰。
想当年,玄幻哪里够得上春晚啊,年年包饺子。
斗年兽多好看。
她顿时对节目改观,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黄铜锅子“咕噜”“咕噜”冒出气泡,是她点的锅开了。鹿露今天定的年夜饭有暖锅,特调的汤料,能涮肉下豆腐,也能当汤拌饭吃,咸甜适中,微微麻辣,烧滚了,冒出的白气都带着馋人的钩子。
热锅开胃,食欲也沸腾。
她尝一口鱼羹,吃一块酥肉,再抿一勺蟹黄,说多么惊为天人是没有,毕竟是量大的年夜饭,但滋味肯定不差。
“你也吃。”鹿露一边看节目,一边往林泮碗里夹菜,“多吃点,饭团怎么管饱呢。”
林泮没有拒绝。
当助理不能让老板照顾,可女士照顾情人多么正常,有什么好抵触的呢。
他把她送来的肉蛋和豆腐送进嘴里:“很好吃。”
“是吗?”鹿露张望,“你吃的什么,这个蟹肉豆腐好吃?”
她忙不迭也尝了口,刚刚明明觉得一般般,不知道是不是放凉了的缘故,这块热乎的尝起来真的还不错。
“真的呢。”她笑眯眯地举起玻璃杯,大口啜可乐。
他抿唇,也跟着笑了。
投影的节目进入歌舞环节,热热闹闹的歌曲串烧,头一个出场的就是娜拉。天莱靠着这根救命稻草,哪怕跌到四大娱乐公司的最后一名,仍有翻身底牌。
“早晨我睁开眼,红梅都开了,我吃过红豆沙的汤圆,妈妈为我穿上铠甲,今天年兽又要到来,看我如何把它打趴下。”娜拉穿着铠甲款的长礼服,一手按剑,一手拿盾,衣领的麦克风传出靓丽的嗓音。
鼓乐咚咚,舞步跃动,是此刻最好的配乐。
鹿露说:“你以前春节都是怎么过的?”
林泮道:“打工。”
“?”
“春节很多人请假,兼职很好找。”他回答,“时薪很丰厚。”
每到春节,全球三分之一的人放了假,可苦了其他不过春节假期的老板们,得提前招人兼职,才能维持正常运转。是以林泮还挺喜欢过春节的,每年都能赚到不少外快。
“每年都是吗?”鹿露问,“总有不打工的时候吧。”
林泮顿了顿,才道:“有一年在柏家过的。”
“你们干了什么?”她兴致勃勃。
他不忍扫她的兴,却也不便撒谎,实话实说:“阿澈生病了住院,我在柏家帮忙,年三十是在医院过的。”
彼时也就十二三岁,柏澈昏迷不醒,柏纳德忧心如焚,偏偏主治医师度假去了,不得不转院,他凌晨去公立医院帮忙排队,前面后面一大串的人,全是等明早八点的号。
鹿露听完,叹息两声,说:“我也在医院待过新年。”
冬眠症之所以叫冬眠,确实在冬天容易高发,19年的新年,她就是在医院度过的,插着鼻饲管,无知无觉地度过了一个新年,但父母陪在她身边,还拍了丑照等她醒来看。
“不过,都过去了。”她振作精神,“年过熬过,就是新的一年,来,干杯。”
林泮拿起香槟杯,轻轻和她的可乐碰了一下。
叮咚,很悦耳。
鹿露要留着肚子吃火锅,还是小小一口,但看林泮喝得豪放,喉结滚动,一气喝半杯,不由纳闷:“你平时也不怎么喝酒,原来是喜欢喝香槟的吗?不早说。”
他放下酒杯,摇摇头。
“我不喜欢喝酒。”
“那你还喝这么多。”是想借酒壮胆吗??
林泮笑笑,平静道:“这样暖和。”
酒是灵丹妙药,喝一口,寒冷的冬天就会变暖。可惜,他以前没有假期,不是上学就是上班,无法放纵自己,几乎滴酒不沾。
今天是一个例外,他希望醉倒在她身边。
外面这么冷,喝醉了沦落街头,多半冻死,她这样心软,肯定不会再赶他出去。
有点卑劣,但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没有原则了。
第一个夜
春晚的节目意外得不错, 鹿露延续了以前的习惯,一边看节目一边刷社交媒体,现在更方便, 切个分屏, 两个都不耽误,甚至还能再看看空间站的直播。
空间站真没什么新意,居然在比赛包饺子……只能当个小窗烘托气氛。
菜在保温桌待了三个多小时,温度犹在,口味下降, 鹿露懒得再吃,直接转移阵地。
TOT的位置得天独厚, 趴在露台就能看烟花。
她拍照片发到社交媒体, 文案千年不变。
冲浪的小鹿:
烟花!
