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李钱站在二楼, 想等竹林里的消息。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驿丞带着那六个侍卫回来,七人衣服湿了大半, 鞋上都是泥水。
一直安静坐在一楼等待的李知庆听见动静抬眼朝前看, “查出什么了?”
侍卫上前行礼, “什么都没查出来, 我们到的时候, 她们已经服毒自尽, 死状跟驿卒相同, 显然用的是同一种毒。”
驿丞跟着点头, 她没见过这副场景, 这会儿浑身湿透打着哆嗦, 跟在六个侍卫身后,李知庆不开口她也不敢离开去换衣服。
怎么就, 全死了呢。
她当时跟陛下和沈小公子一起,亲眼看见沈小公子手下留情没灭口, 可她带着侍卫们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晕死的人不知何时咬毒自尽了。
她们既然醒了, 当时为什么不跑呢。
可要是说被人灭口, 那也不会用喂毒的法子啊。
她想不通, 只低着头站在后面。
大堂里的油灯蜡烛都是从驿站里翻出来的, 这会儿好些已经燃尽,剩下的几盏油灯灯芯在风雨夜里摇曳晃动,光亮有些昏暗不明。
李知庆坐在桌边, 桌上放着盏油灯,风吹过来, 灯芯光亮明灭不定,她用双手虚笼住灯台, 隔了风,微弱的火苗才慢慢往上燃着。
李知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灯芯轻声说,“连同大堂里的那些尸体,一起埋了吧。”
侍卫,“是。”
等侍卫退下,李知庆才看到驿丞还站在后面,“你也早些洗漱休息。”
驿丞拱手应,“是。”
她见李知庆坐在大堂里不动,丝毫没有打算上楼休息的意思,便大着胆子提醒道:“大人,楼上还有空房间。”
“我知道,”李知庆笑了下,拍拍自己双腿,笑意苦涩,“下雨天,我就算是躺着也睡不着,索性在这儿坐会儿。你不用管我,去忙自己的就行。”
难得从四品的官员这么好说话,驿丞躬身退下。她在这驿站驻守多年,来来往往见到的官员不在少数,像李知州这般没官架子的大官可不多。
驿丞转念一想,新帝也没有半分架子啊。
驿丞上楼的时候,正好瞧见李钱站在二楼还没进房间,不由躬身询问,“大人是有什么吩咐吗?”
现在她可不敢觉得李钱是老仆了,这是新帝身边的人,能被带着一同南下便已经说明身份不同,最低也得是个大内总管什么的。
李钱摇头,鬓角白发在灰暗光线下都像是蒙了层灰。
如大夏所说,竹林里的那群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李钱说不出胸口什么滋味,只觉得闷赌难受,就像是暴雨前夕,低沉压抑到呼不出气。
他无人可说内心感受,只能跟系统低喃:
‘她当了知州还一手的茧,说明她不是那种尸位素餐的庸官。她了解民情又懂民心,还跟大夏提到了税目跟如今江南局势,怎么能是坏人呢。’
系统:
[可事实摆在眼前,竹林里的那群刺客的确没一个活口。]
[就算不是李知庆的意思,那群人的死也跟李知庆有关。]
[她不无辜。]
李钱难得固执,‘我不信。’
他抬脚走到梁夏房门口,习惯性弓着腰打算试探着小声喊“皇上”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梁夏的声音,像是早就笃定他会过来。
“门没锁,进来吧。”
但凡要是换个人,这话听起来都显得过分暧昧。
可李钱这把年纪都够给梁夏当爹了,两人又是主仆关系,中间半分涟漪都没有。
李钱轻轻推门进去,就见梁夏坐在桌边铺开了纸,瞧见是他半分都不稀奇,只道:“要是睡不着,正好过来给我研磨。”
李钱挽着袖筒过去,轻声说,“驿丞她们回来了,说竹林里的刺客们没一个活口,都服毒自尽了。李……李知庆让侍卫们把她们埋了。”
李钱边磨墨边问,“要不要让九号去看看,到底是自愿服毒还是被人灭口了啊。”
“不用,”梁夏挑了支狼毫笔,抬眸看李钱,“她们为自己的信仰跟选择而死,不管立场如何都值得尊重。何况人都已经死了,再去打扰属实冒昧,还是入土为安吧。”
“那这事会不会跟李知州有关?”李钱问。
梁夏毛笔蘸墨,反问回去,“你觉得有没有关系?”
李钱迟疑了,他想说没有,可又不敢确定。他怕自己识人不清,又看错了人。
梁夏见他沉默,缓声道:“李钱呐。”
李钱下意识,“在。”
梁夏捏着毛笔,认真看他,温声说,“这世上之人并不是非黑即白,你若是信她便坚守自己的看法,你有你自己的判断,不用在乎旁人的声音,哪怕那个人是我。”
李钱怔住。
梁夏叹息,微微皱眉,“还有——”
李钱呼吸屏住,还有什么?
梁夏指着他手里的墨,“还有,墨太稠了,我怎么写信。”
李钱,“……”
李钱笑着说,“烛光太暗,我没看清。”
他是心思不在研磨上。
跟梁夏说了几句话,加上手中有活,李钱脸色不再那般难看,悬着不定的心在一圈又一圈的研磨中慢慢沉下来。
他见梁夏提笔,便问道:“您是给谁写信呢?”
给沈君牧写情牍?以大夏的脸皮,实在干不出这种腼腆又内敛的事情,而且沈君牧也不是那种文气的小公子。
梁夏道:“给江沣江大学士写信,都六月了,进士职位也分配的差不多了。”
“您要问陈妤松?”李钱好奇。
“不是,她必然是进翰林院的,”梁夏抬头,朝李钱缓慢眨巴眼睛,白净的脸上露出小小稚气,抿唇笑了一下,悄声说,“我问问兵部有没有空缺的职位,偷偷给果子走个后门。”
这次轮到李钱笑了。
大夏少年老成遇事从容,看着文气无害其实手辣心黑,所以有时候总是让人忘了她今年不过十六七岁。
她也会有自己的小私心跟偏袒。
李钱理所应当,“您是皇上,想给谁走后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梁夏腰杆挺直,抬眼看了李钱一眼,意味深长,“说得对。”
主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信写完的时候,李钱心里已经雨过天晴不再淤堵。
“回去休息吧。”梁夏把信装进信封里。
李钱把桌上收拾干净,“是。”
他抬脚出门反手将门掩上,系统这才悠悠感慨:
[梁夏真是好皇上。]
李钱赞同,‘身在江南还念着果子呢。’
系统觉得他是木头:
[梁夏出发前就跟蔡甜交代过,陈妤果殿试结果出来后,不管有无名次,都破格进兵部。]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的这封“走后门”的信可写可不写。
李钱一愣,‘那她……’
系统不再出声。
李钱站在二楼,外头风雨交加,他却觉得内心一片平静温和。
大夏是用这封信告诉他,人都有私心,只要他觉得值得,那就去做。
她真是,让人哭死。
李钱低头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明日就要去江州了,他跟大夏伪装的这段父女关系也到今晚结束。
李钱有些舍不得。他一生无儿无女,如果真有大夏这样有出息的女儿,做梦都得笑醒。
楼下李知庆还坐在那里,目光朝外面天色看去,像是等雨停,又像是等天明。
李钱推门回屋,心底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李知州不是那等恶人。
翌日。
昨天一夜大雨,清晨才刚刚放晴。雨水浸湿土地,走着都是松软的。
李钱起来后,拎着包袱收拾马车的时候,见李知庆站在外面来回走动,不由问她,“李知州这是在做什么?”
李知庆看见他,不由解释道:“我看看雨水下了多少。这时候麦稻正在灌浆期,田里都在排水。要是夏季雨水下的多,今年秋季收成怕是又不好。”
李钱一怔,他五谷不分的人,听到这话只觉得羞愧,由衷感慨,拱手作揖,“李知州是个为民的好官。”
被人称赞李知庆也只是勉强笑笑,眼睛看向大堂里,梁夏已经起来了,她淡声道:“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皇上,东西已经整理好了,用过饭咱们就能出发了。”李钱也往后看。
梁夏点头,同时左右看,问驿丞,“君牧出去还没回来?”
沈君牧习惯清晨早起练枪,哪怕在皇宫时这个习惯都没改变。现在外头雨停,梁夏下意识以为他出去了。
驿丞诧异,“没啊,沈小公子今日还没下楼。”
“还没起?”梁夏纳闷。
她见报春从房里出来,便道:“叫君牧起床吃饭了。”
“是。”
“皇上。”等梁夏说完这些坐在桌边,李知庆才走过来把昨晚关于刺客的处置结果说了一下。
梁夏点头,勺子搅拌菜粥,脸上露出几分不解跟疑惑,她看向李知庆,“李知州觉得那群刺客为什么要服毒呢?”
她抬眸看过来,眸光清澈干净,像是不涉尘世,没有半分身为帝王的谋算。
李知州闻言低头猜测道:“许是重伤难逃,为了不被逼供拷问这才自寻了断?”
梁夏点头,“有可能。”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梁夏看着李知州,慢慢悠悠说道:“或许是为了保护什么人,怕连累了她,这才选择了结自我。”
李知庆站在原地,那一瞬间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沈君牧下来了。
报春皱眉,语气担心,“皇上,公子好像起烧了。”
梁夏放下碗筷,朝沈君牧招手,“过来我看看。”
沈君牧眼里露出惊喜,瓮声问,“你还会医术?”
蔡夫子连这个都找人教大夏了?
梁夏一顿,厚着脸皮老实交代,“不会,我就是想先摸摸看。”
沈君牧,“……”
沈君牧还是坐到梁夏身边。
可能是昨夜淋了雨,他清晨起来后就觉得头脑昏沉,以为没睡好,谁知回笼觉睡醒后,发现头重的症状并没有好转,连带着鼻子都有些堵。
他没照镜子,自然没看到他此刻颧骨绯红,一脸病态,就连说话声音都瓮声瓮气。
他往这儿一坐,梁夏的手背便贴到了他额头上。
沈君牧本来就红的脸这会儿更红了,但人却老老实实坐在原地不动,昂着脸抿着唇任由梁夏的手摸过来。
李钱在旁边问,“如何?”
“热热的。”梁夏点评,说着她两只手都贴在沈君牧脸上。
也软软的。
沈君牧眼神飘忽起来,脸更热了。
李钱顿住,“……”不用摸他也能看得出来沈君牧脸热。
他这会儿脸色醇红醇红,能不热吗。
李钱听梁夏还有玩笑的心情就知道沈君牧身体没大碍,估摸着就是淋了雨,但沈君牧身体底子不差,吃点药或者出出汗就好了。
“这附近可有大夫?”李知庆问驿丞。
驿丞摇头,“这附近没有村庄,要是想找大夫得再往前走十多里地,去县城才有医馆。”
梁夏看沈君牧,沈君牧眸子雾蒙蒙的,但老实坐着看向她,乖的不行。
她把手里的碗端起来,捏着勺子喂沈君牧吃两口饭,同时抬头跟李知庆说,“不去县城了,直接去江州吧。”
都往前走了十多里地眼见着就到江州了,还不如直接去江州。要是真有什么事情,那儿的大夫也要比县城的大夫有用。
李知庆应道:“是。”
吃罢饭,一行人启程。
因多了李知庆等人随行,报春便没办法留意艾草留下来的痕迹,也不能再给沈琼花沿路留记号。
沈君牧病了,给沈琼花留下的记号断掉,她们一行人一辆马车被侍卫们护在中间,似保护,又似囚笼。
李钱掀开车帘朝外看,脸上忧心忡忡。他虽不觉得李知庆是坏人,但此刻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能打的人少了一个不说,最重要的是不能联系到后面的沈琼花了。
可能是惯性思想,李钱做为皇上还是不敢只相信九号一人。他一路上最有底气的,一是梁夏,第二就是沈琼花的大军。
大军压后,才觉安全。
梁夏倒是神色如常不见半分担心。
她见沈君牧坐在车厢里抱着冯朱朱昏昏欲睡,不由挪屁股无声坐在他身边。
可能是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墨香,沈君牧迷迷糊糊将脑袋靠在她肩上。
昨日雨夜里一根竹竿单挑数人的沈小公子,这会儿靠着她,垂着眼睫呼吸沉沉,身上带了热意,丝毫不见昨夜的半分锐气。
梁夏收起书,伸手把他怀里的冯朱朱接过来自己抱着,任由沈君牧靠着她睡。
过了片刻,梁夏陡然回过神,微微沉默,低头反思。
不对啊,沈君牧就在身边,所以她为什么要抱着猪,而不是抱着沈君牧?
梁夏,“……”
梁夏毫不留情地把冯朱朱塞李钱怀里,伸手轻轻揽过沈君牧的肩,让他在自己怀里睡的更安稳一些。
这才对嘛。
傻子才在这时候抱着猪睡。
第072章
估摸着是因为病了不舒服, 沈君牧难得舍下那点薄薄的脸面,一直闭着眼睛靠在梁夏身上。
期间报春撩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沈君牧虽没抬头却能感觉到, 因为心虚, 呼吸瞬间轻了不少。
报春却只是小声问, “少爷还在烧吗?”
梁夏抬手摸沈君牧额头, “嗯, 我给他喂点水, 前面到哪儿了?”
报春道:“刚到江州地界, 应该快到江州州府了。”
他担忧地看着沈君牧, 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到江州最好的医馆里面。
可能也是因为沈君牧病了, 李知庆的马车在前面带路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报春放下车帘坐回去, 靠在梁夏肩上的沈君牧才敢小口呼吸。
梁夏侧眸笑着看他,低声在他耳边提醒, “君牧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就快要成婚了, 就是举止亲密些也是应该的。”
沈君牧睁开眼睛, 下意识昂起头, 水蒙蒙的眸子看向梁夏。
他才抬头, 梁夏温凉的唇瓣便印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
沈君牧又把头低下了, 额头抵在梁夏肩上,红了一双白玉耳朵。
纯情又坦诚。
梁夏抬手摸摸他脑袋,“不闹你了, 好好睡,到了我叫你。”
沈君牧心里不踏实睡不着, “我娘要是追不上我们怎么办?”
实不相瞒,李钱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九号单打无敌, 可要是对上整个州府的官兵呢,如果她们再有武器跟陷阱呢?
梁夏轻轻拍着沈君牧的手臂,“没事,我在呢。”
她哄小孩睡觉一样,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沈君牧,加上马车轻轻摇晃,没多久沈君牧就在梁夏怀里昏昏沉沉睡过去。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马车行驶速度明显慢下来,显然快到了。
今日她们清晨出发,一整天都在路上,午饭也是用干粮随意对付两口,如今可算是到了。
梁夏撩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天色已经暗下来。
怕引起百姓惊慌,她们一行人两辆马车选择了一条僻静的街道,道路两边没什么商贩摆摊,连来往的行人都不多,只有巷口处缩着几个头披昏黄麻袋的小乞丐。
这儿没人驱赶,她们窝在这里好过夜。
瞧见有车马经过,被惊醒的乞丐们缩在一起,好奇地抬头看过来。其中有个年幼的,眼睛黑黑大大。
“到了。”外头驾车的九号开口,马车随之停下,梁夏也收回手。
李钱探头朝外看,车听在一座府邸的后门处,门两边挂着灯笼,灯笼上面写着“江州”。
应该是到江州州府衙门了。
前头简曲跳下车轩,双手偷偷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赶路赶了一天,他屁股都坐疼了。
李钱见沈君牧没醒,掀开车帘先出去,走到马车后面把脚凳搬了过来。
梁夏轻轻喊,“君牧?”
