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里紧邻皇城，位于东市之西,与秦王府所在的永兴坊只隔着一个崇仁坊。位置可以说相当好,很多达官贵人在此居住，比如李靖。
但长安最不缺达官贵人,真正叫平康坊名声大噪的，是北门东侧的三曲之地，也就是长安的青楼一条街，由此烟花女子也被称为“北里女子”或者“平康女子”。
李世民哪能叫李承乾去看北里女子，虎着脸道：“不行，你不能去看,也不能看这本书。”
李承乾：“为什么？”
李世民下意识想说他长大就知道了，想到李承乾刚才的抢答，又险险咽了回去：“有些事你不该知道，听阿耶的话就是了。”
李承乾更不明白：“市井生活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李世民噎住：“……”
李承乾看他支支吾吾，有一丢丢不耐烦：“你不说就算了，我等会儿去问阿娘,阿娘肯定会告诉我哒。”
你阿娘会不会告诉你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李世民下意识拉住李承乾的领子,努力找借口：“你阿娘少在外面走动，她不知道这些，你别去打扰她了。”
“那我去找阿翁！”
李世民：“你阿翁久居皇城……”
还没说完,就见李承乾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阿翁以前不是皇帝,也不住在皇城，他这几年才住进去。”
他缓缓鼓起腮帮子：“臭阿耶，你又在骗我了！”
李世民：“……”
这种危急关头,李世民竟然走神了，觉得自家儿子眼里烧着小火苗的样子特别可爱，还试图伸手他两颊鼓鼓的腮肉。
当然被李承乾躲开了，小家伙一本正经道：“你不要嬉皮笑脸，我很认真的在生气哦，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不跟你好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想了想又添上两根，超有气势地威胁：“五天不跟你好！”
李世民：“……”
知道这回是糊弄不过去了，李世民叹气道：“不是阿耶不让你看，而是这书不适合你，它……咳，不正经。”
李世民耳根微微发红，纵然他脸皮足够厚，但看风月话本被儿子知道，也是有一丢丢尴尬的。
李承乾还要追问，大眼睛非常纯洁：“什么叫不正经？”
“别问那么多，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知道的。”李世民把书夺了过来。
这回李承乾没跟他争了，接受了李世民的说法。虽然不知道不正经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大人有很多东西小孩子是不能知道的。
不过……
李承乾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问：“阿耶，你为什么要看不正经的书？”
李世民木着脸说，“大人看这种书很正常，只有小孩不能看。”
“才不是呢！如果是正常的，那我刚才说找阿娘，你害怕什么？”
李世民：“……谁害怕了？我才没有害怕！”
李承乾默默看着他。
“咳！”李世民轻咳一声，挤出一个笑，柔声道，“承乾啊，阿耶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别告诉阿娘行不行？”
李承乾眼睛一转，挺起小肚子矜持地说：“那要看你的表现。”
李世民：“行！你想要我干什么？”
“嗯……”李承乾用白嫩嫩的指尖点着下巴思考一会儿，一拍小手，“有了！我们出去玩吧，我好久没出去玩了，有很多很多想吃的。”
李世民往书房外看了看：“现在天色不早了，等准备好马车，再到西市买完东西，回来恐怕赶不上宵禁。”
李承乾连连摇晃小脑袋，那他不要出去了！赶不上宵禁不行哒，住在外面也就罢了，阿娘肯定会更生气。
“那就让人骑马去买，今天先买东市的，明天再买西市的。”
东市比西市近，肯定能赶上宵禁。李承乾对东市有什么好吃的已经很清楚了，念出好几样小吃名字，李世民当即打发人去买。
李承乾美滋滋，想吃的东西太多了，今天吃东市，明天吃西市，能吃到更多东西，肚子还不会痛，完美！
李世民见他美得摇头晃脑，也忍不住跟着笑：“这下满意了？”
“没有！”李承乾果断道，“我还有别的要求，我要骑大马。”
李世民很痛快地答应了：“不就是骑大马吗？走，咱们这就去演武场。”
李承乾跳起来道：“不是骑马，是骑大马！要坐在阿耶脖子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李世民：“……你还记得啊？”
