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简曲一脸期待地看向众人, “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他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凡是尝过他菜的人就没有一个说不好吃的!
九号最先动筷子,夹了个虾一口吃掉, 点点头, “好吃。”
她说好吃并非只是单纯的好吃, 还有‘没有毒可以吃’的意思。
九号身体特殊能识别各种毒, 当初梁佩想用毒药控制她的时候, 九号吃第一口时就已经知道了。
奈何她百毒不浸, 毒药只要没味不影响她吃饭, 那饭菜有没有对她来说丝毫不重要。
出门时几人就商量过了, 路上碰到这种情况, 九号先吃。
谁人能想到九号堂堂一个神出鬼没的暗卫, 出门的作用是代替银针试毒呢。
“你这孩子真是饿坏了,”李钱这个长辈见九号动筷, 笑着用公筷给她把每一样菜都夹了一筷子,语气慈祥, “来多吃点, 每样都尝尝。”
九号挨个吃, 吃一口眼睛亮一分, “好吃。”
她扭头看梁夏, 实在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词,于是满脸认真低声寻问,“可以养他吗?”
留着做饭。
梁夏狐疑地看着九号, 觉得是她吃过的好东西太少所以夸大了少年的厨艺,“阿九, 咱们家里屋少粮不多。”
意思就是不行。
宫里那么多御厨了,为什么要再从路上捡一个回去养。
九号抿了抿唇, 见大夏不答应,只能趁着现在多吃几口。
旁边沈君牧捏着筷子,先是给梁夏夹了虾,然后才自己吃。
“好吃吗?”梁夏看他。
沈君牧下意识点头,但想了想,又缓缓摇头。
梁夏还没悟出他的意思,那边简曲立马不乐意了,“你觉得不好吃?!”
沈君牧毫不犹豫,“好吃。”
他有问必答从不撒谎。
“那你刚才为什么摇头?”简曲都要被他的反应搞糊涂了。
“因为他要是说好吃的话,”李钱端着碗吃饭,看到这里不由笑了,眼角皱纹明显,“大夏可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沈君牧耳廓微红,低头佯装专心吃饭。
九号则幽幽看着梁夏。
梁夏果断端起碗转移话题,“吃饭,先吃饭。”
哪怕九号试过毒了,李钱也没敢让梁夏跟沈君牧吃太多。
不过他纳闷的是,简曲谋财的意图那么明显,为什么不对她们下-迷-药呢?
就打算这么靠人多生抢啊?
见她们大快朵颐,简曲的虚荣得到了满足,眉开眼笑地出了屋。
“那边吃完了吗?”简曲双手抱怀问身边的二把手冬燕。
那边指的是艾草跟报春那屋。
这边屋里只摆了一个桌,自然是留主子们坐的,而被大夏指为“烧火仆从”的艾草跟报春只得去别的屋子吃饭。
简曲也没区别对待,饭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艾草跟报春的那一份饭都下了药。
药无色无味,吃完不会立即发作,而是两个时辰后才生效。药效上来后,人会陷入沉睡,莫说有说话的声音,就是在耳边敲锣打鼓他都听不见。
这种好东西自然稀有,是简曲巴巴做了三天的饭才从周小神医周鱼鱼那里换来的,哪舍得为了劫财给这一家几口全用上。
所以梁夏这一桌的饭菜里面什么药都没有,只剩美味。
冬燕满脸笑,弓腰恭维,“咱当家的亲自下厨能有失手的时候?”
光是冲着那饭香,哪怕知道有毒都想尝上两口。
夜色降临,天慢慢暗下来,到了快洗漱睡觉的时候,报春才反应过来,“五间房,六个人,一只猪,要怎么分?”
报春心里嘀嘀咕咕,皇上要五间房的时候,是不是就在打他家少爷的主意?
“想都不用想了啊,”李钱做为一家四口里的长辈,开始分房间,“君牧肯定——”
他一个大喘气,勾的众人看过来,目光隐隐约约都放在梁夏跟沈君牧身上。
这对未婚小妻夫今晚要同床共枕?沈将军要是知道了,不得提刀连夜杀过来啊!
沈君牧余光看梁夏,梁夏侧眸望过去,两人视线撞上,沈君牧白俊的小脸瞬间红了个彻底,眸光闪烁仰头佯装看房梁。
梁夏抿着薄唇,眼睛盯着沈君牧通红的耳朵看。
气氛正要暧昧之时,李钱终于把气喘匀,“——要带着冯朱朱睡。”
沈君牧这才想起来冯阮留下来的猪儿子,点点头,“对。”
亏得李钱提醒他,不然晚上人多事杂,猪要是丢了可怎么对得起冯相的托付。
梁夏,“……”
本来应该抱着她睡的夫郎,结果晚上要抱着猪睡。
梁夏看向李钱的眼神相当和、善,“爹,您最好晚上睡得着。”
李钱抱紧自己的包袱,假装听不懂她话里的威胁。
最后房间分出来,其余人一人一间,而报春要跟沈君牧睡,他表示:“我要伺候我家少爷。”
实际上,他要防着皇上婚前乱来。
梁夏举手提出疑问,“报春老师,谁家新婚小妻夫外出分房睡的?”
报春,“……”
梁夏悠悠揣手,“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不能因为这点细节穿帮吧。”
无耻!
特别无耻!
梁夏要不是皇上,报春的鞋底子都要糊她脸上。
最后在报春不情不愿的眼神里,沈君牧抱着猪跟梁夏住进了一个房间。在报春眼里,这就是自家白菜跟猪关一个圈了。
虽说沈君牧的婚期定在了入秋,他跟梁夏已经是未婚妻夫,可报春却担心自家公子要是给早了,将来会不被珍惜。
尤其是他家公子一哄一个准。
好在他的房间跟两人房间相邻,他晚上要睁着眼睛听,如果有半分动静,他立马爬起来阻止。
隔绝了报春的视线,梁夏将门关上,扭头询问,“你现在洗澡吗?”
待会儿可能要收拾山匪们,现在不洗的话,那就打完再洗。
沈君牧刚蹲在床尾给冯朱朱把猪窝摆好,听到这话不由扭身昂脸看梁夏,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一脸纠结为难。
“怎么了?”梁夏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跟着蹲过来,视线和沈君牧持平。
沈君牧手指一下又一下梳理着冯朱朱身上的背,眼睫煽动垂下,轻声说,“我娘说,不行。”
他声音低低的,梁夏抱着膝盖凑近了听,“我丈母娘说什么了?”
沈君牧身体没动,只是呼吸越发轻,跟着梁夏的称呼喊,“你丈母娘说大婚之前,不行。”
这次梁夏听清楚了,但她故意盯着沈君牧的眼睛柔声问,“什么不行?”
调戏自己未过门的夫郎可太有趣了。
沈君牧脸通红,水润的眸子抬起来看她,抿住了薄唇。
梁夏见好就收,正要放过他起身的时候,沈君牧忽然靠近——
他单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踮脚往前,偏头在梁夏脸颊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轻盈温润。
梁夏愣在原地,心脏都漏跳半拍,怔怔地看着沈君牧。
沈君牧又蹲回去,头恨不得低的更低,“这样,不行。”
明知不行,他还是忍不住亲了下梁夏。
沈君牧亲完把冯朱朱往猪窝里一放,“我、我去给你看看洗澡水烧好了吗。”
他拉开门出去,独留梁夏蹲在原地。
她嘴角笑意止不住,一手揉胸口一手摸脸颊,由衷感觉到了春意。
是春风拂面的感觉,让人心湖微动。
梁夏起身的时候,无意间低头的时候视线正好跟冯朱朱对上。
冯朱朱黑圆的小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梁夏随手扯了块包袱皮把冯朱朱盖住,伸手揉了把猪头,点评道:“小色猪。”
冯朱朱,“……?”
第065章
知道夜里山匪们要动手, 李钱根本无心睡觉。
系统见他略显激动,好奇问他:
[怕?]