沈君牧呼吸滚热,昏昏沉沉应了一声,眼睫轻轻煽动,却没睁开眼睛。他烧的厉害,如果不是心里不安,这会儿都该昏睡过去没知觉了。
梁夏一手环着沈君牧的腰,一手穿过沈君牧的腿弯,弯腰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报春瞧见了,没觉得不妥,只站在旁边踮脚伸手在梁夏头上护了一下,怕她出来的时候撞到车厢上面。
李知庆也下了马车,刚才到江州地界后,她就让两个侍卫先行一步。一个是报她名号去医馆请大夫,另一个是回府衙通知自家夫郎,尽快收拾几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这会儿屋子已经收拾好,直接领着人进去就行。
李家夫郎得知自家妻主要回来,早已提着灯笼等在后门门口。他不是个多话的人,见几人下了马车,腼腆地颔首福完礼,便直接引着她们往里走,“屋子收拾好了,大夫也在府里,你们这边来。”
自家常住的屋子,又是办公用的府衙,条件自然比不得外头精致的府邸跟上好的客栈。
“臣没有自己的府邸,多年来一直住在府衙里,”李知庆跟梁夏赔礼,“委屈皇上跟沈公子了。”
招待不周,也是重罪。
李钱本想脱口而出问她怎么没自己府邸,随后一想,李知庆连里衣都是半新不旧的,哪里能存有余钱买地建房。
梁夏抱着沈君牧走在前头,九号随行,李钱跟简曲报春去拎马车上的行李。
“辛苦您了。”进了房间,梁夏将沈君牧轻轻放在床上,侯在一边的大夫立马上前诊脉。
梁夏怕自己碍事,往后退了几步,笑着朝李夫郎颔首。
李夫郎一愣,也笑着摇头,“大人不嫌弃就好。”
李知庆站在旁边,伸手扯自己夫郎衣袖,低声道:“这是新皇。”
新皇。
李夫郎脸色都变了变,赶紧垂下头要行重礼。
“出门在外,不讲究这些,”梁夏说,“我在这儿守着就好,李知州一路辛苦,去歇歇吧。”
正好李钱他们也抱着东西进来,原本就不大的里屋挤的满满当当都是人,李知庆见这边的确用不到自己,才领着夫郎抬脚出去。
走之前跟李钱说,“皇上跟沈公子要是有事,直接吩咐就行。”
出了门,李夫郎才抚着胸口舒了口气,“怎么会是皇上,那么白净文气。”
人还没架子。
李知庆笑了下,耐心跟他解释,“因季君后善妒,先皇身边没有子嗣,新皇是先皇流落在外的血脉,临终前才被冯阮找回来的。”
“这般年轻的女娃,能……”话说到一半,李夫郎瞬间闭上嘴。
李知庆知道他的意思,这般年轻的女娃,一登基就把身边能用的重臣贬谪出去,能当好一个皇上吗,会担得起如今的大梁吗。
如果是太平盛世,新皇年幼无能些也无妨,至少大臣能用。
可大梁内忧外患,连年的天灾造成了如今的乱世局面,也因境内不安,境外敌人才蠢蠢欲动意图强攻。
这种情况下,小皇上不能赏贤使能就罢了,还听信谗言把绊倒梁佩的冯阮贬到东北去了。如今朝上,怕是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在知道江南神女之后,她还怕皇位受到影响,竟亲自带沈家公子出京,并让沈琼花带大军随后。
这种行径,怎么看怎么儿戏。
这般下去,各地纷乱非但不能解决,反而会愈演愈烈,到时候大梁乱起来,大梁土地还不是被人随意吞噬践踏。
可怜冯阮,被贬后还一心念着新皇,信中多番强调,让她忠君护主。
李知庆叹息,侧眸朝屋里看,“她要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该多好。”
身上没有家国重担,就这般文气温和,哪怕没有出众的才能,也能平安顺遂一辈子。
可惜,她不是。
她不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适合坐在那个不适合她的位子上。
“走吧。”李知庆收回目光。
李夫郎提着灯笼走在她身边,伸手搀扶着她,心疼的低声道:“你这老毛病又犯了,要不然明日歇歇再出去?”
她也才四十岁啊,只要阴天下雨就像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一般,走路蹒跚。
“歇不得,都走到这一步了,哪里能停下,”李知庆摆手,只道:“把那止疼的药再给我煎上一副。”
吃了晚上才能睡着。
李夫郎想劝,但对上李知庆拧紧的眉头又叹息着没说什么,“你说你,一个知州,何苦呢。”
李知庆笑了,“这话不对,正因为我是知州,才要操心这些。”
她要是个普通百姓,就是想操心都没用。
走出这边庭院,前方暗处才显出来一个身影,是十二侍卫之首苍黄,“大人,她们路上没留记号,想来能拖住沈将军一段时间。”
用州府之兵去对抗沈琼花的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李知庆算着时间,“应该够用了。”
她对苍黄说,“跟其他人说,小皇上已经到了,而沈君牧正好病倒,要想成事,尽早行动。”
苍黄应,“是。”
李知庆说这些的时候,全程没避讳自家夫郎,等苍黄离开,她粗糙的手才握住李夫郎微凉的指尖,“你可怪我?”
“不怪,”李夫郎昂脸看她,眼里水光晃动,哽咽说,“谁让咱们是妻夫。”
只是,李夫郎低下头,“连累了静儿。”
提到女儿,李知庆脚步都沉重不少。
李静,两人的女儿,今年十八岁,自小不爱说话不跟人交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摆弄些花草,也是外界说的——
神女。
用她给的种子并按她的种植方式种出来的作物,比同品种的作物更耐旱耐寒还抗虫。作物能好好存活下来,收成自然可观。
也因李静这项本事,李知庆这个神女的母亲才成为神女一事的一把手。
短短半年来,便有不少制造纷乱的领头人过来跟她联络。众人商量盘算着,既然新皇无能朝廷无用,不如索性谋个大的,用神女造势起义反了。
有能之人才配坐在那把椅子上,与其让小皇帝嚯嚯朝堂,还不如换个人,这样百姓也能活得下去。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怎么都压不下去,尤其是宗室梁佩被关,紧接着冯阮失势,如今朝堂能用之人几乎没有,这是上天给她们的机会。
江南这边远离京城,原本还忌惮着梁佩跟冯阮,地方官员不敢有动作,现在两人没了小皇帝年少,她们胆子大起来,官匪联手已然是寻常。
就在这个时候,李知庆的侄女柳云桑发现李静的特殊之处,跟李知庆商量能不能用李静铤而走险,把意图起义的人聚集起来为她们所用。
从这开始,江南有神女的事情才往外传播起来。
其中李知庆提议,借冯阮之手,引小皇帝南下,趁机除掉她。
现在小皇帝人在府衙,沈君牧生病昏睡,她们身后的沈琼花一时半会儿赶不到,正是起义者下手的好时机。
第073章
“公子怎么样?”屋里, 报春问大夫。
“受了凉起的烧,”大夫收回把脉的手,走到桌边拟药方, “我把药开好, 你们抓来煎给他喝, 一天两次。他年纪轻, 像这种烧只要退了就没事了。”
李钱连忙走到桌边将桌上茶盏收到一边, 又把油灯端过来, 方便大夫拟单子。
大夫起来后, 梁夏坐回床边, 把沈君牧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薄被里。
沈君牧可能有所察觉, 昏昏沉沉中手指虚虚握着梁夏的食指, 力道不大带着依恋,梁夏感觉到了。
她索性一只手放在被褥里留沈君牧拉着, 另只手去整理被褥。
“报春你跟大夫去拿药煎药,”梁夏说, “简曲做饭。”
不能空腹吃药。
李钱留在屋里伺候, 九号不知道去哪儿了。
“李知州连个自己的私宅都没有, 过的真是够简朴的。”送走大夫后, 李钱在屋里看了一圈。屋里除了必要家具外, 没有多余摆设,主打一个实用。
等沈君牧睡着,梁夏收回手端了碗温水, 用勺子舀水慢慢湿润沈君牧发干的唇瓣,闻言头都没抬:
“李知庆自幼家贫, 读书的钱全靠双亲跟自己编竹篓一文一文攒出来的,后来考中进士后, 梁佩曾想拉拢她,她没答应,这才被分来江州做知县。”
那时李知庆年少,一腔抱负跟志气,一朝考上怎肯给她人做狗。也是她执拗固执又不懂圆滑变通,导致翰林院的门都没摸着,直接被打发来江州做知县了。
从知县到知州,李知庆花了小半辈子才有了今天。
如果不是梁佩从中作梗,李知庆这会儿就算坐不到冯阮右相的位置,那也该跟言佩差不多。
说起来,她跟冯阮是站在相同的起点,却走出了两种不同的人生跟官途。
一个在中央平步青云位及右相,一个在地方摸爬滚打只到知州。
李钱惊喜,“这是‘影’查出来的?”
短短数月,艾草的小团队这就把李知庆的底细查出来了?!
梁夏微微一笑,坦白交代,“其实是地志上写的。”
李钱,“……”
地志上把李知庆此生履历写的清清楚楚,根本不用查。
不过,梁夏对李知庆住府衙丝毫不惊讶,“李知庆任职期间,于水利税务上的政绩很是突出,这样的人本该调任回京城的。你想想,她要是真懂受贿跟贪污,怎么会这么些年一直没被调回去。”
“也是,”李钱赞同地点头,然后顺势问,“那您觉得神女一事是真是假?”
都来到江州地界了,怎么可能不关心神女的传言,就是不知道提前一步过来的艾草怎么样了,查的如何。
李钱都开始怀疑是有人用神女当诱饵诱惑小皇帝南下了,他下意识摸着下巴琢磨,“会不会没有神女这个人呢?”
梁夏见门外九号回来,起身过去,拉长音调感慨,“李钱呐。”
李钱瞬间弓腰,“在。”
梁夏抬手拍拍他肩膀,“没事多看看书。”
李钱:‘怎么又要多看书?书上连这个都写了?’
系统沉默一瞬,还是忍不住吐槽他:
[书上不仅写了,梁夏甚至连答案都告诉你了。]
李钱愣住:‘啊,她说什么了?’
[……]
系统“哔——”的一声选择关机,让李钱自己去悟。
“如何?”梁夏问九号。
九号靠在门框上,“府衙里只有十二侍卫守着,瞧不出半分异常。”
她出去逛了一圈,看到什么就跟梁夏说什么,她想了想,“简曲对神女的事情很感兴趣,问过我,问过报春,现在在问李府烧火的伙计。”
一个厨子,似乎有大梦想,甚至表现得比梁夏这个皇上还在意神女这个人。
“没事,随他。”梁夏双手习惯性往身后一搭,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色,忽然就感慨一句,“站在这儿,我都开始想老师跟冯相了。”
九号看她,不甚理解。
梁夏笑了下,岔开这个话题,“神女这事我心里已经猜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印证一下就行。”
九号对这事不感兴趣,倒是李钱连忙颠颠地走过来,诧异道:“什么线索都没给,你就猜到了?”
同样是皇上,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梁夏小脸昂起来,迈着得意的小步子往床边走,“这次不告诉你,你自己去想。”
李钱还真骨气一回,“行!”
谁还不是皇上了。
晚上吃罢饭又吃了药,沈君牧还没退烧。梁夏放心不下,跟报春一起在床边守着。
梁夏秋后迎娶沈君牧为君后的消息还没传到这边,所以孤男寡女的情况下,她守在屋里旁人也不放心。
李夫郎半夜抱了床被褥过来,嘴上说着刚下过大雨温度低,怕梁夏跟报春守夜冷再冻着,其实是想看看沈小公子昏睡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欺负。
见梁夏规规矩矩坐在床尾看书,李夫郎才露出笑容。
回房后,李夫郎跟李知庆说,“沈公子莫不是被挟持的吧?”
目的是用他要挟后面的沈琼花。
李知庆皱眉喝了止痛药,这会儿药效没上来腿还是疼,闻言看了看自家夫郎,“倒也不一定,我看沈小公子挺喜欢小皇上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李夫郎稀罕的瞧着李知庆,揶揄着,“你什么时候懂过这些。”
李知庆只是笑。
她见过沈君牧望向梁夏的眼睛,带着光跟欢喜。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最是藏不住。
“既然那边无事,”李知庆道:“那就睡吧。”
今日怕是睡的最后一个安稳夜了。
翌日。
沈君牧睡了一夜,烧已经退的七七八八,额头没那么滚烫,脸颊也不再是绯红色,只是不舒服,这会儿还睡着。
梁夏守了一宿,精神倒是还行。
“皇上您去歇歇吧。”李钱趁梁夏吃饭的时候劝她。
梁夏摇头,环视一圈,饭桌上只有她跟李钱。
报春在里间看着沈君牧,九号素来如风来去自由,吃饱后见不着她很正常,倒是简曲不见了。
梁夏问,“简曲呢?”
“后厨呢,”李钱说起这事也觉得好笑,跟梁夏道:“李知州不讲究吃喝,厨子手艺也是能吃就行。简曲来了后,那勺一颠饭香味一下子就飘出去了,引来全府的人围着看。”
奈何简曲是皇上带来的小厨子,要不然高低得求他做顿饭。
“有个小傻瓜馋了,拉着他的衣袖也不说话就只巴巴地盯着他看,”李钱摇头失笑,“简曲心一软,这会儿正给她加餐呢。”
所以没过来吃饭。
梁夏也是笑,“比阿九还馋。”
“哦对了,李知州今日早早就出门了,”李钱又说,“知道君后退烧后,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今日有事要出城,您要是有什么需要跟吩咐的话直接找李夫郎就行。”
李知庆迟迟升迁不了是有原因的。
如今皇上就住在她府里,她能有什么要紧事比伺候皇上还重要?摆在眼前的机会她都把握不住,能升到京城就有鬼了。
李钱恨铁不成钢!
梁夏三两口把饭扒拉完,“让李夫郎帮忙备马,我们也出城看看。”
李钱问,“您不放心李知庆,想看看她去做什么了?也是,她这时候出城能为什么事情呢。”
“为的可多了,”梁夏放下碗,掏出巾帕擦拭嘴角,缓声跟李钱说,“江南多水稻,如今六月,正是排水晒田的好时候,结果前日却下了场大雨。”
梁夏起身往外走,“李知庆应该是去田里看庄稼了。”
去看庄稼了?
李钱跟着梁夏往外走。
坐马车出城太耗费时间,梁夏问李夫郎要了两匹马,她跟李钱一人一匹。
李钱别的不说,但骑马还是能拿出手的,只是年纪大了,不敢跑的像梁夏那般快。
怕梁夏迷路找不到人,李夫郎挑了个侍卫带梁夏过去,“那片田她几乎天天去,肯定在那儿。”
梁夏到的时候,李知庆早已在田中央,头顶草帽,弓着腰正在看稻。
她身上穿着寻常藏青色夏袍,衣服颜色洗到漏白,如今衣摆撩起来塞进腰带里,裤筒往上挽起,布鞋脱掉放在田头,光脚下的地。
她弓腰在那里,和其他田地里的寻常百姓没有半分区别,草帽之下,无人知她是稻农还是知州。
瞧见梁夏翻身从马上下来,守在田头的侍卫立马上前行礼,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叫大人过来。”
梁夏手握缰绳摇头,“不用,我过去就行。”
梁夏脱了鞋朝田里走,边走边看稻子的情况。
“皇上还懂这些?”侍卫顿住,莫不是装样子糊弄人的吧。
李钱跟在后面,这才赶到,气喘吁吁下马,觉得一身老骨头都被颠簸散架了。
闻言不由看了眼那侍卫,喘着气说,“我家主子,上知天文下知种地,就没有她不懂的。”
侍卫脸上恭敬,心里轻嗤。谁信,一个民间找来的小皇上,正是念书科考的年纪,能会种地?能懂稻子?