李承乾理所当然点头：“当然记得，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李世民差点没绷住戴上痛苦面具，记性好不是李承乾的错，就是给他阿耶造成了亿吨吨伤害而已。
李承乾小的时候，李世民也是很喜欢陪他玩游戏的，也没什么架子，说骑大马就骑大马，还做了不少影响父亲威严的蠢事。
比如弄坏了东西，对长孙氏说是李承乾干的；喂李承乾吃饭，结果把饭“尝”完了；还背着长孙氏偷亲小宝宝肉嘟嘟的屁股蛋儿。
那时候李承乾还小，还没表现出明显的聪慧，加上李世民经常出去打仗，父子相处时间不多，所以他并没有发现李承乾的异常。仗着李承乾年纪小就有恃无恐。
李世民这一生最不愿意回想的场景之一，就是知道李承乾生来聪慧，记忆力绝佳的那一刻。
天地晦暗，日月无光。
他幻想十几年后长成小少年的儿子笑嘻嘻对别人说：“我阿耶以前……”
恨不得从这个世界消失！
之后李世民在李承乾面前就很注意形象了，试图重塑威严的好父亲形象。虽然目前看来不太成功，但他确实很久没带李承乾骑大马了，嫌幼稚丢人。
这么长时间过去，李承乾也没提过，李世民还以为他忘了从前的事，这口气也慢慢松了下来，没想到李承乾这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李世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无力地说：“换一个吧？”
“为什么？”李承乾挠挠头，“是不是我长大了，阿耶背不动我啦？”
“？！”
李世民当即蹲下来，拍拍自己肩膀：“上来！”
李承乾美滋滋地爬上李世民肩膀，坐在他脖子上，两只手紧紧抱着李世民的头，仰着脑袋高兴地嗷呜一声：“驾！”
李世民：“……”
李世民站起来，两手捉住李承乾的胳肢窝免得他掉下去，带着他在书房里转悠。
李承乾高兴地咯咯直笑，还像模像样地学着骑马的样子，小屁股一颠一颠的。
李世民一只手扯住他的腿：“你给我老实点，摔下去可别哭。”
李承乾挥舞着小手喊：“驾！让我们冲出书房，冲出院子，冲出王府！”
“……”李世民，“你差不多得了。”
院子里转一转也就算了，绝不可能去院子外，更不可能出王府，他不要面子的吗？
李承乾坐在李世民脖子上逛了几圈院子，很是感受了一番高处的空气，直到买小吃的人回来，才心满意足地让李世民放他下来。
二人回到书房，小厮把小吃放在炕桌上，李承乾分成了三份，一份给李世民，一份给长孙氏，另外一份是自己的。
李世民也没不能抢小孩零食的感念，吃得喷香，引得李承乾看着他手里的小吃咽口水，总觉得阿耶的比他的更美味呢。
李世民哈哈一笑：“想吃吗？”
李承乾点头，眼巴巴看着他。
李世民：“不给你。”
李承乾：“……”
李承乾撅了撅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块烤肉就被喂到了嘴边。
他下意识张开嘴，嗷呜一声吞了下去，烤羊肉又鲜又香，感觉比以前更好吃了，他连忙把肉吞下去，再次张开嘴示意李世民喂：“我还要。”
“你学得倒快！”李世民没好气地说，又往他嘴里喂了一块。
一连吃了三四块，李世民就不许他吃了：“留着点肚子吃饭，否则你阿娘要生气了。”
李承乾摸着肚子点头：“阿耶，你终于靠谱一回了。”
李世民：“……阿耶多谢你夸奖哈。”
李承乾一本正经：“不用谢，阿耶继续保持就好啦。”
天色已经不早了，二人也该回正院用膳，李承乾仰着小脸让小厮擦脸，抽空对李世民说：“阿耶，你不是有和雪相关的书吗？找出来给我带上吧。”
李世民：啊这……
当时为了骗李承乾交出《长安风月录》随口一说，他哪知道哪本书写了雪的影响啊？应该说很少有书写这个。
李世民凭借记忆，勉强找出几本，大部分还是赞扬雪的诗词，“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类。
史书倒是会提起雪灾，但也不过一句带过，重点放在朝廷和官员如何救灾上，基本没什么用处。
倒是有一本游记写得详细些，李承乾留下了。
李世民看他翻书翻得认真，指点道：“你若想知道下雪对民生的影响，看经史子集很难有收获，不若去看方志。”
李承乾不懂：“什么是方志？”
“方志啊，”李世民一边抱着李承乾往外走，一边和他解释，“方志就是各地用来记录本地各种情况的，风俗、物产、地與、政治、人物、传说故事等大小事都会记录在册，《山海经》听过吗？”
李承乾点头，《山海经》很有名，他没看过，但是听说。