那李钱的胆量也太小了,好歹也是个亡国皇帝啊, 竟怕一群小山匪。
李钱闻言一瞪眼:
‘怕?朕怎么可能会怕, 朕是生气跟震惊。’
他当皇帝的时候被蒙蔽了双眼, 能看到的折子都是权臣们想让他看到的, 权臣们不想让他看到了, 李钱是半分都接触不到, 所以他在宫里只当国泰民安, 直到城破国亡才清醒。
重活一次, 直到出宫前, 李钱都没想过外面会这么乱。他以为朝堂争斗已经够惊心动魄了, 谁知外头还有山匪拦路,前者玩的是心机, 后者直接劫财索命。
大梁还没出现乱世局面就有山匪横行,那他的王朝岂不是跟大梁相同, 甚至比如今的大梁还要混乱。
李钱颓然, 再次感慨自己不是个好皇上。
系统见他一把年纪了情绪低落, 难得宽慰他:
[皇权不下乡, 如果皇上不拓宽视野, 真正能看到的东西不多,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李钱无言。
系统知道他内心愧疚难过,于是在他无言的时候, 轻轻“滴”了一声,提醒他:
[她们要动手了。]
李钱虽然嘴上一口一个“朕”, 实际上听见山匪们要动手的时候,还是动作飞快地拎起包袱抱在怀里, 警惕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手就搭在包袱里的盒盖上。
盒子里放着陈妤果送他的大宝贝,关键时候掏出来能炸个响的,可保他性命。
虽然有九号在,李钱还是怕人多刀快万一误伤了呢。
他还有任务没完成肩上背负着重来一次的机会,可不能枉死啊。
“皇上,”李钱对着隔壁的墙轻轻敲,小声提醒,“别睡着了,她们要动手了。”
不怪李钱担心,他是真觉得大夏心一宽能睡过去。
梁夏的房间被报春跟李钱夹在中间,导致她想多跟沈君牧说点话都要考虑会不会被人听墙角。
她还没洗澡就没坐在床上,只坐在桌边嗑瓜子翻翻当地的地志。
别小看这东西,上面不仅记录着当地的气候地形跟交通,还记录了人口多少经济如何已经历届知府是谁。
沈君牧不爱看书,待会儿要打架更没有洗澡。他先是用毛巾浸水拧干后给冯朱朱擦身体,然后就坐在桌边拿巾帕擦拭自己的银枪。
听到李钱出声,沈君牧楞了一下。
梁夏知道他楞什么,山匪们还算小心动作很轻,如果不是有功夫在身,隔着一层楼板是听不到山匪们脚步声的。
而李钱一个不会武功年过半百的大内总管却知道山匪们要动手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梁夏缓慢眨巴眼睛,磕着瓜子看向沈君牧。
结果——
沈君牧根本没多想,他楞完继续擦枪,甚至还替李钱给出了解释,“李钱是够警惕的。”
不愧是大内总管。
梁夏,“……”
不愧是她的君牧,半分心眼也没有。这要是换成陈妤松,当场能分析出八百种可能。
梁夏眼睛弯了一下,这也是她喜欢跟沈君牧的原因,和他相处干净纯粹,如处在春风竹林之中,再乱再沉的心都能慢慢静下来。
“你去?”梁夏看沈君牧,放下手里的瓜子,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说,“给未来君后一个立功的机会。”
沈君牧瞬间腰杆挺直,将士般领旨,“臣定不辱使命。”
他青涩年少的脸庞说出这般坚定慷慨的话,竟让人不觉得违和,甚至能从他认真的脸上依稀看到沈琼花的影子。
沈家家风如此,忠君,爱国。
沈君牧看了眼梁夏,握着枪的手越发沉稳。
他忠君,爱国。
更爱君。
楼上没了动静,有几个房间甚至连烛台都吹灭了,显然已经熟睡。
冬燕脚步轻轻,挨个趴在报春跟艾草的房门上听了一遍,屋里半分声响都没有。
药起效了。
至于梁夏那屋,冬燕根本没当回事,小两口新婚燕尔,晚上蜜里调油软声细语说话很正常。冬燕恶劣的想,两人现在有多柔情待会儿就有多惊恐,切让她们再说几句。
她下了楼,楼下前院只剩门两边的两个灯笼,大堂更是打扫干净没人走动,瞧着像是入夜后要休息了,而后院里却灯火通明灶烧锅热。
姐妹们都已经掏出自己的家伙什,全站在后院厨房门口等指令呢。
冬燕走到简曲身边说,“当家的,肥羊们都睡了,下手吗?”
“下手,但别伤着人命,”简曲只贪财不图命,“那个白白净净书生气的给我绑上带过来当妻主,其余的打晕连人带马车都扔官道上就行。”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都熟。
“哦对了!”简曲一拍脑门格外强调,“差点忘了,小郎君抱着的肥肥小猪别丢了,待会儿给我弄过来。”
他伸手一掀锅盖,锅里热水沸腾冒着大泡,“我开水都烧好了,就等褪毛红烧了。”
简曲看中了冯朱朱,馋的想当夜吃了它。那么肥那么嫩的小猪,留着过夜会饿瘦的。
冬燕一口答应,“得嘞,您就等好吧。”
说着她出去给姐妹们打手势,“走。”
“只搜财别伤人听见了吗,”冬燕还叮嘱着,“要是反抗的话吓唬吓唬得了,别真见血。”
梁夏倚在二楼楼梯尽头低头朝下看的时候,正好听见她说这话,微微扬眉。
“谁?滚回屋里。”冬燕听见动静,立马押着嗓音朝上呵斥。
梁夏提起手里的灯笼,原本昏暗的二楼楼梯口显出微弱的光亮。
映出梁夏那张人畜无害的书生脸。她一身文气,面容又姣好,典型的富贵人家拿笔的贵女,对人没有半分威胁。
冬燕放下心来,“有事?”
其余山匪还没出来,如今听到前面有动静,这才乌压压全过来。高处微弱的油灯光亮下,晃着她们手里的弯刀,映出森寒的白光。
这要是旁人,见到这个场面已经吓得尖叫着跑开,可惜这是梁夏。
冬燕细细看梁夏的脸色,奈何对方脸上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像是半点不吃惊。
奇了怪了。以前都不这样的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冬燕纳闷了,难道是楼上那女郎眼神不好看不见刀?还是已经吓傻了忘了跑?
梁夏对着楼下的场面,声音温和,手上四平八稳地提着她的灯笼,“其实吧,我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我妹妹阿九想问你们借个东西。”
冬燕疑惑,“借什么?”
梁夏手腕微转,灯笼跟着移动,光亮就这么从梁夏身上映到了她身旁九号的身上。
九号用来装身份的长袍一脱,露出里面修身的灰色短打。
她微微活动左手手腕,眸光恹恹,脸上情绪淡淡,连声音都是低低哑哑的,“扫帚。”
扫帚?这个时辰要什么扫帚?有病吧。
冬燕抬手,示意姐妹们不要跟这两人多废话,“处理掉,当家的还等着吃小猪呢。”
嗯?
梁夏听到了什么?
吃小猪?
吃小猪!
她眼睛缓慢地眨巴了一下,悠悠扭头朝身后的房间里看。
哦~早说啊,也不是不能商量。
原本九号守在这里就是怕山匪们冲上来误伤了不会功夫的李钱还有报春艾草,要是早知道对方的目标是冯朱朱,梁夏就亲自抱着送下去了。
梁夏还在考虑要不要帮冯朱朱自我牺牲救主的时候,九号已经抬脚下楼梯了。
“我缺个扫帚……”九号身影鬼魅,灰色衣袂犹如夜中灰蝶,从楼梯上下去的那一刻,顶在前面的山匪就已经被她掀飞出去。
冬燕看得目瞪口呆,握着手里的刀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号把人都扔到院子里,这才站在门中间说完后半句,“……清扫垃圾。”
山匪们哪里碰到过这样的高手,一时间头都不敢回,爬起来就要往大门外跑,掉在地上的刀更是捡都不敢捡。
大门近在咫尺!逃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山匪们眼含热泪,就在离大门还剩短短几步的时候,大门它——
“吱拗”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山匪们,“……”
沈君牧一身青袍,手握银枪站在大门外,“去哪儿?”
山匪们,“???!!!”
后有九号,前有沈君牧,结果可想而知。
一盏茶后,冬燕低着头走进后厨房,轻轻叫了声,“当家的。”
简曲蹲地上磨刀呢,闻言清秀的小脸抬起来,满脸欢喜,眸光亮亮,“拿下了?”
冬燕往地上一跪,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哭丧着脸抬起头,“拿下了。”
她两眼淤青,一左一右很是对称,“是我们被当场拿下了。”
简曲,“?!”
简曲脖颈僵硬,顺着冬燕的视线朝外缓慢扭头,就看到厨房门外梁夏双手搭在身后缓步进来。
那一瞬间,他握着刀柄却想喊:
救、救命!
第066章
梁夏白面脸庞, 笑盈盈的眸子,背着手从外面缓步进来的时候,春日晚风扬着她的发带, 月色烛光下, 她一身书生气, 瞧着特别像书院里摇头晃脑读书的学子。
可就是这样瞧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 把他二当家打的鼻青脸肿。
简曲本来想拿刀挡在身前防身用, 可一想到敌我差距, 到时候这刀指不定架在谁脖子上呢。
他顿时将刀往灶台前的柴火里一扔, 往地上丝滑的一跪, “大侠饶命。”
跟聪明人装傻是没用的。
简曲跪坐在地上, 模样老老实实低着头, 其实眼睛乱转想办法活命,所以挑着重点说, “我们虽然是山匪,但只劫财没害过命, 而且外头乱成这样, 我们也不过是为了生活。”
他说话的功夫, 沈君牧跟九号已经把外头的山匪们赶羊似的赶到了后院。
瞧着没有危险, 李钱也跟着过来, 手里还握着他从地上捡到的弯刀。
简曲这话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李钱皱着眉说,“外头生活艰苦的人一大堆, 要是人人都效仿你们当山匪就地劫财,那这世道只会更乱, 乱不是你们当匪的理由。”
毕竟在他的角度看来,简曲这些人就是匪, 所作所为不可原谅。
自古以来,君跟民本来就是两个阶层,很难达成共情。
简曲闻言立马抬头,忍不住反驳,“如果有田有房,谁愿意在山上当山匪。”
他伸手一指,指着冬燕说,“她们也有家小,要是能选择,她们也想住在山下好好生活,让孩子跟普通小孩一样进学堂读书。”
她们是被占了田地走投无路,最后才成了山匪。
李钱顿时哑口无言,下意识看向梁夏,选择告状,“皇上,您看看他。”
梁夏,“……”
吵不过开始找梁夏了。
皇上?
简曲愣住了,昂脸看梁夏。
皇上,大梁的傀儡皇上?最后被《我靠种田当上皇上(女尊)》的基建文女主推翻的皇帝?
她不是傀儡吗,怎么会离开皇宫出现在这里?
简曲皱起脸,低头啃手指,是他穿的书出现了变动?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多余的剧情。毕竟按着书里的内容发展,他是不了能见到傀儡皇帝的。
简曲想不明白,小心翼翼问梁夏,“你真是皇上?可听说京城里掌权的是宗室梁佩跟右相冯阮。”
书里是这么写的。
李钱顿时笑了,找回场子,“还做山匪呢,消息怎么这么落后,宗室梁佩意图逼宫,如今被禁足幽巷此生不能外出,而右相冯阮已经调离京城去了东北,这些你竟然不知道?”
不过短短一两个月的事情,京中朝堂上早就风云变幻权力收拢。
简曲听完茫然了。
宗室跟右相不在了,那朝中权力不就尽归小皇上掌管?也就是说朝堂内部其实是稳的!
那基建文女主还怎么起义当皇上?