梁夏虽不擅长种地,但不代表她不会。
她走到李知庆身边的时候,李知庆蹲在地里头都没抬,听见身边动静以为她是侍卫,指着稻子跟她说,“亏得苗好,不然再下两场大雨,今年收成又要完。”
梁夏同款蹲下,“也不光是苗的问题,是排水做的好,如果水积在田里,再好的苗都没用。”
听见她的声音,李知庆一愣,扭头抬手掀开帽檐看她,“皇上?”
她往后看一眼,侍卫跟李钱都站在田头,唯有梁夏脱了靴子卷了裤腿一路过来。
李知庆笑了一下,手在衣服上擦干净,才解开头上草帽递给梁夏,别的也没多说,只道:“太阳越来越大,皇上戴着吧。”
梁夏也没客气,接过草帽站起来。她环视一圈发现今年稻子长得都不错,眼里露出喜色,“好景。”
李知庆见她懂排水,也有些意外,边往田头走边跟梁夏说,“种子是来来回回筛选十几年才培育出来的,排水也是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不过皇上这个年纪竟然懂排水,倒是让臣有些惊讶。”
今日天好,田间有风。
风荡衣衫,鼓动袖袍。
李知庆双手搭在身后,侧头看梁夏。
此刻似乎没有君臣,也不在乎所谓礼仪,有的只是田里的一老一少。
“我原先不懂,不过我有个好老师。我九岁那年,她特意租了一片田,教我种过麦,”梁夏头顶草帽,手背身后,微风中开口,“我原以为她是要我切身体会‘粒粒皆辛苦’……”
梁夏扭头对李知庆笑了下,“如今想来,倒不全是。她是要我懂民之辛,吃民之苦。”
京中竟有这般能人?
李知庆来了兴趣,“敢问帝师是?”
梁夏手搭身后,腰背挺直,站在稻田之间,昂起脸,“我师,蔡甜。”
李知庆侧头看她。
李知庆虽不知蔡甜是何许人也,但此刻的她,在梁夏白净文气的脸上看到了阳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了光亮。
第074章
后厨。
“好吃吗?”简曲撩起围裙擦手, 蹲在地上昂脸问旁边的小傻子。
对方一张脸生的白白净净,眉眼秀丽水气,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干净的像两面水镜似的能照世间万物。
原本她就蹲坐在灶台边烧火用的小木墩上, 长腿曲起, 双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上, 不吵不闹让人难以注意。
而且刚才来了好些人, 全因他的厨艺而来, 可把简曲虚荣坏了, 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 哪里能看到谁来了谁走了。
不过他水涨船高的身份摆在这儿, 旁人也不敢让他做饭, 只能围观看看。
后来人潮慢慢退散,小傻子就像是浪潮退去后留在岸边的白贝壳, 已经突兀的坐在这儿了。
瞧见他低头看她,对方抿着唇望过来, 一句话都不说, 只拿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还在这儿?”简曲疑惑。
他准备解开围裙去吃饭, 结果刚抬脚, 衣裙就被人伸手攥住。
她还是不说话, 只静静地望着他,见他要离开,可能有些着急又有些疑惑, 微微偏着头抿紧唇看他。
是个小傻子,还是个贪吃嘴馋的小傻子。
简曲犹豫一会儿, 见她长得实在干净好看,心一软, “我看看还剩什么,给你弄点饭吃。”
这句话她听懂了,真就松开手乖乖坐着等着。
州府府衙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菜一般肉更少,简曲看了一圈,从院里拔了几棵翠绿小葱,回来剁碎,和点面,给她单独摊了个葱香饼。
这会儿小傻子双手捏着饼小口吃,吃的秀气文雅。
光看她长相跟吃饭的气质,当真不像个傻子,可惜她听不懂人话也不会说话,更是坐在这里没人问没人管。
简曲蹲下来看她,猜测对方应该是李知庆的亲戚,最亲的是女儿,远一点的可能是侄女或者外甥女。
因为对方身上干干净净的,穿的衣料虽不是好缎子,可也不像下人那般粗布麻衣。
简曲好奇地看着她,试探着问,“喂,小呆子,你听说过神女救世吗?”
对方一心吃饼,眼睫都没动过。
简曲单手托腮,皱眉嘀咕,“怎么府里人都没听说过呢。”
他问烧火伙计的时候,对方头都没抬就说没听过。
按着书里的剧情来看,种田女主应该才十七八岁,模样大概生的风流倜傥,这才能在边打江山的时候边惹下一屁股风流债。
首先,我们排除李知庆。其次,面前单纯无辜的小呆子也不像是会跟人家生八胎的模样。
简曲不想走生孩子的剧情,但又好奇书里的女主。反正对方大女主基建种田文的剧本是没了,他凑近了看看热闹又怎么了。
笃定小傻子不会搭理自己,简曲站起来,“一共两个饼,你一个……半,我半个,吃完就没啦,听到了吗。”
他背对着小傻子说话,自然没看到对方迟疑思考片刻,缓慢点下的脑袋。
“阿静,阿静?”外头有人喊。
简曲扭头朝后看,又低低看看腿边一心吃饭头都没抬的人,低声问,“是喊你的吧?”
阿静,真是人如其名很安静。
“阿静,你怎么在这儿,一眼没看见你就跑出去了,要是丢了怎么办。”对方可算是找着人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埋怨两句。
柳云桑原本没注意灶台边的简曲,只顾着伸手去拉李静。这几天府里人多事杂,她这样的身份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走吧,回去了。”柳云桑说。
简曲没忍住接话说了一句,“这么大一个人,在府里哪那么容易丢。”
“她不……”柳云桑开了头便没再说,而是看向简曲,笑着道:“我倒是不知道府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俊俏的小厨郎。”
简曲瞬间把锅铲拿在手上,一扭头就对上柳云桑的脸。
风流倜傥的长相,桃花眼自带多情,瞧着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虽不显贵但就是很合她随性的气质。
简曲抽了口凉气,脑海里瞬间警铃大作。
好家伙,女主就在我眼前?!
“你怎么了?”柳云桑见简曲呆呆地看着她,也跟着楞了楞。
她就嘴上逗了对方一句,对方就吓傻了?
柳云桑抬手在简曲眼前挥挥,正要往前一步再开口,就发现什么东西压了自己脚趾头,瞬间疼的哎呦一声。
她连忙缩腿低头看,就见被两人忽略掉的李静坐在小木墩上,慢慢悠悠缩回自己刚行凶过的脚。
感情是她踩的……
柳云桑幽怨地盯着她看,“谁才是你姐,你是有口吃的就忘了姐。”
李静不为所动,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垂着长睫继续吃自己的饼。
柳云桑抱着膝盖缓了一下,看了看李静跟她手上的饼,这才叹息着放下腿。
“刚才多有冒昧,还请公子原谅。”柳云桑退后两步,站在彼此还算安全的距离,老老实实给简曲拱手赔了个礼。
简曲已经回过神,铲子横在自己身前,警惕又防备的盯着柳云桑看,“你……”
怕单独问太奇怪,简曲把李静一起捎带上,“你们是谁?”
柳云桑笑着介绍,“哦,我叫柳云桑,李知州弟弟的女儿,也是她的侄女。这是李静,李知州的亲生女儿,不过她从小不爱说话不喜欢跟人聊天,有时候突然出去招呼也不打一声,总容易走丢。”
“公子呢,叫什么?”柳云桑反问。
她没见过府里有这么好看的小厨郎啊,难道是昨天晚上的贵人带来的?
简曲回她一个白眼,“我爱叫什么叫什么,本少爷的事情你少打听。”
他半点不想跟柳云桑扯上关系。
柳云桑被噎的一愣一愣的,“……”
看来是刚才得罪到人家了。不过她素来大气,半点不把这样的话听进耳朵里。
“走吧阿静,姑父找你呢。”柳云桑弯腰拉李静。
听到姑父两个字,李静才跟着她乖乖站起来。
不过站起来归站起来,却迟迟不肯往前走,只盯着简曲看。
柳云桑觉得新奇极了,她这妹妹从小不开窍,现在突然开情窍了?!老李家大喜啊!
“喏,下次想吃再过来。”简曲找了片荷叶,半块饼放叶子上递到李静手里。
说好的,剩下那半块是他的。
顶着柳云桑的目光,李静接过饼抬脚就越过她朝前走。
柳云桑,“……”
哦,原来开了食窍。
柳云桑朝简曲拱手,“多谢照顾阿静。”
说完急忙追上去,并且试图从李静手里分到一点饼吃,“我是你姐,你姐知道吗,就吃一口,一口都不行?那你是我姐行吗?”
两人远去,简曲慢慢舒了口气。
他抿着唇,捏着剩下的半块饼思考。他要怎么不着痕迹的把女主…哦不,神女在府衙的事情告诉梁夏呢?
如果神女是李知庆的侄女,那李知庆必然不无辜啊。
可怜了那个小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牵连了。
简曲叹息,大口吃饼。
梁夏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进了府衙李知庆就跟她分开走,李知庆要去处理这两日积压的公务,梁夏要去看沈君牧。
才进了几人居住的小院,九号就从前面廊柱下走出来。
她站在廊柱后面的时候,像是一片枯叶,连呼吸声都没有,如果有人想进院子,第一时间是发现不了她的。
梁夏笑着说,“多谢了。”
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九号还是在她跟李钱出去后老老实实替她守在院子里,就怕生病昏睡的沈君牧有个万一。
“我只是希望他活着,这样我们就还有比试的机会。”九号双手抱怀靠着柱子站。
梁夏随她怎么说,只道:“你莫要欺负我夫郎。”
九号要是真跟沈君牧打的话,一时半会儿怕是分不出胜负,只是沈君牧的武功路数太过于敞亮,是大开大合的将相风。九号则不是,干脆利落招招致命,路数更为诡秘。
沈君牧是个实心眼,玩脏的话,可玩不过九号。
“我又不会伤害他。”九号跟着梁夏进屋。
梁夏闻言扭头看她,“可你俩任何一个人受伤我都不会开心。”
九号脚步顿住。
‘你俩。’
大夏说的是‘你俩’。
九号觉得自己有些开心,因为她胸腔里有股热热暖暖的气在游走,让她觉得身体十分轻快。
李钱听见这话不依了。
他在两人身后颠颠地追着,都快累死了,故意问,“我呢,我就不重要了呗,亏得我跟您鞍前马后啊,您是有了新欢就忘旧仆啊。”
九号见李钱从自己身边经过,还略显得意的双手抱怀。
李钱,“……幼稚!”
小屁孩一个!
李钱累到不行,坐在桌边,抬手把头上的草帽解下来拿在手里扇风。
这帽子是快晌午的时候,梁夏扣在他头上的。因为今日天晴,外头的天实在太热了。
“我五…卯时出门,见到了艾草,她说神女在李府,”九号越过李钱,往前两步跟梁夏说,“出门时有尾巴跟着,被我甩开了。”
要不是梁夏说轻易别动手,跟着她的尾巴现在已经是尸体了。
“见着艾草了?”李钱给自己倒水,水杯抵在嘴边都不耽误他问,“艾草怎么样啊?”
九号没有怎么样的概念,如实回了句,“还活着。”
李钱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呛死。
“还有,你们出去后,苍黄一直守在院子外面,只是没进来。”九号有些纳闷,沈君牧病着,按理说是最脆弱最适合下手的时机,她怎么没行动呢。
“可能是没见着你,有所忌惮?”李钱揣测。
毕竟九号神出鬼没,谁知道她在哪里,没见到九号身影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先动手。
好理解。
九号突然发现自己看李钱似乎顺眼了很多。
李钱喝完水才问,“神女在李府,那是谁呢?”
他心里嘀嘀咕咕,难道自己还是看错了人?
“可以问问简曲,”梁夏坐在床边,手指一直搭在沈君牧腕子上,分神跟九号说,“简曲应该问出来了。”
小厨子还有这个本事啊?难道是人畜无害所以别人对他没有防备?
李钱好奇,也假装肚子饿,跟着九号一起去找简曲。
屋里只剩沈君牧跟梁夏和报春。
梁夏收回把脉的手,握着沈君牧的指尖问报春,“他今天醒了吗?”
报春点头,脸上带着喜色,“醒了,快中午的时候醒过一次,知道您出去后,吃完饭喝了药又睡了。”
见梁夏若有所思,报春心里没来由的一咯噔,“可,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没什么不对的,就是这烧退的太慢了。”梁夏看沈君牧。
他白玉的脸颊还是有些红,呼吸都有些粗重,“药的剂量不够大,他出不了汗,这才没办法彻底退烧。”
报春脸色微白,“那大夫是李夫郎找来的。”
莫非李夫郎要害他家少爷?!
“大夫没问题,药也没问题,”梁夏拉着沈君牧的手指,有些心疼,“他是应该多睡几天,但他这么睡着多难受。”
没有谁带着病入睡能睡的舒舒服服。
有人想让沈君牧多躺两天,梁夏心里也知道,但不妨碍她心疼自己的夫郎。
“那要不要再重新找个大夫?”报春问。
“不用,”梁夏看向报春,一本正经,“我来治。”
出个汗的事情,她觉得应该不难。
“这事对外不要声张,”梁夏道:“如果有人问君牧如何,你就说还病着,也不用再让大夫来瞧,因为药还没喝完。”
报春应下,“是。”
“行了,你出去吧,帮我把门关上,”梁夏坐在床边,一脸期待,“我来给他治治。”
第075章
报春闻言下意识听话出去, 人都站在门口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对啊,什么样的正经大夫给病人治发烧感冒的时候,是让小侍出去的?
报春狐疑, 报春扭头朝后看。
不过他虽不太信任小皇上在某些方面的人品, 但对于小皇上的能力却从不怀疑。
毕竟这半年来, 只要她说到的事情, 就没有做不到的。
犹犹豫豫一会儿, 报春选择在门外阴凉处等着。如果里头有半分不对劲, 他就去敲门。
屋里, 梁夏倒了杯温水, 叫醒沈君牧喂了他几口。
“头还疼吗?”梁夏给沈君牧把凭几搬来放在身后, 怕他觉得硌, 又拿了两个枕头垫上去。
沈君牧摇头,抿了下湿润的唇, 靠着枕头看向梁夏,“你出去了?”
“嗯, 跟李知州一起去看了稻子, ”梁夏双手摸摸自己的脸, “是不是晒黑了?”
沈君牧见她竟然在意这个, 眼里露出笑, 腼腆乖巧,“没有。”
“没有的话,”梁夏双手撑在沈君牧身侧, 凑近了看他脸色,疑惑着问, “那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沈君牧脸一热,眸光闪烁着别开视线, 可他被圈在凭几跟梁夏之间,想往后退都退不了,躲避之下,只低着头红了耳朵,手指抓着被褥。
“不逗你了,你是淋雨才起烧,按理说烧来的快退的也快,”梁夏单手手背贴沈君牧额头,“可大夫给你开的药剂量不够。”
沈君牧这才昂脸看梁夏,秀气的眉头皱在一起,“那要怎么办?”