“《山海经》就属于方志，记录了山川河海和神话故事。”李世民道，“史书要写的大事太多了，不会浪费笔墨写某地雪后粮食有无增产，雪灾给百姓生活带来多大不便，但粮食产量和雪灾对地方衙门是大事，他们都会记在方志上，说不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信息。”
李承乾眼睛亮晶晶的：“哪里有方志？是不是要去万年县和长安县借？万年县和长安县最近几年有雪灾吗？”
李世民呵呵一笑：“未必一定要万年县和长安县，朝廷每隔几年会搜集地方方志，是为了修总志的。如果你想要……”
李承乾乖巧道：“我想要，谢谢阿耶。”
他冲李世民甜甜一笑，李世民却不领情，他开始挟方志以令承乾：“想要方志不是不行，但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李承乾眨眨眼：“阿耶，你在学我吗？”
李世民不回答这话，高贵冷艳道：“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李承乾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想要害我！”
李世民：“……”
“你不想要方志了吗？”
“阿耶，你真是太笨了！”李承乾得意洋洋地叉腰，“我还有你的把柄哦！《长安风月录》！”
他甚至拔高了一点声音，吓得李世民连忙捂住他的嘴，气急败坏道：“我都为你做了两件事，你还用这个威胁我，是不是太不仗义了？”
李承乾挠挠头，好像是有一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李世民心里哼笑，臭小子还是嫩了点。
他压下得意：“我也不为难你，同样答应我两个条件就行，都是你能做到的。”
先哄臭小子答应了，到时候再给他挖坑，李世民心里打着算盘，就听李承乾轻哼一声：“我还有你一个把柄，我知道你偷藏私房钱！”
李世民混不在意，这算什么把柄？他手里本来就有一些产业，每年都有收入，加上李渊赏的、底下人孝敬的，有一个自己的小金库，观音婢从来不多加过问。也只有李承乾这样的孩子才会觉得这是大事。
李承乾见李世民不在意，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从书包里翻出那本账本，在书房是这账本被他放到一边，后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一起收拾进来书包了，李承乾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他冲李世民晃了晃：“阿耶笨笨的，账都写错了！”
李世民看到账本先是一愣，然后就是一惊：“你说这账是错的？”
“是的！”李承乾非常肯定，这账本就是有问题。
李世民连忙追问：“哪错了？”
李承乾见他一副惊喜又急切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账本错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莫非阿耶赔钱啦？
他眼睛转了转：“你想知道账本哪里错了，除非帮我看方志。”
“成交。”
李世民叉着李承乾的胳肢窝把人架到脖子上，飞快朝正院跑去，李承乾咯咯直笑：“骑大马啦！骑大马啦！驾！”
长孙氏正在灯下理账，就听到李承乾欢快的笑声，嘴角也不由带了笑：“这孩子今日倒高兴。”
芳嬷嬷道：“大郎君哪日不是如此，总是高高兴兴的，烦忧从不往心里过，可是有福气的人呢！”
长孙氏笑意更深：“只盼他能一直如此。”
对一位母亲来说，孩子是否出息、是否富贵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福寿绵长，一辈子开心快活。
说着话，门帘子被挑开，李世民扛着李承乾大步进来。
李承乾坐在李世民的脖子上冲长孙氏挥手：“阿娘，我比你高了！”
长孙氏笑着冲他挥手，心里却暗暗惊讶，她知道李世民的心结（毕竟李世民也藏不住话），今日怎么会让李承乾骑大马，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李世民把李承乾放到炕桌边坐下：“说吧，账本哪里错了。”
“要在这里说吗？”李承乾瞄了长孙氏一眼，阿娘还在这里呢，要是被她知道私房钱的事，阿耶的耳朵说不定就要被拧成麻花！淘淘的爸爸偷藏私房钱被妈妈知道，下场好惨好惨的！李承乾决定再给阿耶一个机会。
可惜李世民这会儿心思全在账本上，没注意到李承乾的好心，直接点头：“就在这里，你说吧。”
“好叭。”李承乾同情地看了李世民一眼，就把账本拿了出来，然后戳系统进行扫描。