[图片]
一群互关的朋友跑过来给她点赞。
她顺着网线摸回到他们的主页, 礼尚往来,挨个评论。
夸夸东方乐妆容好看, 夸夸东方康的花养得不错,点赞娜拉的后台微博,夸奖K总的厨艺超乎想象, 问候在南半球度假的琳达,最后溜到陈总发的希壤食堂年夜饭, 大力留言。
【冲浪的小鹿】:[口水瀑布]延边泡菜
陈总估计也在刷,回得飞快。
【希壤□□】:[笑脸]在路上了
这一瞬间, 鹿露忽然疑惑, 自己投资希壤的目的是什么来着?怎么好像投资天莱一样,几十亿花出去, 其实只是为了吃上东北特产呢。
呃,肯定是错觉。
她是为了地球的未来, 人类的复兴!
鹿露摇摇头,扭头和林泮说:“等延边泡菜送过来,我们做炒年糕吃,加点鱼饼。”
“好。”林泮注视着她,唇边含着少见的笑意,让他看起来与平时大不一样。
鹿露笑了,抬手捂住他的脸颊:“好烫,你果然喝醉了吧。”
“嗯。”他温顺地点点头,“有点头晕。”
鹿露抱住他:“这样呢?”
“好些了。”他把脸颊贴在她柔软的发顶,拥抱未来的人生,“露露。”
“嗯?”
他却不再说话了。
外滩,黄浦江倒映出烟火的光影,璀璨缤纷。投影台进入倒计时环节,主持人口齿飞快地播报各地的祝福,来自喜马拉雅山,来自鸭绿江,来自秦岭,来自东海,来自空间站……无数的视频小窗组成了雄鸡的形状。
“3、2、1——2334!新年好!”
楼下,雾颐酒店的挂钟敲响,“咚咚咚”回荡在这片古老的土地。
烟花沿着江河绽放,像是被点亮的巨龙,自沉眠中抬首,遥望天际的卫星城。
多么像神话。
鹿露无意义地在原地蹦了两下,然后又抱住了林泮。
他安静地抱了她会儿,像往日一样提醒:“露露,你今天起得很早,该睡觉了。”
鹿露昨天看母亲的信哭了半宿,今天一大早就起来,是有点儿困了,摸摸肚子,食物也不再撑肚皮,便道:“我洗个澡就睡,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
鹿露也没多想,回卧室冲了个澡,香喷喷地钻回被窝。
是睡了,但离睡觉还有一会儿,刷点睡前读物再说。在这方面,鹿露倒是不怀念以前的东西,未来世界的漫画可比过去精彩得多,绘画软件可以直接将漫画转化为动态的动画,且BUG很少,大大降低了动画制作的成本。
当然,鹿露也要承认,AI的动画分镜与人制作的水平不是一个档次,可谁在乎呢。
夜间读物只要人物够美型,剧情够火辣就足够了!
而且,漫画如果足够火,还能改编成动画电影,由虚拟艺人倾情出演。这些虚拟艺人已经没有什么市场,粉丝凋零,母公司通常会抱着能赚一笔是一笔的想法,让他们下海。
要是签的分成,每订阅一次,公司就有一笔收益,真·敲骨吸髓。
虚拟艺人就是这么没人权,难怪曾经霸占市场,哪个资本家能不喜欢这种出生就工作,不用休息发薪,过气了还能再卖身的“员工”呢。
鹿露深切同情,每次都忍不住打赏一下。
总计消费超过10万块。
有些漫画作者因为她打赏太多,直接私信问她想看什么play,可以定制!
鹿露今天看的就是作家薪出的定制番,男女主角if世界,霸道总裁俏秘书,办公室の秘密。
她专注地看着剧情,听见有人敲门也只是随口说了句“进来”,等到人走到窗边才惊醒,飞快缩小界面。
“怎么了?”鹿露看向林泮,惊奇地发现他只穿着浴袍,白皙的脖颈和锁骨掩在宽松的衣襟下,肤色若隐若现。
这、这、这……不像他啊。
她真的没有这么着急!
他是不是对她有些误解?