他不是个矫情的性格,哪怕生病了,做出来的最柔弱的事情也不过是将脑袋心安理得的靠在梁夏怀里。
“你这种烧,出出汗就好了,”梁夏眼睛看向屋里的柜子,“里面空空如也,连床厚被褥都没有。要是问李夫郎要被子给你捂汗容易打草惊蛇,毕竟对方的目的就是让你多躺两日。”
“那我,”沈君牧想了想,“那我出去跑两圈?”
“你不要命了?”梁夏见他想起身,伸手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把他又戳着靠了回去。
不能捂汗,也不能出去跑,沈君牧想不到其他方法了,只得看向梁夏。
她素来有主意。
梁夏这才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拉长音调悠悠说着,“我有一个方法,可能有点磨人,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君牧不怕磨人,“我愿意,你说吧。”
“这方法不是说的,是做的。”梁夏双手撑着床板,慢慢倾身靠近沈君牧,鼻尖蹭在他鼻尖处。
沈君牧呼吸一顿,手指缓慢攥紧掌心里的被褥,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再次蔓延上来。
他浓密的长睫轻轻垂下,微微低着头,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以为梁夏要像前日雨夜那样亲他,虽紧张可又很期待。那种心魂快要被她从嘴里勾出来的感觉,陌生又亲昵。
梁夏看沈君牧眼睫不安地煽动着,眼里露出笑,鼻尖从他脸颊滑过,唇瓣贴在他耳边,柔柔哄着问,“君牧,喜欢我吗?”
沈君牧呼吸轻颤,鼻音低低,“嗯。”
“那我可以吻你耳朵吗?”
“……嗯。”
梁夏从来都是个得寸进尺的人。
她嘴上吻着沈君牧的耳朵,手从被褥边缘伸进去,搭在沈君牧的膝盖上。
沈君牧呼吸一紧,眼睛睁开,瞬间将腿蜷缩起来。他偏头看她,心跳乱到不成节奏。
是……
是要……
梁夏的手就顺势往下握住沈君牧的脚踝,温热干燥的掌心在他清瘦骨感的脚踝处摩挲,以此放松沈君牧的警惕。
“你说你喜欢我的。”
梁夏亲着沈君牧的下颚,鼻尖蹭过他的下巴,往下滑过他的喉结,低低说,“你亲口说的。”
沈君牧心尖轻颤,紧绷的防线因梁夏刻意放柔的音调而有所松懈。
他犹豫挣扎,一边顾忌着不行,一边诚实的想跟她亲近。
沈君牧脸热到冒烟,被子都被他抓皱了,浑身比刚起烧的时候还要滚烫,喉结因梁夏的动作上下艰难滚动。
他密长的眼睫鸦羽般煽动,说不出是不安还是紧张,晃动的眸光左右看,就是不敢往下落在梁夏身上。
他想开口说话,可呼吸发紧,怕一出声音调都不对。
沈君牧这会儿已经忘了梁夏是在帮他出汗,注意力全在梁夏的动作上。
因他昨夜出了薄汗,今天白天报春怕他难受,特意趁没人的时候给他擦了遍身体换了身新中衣。
这会儿裤筒里除了他清瘦的小腿,还多了只手。
那手也不往上越界,只在小腿处来来回回。
沈君牧恨不得把腿缩进怀里。
“梁夏。”沈君牧颤着呼吸,低声说,“燥。”
“那排斥吗?”梁夏问。
沈君牧向来有问必答,说的也都是实话。
他不好意思开口,只红着脸朝床里面别开视线。
那就是不排斥。
手推裤筒,似乎像往上,沈君牧心里一紧,下意识将手放进被褥里,一把握住梁夏的手腕。
他不用力,只轻轻握着,一时间分不清是抗拒还是欲拒还迎。
梁夏看他,沈君牧额头冒汗,鼻尖都出了细汗,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是热的。
被褥下,梁夏反握住沈君牧的手腕,手指轻巧转动,成功跟他十指相扣。
看似缠绵暧昧,实际上更像是互相压制。
梁夏欺身往前,单膝跪在床边,另只手搭在沈君牧身后的凭几上,几乎将他圈在怀里。
吻从鼻尖到唇瓣,吻过喉结再到锁骨。
夏季衣服本就单薄,沈君牧躺在床上更是就穿了一身中衣,现在被梁夏压着亲吻,中衣衣襟微敞,露出他雪白的肌肤跟凸起的锁骨。
他呼吸很急,胸口都在起伏,被子里被梁夏握住的手试着往后抽动,可梁夏用了力气,沈君牧半个手臂动弹不得。
他出了一身的汗,感觉胸口背后都黏糊糊的。
可梁夏的鼻尖抵在他锁骨处,似乎想往下。
沈君牧有些急,全然忘了梁夏在帮他出汗的事情,只想着能不能先洗澡,洗完再……
“梁夏。”沈君牧低声喊,声音带着颤,哪有半分握枪时的凶冷模样。
他屈腿靠着凭几,几乎缩在她怀里,满身的汗,小声求饶,“等,等我好了再……行不行。”
他觉得自己被人放在了蒸屉上,闷到喘不出气。内心又燥又热,体内的热气不受他掌控,先是在全身蔓延,最后朝下而去。
沈君牧额头抵在梁夏肩上,脸红到不敢看她。
……差不多了。
他身上被水洗过似的,衣服都快汗透了。
梁夏呼吸带着颤意也是滚烫,她下巴搭在沈君牧脑袋上,闭着眼睛调整呼吸,缓了好一会儿,眼底情绪才恢复清明。
亏得她自制力强,不然真就趁机把沈君牧吃了。
梁夏收回握着沈君牧手指的那只手,拉了被子将沈君牧整个裹住,她维持着单膝跪床的姿势,双手隔着被褥紧紧抱着沈君牧,低头亲吻他发丝,柔声哄,“乖,缓一缓,出完汗就不难受了。”
沈君牧靠在她怀里,犹豫一瞬,慢慢伸手,抱住梁夏清瘦的腰肢,昂脸埋在她小腹上。
感受到他的动作,梁夏低头笑着问,“还喜欢我呐?”
她悠悠说,“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愿意喜欢我啊?”
沈君牧不想说话,但又怕自己不开口梁夏会误会,所以闷闷回了个字,“嗯。”
哪怕不是为了退烧,哪怕只是单纯这么欺负他,他还是很喜欢梁夏。
只不过用这种方式出汗,的确很磨人。
梁夏叹息,收紧抱着沈君牧的双手,“真想盛夏快点过去,等一入秋,我就娶你。”
人都有私欲,但梁夏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辜负了沈君牧,也不能不尊重他跟沈家。
所以报春的担心纯属多余,她能对沈君牧做的最过分的事情也就是今天这样了,再多可就不合适了。
过了半盏茶时间,沈君牧身上的热意尽数褪去。
梁夏手背贴他额头,舒了口气,“可算退烧了。”
她亲沈君牧唇瓣,“我让报春进来给你换衣服。”
不然潮湿的中衣贴身穿着多难受。
“不过君牧,还要委屈你再躺几天,”梁夏见他唇干,端了水过来喂给他,轻声说,“这场局才走到一半,你要是病好了,容易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沈君牧既没问什么局,也没问他为什么要躺,而是梁夏说躺就躺,“好。”
他太乖了,尤其这会儿穿着单薄中衣,长发披肩,眸黑唇粉的样子,更让人心软。
梁夏亲他额头,“我让报春进来了。”
梁夏开门出去,见报春蹲坐在廊柱后面,便道:“退烧了,你进去看看吧。”
报春瞬间站起来,惊喜地看着梁夏,“退烧了。”
他不敢高呼,只低低轻喃了一句。
报春朝梁夏福礼,“多谢皇上帮我家公子治病。”
说完抬脚进去。
李钱正好从后厨那边过来,看看报春又看看梁夏,“皇上还会这一招呢。”
指的是退烧。
他好奇,凑过来问,“您怎么做的?”
梁夏眼神飘忽起来,高深莫测,“自创招数,不能外传。”
她转移话题,问李钱,“问到了?”
“嗯,简曲说神女是柳云桑,也就是李知州的侄女,”李钱琢磨,“我觉得不像,柳云桑像是幌子,神女肯定另有其人。”
梁夏多看了李钱两眼,不容易啊,他长脑子了?!
梁夏一脸欣慰,有种学生终于开窍的成就感。
“那你觉得神女是?”梁夏循循善诱。
李钱单手遮唇,压低声音,“有可能是李知州的女儿李静。”
因为他从后院来的时候,从李静院门口路过,格外留心观察了一下,他见她院里的植物都长得特别好。
能让万物拥有生机,这不就是神女的本事吗。
九号也说那院里有纯净的气息。
李钱虽然不知道九号是怎么用鼻子闻出来“纯净之气”的,但九号的话也变相作证了他的猜测。
李钱有把握,这才估计没猜错。
他目露期待看向梁夏,梁夏顶着他的目光,一时间也不好打击他,沉吟一瞬,说道:“猜对了……一半。”
一半?
李钱茫然。
梁夏抬脚准备去街上看看,同时示意李钱,“再猜。”
李钱,“再猜?”
他道:“州府里值得怀疑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不是李静,难道是李知庆?”
梁夏听到这话倒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双手往身后一搭,笑着说,“李钱呐。”
李钱,“在。”
梁夏语气欣慰,“你快出师了。”
答案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第076章
苍黄从外面进书房, 抬手朝书案后面的李知庆行礼,“大人。”
李知庆头都没抬,埋首案牍, “嗯。”
“沈少爷那边没有半分异常, 也没人过去打扰。小厨子那边见过小姐跟柳小姐了z, ”苍黄说着, “还有皇上回来后没多久换了身衣服又出府了, 带了那个叫阿九的暗卫跟总管李钱。”
“出去了?”李知庆这才停笔抬头看了下外头天色。
酉时左右, 刚刚黄昏。
李知庆收回目光, 又问, “别处呢?”
“收到您的消息后, 多个地方的县令知州已经启程赶来, 这会儿消息灵通的速度快点的,已经快到江州地界了。最迟三日, 全都到齐。”
苍黄说,“据消息得知, 她们都带了自己可信的人手, 几乎倾巢而出。”
“知道小皇上在江州, 沈君牧病着, 沈琼花又没赶来, 她们定然打算一击必中不会给自己留遗憾,所以才将人手都带上,”李知庆沉稳的嗓音缓缓说着, “她们心里也清楚,自己这点人手在地方上根本对抗不了沈琼花的大军, 所以才带人来江州。”
“如果小皇上不愿意主动禅位,她们定然不打算留活口。可沈家忠心为国, 这时候沈君牧便可以握在手中当作要挟沈琼花退兵投靠的筹码。”
“要是沈琼花不顾及儿子安危,她们还有后招。”
李知庆抬头,说道:“因为这儿是江州,是百姓最信封神女的地方。她们会把静儿推出去,用神女煽动民意,让那些百姓去跟沈琼花的大军相对抗。”
苍黄眉头紧皱,脸色都沉了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哪里能抵得过军队,她们这是拿百姓当护身的肉盾。”
不过想来也是,她们什么时候在乎过百姓是生是死呢。
李知庆嗤笑,“自然抵不过,她们不过是在赌,赌沈琼花心里是民重还是君重。”
君重,沈琼花会踏平江州血洗江南,可也会因此失去民心跟军心,自身内部大乱。
毕竟军心不凝,天下依旧会乱。
因为兵弁来自民,江南血洗的百姓里,说不定有那些兵的家人亲人,谁愿意踩着亲人的尸首只为给一个无能的小皇帝复仇。
民重,那刚好沈琼花被她们所要挟,从而退兵忍让坐等神女一路杀回京城。
这两个选择,不管沈琼花选哪一个都没有出路,宛如死局。
不过,想也不用想,祖辈几代人都血洒边疆保家卫国的沈家,怎么会对自己庇护的无辜百姓动刀动枪。
民兵相持,退让的一定是兵。
沈琼花退兵便意味着她们的胜利。
只是这一切要抢得先机,要赶在沈琼花的大军全然把控住江州之前,先一步除掉梁夏。
这也是为何李知庆要提前出发去接人的原因。
她亲自“护送”小皇上才能抹掉沿途记号,才能拖延沈琼花的前进速度。
如今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鳖已经被困在瓮中。她们收到消息后必然心急激动,全都快马加鞭赶来,为的是捉鳖的头功。
“那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办?”苍黄问。
李知庆说,“派人守在城外,通知她们让她们的人马都在离城十里地的地方先安营暂住,不要进城,免得打草惊蛇狗入穷巷。”
苍黄迟疑,“她们,会同意吗?”
“会,”李知庆笃定,“因为没人愿意在离锅开还剩一瞬的时候,抬手掀了锅。”
那她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
“她们目前还有求于我,自然言听计从,”李知庆道:“按我说的,去办吧。”
苍黄拱手退下,“是。”
苍黄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太阳落山,白日光亮缓慢褪去,黑暗从四角往中间聚拢,直至遮住全部天光,让天地之间彻底陷入黑夜。
江州就是此时的微弱天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江南知州地匪们,则是驱赶白昼的黑夜,等她们到来,江州便会陷入黑暗。
李知庆捏着笔杆的手都有些抖,跟她天阴时会发疼的腿一样,都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病痛。
李知庆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稳稳地把这本公务批完。笔尖落在纸上,笔锋都没半分变动。
外头,柳云桑提着灯笼过来,一脸了然,“我就知道您没点油灯。”
她努嘴示意外头,“天都黑了,您就是点一盏灯又怎么了。”
说着,柳云桑把油灯端过来,拿火折子把灯芯点着。
微弱的灯苗摇晃着往上,泛黄的灯光缓慢映亮纸上的字。
柳云桑把火折子放下,拉了把椅子坐在李知庆对面,坐也没个坐像,右腿翘着左腿,“姑,府里从昨天上午就进了老鼠,你都不管一下吗?”