要知道基建文种田女主之所以能造-反成功,全归功于朝廷的不作为以及皇上是傀儡啊。
简曲懵了,如果女主不是女主,那就说明——
他不是一胎八宝的男主了?!
简曲眼睛都亮了,亮完对上面前的梁夏,心头又是一凉。
他是不用当男主了,他现在可能是囚犯了。
“皇上,我们真是被逼无奈,我们这儿离京城这么近,可对皇城里发生的事情都全然不知,”简曲斟酌用词,“如果我们知道现在是英明神武的您掌权,我们定然会好好做人不会干山匪的勾当。”
他说的不是没道理。
皇权不离京城,知道朝堂变动的也只有京官,下面的官员定然还以为朝堂上是梁佩跟冯阮的天下。
这也是江南出现神女的原因。
有人要搅乱这世道,从而完成自己的野心。
“错虽不全在你们,但你们并非完全没错,”梁夏手从背后拿出来,一抖手上的地志,“本地乱成这样的确是本地知府不作为,但你们做匪劫财还是不对。”
简曲肩膀塌下来,脸皱巴起来,“那你想怎么样?”
也不知道死了能不能再穿一次别的书,如果不能,那他真是倒了血霉!
梁夏微微一笑,“把你们劫的钱财统统交出来,如果多的话,事情就好说。”
她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幽幽看向她。
梁夏比劫匪还像个劫匪。
简曲,“……”要不还是让基建文女主把大梁推翻了吧。
见她们都不支持自己,梁夏抱着地志,扭头看站在身边的沈君牧,黑白分明的眸子眨啊眨。沈君牧立马木着脸看向简曲跟冬燕,手里银枪往地上一竖,“奉旨查抄钱财,快交出来。”
众人本来看向梁夏的目光,这会儿全都改成看沈君牧。
李钱一脸惋惜连连摇头,沈君牧好好的一个孩子,跟着大夏学坏了。
冬燕趴在地上,听到这儿才哭诉着说,“我们就是因为没有钱,这才干了劫匪啊。”
梁夏顿时目露失望,拉长声音悠悠道:“没钱啊。”
冬燕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简曲还不想死,所以他立马举起手表示,“虽然我们没钱,但如果皇上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给您当——”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利刃破空的风声,一道银光在他眼前闪过,再垂眸,脖子前面就多了个枪-头。
沈君牧右手手腕一转手臂前伸,原本拿在手里竖在地上的银枪就已经抵在了简曲脖颈上,枪头离他的皮肤仅剩一指宽度。
简曲抽了口气,脸色刷白,吞咽着口水,艰难的补充完后面两个字,“……厨子。”
如果梁夏愿意,他可以给梁夏当厨子。
他好歹有个金手指啊,要是能进宫当御厨也是好的。
所以这位青衣小郎君反应这么大,是以为他要进宫给皇上当什么?
场上的视线都凝在沈君牧身上。
现在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最尴尬的要数沈君牧。
他一双耳朵红了个彻底,薄唇抿紧,连头都不好意思扭,恨不得原地变成木头人。
梁夏笑着伸手,手指搭在沈君牧手背上,握着他的手将他手里的枪慢慢往下压,温声解释着,“这是我夫郎。”
五个字,足以解释清楚刚才的场面以及沈君牧为何这么做。
简曲了然,怪不得小郎君反应这么大呢。
他肯定以为自己想进宫给皇上当男人。笑死,他怎么可能这么想不开。
不过简曲倒是很喜欢青衣少年这样直率的性格,吃醋善妒也都来的直接。
要是刚才那闪着寒光的枪头没对准他的话,他会更喜欢跟欣赏。
见沈君牧抱着枪默默往梁夏身后站,简曲提着的一口气吐出来,身子都吓软了,一脑门的汗。
他低头扯着袖筒擦汗,心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小皇上愿不愿意让他进宫当御厨。如果不愿意他可怎么办。
沈君牧往后退的时候,九号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她灰恹恹的眸子看着梁夏,“留下他吧。”
九号想了想,伸手指简曲,“我的月钱分他一半。”
也就是不用梁夏养了,她愿意奢侈一点,给自己养个厨子。
梁夏想了想,如果留下这少年,他怕是要跟她们一同前往江南。路上多了个男子同行……
她偏头询问沈君牧的意见。
沈君牧因自己刚才的冲动正反思呢,见梁夏看过来,抿唇点了点头。
人归九号又不是归梁夏,他自然没意见。
九号瞬间看向沈君牧的眸子都亮了几分,哑声吐出两个字,“多谢。”
李钱问,“他跟我们走了,那她们呢?”
冬燕她们总不能还留在这个地方继续当山匪劫财吧。
“沈将军的大军就在后面,”梁夏卷起手里地志,温声开口,“让她们明日起在此处等着,等沈将军来的时候,交给沈将军安排。”
沈琼花能把那么些将士家属安排妥善,现在安排一群山匪自然轻轻松松。
“又是没捞着钱的一天。”梁夏手往身后一背,幽幽叹息。
本以为能大赚一笔呢,结果只是多了个厨子。
梁夏想起什么,扭头问简曲,“你听说过神女吗?能让万物复苏,能给土地带来生机的神女。”
什么神女,就会种地的女主呗。
简曲想了想,“还真有过,有几个南边来的商人,她们说那里的作物比北方长得好,说可能是因为神女在南边。”
也就是说传言已经传到了京城附近,怪不得冯相让她亲自往南边走一趟呢。要是再晚一点,被人笼络了民心可就麻烦了,对于百姓来说谁当皇上不重要,但庄稼长得好不好能不能多产,这就很重要。
梁夏问完事情,走到庭院里的时候伸了个懒腰,“休息吧,明日起早赶路。”
李钱应,“是。”
梁夏手放下的时候,顺势往旁边一伸,偏头朝沈君牧看过去。
她抖了抖手指,明示的不能更明显了。
沈君牧往边上看,李钱正瞧着两人呢,猛地对上沈君牧跟梁夏的目光,瞬间扭头别开视线仰头看天,“啊今晚这月色,不错啊。”
李钱移开了目光,而九号向来对女男之事没兴趣,沈君牧才把右手的枪换到了左手里,把自己温热的掌心搭进梁夏手里。
梁夏牵着沈君牧的手,捏了捏他指尖,声音都轻柔很多,“回去睡觉。”
“嗯。”
她们走了,李钱只能负责善后,他指了冬燕过来,让她们把自己的姓名年龄写出来,回头由大夏盖章,这样沈将军才会安排她们。
至于九号,她站在简曲面前,低头看他,似乎对他很好奇。
简曲战术性后仰,警惕又戒备,双手搭在身前,“你想干什么?”
不会是对他漂亮的脸蛋有想法吧!
九号蹲下来,伸手拉简曲的手腕,低头来来回回看。
简曲寒毛都竖起来了,哆哆嗦嗦说,“我,我卖艺不卖身的!”
“……我只是好奇你这双手是怎么做出那么好吃的菜。”九号干脆利落地松开简曲的手腕,眼里对他的身没有半分兴趣。
简曲,“……”
简曲有一种脸蛋被人侮辱了的感觉。怎么了,他长得不好看吗?他堂堂基建文里的男主,哪里长得不好看了?!
简曲不服气,鼓起脸颊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往柴火堆里找自己刚才扔下的菜刀。
九号见他锅里烧着水,手上拎着刀,“做饭?”
“杀猪。”简曲继续磨刀。
这客栈前前后后都没有猪圈,唯一一只小猪就是冯相的儿子。不得不说,冯相把儿子养的就是好,油光水滑三肥两瘦的,那肉在厨子眼里,还没开膛呢一眼就能分出肉质好坏。
九号蠢蠢欲动,但想了下沈君牧的功夫,最后皱眉放弃。
她不是怕沈君牧,她是怕自己跟沈君牧交手,大夏会不高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实验室里的那群人称为“没有感情的大杀器”的九号,开始考虑起大夏的心情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胸膛,觉得里面的心脏像是慢慢长出了血肉,不再那么麻麻木木冷冷冰冰。
她抿了下唇,劝简曲,“那猪,不好吃。”
不好吃到。
简曲自然知道,但他刀都磨一半了,总不能不磨了。
他想了想,问九号,“想不想来点宵夜?”
九号眼睛瞬间一亮,狗狗似的。
简曲笑了下,满满成就感,伸手指使她,“烧锅去,我给你们把剩的排骨炖了,明早喝汤。”
做饭不比做-爱快乐!八道菜可比生八胎简单多了。
楼下动静梁夏不知,她跟沈君牧回楼上后,先看了艾草跟报春。
两人吃了简曲的药,现在呼哈大睡,楼下刚才那么响的动静都没吵醒她们。
沈君牧把枪放下,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轻声说,“我去跟报春睡。”
“那我呢?”梁夏问。
沈君牧抿唇一笑,眼睛亮亮的,故意说,“你跟朱朱睡。”
明知道她不喜欢冯朱朱,还是打算让一人一猪培养感情。
梁夏,“……”
冯相啊冯相,你好事做绝。
梁夏晚上又念叨了好几遍冯阮的名字才睡着,如同前往苦寒之地的冯阮,也是日日这么念叨她的。
不得不说,两人真是一对君、圣、臣、贤啊。
第067章
托九号的福, 翌日清晨几人喝的是青菜肉粥。
吃饭的时候,报春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昨天还脚踩着凳子吃饭的霸气山匪们今天齐齐变成了乖顺的小绵羊?