“我的行李在楼下。”他说,“客卧的床品我早上换下来就送到了洗衣房,他们还没有送回来。”
鹿露相信他没有说话,雾颐的物业平时没话说,可今天是春节,员工要放假,晚一点儿很正常。至于行李,天寒地冻的大晚上,他不想下去拿也是人之常情。
问题是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里……她感觉自己装傻会伤到他的自尊。
鹿露稍稍犹豫,什么都没说,挪过屁股让出半张床:“够吗?”
“嗯。”林泮看似平静,动作却隐约透出僵硬,半天才让自己躺到她的身边。
余光瞥见小窗的投影,激烈的动作大片。
他怔了怔,心脏险些跃出胸膛。
“咳,呃,睡了。”鹿露发现了他的视线,飞快关掉手环,并熄灯遁进被窝。
世界就此漆黑,再细微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她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不均匀的呼吸,以及身上散发的淡淡气味。
林泮平时是一个合格的助理,鲜少往身上喷香水,显然,他今天做了一些特别的准备。
鹿露难免生出几分喜滋滋的情绪。
就好像那段经典台词——“朕何尝不知道她是演的,只要她肯为朕花心思就好”。林泮的讨好有些急切,不像平时的他,但考虑到他的情况,想尽快敲定名分也实属正常。
他肯定害怕她再把他赶走。
他害怕她会改变主意。
好可怜啊。
鹿露心底充满了怜惜。
她翻过身,张开手臂抱住他。
林泮下意识地攥紧床单,没来由的紧张,是现在了吗?他虽然对此早就做过准备,自中学开始,也不断接受应有的生理教育,但理论归理论,实践是实践。
他完全无法做出应有的回应,四肢都僵硬得不像话。
快热情一点,主动一点,女孩子不喜欢太笨拙的男人。
“刚才忘记和你说了。”最忐忑的时候,她说话了,“新年快乐。”
林泮蓦地愣住。
“晚安。”她在他脸颊边落下一个吻,“希望我明天起来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这是一句多么普通的甜言蜜语啊,电影小说都不再喜欢用的老套台词,可此时此刻,它落进林泮的耳中,好比春天的第一滴雨水,瞬间溶解了世界的荒芜。
彷徨的心不再忐忑焦灼,被灌满铅的身体也终于轻盈起来,能够感受到床垫的柔软和棉被的踏实,也终于有了些男孩子和心上人共处一床的窘迫。
他竭力忽视自己的不自然,阖眼培养睡意。
鼻端闻到她的润肤乳香,淡淡的甜橙味儿,这是她一贯的喜好了,不喜欢玫瑰薰衣草这样馥郁的花香,偏爱水果类的清甜,还喜欢冷门的草本香,这是男士用的比较多的香调。
被窝的温度也因此变得清新可人,令他想起地球的天然美景。
作为卫星城长大的一代,他其实原本对地球没有特殊感情,就像农田对于21世纪的城市孩子,每天都吃着田地里长出的粮食、蔬菜、水果,却没什么存在感。
直到鹿露把他带回这个遥远的故园。
他感受到了真实的阳光雨露,是全然不同于卫星城的世界。
炽热的阳光,突如其来的暴雨,一夜风声后的残红落花,都让生活变得不可捉摸。说实话,林泮以前不喜欢这样,他的人生已足够难测,规律的人工降雨和精准的天气预报,才能让他免去狼狈,勉强体面地生活。
毕竟他连衣裳都只有这么两件,如果突然淋了雨,生病耽误工作,还没有替换的衣物,不知会有多狼狈。
就好像他提前毕业,不得不提前求职的那次。
原本以为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可以慢慢选择合适的岗位,但萧曼的意外迫使他不得不提前申请毕业,和其他准备一年的人竞争。
连续半月每天只睡一个小时,惊险度过笔试后,去市政厅面试的那天出了意外。
没有下雨,但门口的消防水管突然爆裂。
大堂水漫金山,他要进去就必须涉水而过,等抽干却可能迟到。
两种应对方式都不体面,可他只能选择往前走,哪怕裤脚和鞋子全部湿透。好在那天因为主管也被困在外面,面试延迟两小时,轮到他的时候已经看不太出来污渍,应付过去了。
没人知道,他后背全是冷汗,唯恐被路人讥嘲戳穿,给人留下糟糕的印象,让一切努力功亏一篑。