昨天上午,李知庆还在“护送”梁夏她们的路上呢。
“总要有些苍蝇老鼠进来,管有什么用,她们要看就让她们看吧。”李知庆丝毫不在意。
大家因利益而联手,目的是分面前这块巨大的饼。
如今饼就在她家里,旁人定然心生怀疑跟防备,怕她偷偷吃了饼,也怕这饼的火候不够熟。
所以这些人都是别处的眼线,派进她府里先看看饼熟到几分了,是不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毕竟事关身家性命,谨慎小心点总没错。
“本来驿站行刺,她们就想着,就算不能杀了小皇上,那重伤沈君牧跟小皇上也是好的,”李知庆头都没抬,“可惜小皇上被沈家小少爷护着,皮毛都没伤着,这时候还能满城的乱看乱玩。”
所以就算她不说,她们也不会轻易让人马靠近城门,免得被小皇上提前发现了。
“好在天助我们,沈君牧虽没中毒,但淋雨发烧,如今卧床不起也算是变相达到了咱们的目的,”李知庆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好的慢一些,至少五六日之内不能下床。否则……”
柳云桑笑着接话,只是眸光微冷,“否则只能用别的法子让他昏睡了。”
为的是消弱小皇上身边的战力,也为了顺利挟持他。
至于那个被叫做阿九的暗卫,她倒是有些难缠,可要是只剩她一人又能有什么用呢。像李钱报春这种老仆跟小仆,毫无战斗力,还有小厨子简曲,更是只会做饭。
小皇上这边的胜算占几成,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今天小厨子见到阿静了,还跟她约定好,饿了再来吃饭,”柳云桑说,“我瞧着阿静也不排斥他。”
李知庆垂着眼,不言语。
柳云桑搭在左腿上的右脚脚尖上下掂着,语气轻松,眼里带笑,“姑,反正是选个人当神女,不如让我当呗,我也想过过神瘾。”
她说,“我还比阿静灵活,到时候用得上的时候,我都不用小厨子动手捉我当人质要挟你,我自己就能主动送上去。”
如果小皇上用李知庆的亲人相要挟,李知庆要怎么办?她只能倒戈同谋,选择先护住家人再说。
这也是给梁夏留的一条生机。
只是做为人质,结果如何可不好说。
李知庆这才抬眼看她,沉声道:“不行。”
柳云桑自幼母父双亡,被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带在身边照顾,跟她亲女儿李静更是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柳云桑想要代替神女是为了谁,李知庆当然知道。
可神女的头衔是双刃剑,看似能号令众人,其实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靶子罢了,是众人手里的傀儡。
“你不是神女,而且你不是我亲生女儿,”李知庆道:“你对她们来说,在我心里的分量不够,不足以支撑我的所作所为。”
柳云桑掂着的脚这才慢慢停下来,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轻声问,“值吗。”
就为了一个无能的人?值吗。
天下比她厉害、比她适合的人那么多,换一个又怎么了。
李知庆笑了笑,“没有人天生聪明,没有人天生适合,都是后天慢慢学的。”
她也不是一生下来就适合当知州,如今一步步走来,不也做的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吗。
她缓声道:“我们不能连学的时间都不给她,就全然否定了她的能力。”
“如果往上走的那条路上需要台阶,”李知庆低头批公文,语气如常的说着,“冯阮愿意做第一个,那我便愿意做第二个。”
“总会有人甘愿为基石,让她踩着我们,一步步站在那最不容质疑的高处,让大梁变得更好。”
“朝中并非无人可用,帝师蔡甜,便是个人物。”
虽未曾谋面,但李知庆就是有这个感觉。能让学生知民生的老师,怎么会差呢。
“如今科考结束,新的人才就是雨后春笋,已然冒了出来。”
大梁已经度过了寒冬,如今正在春季,万物萌新,生机勃勃,未来可期。
“所以,我们要给她个成长的机会。”
柳云桑不再说话。
这场神女的局,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李知庆做的。
江南早在先皇病重时就乱了,官匪早已不分,民间私定的杂税增多百姓流离失所,难民心中对大梁皇室的信仰在一日又一日的绝望中被磨灭,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柄跟肉盾。
眼见着这场乱事越闹越大,恐怕要形成一股新势力。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李知庆站出来,选择做一场局,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团体用“神女”之名组起来。
她让柳云桑对外宣传李静的特殊之处,以亲生女儿为饵,历经快一年的时间,成功把整个江南大大小小的鱼全都钓了过来。
神女的传言被传到京城,李知庆是了解冯阮的,以她谨慎的性子,离开京城之前必然会让小皇上亲自来江南看看。
所以,李知庆把梁夏引了过来。
她要用梁夏为新的饵,把所有势力跟人马都聚集在江州,借助沈琼花的力量一网打尽,肃清整个江南。
至于沈琼花怎么过来……
梁夏身边有个小乞丐,黑黑圆圆的眼睛,早梁夏半个月来了江州。
别的地方李知庆不敢说,但江州地界上多了只蚂蚁,她心里都有数。
小乞丐是梁夏的眼线,她留下的记号跟梁夏她们留下的记号不重叠。沈琼花不是蠢货,见不到梁夏的记号却能发现小乞丐记号,这其中的不对劲她心里必然有数。
昨日晚上回江州,李知庆特意绕开闹市从僻静的道路经过,就是为了让梁夏看见那小乞丐在哪儿,算是她给梁夏的一点明示,她若不笨,定然会懂。
包括让下人松懈些,留机会让李静溜出房门见到梁夏的人,都是她的计划。为的就是让她们知道李静才是神女,日后出事时可用李静要挟她。
就连大夫减轻药量,也是她的意思,她想委屈沈君牧多躺几日,用他生病来迷惑那些人,也防止她们再对沈君牧下手。
还有今日几人出门后苍黄守着沈君牧的院子,不过是府里老鼠苍蝇多了,怕沈君牧真有个万一罢了,这才让她亲自看着。此举落在旁人眼里,自然就成了苍黄在等下手的机会。
局做到这个地步,几乎倾尽李知庆所有心血,勉强能称得上是算无遗漏。
但李知庆属实没想到梁夏有个好老师,也没想到梁夏更是个好学生。
今日稻田之中看到新皇如朝阳,李知庆心里已然没有遗憾。
这场局,就算用她全家的性命为代价,也值了。
只有经历过这场天黑,大梁才能迎来明日晨光。
至于能让万物拥有新生的神女——
李知庆笑了,这世上哪有神女呢。
所谓的让庄稼变得更好,不过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在田间种植时积攒下来的耕种经验罢了。
第077章
“主子, 咱们在看什么?”李钱扭头问梁夏。
从外面回来后,梁夏换了身衣服带着她跟九号就出门了,出来后也不去别的地方, 而是先是挑了个茶馆点了三碗凉茶在这儿坐着。
出门在外, 李钱就喊梁夏“主子”, 九号一如既往的喊“大夏”。
“三位客官, 你们的凉茶来喽。”小二是个年少的姑娘, 瞧着十六七岁, 三碗凉茶, 她双手各端一碗, 剩余一碗竟在头上稳稳的顶着。
像杂耍, 有些本事。
李钱看乐了, 从袖筒里摸了两下,摸出两枚铜板递过去。
虽说他是御前总管, 但存下来的银钱属实不多,可他见小姑娘笑的阳光又有一手端碗的好本事, 原先的皇上心性就出来了:
赏。
——赏了铜板两枚。
李钱一边觉得少了点, 一边又觉得自己也不算寒酸, 你看也有某些皇上, 出门在外恨不得一毛不拔。
梁夏觉得李钱在看自己, 扭头望过去,李钱谄媚一笑,立马将茶碗双手捧起递到她手上, “主子先请。”
梁夏狐疑着接过茶碗。
“谢谢客官。”得了两个铜板简直是意外之喜,小姑娘双手拢着, 笑着跟李钱道谢。
九号没喝过凉茶,好奇地端起来嗅嗅, 茶叶味很淡。抿了一口,倒是有清甜解渴的感觉。
李钱也喝着凉茶,茶的好坏他自然分得出来。不过一文钱一碗的凉茶,再好喝也喝不出雨前龙井的滋味。
当然,跟街两边的茶馆比起来,这种街边大树下的凉茶铺子的受众也不是喝惯了好茶的达官贵人,而是赶路的行人跟周边做苦力的百姓,坐在这儿喝碗凉茶也能顺势歇歇。
李钱环视一圈,见铺子里坐着扯着衣襟乘凉的百姓,心里竟隐隐约约猜到了大夏来这儿的原因。
夏季天热,可百姓白日依旧讨生活,辛劳一天,唯有黄昏时坐在这儿喝两口凉茶唠唠闲话,才是最痛快的时候。
所以她们在这儿,是看民生。
李钱看向梁夏,猜测着,“主子是想看看江州百姓生活的如何?”
梁夏抿了口凉茶,“是,也不是。”
她示意李钱往旁边听。
坐在她们隔壁桌的是两个中年女人,正说着杂税的事情。
“我倒是不知道,出城跟进城还要收税,”说话的人嘟囔着脸,“真是为了收钱,朝廷什么税目名字都能编出来。”
李钱纳闷,朝廷什么时候收这种琐碎的税了?
“咱这儿还是好的,听说别的州,连门口有牛粪都要扣钱收税。种地收税,卖菜收税,摆摊收税,连自己去河里多摸了几条鱼上山多捡了几根柴都要收税,这是活生生要用税把人逼死啊。”
“也没听说要打仗,这税怎么就越收越多了呢。”
以前都是快打仗的时候,朝廷国库缺钱,才会变相增税,用收来的钱增援边疆。如今大梁还算太平,从未听说要开战,但这两年,税目是越收越多。
百姓还不能问,问就是朝廷的意思,敢违抗的全都当成抗旨处理。
要不是税目增多,江南这边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流民。跟其他州比起来,江州算是好到没边了。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却让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因为周边的州都那样了,江州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到时候她们会跟其他州的百姓一样,变得流离失所。
李钱没忍住,捧着茶碗扭过身,问那两人,“朝廷什么时候收过这些税啊?我在京城真是前所未闻,听都没听过。”
两人见他虽是老头,但面貌不错衣料不差,又是京城来的,猜到非富即贵,不由嗤笑一声,语气不好,“这些税目都是针对我们普通百姓的,你们没听过也正常。”
也就是说,杂税只针对百姓。
李钱看向梁夏,梁夏也跟着他端着碗扭过身,“那收税的时候,你们见过朝廷发的公告了吗?上面有没有盖皇上的印章?”
那两人还真想了想,其中一个说,“我见过,我在别处跑船做工的时候,见有个州因为收税百姓闹得凶,府衙就把朝廷的公告贴出来了,甚至当街扣走几个带头闹事的百姓。”
“至于你说的印章,”她缓慢摇头,皱眉说道:“好像是没有。对,只有一张白纸写了字,没有什么章。”
她识字不多,看红章还是认识的。
梁夏了然,谢过两人后,扭过身跟李钱说,“收税的公告是地方政府私造的,杂税的科目也是地方自己的主意。”
李钱听完这话脸色刷白,夏日的热意在黄昏时犹在,可李钱却惊出半身冷汗,压低声音道:“地方收税却没上报朝廷,而是偷偷把这笔钱昧了下来,她们,她们是要……”
梁夏接话,“是要造-反。”
地方上多了钱,能用在哪里?总不可能用在民生上吧,那必然是养兵屯器意图造-反。
“神女,私税……”李钱盘算了一下,算是把这条线串起来了,“神女是造势,而在神女的传言出现之前,一些地方就已经有造反的打算了。”
李钱这会儿已经不去想李知州是不是个好官了,他担心的是,“那咱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啊。”
整个江南就是个陷阱,等着小皇上跳进来,“她们是要瓮中捉鳖!”
梁夏,“……”
梁夏幽幽看他,李钱连忙捂嘴改口,“不是鳖不是鳖,是凤是凤。”
“就算是瓮中捉鳖,”梁夏把凉茶喝完,语气如常,闲话一般,“那也要看看谁才是那只鳖。”
该打听的打听完了,梁夏带着李钱跟九号在街上走了一圈。
江州没有宵禁,晚上是有夜市摆摊的,只是百姓日子不好过,摊主们生意也比较凄惨。
九号没怎么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也不像之前那样摸不着影子,而是跟在梁夏身边慢慢走。
“咱们后面有尾巴。”九号轻声说。
李钱下意识想扭头看又生生克制住,只紧张的压着嗓音问,“李知州派来的吗?”
“不是,新进城的,”九号说,“脚步不同,气息也不一样。”
今日白天起,城里就多了些生面孔。这些人都在州府衙门附近落脚,或装作商贩,或装作探亲的平民,但无一例外她们身上都会功夫。
梁夏手搭在身后,昂脸看天,黄昏光亮被黑暗慢慢笼罩,“要天黑了。”
梁夏不甚在意,抬脚进了个蜜饯铺子,“随她们跟着吧。”
李钱本来还想去看看艾草,现在只能作罢。小艾草自己一人的时候能隐蔽的很好,如果她们特意过去探望,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儿是据点?”李钱刚进门就闻到空气中蜜饯混杂在一起的甜香。
难道这是跟艾草偷偷接头交换信息的地方?
梁夏掏出荷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就是打算给君牧买点零嘴,他天天喝药喝的舌头都是苦的。”
李钱揶揄地睨着梁夏,“哦~”
尾音上扬。
九号根本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好奇,“你怎么知道他的舌头是苦的?”
她品自己的舌头,也没什么味道啊?
梁夏抿唇一笑,“不告诉你。”
她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她尝过了。
李钱见九号对这方面实在不懂,笑着给出别的解释,“药是苦的,舌头喝了药自然也是苦的,所以才要吃点蜜饯甜甜嘴。”
九号这才恍然。
她看向铺子里竹筐中的各种蜜饯,每一样感觉都很好吃。
她跟个好奇的孩子似的,看,但又碍于梁夏在,不敢伸手捏,只敢每个筐每个筐面前轮流站着低头看。
她这会儿身上没有半分冷意跟杀气,看起来就是个心智不到六岁的小孩,一脸稚气青涩。
“想吃哪个?”李钱心软了,又在袖筒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五枚铜板,大手一挥放在九号掌心里,“买!”
到底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孩子。
梁夏比九号反应还快,听见这话荷包往怀里一塞,目光瞬间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白净文气的脸对着李钱张口就是,“爹,我也要!”
李钱,“……”
这会儿知道喊爹了?
李爹又在袖筒里掏,掏出最后的家底三文,“没了,真没了。”
三文也是钱。
梁夏用这三文配上自己的私房钱,买了几包蜜饯。
沈君牧的她单独拎着,其余的都是李钱跟报春还有简曲的。
见她连李静的那份都算了进来,李钱心里暖暖热热的,看向梁夏的目光骄傲又欣慰。
都说皇位吞噬良心泯灭人性,可他觉得不管大夏在那把椅子上坐多久,她都是今日这个大夏,永远不会变。
三人悠悠闲闲的逛了一圈便回了州府。
她们身后的尾巴只跟到州府门口。
望着抬脚进门的梁夏,她们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爱玩的小丫头,出门还带着老仆跟丫头。”
这样的小皇上,拿下她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按着计划,她们还是打算让梁夏先以自己“无德无能”为罪名主动禅位,这样能免去很多麻烦。实在不行,再走那弑君的最后一步。
“通知大人,计划如常。”
两日后,等所有人到齐,便是大梁换日的时候了。
第078章
“皇上, ”李钱从外面进来,刻意扬声说,“江州知州李知庆有事在门外求见。”
然后压低嗓音, 小声跟坐在床边的梁夏道:“身边还跟着个生面孔, 三四十岁的女人, 扮成管家模样, 低着头瞧不清脸。”
她们在州府衙门住的这几日, 衙门里慢慢多了些生人。李夫郎对外的解释是原本的下人期满放出去了, 这些都是新招进来的。
她们院里有, 李静跟柳云桑院里也有。李钱留意过, 基本每个院里都有三五个生面孔, 还都是比较年轻的女人。
李钱心里直觉不对劲, 直到九号从他身边经过,随意说着, “都有点功夫。”
所以,她们是被监视了。
梁夏洗过手, 从油纸包里捏了颗甜蜜饯递到沈君牧嘴边, 被他红着耳朵张嘴叼住。
沈君牧就爱吃这些甜乎乎的东西。
梁夏边想着边随手捏了一颗塞进自己嘴里, 含糊说, “让她进来吧。”
李钱应, “是。”
李知庆带着“管家”进来,站在离床不远处,朝梁夏行礼, “皇上,得知您微服私访, 江南众官员前来拜见。”
“见我?”梁夏嚼着蜜饯,清澈的眸子干净无害, 语气好奇,随意问着,“都来了?”