他昨天睡觉前还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 不能让自家少爷被占便宜, 结果眼皮子不知道怎么就黏在一起,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外头也天光大亮。
报春正要慌乱的时候, 就瞧见少爷和他住一屋, 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皇上是个有分寸的。
沈君牧捏着勺子, 把山匪下药的事情以及反被擒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抿了下唇, 着重强调, “就你跟艾草被下-毒了。”
报春, “……”
报春沉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群山匪。
一群人里面, 就他跟艾草毫无战斗力,这群山匪眼光也是毒辣, 一出手放倒了两个最没用的。
山匪们听完这话也很后悔, 肠子都悔青了。谁能想到打劫会劫到当今皇上身上。
在今日之前, 她们也断然没想到小皇上是这么文气白净的样子, 瞧着没有半分架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身边有两个高手。
“艾草呢?”报春左右看,他都起来了, 艾草肯定药效也过了。
“先出发了,”李钱咸菜拌粥, 丝毫不担心有毒,说道:“神女的事情都传到这儿了, 京中却没收到太多消息,说明京中有官员悄悄把这事按了下来。”
艾草出来是走暗路查消息的,如果一直跟着梁夏走明路,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打听不到。
今日一早天还没亮,艾草醒来后跟梁夏打个招呼就出发了。
她一人行动格外不显眼,比跟着她们方便多了。原本计划是接近江南再让艾草自己走,如今只能先分开。
梁夏起身盛粥,听到这话不由拉长音调,“李钱呐。”
李钱一个起身弓腰,“在。”
他都形成条件反射了,看的简曲目瞪口呆。
其余人对李钱这狗腿模样见怪不怪,依旧吃自己的饭。
梁夏盛了勺粥朝李钱递了递,李钱立马双手捧着碗去接。
梁夏满脸欣慰,感慨着,“你越来越懂我了。”
连她让艾草先走的原因都猜到了。
京中定有江南那边的眼线,或者江南神女一事就是双方联手做出来的局。既然如此,梁夏就走“明”的路,让艾草走“暗”路。
“那京中?”李钱捧着碗坐回去,半点脑子都不动。
京中既然有眼线,那总要处理的吧,要不然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并且汇报成消息送往江南。
女帝养成系统闻言看了看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沉默震耳欲聋:
[……]
它到底给自己挑了个什么样的宿主?
系统不由感慨,果然不是所有人拥有第二次机会的时候,脑子就会突然开窍变聪明,比如李钱。
如果小皇帝不是大夏而是替死鬼季晓兮,那这次任务两人估计会抱头痛哭,最后别说老狐狸冯阮了,估计连新手村的考核梁佩那一关她俩都过不去。
梁夏给几人挨个添粥,说着,“我让老师留意了,殿试的结果近几日可能会出来,等有了新栋梁,就能把朽木替换了。”
李钱悟了。大梁内忧外患,如今外患还不明显,所以要先把内忧的事情解决。
他趁着吃饭查看任务。
任务一:[让梁夏顺利继位。]
后面跟着一个绿色的点,代表着已经完成。任务二:[让梁夏顺利掌权。]也是已完成状态。
往下是任务三:[让梁夏顺利平乱,让大梁境内无忧。]
后面还跟着一句小注释:
[内部的稳定,可以为征服外部打下基础,请宿主再接再厉,将梁夏养成千古一帝指日可待。]
这就说明还有任务四。
只有任务三完成才会出现下一个任务,而目前任务三后面是一个红色的点,表明正在进行着,展开还有任务进度条。
李钱看了一眼,任务进度:0。
也就是说她们这段时间就只负责赶路了,半点任务线都没接触到。
不过南下平定传言的任务,想来也不会多难。李钱安下心来,又吃了半碗粥。
简曲收拾行李,等早饭之后便跟她们一起出发,冬燕这群山匪们留在此处等收编就行。
马车里,梁夏依旧靠着车壁翻看地志,李钱跟沈君牧一起逗冯朱朱。
“今个都三月十八了,”李钱想起什么,看向梁夏,“松果她们的殿试名次也该出来了吧?”
没了这对活宝姐妹在耳边叽叽喳喳,李钱都开始怀念起来。尤其想知道她们考的如何,毕竟春闱的时候,陈妤松还企图贿赂他从他这里套题呢。
梁夏书搭在腿面上,手指点着书页,若有所思,“结果是该出来了。”
梁夏外出,京中留帝师蔡甜跟御史大夫言佩在京中监国,殿试一事则交给了江沣江大学士负责,朝中有她们三人无忧。
安全方面,皇宫中有御林军统领罗萱镇守,京中有京兆尹府的陈乐时在,也不会出乱子。
大事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唯一记挂的只有松果两人的殿试成绩了。
春闱杏榜上,陈妤松是头名,陈妤果堪堪挂在了榜单尾巴上,不知道这次殿试结果如何。
而此时京中,今日正好放榜。
听说辰时张挂榜单,陈妤松卯时就起来焚香沐浴了。她从祠堂里把太奶奶的排位请了出来摆在大堂里,一日三次香,虔诚祈祷,“中吧中吧。”
陈乐时,“……”
陈乐时没想到自家女儿迷信到了这个地步,不由指指点点,“封建迷信不可信,上香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得靠你平时努力自己上进。”
陈妤松递了三根香过去,陈乐时手上边熟练地接过,嘴上边说着,“让你好好念书你不听——”
香一插上,她的话瞬间就变成了,“祖宗保佑,今日京兆尹府无风无浪无事发生。”
陈妤松,“……”
所以她的“有事就烧香”也不是自学的,而是家传渊源。
拜完,陈乐时一掸衣袖,又开始说,“你也不能凡事都靠你太奶奶,她在那边看着我一个人就够累了,你争点气让她歇歇吧。”
陈妤松,“…………”
您可要点脸皮吧,丝毫不懂尊老,以及爱幼!
陈乐时顶着陈妤松谴责的眼神上朝去了,虽说皇上不在朝中,但是有蔡甜跟言佩监国,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处理的,早朝自然要上。
其实以陈乐时如今的身份地位,想提前几个时辰打听一下松果两人的名次根本不是问题。可……
她扭头看女儿,看她头上冒出来的香烟,垂眸笑了笑,有些事情还是让孩子亲身去经历才更有滋味。
放榜的龙虎墙前早早挤满了人,季晓兮更是早早从珍宝阁赶过来,为的就是看看松果两人考的如何。
因为大夏,她跟松果两姐妹的关系倒是很好,自然关注两人的殿试结果。
今日周鱼鱼特意空出时间没出京城,拉着陈妤果,游鱼一样就往人群里钻。
看他这么积极,对自己似乎抱有厚望,陈妤果脸皮有些热,不是害羞,纯属臊的。
实不相瞒,她文科真的不行,不用看都知道榜上无名。
毕竟跟写文章比起来,她的动手能力明显更强。当年才恢复高考没几年,那么简单的题,她都是拼了老命才考进去的,何况现在一届难过一届的科考。
挤到最前方,陈妤果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季晓兮。
“这儿这儿,我给你们占了位置。”季晓兮踮脚招手,在人群里被挤的来回晃动,宛如一株迎风拂动的黄色蒲公英。
自从冯宁外出游玩后,季晓兮接手了珍宝阁,日子也比以前好过很多,衣服料子也不再是那种陈旧的灰黑色。
“松子呢?”季晓兮问。
陈妤果把周鱼鱼推到自己跟季晓兮中间,免得他小小的个子被人挤出去了,“我姐找红裤衩呢,说今天穿红色最吉利。”
季晓兮,“……”是陈妤松能干出来的事情。
“放榜了放榜了!”
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本来就热闹的地方更显人声嘈杂。
“肃静!”
开路的侍卫们高声喝。
这次来张贴榜单的是礼部尚书。
黄纸贴在了墙上,黑字显得格外明显。
陈妤松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往外看,远远就瞧见已经放榜了,可惜她晚了一步怕是挤不进去了。
马车一路而来,接近龙虎墙的时候,陈妤松瞧见人群边上站着一人。
马车停下来,陈妤松从上面跳下来,目光不是望向龙虎墙,而是看向那人。
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腰背笔挺,容貌冷艳,气质严肃,不是蔡甜还能是谁。
她站在人群外围热闹边缘,目光似乎越过了那张皇榜看到了从前。
当年她年少高中时,也曾这般激动兴奋。如今岁月恍惚,一眨眼竟是两世过去。
听见勒马声,蔡甜才扭头朝后看。
晨光披在蔡甜身上,不管周边多嘈杂,她往那儿一站,便足以让人静心。
陈妤松站在马车下望她,目露期许跟忐忑,心头有股无法言明的紧张。
她似乎回到了孩子时,第一次见蔡甜那般。
那时蔡甜也是板着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冷冷的,很严厉。如今她依旧如此,可是跟今日相比,那时的蔡甜好像更年少一些,鬓角乌发里也没有藏着那几根银丝。
后来有一天考试出名次时,蔡甜难得冲她一笑,因为那次陈妤松超过大夏考了第一名。
今日她站在那里,双手随意般搭在身后,朝她浅浅舒眉笑了,“考得不错。”
蔡甜此刻的脸跟多年前的脸似乎重叠起来,陈妤松无声笑着,仰头朝天看,佯装不在意的抬手抹掉脸颊上流下来的泪。
老蔡她,严厉过,但从未偏心过。
“我就知道我能行,”陈妤松朝蔡甜走过去,又得瑟起来,“谁让我是蔡老师的学生,是大夏的姐妹,是果子的姐姐呢。”
最重要的是,她可是陈妤松啊。
不用再看榜了,她都知道她是这届的状元。
这事必须写信告诉大夏。
“果子呢?”陈妤松站在蔡甜身边,踮脚试图找到陈妤果在哪儿。
陈妤果考的如何,她心里清楚,陈妤松心里也清楚。从上次的排名就能看出来,陈妤果进殿试已经是太奶奶显灵了,殿试上,她没多少机会。
看完一遍榜,果真没在榜上看见“陈妤果”三个字。
按理说落榜的是陈妤果,该难受该在意的人是她,结果她却挠着鼻翼小心翼翼安慰周鱼鱼,“咱不看这个的,咱后面有人。”
皇上是她姐妹,蔡太傅是她老师,状元是她姐姐,别说六部了,连皇宫都随她进出。
她这么厚的背景,还在乎榜上那点名次?