但自从来到鹿露身边,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在东北也遇到过突如其来的大雨,他为了给她打伞,外套湿了大半,可半点不觉尴尬,只怕她着凉受冻。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体面的,到屋里就递给他大把纸巾,让他快点擦干。
想及此处,林泮的心脏就一点点塌陷。
他睁眼,凝视着枕边的女孩。
今天,不,昨天的雪这样的冷,湿哒哒地黏附在骨头缝里,他看不见自己当时的样子,但这么冷,肯定蜷缩起来,像躲在纸板壳里的流浪狗一样,呜咽地吞吃着冷硬的饭团。
这样狼狈仓皇,她却没有嫌弃,反而给他戴上自己的围巾。
她应该也有一点喜欢他的吧。
林泮想着,小心翼翼地侧过身,等了会儿,看她没有什么反应,这才轻轻搭过自己的胳膊。
她柔软得像舒芙蕾,吸引他鬼使神差地贴近,再贴近,直到面孔埋进她鸦羽般的发丝。
好幸福啊。
原来,幸福是橙子蛋糕的味道。
二人世界
新年的第一天, 林泮还是在四小时的睡眠后如期苏醒。
他窘迫地发现了自己不矜持的朋友,赶忙看向枕边,旋即松了口气, 鹿露还在熟睡。他给她掖好被角, 轻手轻脚地挪出被窝,下床洗漱。
没有用她的卫生间,他返回客房打理自己。
这花费了一点儿时间,好在等他回到卧室的时候,她依旧没有睡醒的征兆, 仍然香甜地睡着。
林泮在“不要打扰她”和“陪她直到醒来”之中稍加犹豫,最后还是选择留下——她说过想睁眼就看见他的。
那衬衫就不合适了, 他折返回去, 重新换了套备用的睡衣, 棉绸料子,手感柔软且透气, 是她除却真丝外最偏爱的料子。对镜检查,扣子全部系上好像过于严肃,便解开最上面的两颗, 袖口的也松开,弄得随意些。
这下好多了。
他微不可见地松口气, 悄无声息地回到卧室,半靠在床头假寐。
又过了好长一会儿, 鹿露才从睡梦中醒来。
她习惯性先翻两个身, 感觉哪里不太对,混沌地脑子努力转悠两记, 想起来枕边多了个人,这才撑开眼皮, 好奇地看向身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换过的睡衣,淡绿色的格纹,微微起皱,和他平时把衬衫熨得笔挺的习惯大相径庭,衣领最上面的扣子松开,只露出两指宽的白皙肤色,既不显得轻佻诱惑,又不会呆板。
往上看,是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林泮的样貌非常东方化,但五官如同水墨笔法,纵然墨色浅淡,依旧层次分明,细细琢磨,就好像《千里江山图》,青山绿水同色,却越看越精致。
眼睫毛也好长,鼻梁也很俊秀,啊,好想摸摸他的脑袋。
鹿露盯着他看了会儿,直接翻身趴了过去:“早上好。”
别以为她傻,衣服都换过了,肯定醒了装睡呢。
“早。”林泮睁开眼,轻轻拥住她。
鹿露亲了他一下,困倦地问:“几点了?”
“八点。”
“真早。”她咕哝了句,缩回被窝,“我要再睡会儿。”
“好。”林泮想想,没有再留恋她的香衾,“我去准备早饭,想吃什么?”
鹿露含混道:“甜甜的、香香的、软软的什么东西。”
“好。”他这么应着,俯身在她唇上碰了碰。
鹿露立时睁开眼,吃惊地看向他。
“早安,请您早点起床吧。”林泮屏住呼吸,藏起紧张的心跳,“衣服已经放在那里了。”
鹿露故作威吓:“捉弄我是不是?你等着,我马上起床。”
虽然她没说起床之后干什么,但威慑力足够,林泮不敢接话,转移话题:“喝豆浆可以吗?”
她轻哼一声:“加糖。”
“好的。”助理男友出去准备早餐了。
鹿露赖了会儿床,等到睡意彻底消失才爬起来洗漱。
今天不出门,穿得就是寻常家居服,头发随手抓个马尾就完事儿。
餐厅传来淡淡的香气,她熟稔地往餐桌边一坐,等投喂。
首先端上来的是四个煎饺和一杯甜豆浆。
鹿露拿起玻璃杯喝口,十分满意甜度,再夹起煎饺往嘴里一送,皮薄馅大,肉汁……肉汁呢!
她“呸”一下吐出来:“这饺子好难吃。”
“这是你非要买的。”林泮拿着煎锅,把新做好的荷包蛋和培根盛出来,搭配洗好的草莓端到她跟前,“我说了的,这种速食饺子味道一般,我可以早晨起来做新鲜的,你说想尝尝。”
鹿露:(⊙v⊙)
“我是心疼你……”她嘀咕,勉为其难又咬了口。
真的不太好吃!