李知庆回,“都来了。”
“那好,”梁夏刚起身,想了想又坐下了,“等君牧喝完药我就过去。他这病迟迟不好,正好待会儿见江南官员的时候问问她们地方上有没有小神医周鱼鱼的消息,让他给君牧好好看看。”
李知庆应,“是。”
梁夏话音落下,外面报春就端着药碗进来了。黑乎乎的药刚煎好没多久,味道酸苦难闻。
梁夏低头吐蜜饯核的时候,余光瞥了眼前面,就见李知庆身边一直弓腰垂头的管家在报春端着药经过时,侧眸往碗里看了一眼,像是在验证沈君牧重病一事是真是假。
她今日跟着李知庆进来,为的就是确保行事时万无一失。
报春把药端过来,“公子,喝药了。”
沈君牧靠着凭几,闻言微微皱眉,不太情愿。他靠坐在床上,只露出半张脸,脸色不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一副病中萎靡的模样。
“瞧着有些热,放边上给他晾凉,”梁夏把手里的蜜饯纸包交给报春,“待会儿喝完药喂他吃一颗。”
梁夏拍拍手,站起身,双手往身后一搭,“走吧,去见见她们。”
李钱颠颠地要跟上去,转念一想,脚步停下,抬手拍脑门,脸色懊恼,“险些忘了阴天闷热,我这就给您拿把蒲扇。”
说着往边上走,只是他伸手拿蒲扇的时候,借着身形遮掩,打开小匣子将里面的大宝贝取出来塞进宽大的袖筒内兜里兜着。
他一个老仆,根本无人在意,李知庆身边的“管家”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能让“管家”在意的唯有那个叫阿九的丫头,不过对方今日不在州府里。
听闻早上小皇上嫌弃州府里头的枕头硬睡得脖子疼,让她出去买新枕头了。
这般好的身手在小皇上身边半分不得重用,权当个跑腿的下人使唤,所以小皇上身边这会儿无人保护纯属活该啊。
至于出去的阿九,能不能回得来可就说不准了。
由李知庆跟“管家”带路,梁夏和李钱绕过小院来到待客的主院。
今日天气阴沉没有太阳,梁夏想了想,觉得坐在大堂里太闷了,于是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大堂门口的几步台阶之上,而江南官员则站在庭院里,两人一条长板凳,分坐左右两边。
倒是有股上朝的味道了。
地方官员除非过年回京述职才有机会上朝见到皇上,不然其余时候,这辈子看见皇上的面都屈指可数。运气不好的,政绩一般的,有的这辈子都没见过皇上一面。
只是小皇上梁夏跟她们想象中的皇上不同,没有那份威严跟年龄感。
她太年轻了,年轻到不像个皇上,而像是邻居家乖巧文气的女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无害,整个人文文气气,没有丝毫架子。
从决定造-反的那一刻起,她们心中就已经没了大梁皇上,原本对皇室就没有半分恭敬,尤其是见到年少的梁夏后,那份不恭不敬简直都写在了脸上,表现在了行动里。
瞧见梁夏坐进圈椅中,她们默契地站在庭院里,没有一个人主动下跪叩拜。
李知庆走到左边那列,她身后的管家朝众人微微颔首。
消息无误,沈君牧的确还病着。
不是江南官员们不相信李知庆,实在是做事要讲究万无一失才妥当。
就像是她们虽把随行的人马都安排在了城外,但依旧带了些贴身的高手伪装成随从跟着进城,并且让她们先一步进入江州州府衙门。
她们嘴上说着此举是为了保护李家人不受伤害,实际上,一是怕李知庆有异心,毕竟她们是在江州地界,这儿可是她李知州的地盘。二呢,自然是为了更好的拿下沈君牧这个人质,以及处理掉小皇上梁夏。
见梁夏坐着,李钱立在她身后,其中站在右列最前面的玉州知州刘大人率先开口了,“皇上这次来江南,是为了神女一事?”
她说着,直接坐了下来,还顺带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没错,她们今日见圣却没有一个官员是穿大梁官袍的。
李钱这会儿的狗腿子要发挥作用了,“大胆!”
他手拿蒲扇指那官员,呵斥道:“见到皇上不叩拜就罢了,谁准你坐下的?”
“哦?”刘大人笑着问,“我想坐下就坐下了,还需要谁允许吗?”
她目光从李钱身上轻蔑移开,转而看向梁夏,“皇上您说是吗。”
梁夏倒是好脾气,点头说,“坐吧,都坐吧。”
然后转头跟李钱道:“李钱,她们久居江南不懂规矩,你年长些就原谅她们吧。”
李钱心气这才顺了不少,踩着梁夏递来的台阶下来,“是。”
刘大人脸色却不好看了,“皇上这意思是说我们没规矩了?”
梁夏微微笑着,意思明显:你心里清楚就好。
刘大人冷笑,语气讥讽,“那我们倒是要反问皇上了,朝廷的规矩呢,先皇荒淫无度不管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规矩二字?”
百官守百官的规矩,皇上自然也要守皇上的规矩。为首者没起到表率的作用,又哪里好意思来怪她们这些做臣下的呢。
这话针对的是先皇,也就是梁夏的生母。为了皇室颜面,为了自己的威严,梁夏不可能不狡辩。
刘大人想着,只要梁夏嘴硬,那这罪名就能顺势安在她头上。
迎着一众人的目光,梁夏开口了。
梁夏表示,“刘知州说得对。”
“?!”
啥?
她说啥?!
刘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梁夏。
梁夏认真点头,明显很赞同刘知州的话,“这事的确是我娘做得不对,她现在还没入土呢,你要是对她不满,还来得及去京城开棺当面骂她。要是埋了再骂,那可就得挖坟了。”
先皇年后去世,只是皇陵还没修完,现在还放冰室里保存着呢,等年底由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再给她入土埋了。
刘大人,“……”
刘大人对骂先皇半分兴趣都没有,她要的是夺皇位!
只是她完全没想到梁夏对先皇是这个态度,顿时被噎了一下,接下来质问先皇罪行的话就有些接不上了。
见刘大人顿住,有人立马出声为她解围,“先皇怎么说都是您的生母,您对她竟是这个态度,甚至要我们开棺骂她。这,怕是大不孝吧。”
都是当初守灵时梁佩玩过的套路。
梁夏说,“于公来说,古人有云‘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先皇既然有错,为何不让人说?这与孝道何干?于私来说,包庇生母过错,则是女儿愚孝,我身为皇上岂能因孝而愚?”
李知庆抬眸看梁夏。
而刚才那位大人,“……”
小皇上口才了得,逻辑更是清晰。
梁夏见她哑口无言,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衣袖,脸昂起来,矜持的说,“不才,我在当皇上之前,曾是桂榜解元。”
这含金量很足。
李钱在旁边跟着补充,“要不是当了皇上,这会儿都已经是状元了。”
梁夏抬手朝李钱竖起大拇指。知她者,李钱也。
众人听完瞬间了然,怪不得!怪不得小嘴叭叭的这么能说!
都是桂榜解元了,按理说应该也不算无能。只是……今日不管梁夏有能无能,意义已经不大了。
“皇上口才倒是了得,只是读死书跟治理朝堂关系并不大,”刘大人话题又回到起点,“对百姓来说,区区解元哪里比得上能让万物获得新生的神女呢。”
梁夏尾音上扬,“哦?”
她虚心求问,“刘知州的意思是?”
刘大人图穷匕见,“自然是请皇上让贤,这皇位该有神女来坐。”
“贤者居上,我素来认同这话,”梁夏点头,目光扫过在坐众人,缓声开口,“只是在座诸位,是以何底气说我不贤的呢?”
自证这种事情,梁夏从不屑去做,她要的问的是: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贤”上评价我?
底下众人皆是一愣。
梁夏手撑圈椅把手站起来,双手搭在身后,微微笑,开始逐个点名:
“哦,让我想想,刘知州刘从文私增税目收敛钱财,许平乐许知州官匪结合打劫过路商贩,梅白山梅县令屯兵铸器,耿柔静耿知州以养州兵为名招兵买马,其她知州知县知情不报。”
梁夏问,“这就是你们说的‘贤者居上’?”
基本上,梁夏念出一位大人的名字,一位大人的脸色就是一白。
哪怕要造-反了,但自己私下里做的这些事情被梁夏这个小皇帝抖搂出来的时候,心下还是本能一凉呼吸发紧,面上露出些微慌乱。
到底还是为人臣久了。
其中,一群人里,刘知州刘从文反应最快,抬头眯眼看向梁夏的眼神已经变得阴翳,她忽而一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便留不得你了。”
“李知庆李知州的女儿便是神女,等除掉你之后,我们会拥护她为新皇,你也不用等沈琼花来救你了,她没有你们留下的记号,江南那么多州,她又怎么能知道你在哪一个州里?”
刘从文笑着说,“等她一个州一个州慢慢找过来给你收尸的时候,这个天气,你都该臭了。”
刘从文的话成功安抚了众知州慌乱的情绪,她们心神渐渐稳住。
也是,她们并非无备而来,且不说守在城外的人马,单说现在,整个江州州府的府衙外面已经被她们的人包围了,小皇帝插翅也飞不出去。
而且为了防止沈君牧强撑着病体保护小皇上,这个院里除了她们带来的侍卫在候着以外,就连李知州的十二个侍卫都守在庭院中。
梁夏身边的阿九进不来,梁夏出不去,沈琼花更是不知道在哪儿呢,她们对上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所谓的皇室血脉,谁人在意。只要能坐在那把椅子上,她们就是新的皇。
刘从文安抚众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微微抬手,“来人,把她当场绞杀,头颅留着,等杀回京城后,将她连同她母亲的头颅一起挂在城门口,以、谢、其、罪。”
原本那些李家家仆打扮的随从,这会儿都站了出来,连同李知州那以苍黄为首的十二侍卫一起。
梁夏巍然不动,李钱则站在她身旁,单手插进袖筒里,目光小心又戒备。
他问系统:
'这一个炮弹能炸死她们所有人吗?'
他本事不大,但是想的很美。
系统沉默:
[不知道,这事主系统没教啊。]
李钱,“……”
系统提醒他:
[恭喜宿主,任务三进度为百分之八十,还请再接再厉。]
刘从文稳稳地坐在长条板凳上,看向梁夏,“动手。”
随从,“是。”
她们解开外面腰带,从腰上抽出自己的软剑。剑光刚闪,她们便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冷意跟杀气。
随从们本能持剑回头,就看见本该跟她们一个阵营的十二侍卫,把手里的官刀刀尖对准了她们。
“?”
梅知县立马站起来,伸手指李知庆,“李知州这是什么意思?”
她道:“你是糊涂了吗?”
刘从文也看向李知庆。
又是阴天,李知庆单手捶着腿,抬眸看向院里众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从容,“我的意思,如各位所见。”
“李知州可是有别的诉求?”许知州许平乐笑呵呵出来打圆场,“李知州要是有什么不满之处,大可以直说,莫要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闹出误会可不好。毕竟您女儿才是神女,造-反这事也是您组的局啊。”
她一开口就把李知庆在梁夏面前的路堵死了。
想卖了她们讨好小皇上,做梦!就算是死,她李知庆也得先死!
李知庆笑了笑,“不用神女一事组局,怎么能把你们全都聚起来呢。”
这是个局?!
李钱闻言抽了口气,看向李知庆的目光带着无限赞许。
他扭头看梁夏,梁夏示意他继续看。
“你——”梅知县率先沉不住气,又要开口,就见刘从文抬手拦住她的话头。
这个时候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什么用,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刘从文看向李知庆,两人都是坐着,本来皆是庭院之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成了如今这样,变成了对立面。
刘从文鼓掌,“李知州大义,不愧是为国为民的好知州,只是您这个百姓心里的李母,是不是也是您女儿李静的好母亲呢?”
李知庆捶腿的动作一顿。
刘从文笑呵呵说,“府里多了生人您应该是知道的,您要不仔细数数,看看院里的随从数目跟进府的人数能不能对上,如果不能对上,您猜猜那些人现在在哪儿呢?”
李知庆的脸色都白了,抬头定定地看着刘从文。
刘从文脸上带笑,轻描淡写的说,“你的傻女儿可是最无辜的啊,还有你那多年来跟着你任劳任怨的好夫郎,以及你亡弟的唯一血脉,你弟弟这辈子只求过你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他女儿带大。”
她的话刀刀扎在李知庆的心尖上。
刘从文道:“李知庆啊,你想清楚,三个人的人头换她一个人,值不值。”
从开始合作起,刘从文就抱有一丝怀疑,直到今日她也没对任何人放松过警惕,也正是多亏了她的这份多疑,此时的被动才会完全变成主动。
李知庆脸色难看,搭在腿面上的手指紧攥成拳。
李钱比她还难受,甚至替她陷入两难境地。
‘能不能,用积分救救李家人?’
他问。
哪怕知道大夏有后招,他还是想稳妥一点,有个双重保障。
系统沉默,再开口时声音莫名低沉严肃:
[积分是用来兑换重生机会的,李钱,你已经用过二十积分了,再用的话,你就算做完任务也回不去了。]
[李知庆两难,你的国家呢,你的臣民呢,你呢,你那日日夜夜因亡国而吞噬你的愧疚跟懊悔也都不在乎了吗。]
[你只是任务者,不是梁人。你要在意的只有梁夏这个被养成者,而不是所有梁国子民,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李钱怔在原地,呼吸发紧。
过了两个瞬息,他轻声说:
'不管在哪儿,我都记得我曾是皇帝。身为君,如果不在乎子民,那我的重生又有何意义呢?'
江南一行,他从梁夏身上至少学到了看见“民”,看见良臣,看见民苦。
系统安静一瞬,再出声时的机械音便不似刚才那般沉重:
[恭喜宿主1020经过考验,头回靠自己领悟了“君民”二字,奖励积分10分,还请在后台积分总数中查看详情。]
李钱一愣,啊?
就在这时,李知庆动了。
她看了眼梁夏,缓慢收回目光低下头。
刘从文笑了,“想好了?”
没人能不在乎至亲。
“想好了,”李知庆哑声说道:“我想,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在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们跟我一样,就没想过能活。”
“生而为臣,必然以命护君。”
李知庆抬起头,目光坚定沉稳,“十二侍卫听令。”
苍黄等人齐声应,“在!”
李知庆道:“拿下反贼!保护皇上。”
“是!”
刘从文脸色瞬间沉下,嘴角笑意不在,“通知后院,杀。”
苍黄等人动手,刘从文等人带来的随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瞬间软剑跟官刀相交,打斗声在庭院里响起。她们彼此缠着彼此,倒是没办法去杀梁夏。
刘从文抽空看梁夏,见她双手搭在身后还站着呢,不由笑了,“皇上这是,吓傻了?还是以为有李知庆相护你就能安然无忧?”
梁夏缓慢摇头,“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大臣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做到哪一步。以及……”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轻轻嘶了一声,“我是真的睡落枕了,坐着也难受,还不如站着。”
刘从文,“……”
刘从文觉得梁夏的反应不对,她应该害怕求饶或者咆哮质问才是,不应该这么平静淡然。
刘从文找了半天,都没在她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上找到半分害怕,她文文气气,目光从容又失望,只这么看着她们,仿佛这场生死攸关的厮杀,只是她们弄出来的一场闹剧。
“你不怕吗?”刘从文还是没忍住问她。
梁夏反问,“为何要怕?”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两只手都背在身后吗?”梁夏看刘从文。
李钱听到这话,没忍住小声说,“跟蔡太傅学的?”