一瞬间，他眼里的账本不一样了，黑色的字迹之间多了很多红色痕迹，都是系统指出的账本错误之处，李承乾照着说给李世民听。
李世民不怎么通理账，李承乾也半懂不懂，这时候长孙氏就会给他们解释梳理，不仅李世民搞明白了，李承乾也学了不少东西。
他眼睛亮晶晶的：“阿娘好厉害！”
“雕虫小技罢了，不值得什么。”长孙氏谦虚道。
李承乾摇摇头：“才不是呢！阿耶和我都不懂的东西阿娘却明白，阿娘就是很厉害。”
长孙氏无奈失笑：“你夸阿娘还是夸阿耶和自己呢？”
“嘿嘿嘿，我都夸！”李承乾得意地晃晃小脑袋，然后托着下巴问道，“阿娘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当官呢？阿耶都是好大的官了。”
长孙氏一愣：“女子相夫教子，管理内宅，怎么能当官呢？”
“怎么不能，姑母不就当过官吗？还是大将军，好威风的！很多人都喜欢她！”李承乾挠挠头，“不过姑母现在也不当官了，为什么啊？”
长孙氏含笑道：“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几乎不可能做官。”
女子插手政务，一则做为女官，二则母凭子贵，但都算不得正经做官。正经有官职品封的，她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平阳公主而已。
这还是当初情况特殊，平阳公主临危受命，后来局势稳定，她便也只能困守长安，解去兵权相夫教子了。
李承乾摇摇头，他知道不是的。女孩子不是一定要守在家里，她们聪明有智慧，可以做很多事。可以为官做宰，也可以经商务农，当然想要相夫教子也可以，她们都能做得很好。
长孙氏摸摸他的头：“或许有一天，大唐的女子能有这样的福气。”
李承乾重重点头：“一定会有的。”
系统悠悠道：[宿主又开始画饼了。]
李承乾茫然：[我没有画画吖。]
系统被噎住：[不是说你画了张饼，不，就是说你画了张饼。]
李承乾：[？]
系统：[画饼的意思是……]
解释了一通，李承乾才弄明白，哼哼唧唧道：[我才不是画饼，我会努力做到哒！]
此时李世民也把账本捋顺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次承乾帮了阿耶一个大忙！”
李承乾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好奇道：“什么大忙？”
李世民却不肯再说，含糊地说他以后就知道。
李承乾撅撅嘴：“记得我的方志。”
“知道知道，明天我就叫人查看方志，把跟雪有关的抄下来给你。”李世民道，“不过方志卷帙浩繁，查找抄写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你如果着急的话，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李承乾算了算时间，倒也不是很着急，但一直等着也不行，就问：“还有什么办法？”
李世民想了想说：“可以去城外施粥处看看，还是用你买的米呢。”
李承乾皱眉：“我没有买米施粥呀！”
他都不知道城外有人需要施粥，好久没出城了。
“咦？我没告诉你吗？”李世民回想一下，好像真没跟李承乾说过，解释道，“就上次你拍卖玻璃，不是被人弹劾了吗？我就说你是可怜那些百姓，做慈善拍卖接济他们，拍卖的钱都换成米面给他们用了。”
李承乾和长孙氏点点头，觉得这样处理挺好。虽然没有告诉李承乾，但钱用在了正道上，李世民这回办事挺靠谱的。
“不过拍卖有那么多钱吗？”李承乾想起帮长孙氏看账本，一个王府就要那么多开销，拍卖的那点钱能支撑这么久吗？
要不把玻璃铺子赚的钱都拿去用吧？李承乾摸着下巴考虑。
“给他们的吃食不用多好，普通米熬成粥，配上两根咸菜就可以，且今年雪没成灾，流民不多，你那些钱足够了。”李世民道，“且也不是咱们一家施粥，原本就有几家，自从我在朝上奏对之后，陆续又多了几家，你那些银钱到现在还剩下一半。说不定这个冬天都用不完。”
那可太好了，李承乾就放心了。。
李世民：“去吧去吧，多带几个侍卫跟着。好歹是在圣上面前挂了名的，你也该去做做样子，免得哪天露馅了。”
说完一抹嘴，又急急慌慌往书房去了。
李承乾悠悠叹了口气：“衙门又没事，阿耶天天忙什么呢？”
长孙氏没说话，只是担忧地看向李世民离开的方向。
皇家争斗，但愿他们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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