以前还能忍一忍,半年养尊处优下来,已经由俭入奢,难以忍受。
“我不要吃这个。”她果断推开,改吃荷包蛋,“还有别的吗?”
林泮拆开一盒速冻叉烧包,放进蒸箱加热。
鹿露惊恐脸:“我那天买了多少速食?”
他半蹲下来,打开冰箱的抽屉,给她看密密麻麻的速食包装盒。
鹿露:“……”
她默默拉回自己的碟子,醋里加辣椒酱,继续吃饺子。
林泮把剩余的煎饺放到自己盘中,坐到她对面吃。
鹿露问:“好吃吗?”
“还可以。”他认真回答,“便利店都是这种速冻饺子,我以前也会吃。”
鹿露挑剔:“干巴巴的,没有汤汁。”
“这样不容易撒。”林泮说,“溅出来弄脏领子就不好了。”
鹿露戳戳筷子,丢给他:“那你吃。”又觉他的反应颇为稀奇,托腮问,“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往常无论她说什么,他不是说“好的”就是说“您说得是”,妥妥的打工人素养。可刚才他不仅悄悄数落她,还自觉说了很多话。
昨夜发生什么,他被夺舍重生了吗?
林泮不吭声。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一样,如果男朋友像助理一样唯唯诺诺,也太无趣了。
“您讨厌吗?”他问。
鹿露笑眯眯道:“很可爱。”
林泮抿起了唇角,眉眼却舒展开:“我去拿包子。”
热腾腾的叉烧包出炉,一股香香的淀粉甜,她掰开啃了口,感觉味道凑合,便努力吃了起来。
马马虎虎凑合了早餐,溜达到院子里捞鱼喂乌龟。
林泮想起自动喂食的事,立马停了今天的投喂,让她能喂个过瘾。
但鹿露不是卫星城的孩子,从小没见过多少活的小动物,只与机器狗、机器猫为伴,稍微逗了会儿就失去兴致,到处翻有什么能玩的。
发现一些体育用品,挑了羽毛球:“陪我打羽毛球。”
室内打放不开,有些摆件还挺贵的,最便宜都要万把块,鹿露不想暴殄天物,跑到外面的庭院:“就在这吧。”
空中花园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180°的落地玻璃窗,都铺了人工草坪,因为有池塘和绿植,这边的温度比室内稍微低点,但也很舒服。
林泮没意见,陪她打球。
别说,经过小半年的网球训练,鹿露虽然水平还是很次,可已经能打得有来有回了。他完
銥誮
全不敢放松,全神贯注地应对飞来的球。
雪白的羽毛球像天使折落的翅膀,在半空飞来飘去。
林泮忽然想起保育院,大小是个集体,也有羽毛球篮球乒乓球之类的体育用品。小孩子没有不爱玩的,他也一样,可不说这些东西质量还行不行,抢都抢不到,都被大孩子霸占了。
他不敢惹他们,只好呆呆地立在旁边看着,站累了才走。
等到上了公立学校,体育课发球拍,倒是不用抢,但没人愿意和他打球。
他太瘦太小,谁乐意和这样的孩子一起玩呢。
往好处说,怕弄伤他,换做大实话,他当时还没有凸显读书的天赋,衣服旧且不合身,小孩子也势利啊,当然愿意和更光鲜亮丽的同学一起待着了。
等到模样慢慢长开,成绩好了,受到老师的青睐和照拂,已经是懂事后了。
彼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只能靠读书挣命,自然就放弃了体育课。
再回首是百年身。
他都二十岁了。
“啪。”林泮伸长手臂,带着球拍挡住了飞来的雪鸦。
微微发热,微微出汗,身体轻盈,他感觉蜷缩在胸腔里的东西慢慢舒展开了,心脏蓬勃跳动。
他朝鹿露笑了。
鹿露:0.0
要怎么形容自己的男朋友呢。
还是乖,想想乔纳森,和她睡完第二天就知道穿露背衬衫勾搭人,妖精一样,林泮倒是好,昨天乖乖睡觉,早晨乖乖起来,换身衣服还是长袖长裤的家居服。
那么宽松,只能在他蹲下整理冰箱,或是像刚才跳起接球的时候,过于柔软的布料才会掀开神秘一角,露出漂亮的肌肉轮廓。他刚刚二十岁,发育已近成熟,荷尔蒙正值巅峰,身体却还残存着少年人的青涩,混合的矛盾感,很吸引人。
真是红白玫瑰,各有芬芳。
打了四十分钟的羽毛球,完成今日锻炼。
鹿露冲了个战斗澡,洗去汗味,窝进沙发翻游戏。
她不喜欢全息,容易晕,好在这样的人不少,市面上也有沉浸式3D,环状投屏配合相应的感应器。她之前看到好奇,随手买了几个大礼盒,还没拆,正好这会儿开箱。
据说现在排名第一的游戏叫《尘封大陆》,讲的是玩家穿越到异世界成神的故事。
她买的高配礼盒,不仅有配套的魔法投屏,还有热门职业的武器DIY。
一把光剑、一根法杖、一个骷髅头。
三把武器里法杖最好看,鹿露按照说明书配对,建立新角色后,原本无色透明的魔杖就变成了冰霜法师的蓝色,脚下配套的地毯也浮现出相应的魔法阵。
她拿起法杖,试着戳了一下提示区域,屏幕里的角色就释放了一个冰霜术。
“哇!”鹿露震惊,“好酷!”