蔡甜就老爱把双手背在身后,典型的夫子模样。梁夏跟她有学有样,从见到她起,她就爱装少年老成。
梁夏缓慢摇头,缓声说,“我老师教我,做人要留有两手准备,就算露出来一只手设局,那也要藏着一只手破局。”
“李知庆今日的局,是露出来的这只手。以我为饵,诱你们上门。”梁夏左手展示看刘从文看,右手虚攥背在身后。
刘从文对上梁夏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心头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心下一凉。
梁夏笑着把右手拿出来,张开五指说道:“另一手则是将计就计,依次破局。”
“三日时间,够你们从各州赶过来,巧了,也够沈琼花带兵围住江州。”梁夏道:“此时你们的人马,怕是已经遇上沈琼花的大军了。你觉得无首之兵,胜算如何。”
刘从文直接站起来,沉声道:“不可能!沈琼花没有你们的消息,怎么可能赶得到!”
“我身边有个叫艾草的,早我半个月以乞丐身份进了江州,沈琼花找不到我留下来的记号,但是能找到她的。”梁夏好心解答。
“乞丐?”刘从文看向李知庆。
这事归江州管,但李知庆从来没提过乞丐进城一事!
“九号外出买枕头,是为了把州府衙门外面的匪解决掉。”
官在府里,匪在府外。
“而李静跟李夫郎她们,”梁夏双手习惯性搭在身后,笑着看向刘从文,“你猜猜沈君牧在哪儿?”
刘从文下意识看向沈君牧所在的庭院方向。李知庆则目露希望看着梁夏,心下一片动容跟欣慰。
梁夏眨巴眼睛,又给她一次机会,“你再猜。”
“一场小小的风寒,能困住沈家的少年郎?”梁夏感慨,“你未免太小瞧了他。”
刘从文脸色瞬间灰败,颓然坐回长条板凳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以为梁夏是蝉,李知庆是螳螂,结果对方竟是黄雀,而她反成了蝉!
这场瓮中捉鳖,鳖是她们。
梁夏轻轻叹着,“刘从文啊,你到底是低估了朕呢。”
第079章
沈琼花晚梁夏几日出发, 才离开京城没多久,就收编了一群失去田地的山匪。
处理完这些一路南下都没遇到什么事情,直到来到江南地界暂住在一处驿站里才发现不对劲。
该驿站像是才没人居住, 没有驿卒, 连驿丞都没有, 而梁夏她们留下的记号, 只到此处, 再往前就没了。
她让人前后检查了一遍, 在竹林不远处发现了几座新坟,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
“找艾草的记号。”
出发前她们就定好了, 如果见不到报春的记号, 那就找艾草留下的线索。
她们不走官道, 改从小路出发,路程倒是近了不少。
如今一路来到江州地界, 前行的骑兵回来禀报,“回将军, 离江州州城十里地处, 有军队安营扎寨。”
军队?莫说江州地界, 就是整个江南, 都不该有这么大规模的军队。
地方上没有朝廷旨意私自屯的兵, 统称为,匪。
沈琼花骑在马上双手握着缰绳,眯起眼睛看天。
今日阴沉却无雨。
骑兵也跟着仰头看, “将军您看什么呢?”
沈琼花道:“看烟花。”
骑兵纳闷,“这不年不节的, 哪里有人放烟花。”
她话音刚落,一朵金黄色的烟花就拖着尾巴从江州州城内窜起。在阴沉的天空中高高升起, 绽放的光芒竟映亮半个天空,然后变成金雨落下。
这烟花,出自陈妤果之手,很好辨认,因为烟花炸开的时候,天空中会出现一个短暂又巨大的亮金色“夏”字。
这是陈妤果对自家小姐妹的爱。
沈琼花眼里映着金色烟花,抬起手示意身后大军,“前进,若遇抵抗,格杀勿论。若遇投诚者,捆住不杀。”
“是!”
剿匪时刻到了。
而此时九号刚买了一个枕头返回江州州府衙门。
从她出门起,身后就跟了一群尾巴。从她进了店铺出了店铺再到州府门口,这群人才慢慢露出身影,明晃晃的站在了她面前。
九号低头,将装枕头的包袱背在身后,带子在胸前打了个结。
“你就是那个高手?”有人笑了,“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罢了,就算再厉害又如何呢。”
是啊,九号不过是个头发发尾枯黄的小丫头,个子不高,神色恹恹,能有什么好怕的。
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被一群人围住,九号站在中间动都不动。
她仰头看天。
今日的天色像极了她所在世界的天色,阴沉无光,长年累月见不到真正的太阳。
她出任务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天气。
可能是形成了肌肉习惯跟心理习惯,每每这个时候,她的嗜杀之心就开始隐隐作祟。
尤其是面对一群拦路的杂碎。
金色烟花在头顶绽开,九号脸上忽然露出轻松笑意,她活动拳脚,对上这群死不足惜的山匪们,轻声道:
“来啊,让我碾碎你们。”
她身形鬼魅,不动如枯木,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一道灰色残影,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整场猎杀下来,几乎寂静无声,都听不到半分惨叫跟哀嚎人就已经躺下了。
她衣袂如枯蝶飘下,灰色布鞋碾着尸体一步步往前,去找藏在暗处的老鼠。
兴奋,说不出的兴奋。
她浑身毛孔都舒舒服服的张开,叫嚣着此时猎杀的畅快。
艾草全程跟着九号,见她虽嗜杀却没有失控,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等所有老鼠全被捉到之后,九号才从怀里掏出一条绣着“夏”字的白色巾帕,将自己的手指擦干净,随后收好帕子解开胸口包袱,拎在手里朝府中走去。
府里也不太平。
刘从文留在后院里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李静这个神女。
如果有可能,谁不想自己当皇帝啊。
李夫郎早早就守在女儿的房间里,他知道自己跑不掉,所以让柳云桑跑,“云桑,你快换身衣服离开,我跟静儿能给你拖延些时间。”
柳云桑手拿宝剑站在门后,手握剑柄,故作轻松笑着道:“姑父放心,咱们一家子,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哪有独活的道理。”
见她这么说,李夫郎也不再劝,只是抬手抹掉眼尾湿润,握紧李静的手。
李静清澈的眸子看着他,似乎不解,但又很安静。
简曲拎着锅赶来的时候,他们父女正坐在桌边等着赴死呢。
“小厨子你怎么来了?!”柳云桑惊诧。
简曲没看见她站在门后,闻言吓得差点跳起来,险些将手里的锅砸她头上。
“我来,我来看看。”
到底是投喂了小呆子好几天,简曲不放心。
前院传来动静,后院里的人开始动了。
她们朝李静的庭院聚集,慢慢抽出别在身后的刀。
“大人有令,不留活口,尽数杀了。”
就在她们准备进庭院圆门的时候,就见院里站着一道青色身影。
颀长的个儿,白俊的脸,青竹一般,不是沈君牧又是谁。
报春抱着银枪站在沈君牧身后,也扬声说,“传我家陛下的令,进院者,杀!”
沈君牧伸手握住银枪,“臣,接令。”
等沈君牧护送着李静她们往这边过来的时候,前院也快分出了结果。
李知庆怕梁夏有半分闪失,把自己身边的十二个侍卫都留在了前院,只为保她一人平安。
如今刘从文一方颓势尽显,已然毫无胜算,那些随从便也开始力不从心慢慢落了下风。
听完梁夏的话,刘从文脸色灰败,她边上的许平乐等人脸上也不好看。
刘从文还是不愿意相信,“你才多大,怎么能有如此心机跟谋算?”
就算有个好老师,梁夏的这份心境也超脱了她此时的年龄。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啊。
如果说刘从文是败给了李知庆,她也许只是有些不服气,毕竟她心底还是很钦佩李知庆的为人跟品行。
但今日,她却败给了自己嘴里那个最无能年幼的丫头,刘从文不能接受。
可不管她怎么自我麻痹,现实都已经摆在了眼前。
小皇上对她们做的事情一清二楚,并且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耐着性子看她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就像此刻这般,她高高的立在台阶之上,尔等皆是她目下之臣,她们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这份对整个局面的把控跟自信,根本不像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
今日虽是天阴,可刚才金色烟花映亮半边天空的时候,放出烟花的梁夏本人,仿佛就立在金光里,漫天皆是“夏”字。
梁夏的夏。
……她输了。
刘从文颓然。
她输给自己最瞧不上的小姑娘,从谋算到城府,她都比不过对方。
刘从文心里不知是何感受,只怔怔地望着梁夏,像臣仰望着君。在梁夏身上,她好像看见了大梁的未来,同时也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刘从文垂下头,已然认命。
她认命且服气,可不代表场上的其他人也心甘情愿等死。
这会儿投降已然无用,小皇上不会放过她们的。
而她们落得目前这个局面,全都是因为李知庆叛变!
这个在锅开之时突然抬手掀翻了锅的人,是最该死的!
就算她们活不了,李知庆也别想好过。
混乱之中,梅知县心怀恨意眸光闪烁,趁没人注意,悄悄挪步绕到了李知庆身后,单手从袖筒中缓慢抽出短匕。
她就算死,也要拉李知庆陪葬!
“梅知县是吧?”李钱突然出声。
他笑呵呵问梅知县,“我拿这个跟你换匕首如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绕了过来,并且悄无声息的就站在梅知县身边。
梅知县吓得一哆嗦,手一抖,匕首直接掉在地上,这时候再想捡起来就来不及了。
李钱往前迈了半步,脚尖刚好踩住匕首,“我送你个宝贝。”
他端手从袖筒里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球,大小够双手合掌握住,他把上面的栓子一拉,直接将球塞梅知县手里,同时伸手推了李知庆一把,“趴下。”
李知庆坐在长条板凳上,毫无防备措不及防,整个人被人一下从凳子上推下来,朝前趴在地上,磕的胸口闷疼。
梁夏,“……”
梁夏都心疼自己的大臣。
李钱也跟着趴李知庆旁边,见她想起来,伸手摁住她的脑袋,单手抱住自己脑袋。
李知庆,“……”李钱是刘从文派来暗杀她的吧?是吧?
而梅知县捧着球,也没见过,根本不知道这是啥玩意,更不知道两人闹哪出。
她捧着球还走到刘从文跟许平乐几人面前,问,“大人,您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人在局面逆转之后就抱团站在一起,现在梅知县捧着东西过来,都忍不住往前看了一眼。
梁夏瞧见了,默默抬脚往后挪了几步,双手熟练的堵住耳朵。
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巨响。
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
梅知县最惨,手臂炸碎了,脸都黑了,其余离得近的都被波及到了,全是脸黑头发焦耳朵鸣。
李钱松开李知庆,李知庆这才得以从地上坐起来,双手掏耳朵,“怎么嗡嗡的。”
要是季晓系在这儿,她会告诉李知庆,嗡嗡的都是轻的,脸没炸黑就不错了。
李钱爬起来,伸手扶着李知庆坐回长条板凳上。
李夫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知庆从地上起来,他心一紧,快步过来,“妻主,可是受伤了?”
那地上还躺着匕首呢。
李夫郎眼眶都红了,蹲在地上上下打量李知庆。
李知庆光看他张嘴就是听不见声,侧头凑近了听,“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呢?”
不止她听不见,周边好几个官员都听不见。
李夫郎目光求助性的看向梁夏,梁夏朝沈君牧招手,同时解释,“暂时性耳鸣,缓缓就好了。”
九号也从外面回来,她到的时候,苍黄等十二侍卫已经把所有随从成功拿下。
九号瞧见了,眼底竟有些淡淡的失望。
苍黄,“?”
梁夏看向刘从文她们,淡声道:“把她们都绑了吧,带回京城,依律发落。”
说着抬手揉了下脖子。
沈君牧抿了下唇瓣,将手里的银枪递给报春,自己挽起袖筒,站在她身后接替她的手,帮她轻轻按摩脖颈附近。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柔声说,“谢谢君牧。”
沈君牧抿唇笑。
江南神女一事,在沈琼花赶来后,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我跟君牧秋后大婚,不能在江南久留,要准备启程回京了。”书房里,梁夏跟李知庆说话。
她道:“我让沈琼花留下同你善后,江南众州空缺下来的职位半个月内会有新人替补填上,只是还要劳烦李知州在江南再守上半年,一是帮新官过渡,二是防止有人趁乱起异心。”
大梁境内,不能再乱了。
李知庆的耳鸣已经恢复,闻言起身行礼,“臣遵旨。”
“等年后,你便带着一家人回京述职,我让果子联系一下周鱼鱼,”梁夏笑,“让她给你看看腿跟身上顽疾。”
李知庆一愣,竟有些无措,连忙道:“臣,臣这些毛病不值一提,皇上不必为此费心。”
小神医周鱼鱼行踪素来飘忽不定,找他必然要花费诸多人力跟财力。
李知庆节俭忍耐惯了,下意识的反应是不用,她全家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皇恩,别的实在不强求。
“不费劲,周鱼鱼近期都在京城呢,”梁夏说,“这些不急,等你回京再说。”
如果可以的话,也让周鱼鱼给李静看看,能不能治好她。只是这话梁夏没说,免得给李知庆太大的希望最后又让她失望。
她都这么说了,李知庆只得低头应,“是。”
梁夏又道:“朝廷关于税正在调整,冯相走之前也参与修改了一些,等夏末秋前新的税目下来,这些杂税便都没了。”
赶在夏末庄稼收获前出新税,百姓能省一大笔银钱。
李知庆看向梁夏,满心动容无法言表,只朝她长作一揖。
小皇上虽年轻,但她对于这些心里是有章程的。
梁夏伸手扶她,“要谢也是我谢你才对,有此臣下,是我大梁之幸。”
从江南回京城路上还要些时间,见江州这边没什么事情了,翌日梁夏就准备出发回京。
才跟儿子处一天的沈琼花,“……”
沈琼花看梁夏,觉得她故意的。她才来,大夏就要带他儿子回去。
梁夏笑的乖巧,双手搭在身后,开始给沈琼花戴高帽,“这儿就全靠沈将军了,有您在,我这心才能稳稳地放进肚子里。”
沈琼花沉默,沈琼花有一点得意,沈琼花拍着胸口笑着保证,“放心,一个月之内就能处理完,绝不耽误回京的时间。”
她可是沈君牧的母亲,儿子大婚她怎么能不回去。
沈君牧,“……”
沈君牧侧眸看梁夏,梁夏讨好地偷偷拉住他的手指捏了捏。
要走了,李知庆才上前,问出心里琢磨了快一天的事情,“臣有一事不懂,还请皇上解答,昨日李总管掏出来的那个是什么?”
“炮弹,也叫大宝贝,”梁夏说,“果子的发明,将来会用在对外的战事上。”
有这等武器,大梁的将士们会所向披靡。
见梁夏提到了对外的战事,李知庆就懂了,“那臣会把手写下来‘农册’印刷出来,送往江南各州,找人宣传好让百姓都知道怎么更好的耕种跟培育优质种子。”
只有境内无忧且粮食充足,才能支撑得起战事。
李知庆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梁夏南下的原因,也知晓她突然提起战事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心中早有盘算跟准备。
只是想要攘外,必先安内,所以梁夏这才亲自跑了一趟江南。
梁夏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朝她拱手作揖,拜冯阮那般拜李知庆,“如此,江南诸事便辛苦李知州了。”
她没有半分皇上的架子,礼贤下士,简直要把忠臣感动哭。
李知庆哪能受她一礼,连忙弓腰抬手扶住,眸光动容,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皇上放心,臣当竭尽全力。”
李钱站在边上,听见李知庆的话不由感慨,“江南有神女这话果真不假。”
只是这神女不是李静,而是一心为民的李知庆。
李钱打开自己的系统面板,查看任务三的进度,应该完成了吧。
面板展开,上面显示:
[任务三:让梁夏顺利平乱,让大梁境内无忧。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八。任务奖励:一百积分。(暂未获取)]
哎?
