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酒,说来不算偶然。
当日和品牌方签完合同,寒暄两句,时候恰到饭点,于是共进一席商务晚餐。
免不了叫上几瓶好酒。
以盛凌薇如今地位,少有人敢硬着劝。只不过她从前长居海外,对酒桌上一些常态不太了解,自己又毫不设防。
别人稍起一点哄,她就落落大方地举杯,不知不觉喝空整瓶,没空留意严愫频繁递来的眼色。
最后不出所料,醉得上了脸上了头。
她强自撑持着体面,把所剩无几的理智拨弄两下,从里面抽出最后一份礼貌来,和席间各人告过别。
让严愫帮忙叫来司机,乘车回酒店。
一路上,用手背托着腮,眼睑浓浓的酸,半闭不闭地,松松眺着窗外。
子夜的天蓝得发磁,街景掠成色彩的线条,急速向后退去。
醉眼从里面捕捉到一幢写字楼——好像就是宗笑那间公司。
……叶恩弥也在这里。
盛凌薇厌恶这个名字带来的不安定。可情绪像龋坏的牙齿,神经隐隐烂在肉里,酸了疼,冷了疼,一碰触就难以忍受。
在这个醺然的酒夜里,她独自下了车,摇摇晃晃走进酒店,刷开房门,忽然决定把一切都了结。
沈恩知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桌前面端坐,详读一本外文期刊。见她开门也不进来,反倒转身又要走,于是问:
“薇薇?这么晚了,还干什么去。”
盛凌薇一手扶在门边,回头盯着他看。一身柔软的棉质格纹睡衣,轻金色眼镜,粉咖色小痣,气质斯文的沈恩知。
欲望横冲直撞,酒精成为最强劲的助燃剂。
与其这样不上不下纠缠着,不如索性给自己一个痛快。
肉里这一根烂神经,总要拆皮连骨地拔出来,才能清理干净。
如果确认不了对叶恩弥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不甘心。
那么就先,得到他。
得到叶恩弥,然后再停下来,看一看,他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就必须握在手里。
“临时有点事,找严愫聊聊。”
盛凌薇找了个理由含混过去,回手整理一下长发,“恩知哥,你早点休息吧,不用等我了。”
听她这样说,沈恩知点点头,也不再多问,注意力倒回眼前的书页上。
她和沈恩知之间,一贯如此。他会完成一切作为男友应尽的职责,只是掐着尺度,平时对她的所作所为,似乎无意干涉。
在一起这些年,他对她一径礼貌克制。寻常亲吻拥抱,似乎都是寡凉的,到了床上,情潮最浓时,眼睛里才能摸出一点热来。
大抵也跟她一样,没有多少真感情。
说到底,她和沈恩知,也不过只是互相做对方的替身而已。
盛凌薇嗤然一笑。
凭借记忆,叫司机送到写字楼门前。
高跟鞋勒得脚背泛痛,她索性脱下来,光着脚走进去。
前台小妹正打着瞌睡,盛凌薇客气地说,来找叶恩弥。
她是浓颜大五官,身量又高,脸不带笑的时候,有种说一不二的气势。
前台小妹没敢怠慢,说自己得联系一下经理陈霜,让盛凌薇稍等。
有这样一个高挑纤长的美人立在面前,前台小妹不自觉就比平时客气许多,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你是盛凌薇吗?那个超模?”
酒精麻痹意识,花了一些工夫才辨出对方讲了些什么,盛凌薇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扬了扬下巴,颌骨到颈项轮廓分明,连成流丽的线条。
脸上残妆败色,眼里酣醉未消,她却一下子又漂亮起来,漂亮在那完美的下颌弧度,和竖成一根直线的腰脊上。
前台小妹显然很兴奋,拉着她就要合照。盛凌薇还醉着,没空深想,囫囵应承下来。
忽觉前台小妹的视线越到了身后:“来啦?叶总,她说要找你。”
盛凌薇迟钝回头。
来的不是陈霜,是叶恩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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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叶恩弥抱到街边长凳上。
“天这么黑,又喝了酒,怎么还乱跑。”
他沉声说着,单膝触地低下去,随意而又自然地,伸手握住她细脚腕,给她穿鞋。
被他数落了,盛凌薇垂着眼,冲他头顶撇撇嘴:“你管我呢。”酒酣耳热,吹过风,倒是清醒了大半。
夜幕低垂,路灯融融温黄之下,她看着他长而分明的手指骨节,动作专注细致,为她系紧绑带。
“恩知在杭州是吧,电话给我,叫他来接你。你们现在还有联系?”