马上开始打怪练级。
林泮在厨房切黄油做曲奇饼干,偶尔看看她,还是没忍心提醒——她的春节假是要上网课打卡的。
明天,明天再说吧。
一日光阴飞逝。
中饭和晚饭都是雾颐餐厅出品,还是老味道,鹿露都快吃习惯了。
饭后,到楼下花园玩会儿雪,堆了个超大号雪人。
玩出一身汗,回家泡澡看电影。
鹿露今天兴致好,决定随大流看贺岁片。
剧情让人震撼:主角小美是一个D类大学毕业的普通女孩,在便利店打工,没钱、没男友、没未来,但机缘巧合之下,她捡到一个破损的机器人男友,花了所有积蓄把他修好,准备当成男友,日常照顾起居。
但是!机器人里被转移了一个人类的灵魂,一个天才高富帅被仇人算计,灵魂被剥离人体,转移到机器人体内,以为自己即将丧命垃圾场,却被小美所救。
两人萌生了爱情,小帅也在小美的帮助下回到身体,解决了反派,最后愉快结婚了。
鹿露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它烂吧,女主其实挺积极搞笑,男主是傲娇天才,人设挺不错,说好看吧,三百年后还是这种烂俗剧情,古董地球人真的很崩溃。
她一言难尽地看完,问男朋友:“有没有高质量的好片子,我得洗洗眼睛。”
林泮如实说:“我不太看电影。”
鹿露也不失望,笑眯眯道:“那就随便看一本,反正我们都没看过。”
她按照排行榜挑了一本评分高的爱情片。
色调柔美,镜头如诗,感情细腻,看没一会儿就知道是好片子。
问题是现在已经十一点多,节奏太慢的剧情容易看困。
鹿露看着看着,眼皮子就搭住了。
林泮关小声音,任由男女主角在科莫湖畔漫步,视线却始终流连她的面容。他不想骗自己,此时此刻,内心深处说没有失望,肯定是假的。
他也是个普通的男孩,既然喜欢她,又怎么不想被她亲近。
可昨天没有,今天也没有。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她没有吸引力。
应该主动一点的。林泮微微懊恼,却碍于一贯的性格,做不出宽衣解带的事,昨天跑到她的房间恳请留宿,已经是最大的勇气。
他迟疑着看了会儿剧情,还是把电影关掉,把她抱回了卧室。
微微犹豫,还是留下。
他不想回到冷清的房间,想留在她身边,分享她的温度。
盖好被褥,调好暖气的温度和湿度,林泮拥住她,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问答游戏
大年初二。
鹿露睡了个懒觉, 十点钟才起来,却还是异常疲惫。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厕所,坐上热乎乎的马桶, 哈欠还在酝酿, 手环一连串震颤,差点害她咬到自己舌头。
谁的消息??
她大怒,定睛一看——【您已进入月经期,请及时更换卫生用品】
呃,原来是来自大姨妈的问候。
怪不得昨天晚上看睡着了, 原来是月经期到了。
女性的月经周期是一个完整的生理变化过程,从卵泡发育成长, 到成熟排卵, 再到排除经血, 便是人类生命的起源,而在此过程中, 不同的激素在发挥作用。
24世纪充分保障女性权益,对月经期的科普也相当多,无论是食欲变化, 情绪起伏,还是痛经, 都受到社会理解。大部分企业都有月经假,或者允许居家办公。
之前, 鹿露因为冷冻导致身体机能变化, 月经周期不太稳定,但调理半年后, 目前已经稳定在32-35天。
月经期间,她容易累, 爱吃甜食,脾气有点小大,不定期痛经,喜欢脖子以下的内容。
这个变化相当快,早晨起来只是有点累,中午就有点不开心了,酒店送过来的汤居然是温的不是热的。好在林泮马上拿去热了热,她才没有怒而投诉。
下午也玩不动昨天的游戏了,打怪要挥舞法杖还挺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刷漫画。
林泮陪着她,顺便看文件。
鹿露问:“你在看什么?”