李钱傻眼了,怎么才九十八?
那差的百分之二是差在了哪里?
她们这边在告别,报春简曲那边也在跟李静和柳云桑告别。
“等我们去了京城,还能吃上你做的饭吗?”柳云桑笑着问。
简曲一拍胸口,“自然,到时候你们想吃什么都行。来了京城,我来给你们好好安排。”
说的好像他对京城已经很熟了一样。
跟留下来生八胎比起来,简曲还是喜欢走自己的美食之路。他要跟梁夏回京当御厨,把厨艺发扬光大。
只是要走了,他有些舍不得纯粹干净的李静。
简曲把自己炸的小鱼干包好,递给前来送他的李静,“留你慢慢吃,咱们京城见。”
李静不懂什么是分别,但她收到了简曲的东西,礼貌性地想回送他。
她想了想,伸手拉着简曲往院里走,到一处池塘边,她手扶着栏杆探身从里面薅了一朵荷花。
只是边上这朵离得最近的荷花还没开花,只是个粉粉的花苞。
李静把荷花塞简曲手里。
小呆子会送礼物给自己!
简曲眉眼弯弯很开心,“谢谢静静!”
李静看看简曲,又看看他握着的花茎,低头犹豫了一瞬,当着简曲的面,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在合拢的花苞上轻轻点了那么一下。
花苞瞬间颤颤悠悠层层绽开,露出中间的花蕊。
全程不过三个瞬息。
简曲人都看傻了,抽了口气,抬眸望向李静,“??!!”
李静眸光清亮的看着他,似乎在问他喜不喜欢。
简曲单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叫出声。
种田文女主,是李静。
所以原书里,是柳云桑代替李静成为刘知州她们手里的傀儡?!然后一路勾搭男主们,借助他们的势力慢慢摆脱刘从文的控制,最后利用最大的金手指李静成功颠覆大梁?!
简曲心脏通通剧跳。
“简曲,走啦。”报春过来喊他。
简曲回神,握着荷花花茎,看向李静,认真说,“谢谢。”
刘从文谋反失败,李静跟柳云桑的命运变了,自然,他的命运也改变了。
李静此生,定然无忧。
简曲跟着报春离开,回头朝李静挥手,压下多余情绪,只道:“静静,京城见。”
李静迟疑着,也跟他挥手。
“哪里来的荷花?”李钱问。
简曲没说李静的本事,只是嘿嘿笑着,“静静送的,单送了我一人呢。”
他炫耀起来。
李钱笑着摇头,“是个至纯至善的好孩子。”
虽不通人事,但内心纯净。
他刚说完,就听见脑海里系统清脆的“叮”了一声。
李钱,“?”
系统开始播报:
[恭喜宿主1020完成任务三,获得积分一百分,请宿主前往背包查看。]
[宿主1020,共积分两百九十分,请核实有无错误。]
[请宿主留意查看任务四,任务四目前还未开启,但请宿主记得留意,免得错过任务。]
李钱心头纳闷,这是系统统计延迟了?
“走啦。”
跟李知州一家告别,梁夏她们坐上马车准备回京。
沈君牧总算是“康复”了,冯朱朱这些天想死他了,刚被他抱进怀里就哼哧哼哧的左右蹭,一副亲近的模样,哄得沈君牧眼睛弯弯,只抚着它的背低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梁夏,“……”
这是猪吗,这是条狗吧。
梁夏虽腹诽冯朱朱,但手上还是把李知州给它做的猪窝一并拎着放进马车里。李知州的手艺是真的没话说,就算是买,市面上也买不到这么好的。
她撩开车帘跟马车旁的众人挥手,“京城见。”
马车悠悠前行,驾车的是艾草跟九号。
报春跟简曲跟着坐在车厢里看荷花。
李钱摸摸冯朱朱的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皇上,您说双手背在身后是留有两手准备。”
他好奇,“那您双手揣在身前呢?”
梁夏揣着手,靠着车厢,闻言收回落在沈君牧身上的目光,悠悠说,“自然是~”
“跟冯相学的。”
李钱,“……”
梁夏笑着道:“不过冬天这么揣,是挺暖和的。”
但梁夏猜测,冯相揣手是——
你猜猜我这次出不出手。
笑面狐狸一只。
想起冯阮,梁夏不由伸手戳冯朱朱的小肚子,表示母债子偿。
冯朱朱,“……”
第080章
从江南回京城的路上, 中途好巧又停在上次那个驿站,那驿丞瞧见她们便开心,连忙上前行礼, “见过皇上, 见过沈少爷。”
一般人这辈子都有可能见不到一次皇上, 她居然见了两次!足以对外吹一辈子了。
梁夏轻盈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见她满脸喜色, 了然询问, “找到新驿卒了。”
驿丞有些不好意思, 挠了挠脸, 扭头朝后看, 她身后门内站着一个年纪跟她相仿的中年男子, 只是腼腆胆小,不敢出来。
瞧见她们都看过来, 男子低头跟梁夏等人行礼。
驿丞说,“这是我夫郎, 上次你们离开后, 李知州给我留了封信, 准我关了驿站回家休息几日, 知道原先的驿卒死了之后, 李知州破格让我带家人来守驿站,让我夫郎当驿卒。”
这样她们妻夫二人就不用长久分居两处了,也算因祸得福。
“只不过李知州说, 让我每年清明去给驿卒她们烧些纸钱。”说这话的时候,驿丞小心翼翼看着梁夏的脸色, 斟酌着开口。
毕竟那群人曾在雨夜刺杀过皇上,还害得沈公子高烧。
“应该的。”梁夏点头。
虽说道不同, 但值得一敬。这世上的道那么多,总会有些人走的跟别人不一样。
而且这群人也是李知庆神女计划里的一部分,她们之所以自尽也是怕被酷刑拷打忍不住把李知庆供出来坏了李知庆的大事,所以在发现自己逃不掉之后,便决绝的选择服毒自尽。
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唯有这样才能继续掩护她们身后的李知庆。
毕竟从踏进驿站的那一刻起,驿卒她们就没想过有退路。
梁夏示意李钱,“回头你让驿丞带路,去给她们烧些纸钱,把江南神女一事说给她们听听,以告亡灵。”
李钱应下,“是。”
要是李钱自己,他估摸着不屑于去做这种事情。以他的身份,能记得那群人已经是她们的荣幸了,哪里配得上让他去烧纸钱。
可大夏不同,大夏也许是平民出身,从没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过,她眼里众生平等。
驿丞见梁夏同意了,心里直接松了口气,口抠裙号搜索:五2四90吧①92,嫁入我们每天有看不完的漫画小说哦上前帮忙拿行李,招呼夫郎来牵马喂马。
别看驿丞夫郎腼腆内向,但干活很是麻利。
“让驿丞回家探亲,其实是李知庆在救她对不对?”沈君牧抱着冯朱朱看向梁夏。
他皮肤白,一晒就红,从他下马车的那一刻起,梁夏就掏出草帽给他戴上,等待会儿太阳下山再拿掉。
梁夏用手背轻轻顶起沈君牧的下巴,低头给他系帽绳,听他这么问,点头道:
“对,按着她们的计划,咱们是从驿站这边开始跟你娘失去联系的,所以知道我们去向的驿丞显然不能留活口,不然她们怎么拖延住你娘跟她身后的大军。”
“如果驿丞没回家探亲,以刘从文多疑的性格,必然会派人过来看看,要是发现驿丞还活着,一是会杀她灭口,二是会觉得李知庆办事不谨慎,从而更多疑。”
“李知庆不想滥杀,就用知州的身份令驿丞晌午前直接回家探亲,东西都不必收拾,过上几日再回来就行。”
躲过了刘从文的人,驿丞就能活着。
这也是为何沈琼花带人从这儿路过的时候,发现驿站里好几天都没人清扫的原因。
只是沈君牧能想到这一处,倒是挺让梁夏意外跟惊喜的。
梁夏手指在沈君牧下巴处轻巧的挽着绳,打了个漂亮的结,眼睛看向他,眸中带着光亮跟笑意,“君牧聪明了。”
说着手指在他白嫩的脸颊上剐蹭了一下。
沈君牧抬着下巴呢,长睫煽动,矜持又开心,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看着梁夏,“耳熏目染。”
跟她学的。
天天跟在她身边,总是能学到一些东西。
梁夏收回手,腰背挺直,双手搭在身后,“哦~既然是跟我学的,那我怎么没收到拜师费呢?”
她蛐蛐沈君牧,“李钱跟我学东西的时候,都给我敬过茶呢。”
旁边拎行李的李钱,“……”
大夏又在哄小君牧了。
他笑着摇头离开,把这对即将成婚的小妻夫留在身后。
沈君牧抱着冯朱朱,故意把猪往前一递,眸光亮亮的,“拜师费。”
冯朱朱,“?”
“不要。”梁夏说得毫不犹豫,很是嫌弃,半点没看上。
冯朱朱,“?!”
冯朱朱不乐意了,疯狂扭动挣扎。大夏还瞧不上它?说的好像它愿意跟大夏一样!
沈君牧又把冯朱朱抱回来,想了想,“我也敬你茶?”
梁夏摇头,“咱们这个关系,敬茶就见外了。”
那她想要什么拜师礼?沈君牧耳朵微热,眼神慢慢飘忽起来,故地重游,不由想起上次竹林雨夜里的那个深吻。
从那时候到现在,因为江南神女一事费心费神,梁夏也就在他生病的时候,为了帮他退烧亲过他,后来都没再那么亲过。
沈君牧低头捏小猪的猪蹄子,莫名的,心里还挺想。
可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
梁夏凑过来看他,“待会儿太阳下山,我能不能邀请沈小公子一同出去走走?”
她声音轻轻,诱哄人心,“要是走的开心,拜师礼就不要了,如何?”
报春始终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听见这话先是对着梁夏的后背翻了个白眼,然后看向自家公子。
果然,沈君牧重重点头,“好。”
……报春沉默,报春连拦都不想拦了。
就这样吧,反正回京就该成亲了。报春比沈君牧这个新郎还着急,恨不得日子赶快过去,两人成了亲爱干嘛干嘛,他就不用操心了。
几人先后进了驿站。
这个季节官员既不用回京述职也极少有调任外出,所以驿站空旷房间充足。
驿丞夫郎本来负责做饭,但简曲来了后直接揽下做饭的活儿。他见食材不多,还问驿丞附近有没有小溪什么的,他想让九号去摸点鱼搞点鱼虾。
九号闻言抬眼看他。
简曲本能一怂,但怂完立马双手插腰瞪回去,“你不想吃葱爆虾跟酱烧鱼了?”
赶路的时候,她们吃的可都是干粮。
九号收回目光,双手抱胸靠在厨房门框上,等着驿丞夫郎指地点。
简曲负责做饭,九号去“打猎”,李钱跟驿丞去祭拜,报春上楼铺被子整理房间,艾草陪冯朱朱留在院里四处跑跑。
而梁夏呢,太阳下山,黄昏时分,梁夏约沈君牧出去走走。
正值盛夏,哪怕太阳下了山,白天的热意仍在。
梁夏难得单独约沈君牧出去,走之前特意给报春指了活儿,生怕他跟着。
报春,“……”
并且在出发前,梁夏冲了澡,还换了身更清爽的夏衫。
导致准备外出的时候,沈君牧多看了她好几眼。
梁夏难得脸热,清咳了两声,掩饰性地朝沈君牧伸手,“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人出去呢。
沈君牧迟疑着,边将手递过去,边轻声问,“我要不要也去换个衣服。”
他没有跟人出去的经验,这会儿梁夏换了衣服他还穿着白天的衣衫,莫名感觉有些局促,好像他不重视似的。
“不用,”梁夏握着沈君牧的手,笑着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沈君牧耳廓微红,握紧梁夏的手指,跟着她慢悠悠朝前走。
两人平时走路都是大步流星,尤其是沈君牧,总是有事情要做所以走得很快,可这会儿,夏季旁晚无所事事,心里难得一片清闲,放下步子慢慢走着,沈君牧开始留意起天色跟周边景色,好像一切都慢下来了。
沈君牧发现路边的草是青绿的,天边晚霞是橘红的,他的掌心是滚热的,心是扑通乱跳的。
沈君牧看看景就要看看梁夏,最后红着耳朵低下头。
刚洗完澡没多久的梁夏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跟清香,沈君牧嗅到了,脸莫名热起来。
梁夏看他低头抽回手,“热?”
沈君牧点头,诚实说,“手都…出汗了。”
两人手指松开,沈君牧低头扯着袖筒擦掌心,梁夏面上一派从容沉稳,实际上背在身后的手早已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
出汗了她也没舍得主动松开。
沈君牧悄悄的往边上挪了挪,跟梁夏拉开一些距离,免得她身上的热意总是飘到他脸上。
“我爹跟蔡夫子在京中应该把婚事筹备的差不多了,”梁夏手搭在身后,侧眸看沈君牧,露出心里真实情绪,很是期待,“我们回去就能成亲。”
沈君牧点头,但又补充道:“要等我娘回来。”
但他三个姐姐怕是没办法在他大婚的时候赶过来了。
“自然要等沈将军回来。”梁夏心道,要是不等沈琼花回来,往后沈琼花见她一次要生一次的气。
两人随意说着话,沿着道路走,但也没走多远,见天色渐黑就打算折返回去。
她们出发时天色还亮着,回来的时候前方驿站已经挂上了灯笼。
眼见着要进去了,两人心里都有些意犹未尽。
回想一下刚才也没干什么,就慢慢悠悠走着,随意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甚至梁夏还毫无帝王形象的蹲在路边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给沈君牧编了只小兔子。
沈君牧这个未来君后,被一只草兔子哄得眼睛亮亮,目露钦佩的看着梁夏。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是民间长大的小皇上,一个是穷养简朴的小公子,连出来散步都散的相当接地气。
“好看吧,”处理江南神女一事的时候,梁夏都没骄傲过,但这会儿被沈君牧这般看着,梁夏的尾巴险些翘到天上,神气又得意的说,“我会的可多了,以后慢慢露给你看。”
沈君牧捏着草兔子,重重点头,“好。”
这会儿就要进去了。
沈君牧抿了下唇,突然停住脚步,不愿意往前继续走了。
“怎么了?”梁夏回头看他。
沈君牧眸光飘忽起来,“还没给拜师礼。”
所以他不想进去。
梁夏一愣,缓慢眨巴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君牧就忽然朝前迈了一大步,偏头吻在梁夏唇上。
他的喜欢,向来表现的都很坦诚又直率。
梁夏单手环住沈君牧劲瘦的腰肢,眼里露出笑意,单手抚着他的脖颈,选择加深这个吻。
她出门前特意用浓茶漱过口,现在嘴里还留有茶叶的苦香。
梁夏手指贴在沈君牧脖颈后面,勾着他的舌,跟他共享茶味。
“君牧,”一吻结束,梁夏抱着沈君牧,炙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耳廓上,低低问,“当我夫郎好不好?”
沈君牧慢慢回抱住梁夏,红着脸,脚步往前轻轻挪动,紧紧地贴着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那份‘喜欢’。
梁夏微怔,呼吸发紧,张口在沈君牧耳廓上轻咬了一下。
沈君牧脸红到抬不起来,埋在她肩上。
他愿意嫁给梁夏,心跟身,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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