叶恩弥提起最为敏感的话题,盛凌薇心跳节奏好浓烈,似要窜出体腔。
见她不吭气,叶恩弥只好拿过她的手包,很快就翻出手机:“我找一下。”
紧接着,盛凌薇被他捏起手,想挣,没挣开。
本打算拿她的手去按指纹,又发现手机是靠面容识别解锁。她倏地闭上眼睛,就是不让叶恩弥得逞。
明摆着铁了心要跟他作对。
而根据以往经验来看,最后投降的只能是他自己。
叶恩弥也不和她拗,想了想,和陈霜简单报备,把盛凌薇带回旁边的公寓。
他和宗笑在这里合买了两间相邻的复式跃层,许多个敞阔的大房间,当作员工宿舍。叶恩弥在杭州另有住处,但是工作日更习惯留在这边。
这晚带她回来,恰逢陈霜起夜上厕所。撞见他半搂着浑醉的女人,眼神很快变得别有深意。
叶恩弥心腔莫名一阵发紧,像勾了只手在里面拧,淡瞥对方一眼:“不该看的别看。”
盛凌薇皱在他怀里,拿眼梢儿环顾四周,目露嫌弃:“叶恩弥,你就住这地儿啊。”
叶恩弥有点无奈,低声说:“陈经理在呢,给我留点儿面子成么。”
“不成。”
他的服软取悦了她。盛凌薇还在嘴硬着,却没忍住笑起来。
仿佛感觉自己拿捏住他,很是得意的小模样。
从她表情细节当中,隐约看出些微末的稚气,属于从前那个小女孩。
可是怀中这一具身段,又是温热的,极致熟态的。
叶恩弥忽地慌了,把视线断在眼里,移到别处去。抱着她穿过长长走廊,上了楼梯,往卧室走。
盛凌薇红唇微张,有意没意地,开始撩拨他:“叶恩弥,是不是你抱太紧了?我喘不过气。”
见叶恩弥久久不语,盛凌薇浅推他手臂,洁白的脖颈向上扬着,又在他耳边呵出一缕吐息:
“帮我一下呀……”
她肌肤间有微凉的香气,呼吸却是热的,甜蜜的酒味发酵在嘴里。
叶恩弥腰身一下紧绷起来。喉结微动,脖颈上血管暗蓝,是隐忍的痕迹。
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喘不过气?”
他轻嗅着她身体的味道,琢磨了一下,手揿在细腰背面,指节滑过皮肤,背人耳目地向上一撩。
盛凌薇背后瞬间松了,是内衣搭扣隔着衣服,在他指间脱解而开。
呼吸舒快许多,脸也马上转红。
她肌肤敏感,腰上尤甚。那只手在后面一通胡闹,惹得她骨头软脆了一半。
眯起眼,气息丝微的颤,把罪责都往他身上推:“你都说了,陈经理在呢,能不能别这么下流。”
“不能。”
叶恩弥故意顶她一声,长眼斜斜地挑,转而又轻笑,“骗你的,他早回房间了。而且不是你自己让我帮忙的?薇薇,别不讲道理。”
进了卧室,轻手轻脚把她搁到床头。怕惊到她的眼睛,只开了半盏小夜灯。
他手臂撤走,盛凌薇全身没骨头似的,就此松散开来,像件绸缎面料垂落在地上。
指尖却往他心口点两下:“给我倒杯水,要凉的。”
“支使我习惯了是吧,大小姐。”
话虽如此,还是顺从地起身。端杯凉水回来,她已经双眼紧阖,仿佛睡着了。
叶恩弥不发一语,杯子放在旁边,低头去端详她的面容。
八年过去,已是二十六岁的风貌韵致,可是到他面前,却依稀还有着十八岁的眼睛。
叶恩弥忍不住伸手去碰触。
盛凌薇像是陡然惊醒了,霎一霎眼,睫毛尖软翘绒密,就蹭在他掌心。
“叶恩弥……”
她忽然抬起手,勾着他脖子拽下来,与自己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
下一秒,叶恩弥就被她狠狠咬在下巴上。
好一会儿,直到齿关酸沉,力气耗光,这才松了牙。
叶恩弥摸了摸她咬过的那块皮肤,黑夜把窗玻璃涂成一面镜子,他抬眼就看见两排齐整清晰的牙印,这回可刻在肉上了。
想来她是真的恨极了他,恨到牙根都在痒。
叶恩弥哑然失笑,垂脸望着她,还没开口,盛凌薇注意到他的视线,侧目过来:“看我干嘛?”