“企业年报。”林泮马上改成投屏模式,蹙眉分析,“和你的那块农场有关,他们主要种植番茄,加工成罐头,但因为效益不好,已经改做其他产业。但每年都有一部分分红,这还挺奇怪的。”
鹿露也觉得可能中间有点弯弯绕绕,但当务之急是这个吗?
她坐直身,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林泮?”
他不解地望过来。
“放假不要提工作。”她严肃地说,“记住了吗?”
林泮安静道:“是我在工作。”
“你也不可以。”鹿露说,“男朋友太卷会让我很有压力。”
“我在为你工作。”他实事求是,“我都没有提醒你网课还没看。”
鹿露:“……”
林泮继续翻文件,被她一把拍在手环上,休眠了所有功能。
“露露。”他为难,“我再看一会儿。”
“不着急,地在那里不会跑的。”她搂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角亲了下,“我们先玩个游戏。”
甭管是老板还是女友,共通之处就是不能拒绝她们的要求,尤其是她刚刚给过一个香吻。
林泮只能点头,余光落在她的唇上,好一会儿才错开。
“玩什么?”
鹿露拍拍手:“快问快答,第一个问题,早晨、中午、晚上,最喜欢哪个?”
这还真是个普通的问题。
林泮想了会儿回答:“晚上。”
早晨有很多事情要做,每天的计划安排,一件件一桩桩都要在心里过一遍,心弦绷得紧紧的,中午没有感觉,只记得夏日的午后特别热,如果要出门就受罪,晚上虽然已经累极倦极,但马上就能入睡休息,总是轻松惬意些。
“最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白色衣服最容易搭配,学生时代穿白校服,长大了穿白衬衫,白桌椅容易发现脏污,可以及时清理掉,白球鞋容易脏但便宜,应付了少年时的窘迫。
“喜欢喝奶茶、咖啡还是香槟?”
这回,林泮稍微犹豫了下,才说:“奶茶。”
鹿露吃惊:“真的吗?很少看见你喝,我以为你喜欢咖啡呢。”
“也喜欢的。”咖啡最能提神,可以挤出睡眠做事,当然也不赖,但奶茶也有□□,还是甜的,如果加点料,不仅能醒神,还能当顿饭吃,搭配能量棒就能应付一日,剩下一顿饭的钱和时间。
经济实惠又好喝,其实是他从前最喜欢的饮料。
可乐也很好,但是会打嗝,不雅观,只有鹿露打嗝的时候很可爱。
“红茶底还是绿茶底?”
“茉莉茶。”
鹿露笑了,好可爱的口味。
她继续提问:“最喜欢的女明星是谁?”
这可把林泮难倒了,他想半天,愣是没想出几个熟悉的明星,非要说的话……“娜拉小姐吧。”他客气道,“她的歌声很动听。”
“男明星呢?”
林泮很公平,提名了另一位自己认识的人:“乔纳森。”
鹿露哈哈大笑:“你真是护短啊。”
又问,“最喜欢的古代诗人是谁?”
林泮忖度片刻:“李商隐。”
“我也喜欢李商隐。”鹿露的审美非常小女生,李白的诗很美,可惜她还不能理解个中洒脱飘逸,杜甫忧国,她却还不能理解其中滋味,李商隐刚刚好。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哇塞,怎么会有这么美的意境。
鹿露的兴致更高了:“喜欢猫还是狗?”
林泮:“狗。”
“因为泡芙很可爱吗?”
他点头。
“最不能接受的食物是什么?”