周鱼鱼皱巴着娃娃脸,微微摇头,抬手比划:果真如此。
“什么?”他说话云里雾里的,陈妤果没听懂。
周鱼鱼昂着小脸看着陈妤果:任务没完成的人,是不能出现在史书上的,除非你有了大功绩才能青史留名,唯有青史留名的人才算任务成功。
像是每届状元做出功绩都会被记载下来,留后人翻看追忆,这也算留史书了。
因为陈妤果不算任务完成,所以不在榜上似乎是必然。
而冯阮的情况特殊,她虽是她那届的状元要留名史书,可她每次任务结束功成身退之时,总是她被抄家砍头的时候。
做为一个奸臣佞臣,冯阮的名字自然不能出现在史书上,当权者出于憎恨或者别的情绪,总会刻意抹去冯阮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是她做为“S”级“权”的任务者要承受的代价,没得选择,可能也是因为她从没留名青史,任务完成度总卡在99.99%。
有时候距离奇迹的出现,只差那么0.01。
周鱼鱼之前就在怀疑这事,只不过碰不到同类人得不到证实,如今正好通过陈妤果算是得到了一点验证。
陈妤果看周鱼鱼,“你想说什么?”
周鱼鱼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微微摇头。
这事陈妤果到时候就懂啦,但她要跟冯阮说一声,让她记自己一个大人情。
下个世界走后门送他去个好摸鱼的地方玩耍。
周鱼鱼有预感,这个世界,是冯阮完成任务青史留名最好的机会,因为小皇上是梁夏。
梁夏,她跟别的皇上不同。
陈妤松也在说梁夏,“大夏的行踪暴露出去了?”
京中有眼睛但是又不知道是谁,于是蔡甜让言佩去办这事。
做法就是跟人聊天的时候,让言佩假装不经意被人套了话,不小心说出梁夏一行人的具体行踪。
这期间,只要这些人往外递消息,那必然有问题。
蔡甜通过这个方法,抓出了京中的眼线。
对方是宗室梁佩的人,因品级不高不在上一次的行宫逼宫中自然逃过宗室清算一劫,如今她见梁佩被关冯阮倒台,盘算下来,觉得朝中无人能扛起担子,顿时打起别的主意。
“那江南的事情,是个局?”陈妤松脸色都变了,“那神女也是假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小皇上离开被层层保护着的皇宫,轻车简行独自南下。
可南下一事是冯相走之前点过头的。陈妤松脊背发寒,冯相不可能背刺大夏改投她人啊。
那江南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神女?
蔡甜皱眉,没回答陈妤松关于神女的事情,只是担忧,“眼线虽抓出来了,但大夏的行踪估计也被暴露了。”
如果她是江南官员,如今第一反应便是:
半路之上,除掉新皇。
第068章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 夏季将至,南方雨水也多了起来。
“瞧着又要下暴雨,”李钱从车厢里探出头朝外看, 他原本一个五谷不分的皇上, 这会儿对天气都有了经验, “前方看看有没有驿站, 咱们停下来避避雨明日天晴再走。”
夏季雨水一般来的快走的也快。
“行。”驾车的是报春跟九号。李钱毕竟年纪大了, 很多时候精力跟不上, 不可能总让他坐在前头顶着太阳驾车。
所以就是简曲跟沈君牧一组, 梁夏跟九号一组, 四人轮流来。
报春则顶着草帽始终坐在外面记路给后方的沈琼花大军留记号, 以及顺路找寻艾草留下的印记。
出京时几人身上穿着棉质春装早晚还会觉得冷, 如今人人身上换了轻薄夏衫迎着风才觉得凉爽。
天一热,连冯朱朱都不爱在人身上趴着, 小猪在马车里哼哼唧唧显然闷得慌。
“以前听说冯相养儿子那叫一个精细,冬季有炭盆夏季有冰块。”李钱拿过蒲扇给冯朱朱轻轻扇着。
沈君牧闻言抿着薄唇, 眉头微微皱着, 显然觉得冯朱朱跟着自己受罪了。
梁夏双手捏着手里的地志, 抬手朝着沈君牧扇风。
凉风带着墨香, 沈君牧扭头朝梁夏看过来。
梁夏说, “咱们前面驿站休息的时候,给小猪用竹条编个猪窝,这样睡着凉快些。”
北方多杨树, 南方柳树跟竹林偏多,倒是不担心没材料。
沈君牧瞬间打足精神, 眼睛亮起来,只是刚振作了没有半个瞬息, 他又想起一件事情,肩膀塌回去,闷闷开口,“我不会。”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梁夏笑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盛着明晃晃的光亮,矜持又得意地收起书靠回车壁上。
李钱明示沈君牧,“她会。”
梁夏用书遮挡,朝李钱竖起大拇指。知她者,李钱也。
沈君牧再看向梁夏的眼神透着惊喜,她手好巧,会编花也会编猪窝。
梁夏之前给蔡甜做过灯笼,怎么可能没点手艺呢。
怪不得当时教她手艺的师傅说:多点本事好娶夫郎。
你看,这不就用到了。
“那……”沈君牧看看冯朱朱,又看看梁夏。
梁夏素来对小猪兴趣不高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它做窝,冯朱朱也不像小狗一样会撒娇求人。
……所以求人这事只能他这个养父来做!
沈君牧抿了抿唇,从身边拿过蒲扇,对着梁夏轻轻扇,眼睛亮亮的,小狗讨好似的,“你教我。”
“教你可以,只是君牧,拜师是要付报酬的~”梁夏悠悠开口,手上抖着书,重新将书在交叠的腿上摊开,“你想想我会要什么报酬。”
她还能要什么。
李钱做为一个思想成熟的大人,听到这话不由咳了起来,跟系统说:‘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见沈君牧朝自己看过来,李钱立马佯装掀开车帘看路。
他不能影响大夏逗夫郎。
沈君牧见李钱别开脸,只能自己边给梁夏扇风边沉思。
大夏想要什么报酬呢?
这个问题他从路上一直想到驿站里。
百姓过路住客栈,驿站只留给官员极其家属歇脚换马。
想要进去,靠从商身份是不行了。
沈君牧下车,从腰带上将沈家腰牌扯掉,递给驿丞看。
“原来是沈将军家的公子,”驿丞连忙弓腰作揖,恭敬热情,“快请快请。”
她招呼里面,“烧水备饭喂马。”
“饭就不用你们备了,”简曲已经开始撸袖筒,伸手从马车后面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厨具拎过来,从锅到铲沉甸甸的一包,他一只手就能拎着,“我来就行。”
他一个小小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秀秀气气白白净净,瞧着跟个小公子一样,能做饭?
在他开口之前,驿丞还以为他是沈君牧的表弟或者堂弟呢。
“你放心,一路上她们的饭都是我做的,旁人做的她们吃不惯。”简曲让人带路去后厨。
驿丞不敢违令,只得照办。她心里想的是沈家公子还挺警惕,出门怕饮食不安全,还自备一个厨子。
除了厨子,还有个负责洒扫的黄头发瘦小丫头,站在门口抬眼往驿站里扫了一圈,就眯起眼睛问她,“有没有扫帚?”
看来是要自己再清扫一遍房间。驿丞笑着说,“有,自然是有的,我让人给你拿。”
丫头进去,后面是抱着两个包袱的老头,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个头不高腰背不弯,腿脚瞧着也挺灵活,笑起来很是和气,想来是随行的老仆,毕竟他身边还跟这个年轻的小仆。
典型的少爷出游啊。
驿丞没见过沈君牧,但见过他母亲沈琼花以及那三个姐姐,沈家满门忠烈大梁无人不知,她原本以为沈君牧做为沈家的儿子应该有她母亲的风范,如今看来,倒是养成了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想到这儿,驿丞对沈君牧的态度远没有刚才那般恭敬,原本是哈腰作揖,这会儿双手已经搭在小腹前了。
最后从马车里又出来一位,束腰白色交襟夏衫,长发随意用玉簪挽起,通体气质温和文气,手里握着书,像个赶考的白净书生,说话也慢慢悠悠不急不躁,“李钱,晚上你跟报春还有简曲睡一屋。”
随着梁夏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系统清越的电子音:
[滴,任务三,任务进度为百分之十,请宿主1020注意查看。]
李钱一怔,明白什么,点头应下,“是。”
艾草走的不是官道,所以路上没留下太多记号。而且就算她从官道走,她也进不了驿站,自然对驿站这边的情况不清楚。
大夏应该是看出了什么,才让他们三人挤一屋互相照应,至少他包袱里有个能保命的宝贝。
驿丞看向梁夏,偏头问沈君牧,“这位是?”
梁夏往沈君牧身边一站,双手往身后一搭,也跟着看向沈君牧。
姐姐?还是未来妻主?
结果,沈君牧面无表情憋出两个字,“家属。”
家属,未婚妻夫关系,可不就是家属吗。
梁夏笑了,她一笑,沈君牧脸就发热,抿着唇不看她。
他说家属,驿丞只当是远方姐姐之类没往别处想。
南边离京城实在太远了,远到除非新皇继位这样的大事才能通过告示知道,别的像梁佩逼宫以及沈君牧进宫又出宫的事情统统没听说过,除非那些消息灵通的。
而沈君牧为君后的事情还没往南边广发告示,驿丞不知道也很正常。
一行人进去,冲澡吃饭加收拾行李。
因为答应过沈君牧给冯朱朱做猪窝,梁夏便问了竹林所在,借了把弯刀就出去了。
驿站后面就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很是茂盛。
只是如今天色渐晚暴雨降至,光线瞧着不好。驿丞怕沈君牧年少玩性大,犹豫半天,抱着两把伞,自己亲自拎着灯笼送两人过去。
到底是沈将军家的独子,而且人要是在驿站里头有个闪失,她几条命都不够赔。
梁夏出门前示意九号,“看好房间。”
九号拖着扫帚上楼梯,声线哑哑的,“知道了。”
今晚吃的太饱,正好活动筋骨消化一下。
“贵人放心,这儿是驿站那些小偷小摸都不敢进来,”驿丞以为她担心丢了东西,笑着保证道:“我跟驿站卒在这儿都十年了,从未出过差错。”
刚进驿站的时候,梁夏见过驿丞嘴里的驿卒,是个瘦瘦矮矮的中年女人,皮肤略黑,见到她们后全程低着头谨小慎微模样,连说话声音都小小的。
“最近驿站里除了我们还接待过其他人吗?”梁夏问,沈君牧也跟着看过来。
“有,”驿丞说,“两天前安州的李知府家眷回京探亲,带人从这边经过。”
梁夏,“已经走了?”