叶恩弥说:“嗯……你牙挺齐的,不咬人的时候还看不见。”
盛凌薇哼哼了两声:“叶恩弥你真讨人厌。”
酒后的她是娇憨的、惹人疼怜的,比起平日突然多了温度和情感,甚至有点冒傻气,是当初那个天真纯稚的小女孩。
于是叶恩弥笑起来,心尖融融起热,嘴里还在开玩笑:“是吧,要么你小时候那么喜欢我呢。”
盛凌薇偏着脸,幽微的灯光拢在面上,她的声音也模糊,好像呢哝了什么。
可实在太轻弱,叶恩弥没听清,弯腰俯身,凑到她唇边。
他挺有耐心,问:“薇薇,你说什么?”
盛凌薇歪头,故意在他喉结处蹭了一口。
擦下一个粉滟滟的唇印。
叶恩弥说不清具体是什么颜色,只觉得那质地有点凉腻,釉一样的,附在皮肤上慢慢干了,像留了张小嘴在颈间轻轻吸吮。
忽然慌了,稳稳心神。
呼出一口长气,如同叹息,轻轻问她:“薇薇,你到底想要什么?”
手机在包里嗡嗡振响,然而谁也没侧目去看。
是严愫,收到一项突如其来的商务内容变动,于是连打三个电话,要和盛凌薇谈谈。
始终无人接听,她猜盛凌薇该是昏醉过去,心念微动,又拨给沈恩知。
这回很快被接起来。
严愫简单说明意图,沈恩知言辞也客气,表示第二天再代为转达。
“薇薇睡着了,您也早点休息。”他周到地说。
挂断电话,沈恩知抿紧唇角,瞳孔小幅度地颠动一下,转而看向枕边。
蓬软的床被之内,空空如也。
他和盛凌薇,这么多年过去,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不算很多。她从前专注于打拼事业,一年到头都在海外。又因此和家里闹翻,回国的次数就更疏了。
而他护照都压在单位,因私出国限制颇多,不能常去与她见面。
沈恩知也不用社交媒体,只有在电视上找她的身影。
有时盛凌薇会打个视频过来,嘴里笑说想他,要看看他。
沈恩知心里清楚,她真正想看的该是另一个人。可她总不明说,好像只要拒绝提起,那个人就能像阵风刮过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沈恩知也装作一无所觉。杜撰一个不存在的、容貌和她相近的女孩,就这么陪她演戏。
演到最后,半真半假,谁也说不清。
偶尔在国内见了面,盛凌薇依然是小时候那样子,亲密无间地叫他哥哥。湿漉漉的眼,红的嘴唇,白的皮肤。湿润在他手里,颤栗在他身体下面,越化越软。
这么多年,她孤身在外,生活中有没有别人陪伴,沈恩知其实不能确定。他没问,也没去看,在她男友的位置上稳稳坐着。对她一切行为,从不多加干涉。
只要不是叶恩弥,就没关系。
没人能对他构成威胁。
只要不是叶恩弥,谁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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