林泮想半天,看起来像是把以前吃过的食物都回忆了遍。
鹿露也不催,趴在沙发背上打量自己的助理男友。都说专注是最好的美颜滤镜,半点不假,林泮认真思考的时候,眼睛稍许垂落,眉头微凝,唇角也会不自知地抿成一条线,很好地凸显出了他五官的优点,清新俊秀。
因为被她搂过几下,衣领不似过往平整,有些散乱地敞开一片,喉结完整地露出来,还有小部分锁骨,肤色很白,看着润润的,难怪古人喜欢用羊脂玉来比喻特别好的皮肤。
鹿露自己的皮肤就很好,年轻又有保养,几百的润肤乳一挤一大泵,糊墙一样乱抹,摸起来就好像鸡蛋白,弹弹的自己都喜欢摸着玩。
林泮和她不一样,女性脂肪多,男性肌肉多,手感就要肉些。
就好像这样——
她按了按他的胸膛。
果然,和她软乎乎的回弹不同,他的更结实点,咦,硬邦邦的,紧张了。
可惜没用哦,现在已经是她的男朋友了,鹿露不仅没拿开,手指头还悄悄钻进纽扣间的缝隙,羽毛似的挠两下。
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下。
鹿露愣住,看向林泮,他自己也有点状况外,被身体的条件反射惊住,下意识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睫微微一颤,就要挪开视线。
鹿露笑嘻嘻地捧正他的脸孔:“超时,下一题,最喜欢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
林泮:“……”
“超时,下一题,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是哪里?”
这两题有什么区别,叫他怎么回答。
“露……”
“连续三题没答上来,惩罚开始!”鹿露趾高气昂地宣布他的失败,下一刻,亲住他的嘴唇。
比起年三十那个仓促的吻,今天的亲吻就算十足十的热吻了。她的接吻技术一般般,胜在积极努力,勇往直前,林泮则是纯粹的新手,笨拙又无措,但完全不抵抗。
这是全新的体验。
如果说,和乔纳森的旅程是森林冒险,那么和林泮就是草原驰骋。
飞起来的感觉,没有束缚,没有抵抗,只有温顺地接受,任由她随心所欲地来往。
鹿露可以对天发誓,她刚开始想的只是亲一下,男女朋友之间亲亲抱抱很正常对不对?还是得怪时间不对,月经期呢。
托赖于日新月异的科技,人类在生命大和谐的路上一路狂奔,不仅将生育与性分离,也改变了生活习惯。当下,月经期的禁忌与污名已经彻底消失,痛苦变少,快乐变多。
鹿露以前还不太习惯,仍然把月经叫成“例假”或“大姨妈”,但大家都“月经”“月经”这么喊着,男女老少都不避讳,也就跟着改口。
别说,现在上网冲浪,但凡有“月经”的地方,必有涩涩。
她常看的漫画网站还有每月频道……咳!
言归正传!
她只是受到生理因素的影响,一不小心忘了自己慢慢来的念头。
理智回笼时,自己的衣服还好好穿着,他的就……嗯,温柔点叫衣衫不整,直白点就一塌糊涂。他拿着纸巾,一点点擦掉自己的痕迹,都说年轻男孩血气方刚,真不假,上到耳根下到那啥,都有余韵未消的红痕。
鹿露歪头打量他。
凑到他面前,瞪大眼睛打量他。
林泮终于无视不了,故作镇定地去找裤子。
在地毯上。
被她踩住了。
他低声:“露露。”
“看看嘛。”她理直气壮,“你还挺能藏。”
他就像漂亮的奶油蛋糕,裱花对称,抹面细腻,看着就很好吃没错,可不缺蛋糕吃的人,肯定不会太着急。今天不巧饿了,遂提前计划,可谁想这居然是隐藏口味,夹心是甜甜的酥酥的流心似的芋泥。
芋泥脑袋一点准备都没有,吃了顿好的。
鹿露戳戳他:“藏真严实。”
林泮不知道怎么接话,低头拽裤子。
鹿露踩住一条裤腿,就是不给。
他只好先穿上衣。
看她还是不肯饶命,不敢耽误,打算回房间再找条裤子。
鹿露哪里肯放过欺负他的机会,轻轻拽住他。
他僵住,哀求似的看向她。
“坐下嘛。”她弯起眉眼,“快问快答还没有问完呢。”
林泮不敢也没法反抗,被她按回沙发。
好心的鹿露还帮自己的助理重新扣对了错位的扣子:“让我想想刚才问到哪里了,噢噢,对了,你最喜欢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
林泮很懂察言观色,尤其了解自己的雇主和新上任的女友。
看她兴致很高,又正值生理期,不敢违抗,但也不想被她的小动作诱导,抿唇想想:“大脑。”
鹿露意外地眨眨眼,笑了:“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是哪里?”
这回答得很快:“视力。”
“为什么?”她好奇,“你视力多少,5.0?”
“5.1和5.2。”他小心翼翼地补充,“没有做过矫正。”
鹿露更意外了。
她瞅着自己上下半身不是一个风格的男友,忽然道:“我发现,我其实不了解你。”
不等他回答,盈盈展颜,“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