驿丞提高灯笼照明,“已经走了,可能急着赶路,昨天天刚亮就走了。”
她那时候还没起来,是驿卒把人送出门然后收拾的房间。
“到了,”驿丞说完示意她们,“这儿就是竹林,你们要几根竹子啊,我去给你们砍。”
“做猪窝,一根就差不多了。”梁夏抬眸朝前看,本应碧绿的竹林在昏黑阴沉的天色下透着股墨绿色,凉风浮动,竹叶簌簌作响,瞧着有些吓人。
驿丞心里打怵,也忍不住小声说,“这事让下人来办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多不安全。”
梁夏没进竹林,只就近挑了棵顺手的竹子砍断,蹲在地上,动作干脆利落地削掉竹叶跟多余枝节,“只有我们出来,驿站才能安全。”
雨点已经开始落下来,滴打在竹叶上,噼啪作响。
驿丞拿出伞,一把给自己撑着一把给沈君牧和梁夏撑着,同时胳肢窝里还夹着灯柄,弯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声似乎急了起来,雨势渐大。
天色跟大地似乎融为一体,有些难以分辨。
驿丞话音刚落,风声里便多了几道极轻的脚步声,像是踏着风而来。
“梁夏?”
为首那人问她。
驿丞吓了一跳,扭头朝后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来了一群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手提灯笼一手提着剑,就站在她们十步远。
“你、你们是何人?”驿丞壮着胆子呵斥,同时把沈君牧的身份搬出来,“这可是沈将军独子!岂容你们放肆!”
边说着边挪动脚步,用身体偷偷把蹲在地上的沈君牧遮挡住,她虽吓得双腿发抖,可嘴上却低声道:“快、快跑,顺着竹林往后跑。”
她虽不喜欢沈君牧这样出门还顾着享受的公子哥,可她心底对沈家的钦佩半分不假,如果用她这条老命换沈家独子,驿丞没有半分犹豫。
沈君牧蹲在地上,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跟梁夏说,“我还是没想到给你什么报酬。”
他想不到梁夏缺什么。
梁夏把削好的竹竿递给他,伸手轻轻剐了下他秀挺的鼻梁,看他长睫随之煽动,笑着说,“回来我告诉你。”
沈君牧眼里这才染上清浅笑意,“好。”
“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聊天,快跑啊!”驿丞都服了这两人。
沈君牧握着竹竿站起来,示意驿丞,“给她撑好伞。”
说着,转了一下手里竹竿,抬脚往外走了五步,几乎跟那群人几乎面对面。
“沈君牧?”为首那人用剑柄顶开斗笠,露出她那张瘦瘦的脸。
借着空中滑过的闪电光亮,驿丞看清对方长相,惊到身形晃动,“怎、怎么会是她?”
梁夏不抬头都知道那人是驿卒,哪怕她刻意藏着,可习武之人的脚步声依旧跟旁人不同。
至于所谓回家探亲的李知府家眷,估计是个幌子,那行人昨日根本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隐蔽在驿站里。
九号听出来了,梁夏跟沈君牧也听出来了。
现在看看人数,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都冲着她跟沈君牧过来,留在驿站里的不多,九号没有丝毫压力。
梁夏悠悠叹息,“我果然是个香饽饽。”
驿丞,“……”
前方,驿卒开口,声音嘶哑如乌鸦,雷声之下更显瘆人,“沈家独子?那最适合拿下用来要挟后面的沈琼花了。到时候就要看看,用你这个儿子能不能在沈琼花手里换到虎符。”
她说着笑起来。
驿丞完全没想到平日朝夕相处谨小慎微的驿卒会有今日这副可怕面孔,本来还想开口呵斥了两句,现在是半句话都不敢说,弓着腰老老实实给梁夏撑着伞。
她刚才听见驿卒喊什么来着,什么夏?风声太大,她没听清,只顾着看人了。
也不知道沈君牧行不行,驿丞的心跟落下来的雨滴一样,都沉到低了。
前方少年则是将竹竿往地上一插,抬手将背后带来的斗笠戴在头上,手指在下巴处系好带子。
他一身青色夏袍,迎着风顶着雨站在众人面前,手指缓慢握住竹竿。
沈君牧如雨中青竹,笔挺坚韧,闻言抬眸,“想擒我,那不如来试试。”
第069章
“竖子猖狂。”驿卒嗤笑。
沈将军的名号无人不知, 她下面的三个女儿也是了得,但她从未听说过沈家儿子沈君牧如何。
想来不过是学了三两招便出来摆弄武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最后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念在你沈家世代忠臣的份上, 我让你死的体面些, ”驿卒手腕翻转下压, 雨水打在剑背上溅起朵朵水花, 剑刃于昏暗光线中泛出一丝寒光, 她眸光阴翳, 吐出一个字, “杀。”
音未落, 脚已抬, 身已动。
雨大的时候便感觉不到风动,只有雨打在竹叶上的声响, 急又重。
雨水如帘幕,遮挡着视线, 驿丞眯起眼睛努力分辨, 到最后也只能看到一道暗青色身影在灰衣人群里游动, 也看不出个具体情况如何。
“沈小公子到底能不能行, ……不行也没法子了, 我这儿连个军队驻守的营地都没有,咱们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驿丞心都悬到嗓子眼了,很是后悔, “要我说你们就应该听我的赶紧跑,说不定还能捡到一条命。”
“跑?”梁夏好奇, 扭身往竹林里看,浅浅一片林子, 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往哪里跑呢。”
她还真琢磨起来。
驿丞低头看她,见她还在用弯刀劈竹条,顿时恨铁不成钢,哆嗦着手提起灯笼指向雨里,“你连搭把手都不行?”
就任由小公子一人对那么多人啊?
“就算不能搭把手,你好歹长了两条腿啊,趁小公子拖着人的时候你跑不行吗。”驿丞替梁夏着急,她怎么就不害怕呢,都什么时候还这么不急不躁的劈这竹条。
这竹条能救命是吗?
驿丞嘟囔着脸看梁夏,觉得她忒没用,打不能打,跑也不会跑。
现在小公子给她们拖着呢,小公子是跑不掉了,可她们还有生机啊。
“你真是沈家人吗?”驿丞怀疑起“家属”二字,说道:“沈家国之柱石世代忠良上下几辈人的血都洒在边疆了,是我们大梁的盔甲梁人的脊背,才不会弱到只能拿得起书,遇到危险了让男子顶在前面。”
提起沈家的时候,驿丞腰杆挺的直直的。
梁夏昂起脸看她,在驿丞那张苍老的脸上看到了对沈家的钦佩跟向往,这种神情类似于一种信仰。
这样的信仰不是沈家人嘴一张说出来的,而是她们几辈人流了无数血并且用一块块牌位垒起来的。
梁夏手下动作慢下来,想着还是应该让果子进兵部,叫季晓兮从珍宝阁拨出银钱投入到果子的炮弹计划里。只要武器够强,大梁的将士们就能减少伤亡。
梁夏回驿丞的话,“算起来,我的确不是沈家人。”
她朝雨幕里看,跟驿丞说,“可沈家也并非只有女人能冲锋陷阵上阵杀敌,你看,男儿也可以。”
沈君牧生来便以自己做为沈家人而骄傲,如今他做的事情不过是像他母亲跟姐姐一样罢了,这是他的信仰——
护君。
驿丞弯着腰看梁夏,嘴上虽埋怨她没用,但手里雨伞却实诚地往她那边偏着,她往雨里看,低低叹着,“倒是我狭隘了。”
她下午竟因为沈君牧多带了几个仆从而对他心生轻蔑。仔细想来也是,这世上谁规定了忠臣必须俭朴?
沈家人就不配出行带仆从跟厨子吗?沈家之功,配享太庙。
要不是先皇荒淫无度心胸狭隘,沈琼花母父的牌位,这会儿就应该摆在先皇牌位旁边。
也不知道刚继位的小皇帝心性如何,容不容得下沈家。
“嗳?好、好像有转机!”驿丞往前一望,面露欣喜。
前方沈君牧是占上风的。
他就像一尾青鱼,驿卒等人似潭中淤泥,始终跟青鱼搅在一起,意图吞没他。可青鱼在她们之间犹如游鱼如水,衣袂翻飞青竹舞动,一棍挥退淤泥,抬脚便掀翻一个人。
竹子虽比不得银枪,但力道柔中带刚,抽在人手腕上的时候,竹打皮肉的闷响格外明显,手一疼手指松开,手中的剑直接掉下来,这时候再想捡起来就难了。
驿卒原本有些轻敌,三招之后却不得不谨慎小心起来。她见沈君牧有这等身法,不怒反笑,似乎觉得这样才是沈家人,这样才配与她一战。
驿卒不是狂妄自大之辈,她们三人缠着沈君牧,同时示意其余人绕过沈君牧去杀他背后的梁夏。
可每次只要有人过去,原本跟她们纠缠的沈君牧总能轻巧脱身离开,拦住其他人。
最后变成如今这幅局面,沈君牧一人缠着她们所有人。
十步之内,他背后的梁夏不受半分干扰。
梁夏把竹条劈完,点评道:“君牧进步很多。”
上次行宫里,沈君牧已经在九号身上吃过亏了。那时九号声东击西绕过他,目标直指自己。
沈君牧当时脸色都白了。
事后想想既庆幸又懊恼。庆幸梁夏会武,否则李钱连同梁夏两人都会血溅行宫,也懊恼自己实战经验不足,竟轻而易举被人缠住。
相同的战术沈君牧已经遇见过一回,这一次他守的滴水不漏。
梁夏用绳子将劈好的细竹条捆起来,打算回去好好打磨一下。不然冯朱朱刚躺上去就被竹刺扎破皮,不得疼出猪叫。
她这边快结束了,沈君牧那边也分出胜负。
驿卒见局势不妙,胸口生生挨了沈君牧一棍,口吐鲜血顺势摔躺在泥水里。
手里的灯笼扔了一地,头上的斗笠更是早就被掀飞,这会儿雨打脸上,全是水。
她们一行人竟因沈君牧损失大半,这可如何对上面交代。
驿卒呼吸发紧,眸光晃动闪烁,像是挣扎犹豫。最后见久攻不下,下定决心,竟将袖筒一撸,露出绑在右手小臂上的袖箭。
箭头锋利,寒光中带着暗绿,显然早已淬过剧毒。
大梁将倾,沈家再怎么拼命强撑都于事无补,这乱世终究要由神女统治。
既然沈君牧执迷不悟,那她只能痛下杀手了。
光线昏暗之中,她躺在地上放暗箭最不容易被发现。尤其是沈君牧这会儿被剩余几人缠着,根本想不到自己现在的目标不是梁夏而是他。
空中闪电划过,白光映亮半边天空,骤明之下,驿丞看见驿卒手臂上箭头闪过的银光。
她抽了口凉气,心提到嗓子眼,全身寒毛乍起,“不好!”
白光消失,驿卒的袖箭瞄准沈君牧的后背,对准他的心脏。
“咻——”
昏暗中似有利刃破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沙哑的惨叫声。
沈君牧朝身后看,就瞧见本来躺在地上的驿卒这会儿像是被人钉住的鱼,痛快挣扎的来回扭动。可不管怎么动,她的右手手腕都被一把破旧的匕首贯穿,插在了她脑袋旁边的泥水里。
那把匕首,正是出发前沈琼花送给梁夏的,被她当时提起衣摆弯腰插在靴筒里。
沈君牧朝梁夏那边看了一眼,微弱的灯笼光亮披在她肩上,她手里依旧慢条斯理地捆着竹条,从容淡然的犹如海中灯塔,让人心头大定。
只要梁夏稳稳地站在那儿,哪怕前方人数再多,沈君牧都不觉得心慌。
他在前冲锋,因为他知道,后面有她为自己兜底。
沈君牧心中微热,敛下心神,提竹竿拦住想要逃跑的剩余几人。
驿丞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她怔怔地低头,甚至能听到脖颈犹如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声响。
刚才,她看见驿卒想对沈小公子放暗箭,还没等箭出鞘,她身边的这白衣丫头就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就甩了过去。
匕首从她眼前擦过,快到犹如残影,紧接着就是驿卒惨叫的声音。
驿丞想起自己刚才的话,这会儿恨不得一巴掌狠狠抽在脸上!
都说了人不可貌相,她怎么就觉得这个文文气气从容稳重的人,会是个只靠男人的废物呢。
她风轻云淡地出完手,然后继续捆她的竹条。
驿丞为这份从容淡定,都想给她跪了。
“你真不是沈家人?”驿丞小心翼翼问。
梁夏抬眼看沈君牧,想了想,“不是沈家人。”
沈君牧那边已经把人解决,怕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他挨个查看地上晕死的人是不是真晕。他抿了抿唇,不管是不是,都又木着脸再补一闷棍。
驿卒,“……”
沈君牧抬脚走到驿卒身边,垂着眼居高临下看她,“哪怕用阴损手段,你都不够强。”
驿卒脸色惨白,眼神灰败,余光朝不远处的梁夏看过去,笑了,“……是。”
她被梁夏用匕首穿透手腕的那一刻,心头说不出什么感觉,庆幸,放松,还是释然?如今,统统归于平静。
她用那般阴损毒辣的手段去暗算沈家人属实卑劣,好在毒箭没放出。
驿卒咬了下后槽牙,呛咳一瞬,扭头再吐出来的血便是黑色。
“愿大梁,永存。”
新帝并非无能,沈家选择没错。她要为自己的失败跟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
身为梁人,她弥留之际,想的依旧是家国永存。
沈君牧发现她咬毒自杀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君牧皱紧眉,沉默一会儿,抬手摘掉头上斗笠,弯腰轻轻盖在驿卒那张灰白的脸上。
虽不同营,但都为梁人。
沈君牧伸手把梁夏的匕首拔出来,往回走的时候,胳膊夹着竹竿,撩起衣摆擦拭匕首上的血迹跟雨水。
梁夏就这么蹲在地上看他,眸光中流淌着清浅柔意,回答驿丞的话,“我不算沈家人,我只是他的人。”
是他的妻主,是他的君。
“给。”沈君牧蹲过来,竹竿立在一边,把擦干净的匕首递还给梁夏,眸光干净清亮。
这样的少年,如春风,如青竹,如何让人不心动。
见他过来,驿丞连忙挪脚站在两人边上,用伞罩着她俩。
梁夏收起匕首,插回靴筒里,“竹条劈好了,准备回去了。”
沈君牧点头,用袖筒擦脸上的雨水,“好。”
“不过回去之前,我想问你讨要报酬。”梁夏看着沈君牧。
“什……”后半个“么”字还没说完,沈君牧的唇瓣便被吻住了。
梁夏偏头亲吻沈君牧的薄唇,微凉湿润。她轻轻碾着,等他唇瓣河蚌开缝似的试探着露出一条缝。
两人的吻向来清浅,很多时候都局限于亲亲额头贴贴脸颊,这还是梁夏头回这么有进攻性地吻他的唇瓣勾他的舌。
沈君牧脸都热了,心脏比刚才跳的还快,眨巴着眼睛由梁夏浸入。
哪有人睁眼睛亲的。
梁夏抬手盖住他的眼睛,感觉眼睫在掌心里煽动,痒痒的。直到她勾着他的舌推挤了几圈,沈君牧的注意力才全在嘴里,眼睛老老实实闭上。
一吻结束,沈君牧原本微白的唇色变得绯红。
他眼睛水润,有些害羞,但又亮晶晶地看过来。
梁夏没忍住,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走吧,不然驿丞的眼睛都要看的掉出来了。”
沈君牧昂脸侧头看替两人撑着伞的驿丞。
“……”驿丞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佯装自己根本没看!她站这儿只是为两人撑伞而已!
只不过心里想着,怪不得说是家属,原来,是这个家属啊。
回去的路上,沈君牧为梁夏撑着伞,梁夏手里拖着竹条,驿丞拎着弯刀跟在后面。
“地上那些人怎么处置啊?”驿丞问沈君牧。
沈君牧看向梁夏。
梁夏抬眸朝前看,驿站门口停着马车跟马,显然有人来了。
她微微笑着,“你看,这不是有人来处理了吗。”
第070章
随着梁夏的话, 原本弓腰闷头走路的驿丞停下,手中伞檐往上,就看见驿站门口的车马。
她不由一顿, 话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大的雨还有人赶路?”
雨从天色将黑就开始下, 但下午天气阴沉那么明显, 就算是赶路的人, 只要对方不傻, 期间定然会找个地方先将就着避避雨, 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不过对方敢进驿站就说明是有身份的人, 她身为驿丞不能不进去看看。原本里头还有驿卒代她招待, 如今驿卒死了驿站里连个能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我先进去了。”驿丞这会儿顾不得梁夏跟沈君牧, 快步越过两人进了院里。
梁夏看沈君牧,沈君牧正望着她。
沈君牧看着雨里那些膘肥体壮的马, 不算拉马车的,共十二匹。
他轻声说, “我娘原本就比我们晚出发, 处理山匪的事情至少也会耽误半晌, 加上如今夏季暴雨道路难行, 大军的速度远远没有我们快。”
也就是说,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沈琼花连同大军是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的。
“无妨,进去看看, ”梁夏悠悠道:“就算有人想瓮中捉鳖,那也要看看谁是那鳖。”
今晚她们前脚遭遇刺杀, 后脚驿站便来了人,说是对方路过跟她们无关, 连沈君牧都不会信。
梁夏拖着竹条进来,走到院里抬眼就能看到大堂中的情况。
虽是戌时,可烛火通明。屋里蜡烛油台比梁夏走的时候还多。
正对着门,九号抱着扫帚靠在一楼楼梯口,姿态随意,可拦路的意图明显。
她身后李钱跟报春简曲三人在二楼楼梯口抱团围观。李钱抱着包袱,报春抱着冯朱朱,简曲夹在两人之间,手里举着一口漆黑大锅挡在身前。
而地上,躺了一地尸体。
九号面前跟她相持的是一队穿玄衣的侍卫,共十二人,腰上挎着弯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此时手都搭在刀柄上。
屋里尽是肃杀之气,似乎一触即燃。安静之下,呼吸声都没有,唯一能听到的动静是灯芯燃烧的声响,跟侍卫蓑衣上往下滴落掉在地上的雨水声。
驿丞站在门里边,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说话了。
这般情景下,一个身穿深绯色从四品官服的中年女人坐在长条板凳上,叹息着开口,声调从容,丝毫不被双方对峙的气势影响:
“我等是来护驾的,见不到皇上自然不能离开。姑娘不如通融一下,告诉我们皇上去哪儿了。”
九号素来不是多话的人,只抱着扫帚守在楼梯口,只要没人上楼,别的事情她一概不管。
这话对方问了三遍,见她目中无人姿态嚣张,这才打算硬闯上楼。
她面前站着十二个人,每一个功夫都不低于刚才来刺杀的刺客。
即便如此,对方也没敢直接动手,因为这一地的尸体便是原因。
她们摸不清她的实力。
李知庆本以为自己的话还是得不到回应,正要皱眉抬手示意侍卫们强攻的时候,就见原本倚在一楼楼梯口的灰衣小姑娘慢慢站直了身体。
她一动,她面前的十二个侍卫手臂瞬间绷紧。
九号却是伸了个懒腰,侧眸看向坐在板凳上的李知庆,“你不是找她吗,她来了。”
李知庆顺着九号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庭院里站着一女一男。
撑伞的是个少年,一身青衣夏袍,衣摆靴子尽湿,衣服上有晕染开的血迹。
而他旁边的女子模样文气,白净的脸旁线条柔和,一双漂亮眼睛清澈干净,瞧着不过十六岁,身上衣服更是干干净净,不染半点血色,周身气质从容大气。
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男貌女才。
梁夏单手拎着那一小捆竹条,面对这般场景,只是缓慢眨巴眼睛,唤了声,“李钱。”
二楼处的李钱瞬间应声,“在。”
梁夏抬脚进来,竹条放在一边,先是拎起衣摆拧干水,才抖着衣服说,“烧水煮姜汤,君牧洗澡。”
李钱,“是。”
见两人平安回来,报春立马抱着猪从楼上下来,“少爷,没受伤吧?”
他眼睛盯着沈君牧上下打量,见他身上血迹不是他自己的,这才松了口气。
沈君牧收了伞,本来想留在梁夏身边,但他淋了雨,衣服也基本全湿,只得先去洗澡换衣服。
从她出声的那一刻,李知庆就已经抬手让侍卫们退到一边。她手撑着长条板凳缓慢站起来,只这般看着对方。
少年叫沈君牧,那必然是沈将军沈琼花的儿子。
他身份明朗,站在他身边的女子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李知庆这才快步往前,撩起衣摆恭敬行礼,“臣,江州知州李知庆,拜见皇上。”
驿丞站在旁边,眼睛睁圆,视线在梁夏跟李知庆之间来回,最后抽了一口凉气,险些当场厥过去,立马跟着李知庆哆哆嗦嗦跪下来。
这姑娘竟是新帝!
梁夏进来,坐在刚才李知庆坐过的板凳上,竹条往地上一放那个,“出门在外,不讲虚礼,都起来吧。”
她让驿丞,“找个小刀来,我打磨一下竹条。”
指挥完,梁夏才问,“天黑雨大,李大人怎么会在驿站这儿?”
李知庆双手撑地,颤颤悠悠站起来,弓着腰跟梁夏坦诚说道:“臣收到冯阮冯大人的书信,她说您南下过来路上可能会有危险,让臣前来相迎。”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略显潮湿的书信,双手递给梁夏。
梁夏接过来,信封拆开,里面信纸上果真是冯阮的字迹,内容无外乎是说她要去东北了近期回不来,朝堂上可能对她、也就是李知庆没办法多加照顾,所以给她指条明路,让她来接到江南查神女跟动乱一事的新帝,博个立功的先机。
“对,臣跟冯阮冯大人当年科考同届,多年来一直有书信来往,算是故友,”李知庆笑了一下,“她可能是想给臣点条青云路,但……”
李知庆往大堂里环视一圈,苦笑又庆幸,“臣明显是来晚了没赶上救驾,不过陛下无虞更好。”
梁夏把书信折好递还给李知庆,有些好奇,“旁人都知冯相是被贬出京城的,恨不得跟她撇清所有关系,你倒是上赶着提起她。”
“多年情意自是不能忘。”李知庆笑得苦涩。同时她也是想通过这封书信让梁夏知道冯阮一心为君,哪怕被贬谪也惦记着皇上呢。
李钱端姜汤过来,闻言心中动容。
朝堂多是利益纷争,在这样的名利场里还能保留当年初心守着那份纯粹友谊属实不易。一时间,他对李知庆这个同姓氏的从四品知府印象好了很多。
原本李知庆刚带人进驿站的时候,李钱想的是幕后之人过来看结果了。
毕竟前脚是刺杀,后脚李知庆就来了,很难让人不把这两件事情联想起来。
不过现在看李知庆跟冯阮相熟又是重情重义之人,李钱心中对她有了改观。
姜茶端上来,梁夏问,“君牧喝了吗?”
李钱回,“报春端着送过去了。”
“让九号也喝些。”梁夏放下小刀竹条,接过瓷碗。
见她忙活这些,李知庆找到话题。
“陛下这些要磨竹条?”李知庆问,见梁夏点头,她笑着说,“臣来吧。”
梁夏把竹条连同小刀一起递给李知庆,对方双手接过。正是她手伸过来,梁夏才看到李知庆手指不长指关节很粗,两手掌心都是老茧,像是长年累月干粗活干出来的。
梁夏想起自己看过的地志,江州知府李知庆今年四十有三。
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李知庆鬓角头发已经花白,加上她身形清瘦,皮肤粗糙,瞧着远没有白胖的冯阮那般年轻。
李知庆身上穿着四品绯衣,崭新官服里面的中衣衣领虽洗的干干净净但瞧着却有些泛白,显然不是新的。
加上她跪地再起身后颤颤悠悠的双腿,以及需要用手撑着长条板凳才能站起来,想来是阴雨天双腿风寒犯了。
“你还会这个。”梁夏敛下心思,垂眸看李知庆动作飞快又熟练的打磨竹条。
“幼时家贫,曾用竹条编过竹篮竹筐卖钱,自然是会的,”李知庆得知梁夏要给冯朱朱做个猪窝,顿了一瞬,笑着说,“臣来吧。”
她愿意出力,梁夏便坐在一旁抿姜茶。
李知庆带来的侍卫们分成两批,一批处理驿站里的尸体,一批由驿丞引路去处理竹林里晕死过去的人。
沈君牧从不刻意下死手,除了当场服毒自尽的驿卒外,估摸没死什么人,只要抓着活口多问问,就能问出来是谁派她们来的。
侍卫们离开后,李知庆坐着小板凳,对着油灯用打磨过的竹条编猪窝。
沈君牧洗漱后换好衣服下来,见李知庆做这些甚是熟练,不由好奇地抱着冯朱朱蹲在旁边看。
“臣知陛下是来查神女一事,也早早跟着留意了,只是神女这人好似空穴来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李知庆手没闲着,同时跟梁夏说江州这边的情况,“但神女传闻到底鼓动人心,不少地方都打着神女的名号起了动乱。”
“这边离岭南近距京城远,自然算不上富饶,平时百姓生活已经不容易,要是遇到天灾人祸,家破人亡都是寻常。”
“好些年前朝廷针对这种情况还会拨赈济款,可惜这几年赈济款没了,还多增加不少税目,才导致百姓日子越发艰难。”
因为活得不容易,这才有了动乱。
尤其是农以田为天,明年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今年地里收成如何。而传闻中的神女,能让收成翻倍让作物长得更好,简直是捏住了百姓的七寸。
不说有没有这个人,就算真有,那想要抓她也是逆民心而行。
可如果不抓,民心被人利用,动乱会越滚越大,最后变成起义。
李钱听完感慨,对民情这么熟悉,也深知民心,对着新皇更是不卑不亢,可见李知庆是个好官。
“陛下这次遇刺,估计也是那些拥护神女的人做的,”李知庆说,“如果陛下不嫌弃,臣愿一路护送陛下到江州。”
说着,她把手里编好的猪窝递给梁夏。
一个椭圆形中间凹周边翘的竹筐就编好了,李知庆甚至贴心的修剪了竹筐边角,确保筐里筐外平滑没有半根竹刺。
梁夏接过,赞叹道:“李知州好巧的手。”
李知庆只是笑着颔首,“陛下谬赞了”。
这种趁梁夏高兴最适合溜须拍马的时候,李知庆却只是弓腰把地上的边角料收拾干净,像是顺带手的事情。
李钱站在边上替她着急,啧啧点评:
‘内敛腼腆的老实性子在官场上可不讨喜。’
上位者,没几个喜欢做事一板一眼的大臣,这样的人不够圆滑机灵,自然到不了京城接触不了权力的最中心。可能这也是李知庆任职知州多年依旧没办法做京官的原因。
说不定她这从四品的知州位子都是冯相当右相时力保下来的。
猪窝编好了,看时辰也差不多亥时中,李知庆留在大堂里等驿丞跟侍卫,梁夏跟沈君牧上二楼休息。
李钱跟在梁夏身后,没忍住跟她感慨,“李知州是个好官啊,就是不会做事不够机灵。”
梁夏双手习惯性往身后一搭,慢悠悠走在二楼走廊里,“哦,怎么说?”
“您看她,得了冯阮提点来救驾都赶不上及时的,刚才编猪窝也是很好的谄媚机会,她依旧不会利用,这就是典型的饭摆在她面前她都吃不着。”李钱摇头。
梁夏闻言笑了,叹息着,“李钱呐。”
李钱寒毛瞬间竖起来,“在。”
梁夏余光朝楼下看,李知庆坐在长条板凳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膝盖。
梁夏声音轻轻慢慢,“饭摆在她面前她不吃,可能不是吃不着,而是不想吃。”
刚才知道她砍竹条是要做猪窝的时候,李知庆的动作都顿了顿。就像驿丞说的,沈家小公子出门在外怎么能带厨子呢。
同理,一个好皇上,不管百姓跟动乱,怎么能花时间做什么猪窝呢。
李钱愣住,寒意顺着脊椎慢慢往上攀爬,怔怔地看着楼下。
“你瞧着吧,”梁夏推门进房间,“竹林里的刺客,定然没一个活口。”
李钱站在梁夏房间门口,本来他还想着下去跟李知州聊两句,教她怎么往上升,可这会儿所有念头都没了。
系统这才悠悠出声,机械音在夏季雨夜透着凉意:
[狼在楼下,披着羊皮。]
[恭喜宿主,任务三进度为百分之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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