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离人愁


    雍正也并非一毛不拔,在欺负完了各个王府之后,他也是位宗室做了点事的。


    来到圆明园后,雍正就和弟弟妹妹商量扩建宗学,以前的宗学只教育男孩,在海棠要求下他准许扩建宗室女学,同时改革教材,把当初在尚书房学到的数学和化学物理也加入进去。


    教材的事情交给了海棠,扩建校舍的事情交给了老六阿哥。


    除了扩建宗学之外,他还开设了觉罗学。入学门槛是从努尔哈赤之父那边开始算起。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儿子们的后人入宗学,塔克世的叔伯兄弟们的后人入觉罗学。无论是宗学还是觉罗学,入学门槛为八岁,每月发银米笔墨纸砚,每校令一亲王或者郡王坐镇。同时八旗开设学堂教授满文汉文数学等,每年八旗除了骑射外,还要比试学堂中的内容,获胜者俱有奖励。


    海棠先把女学的校舍给定了下来,就是当初八阿哥的园子。因为这里的主人是曾经的八阿哥,园子靠近畅春园和圆明园,坐落在核心地段,但是也因为八阿哥本人曾经的经历,这园子哪怕是废弃了几年都没人敢提搬进去。


    让海棠说与其空着都不敢住进去怕招了雍正的嫌弃,不如辟为女校,从八旗里面遴选有德行懂数理化和精通满文汉文的女子做先生教授这些女孩。


    雍正觉得这样也妥当,让小孩子们进去读书比什么都强。目前暂定为八岁以上的女孩入学,因为都是宗室女,暂时定为走读制,中午管一顿饭。海棠出钱翻修了园子,出钱定制了车马用来接那些闲散宗室家的女孩。毕竟让她们在街上走也不安全,有些闲散宗室家里只有一辆车甚至没有车,就是有也是紧着大人用,不会给孩子用。这些女孩也是每个月从学校领钱粮,家里的人也都不反对,家长的想法是反正在家还要花钱,不如去学校玩耍,月底还有钱粮领。


    弘昼他们算了一笔账后差点原地跳起来,这些人每个月都给钱粮,这就是一大笔开销!


    他急匆匆地来找雍正和海棠,就两字:没钱!


    弘昼在雍正跟前差点哭出来:“儿子是真没本事点石成金,儿子算了,宗人府的钱这么花下去只能花三年,三年后怎么办?”


    雍正就问:“你这三年里面不挣钱了”?


    弘昼这时候看着海棠:“能不能挣钱姑妈说了算,姑妈,求您施展神通再让宗人府赚点钱吧,要不然咱们家的人都去喝西北风了!”


    海棠说:“西北风管够!”


    弘昼听了干嚎着抱着海棠的胳膊用脑袋撞,撒娇似的让海棠再施展一回神通。


    海棠用另外一只手推着他的秃瓢,就说:“你少在这里捣乱,我是知道的,你们手里的银子再花十年都不成问题。”


    “可是姑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事儿要早做打算,人家说吃不穷花不穷,不会算计就是穷,就是再有钱,架不住宗室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多啊!”


    雍正跟海棠说:“这小子算是长大了,知道点道理了,也知道日子艰难了。”


    “是啊!可见还是出去办差锻炼人。”


    海棠跟弘昼说:“你也别在我跟前闹,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片刻之间我也没办法,这事儿我放在心里,等有机会我叫你来,到时候保准不让你为难。”“侄儿向您谢恩,还是姑妈好。”


    这甜言蜜语听听就行了,海棠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你的蜜里肯定是抹了嘴的,是不是?”


    弘昼立即说:“是侄儿的嘴上抹了蜜的,您说反了。”


    这时候弘晖来了,他闺女嘉乐八岁上下,他把孩子送到学堂。来之后请安坐下说:“刚才把嘉乐送到门口,听到门里有孩子说话,什么大丫头二丫头,连个名字都没有,估摸着头一堂课那些女先生们要给这群孩子起个名才行。”


    别说是外面的女孩了,就是宗室里面的女孩,大部分都是一个数字代替了,大家谈论她的时候都是说那谁家的某位格格,名字都不配有,说起来就是“待字闺中”,等待丈夫给出一个字,似乎这个字独属于丈夫的,极其具有私密性,出门只能被称呼某某氏。


    在对待宗室女入学这件事上,雍正和海棠的目的全然不同。海棠是尽量让一部分女孩从家务中走出来,系统地学习,将来不必做个浑浑噩噩的妇人。


    雍正的想法是想控制这庞大的国土必须多教出人才,既然有能力且忠心的男人数量有上限,不如把宗室女养出来塞到一些边角位置上代替男人,反正在御前,他觉得这些侄女们用着都顺手,不比御前侍卫差。哪怕是将来嫁到草原上,受过教育的总比没受过教育的强。


    在权贵圈子里大家议论宗室女学的时候,海棠全家要送莹莹去山东任职。


    这一去最少要住半年,她的侍女太监们都跟着去,还要给她把衣服被褥带够了。


    用扎拉丰阿的话说:“外边的东西都不如家里的,把该带的都带足了。”


    月娥负责给她打包行李,从过完年就开始准备,衣服鞋子被褥准备了好几大车,一些不常用的已经送去了,常用且小件的才会跟着她一起走。这简直跟搬家一样,实际上往后好几年莹莹好住在那里,也真的和家没差什么了。


    莹莹还要进宫和祖母舅妈告辞,乌雅氏唉声叹气,拉着莹莹说:“你也是个没良心的,我把你养大,你却一走了之,日常都不在我跟前。我想你了也只能想想,我也够可怜的。”


    这话说得让莹莹没法接,只能苦笑。皇后就劝她说:“孩子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也好,这两年出去,日后回来在您跟前就不走了。”


    乌雅氏就说:“你这话几年前说过一回,那时候坐船去大海上,你就是这么劝我的。如今她要搬到海边儿去了,你又是这么劝我,我已经不上你的当了。”


    莹莹说:“过几个月我就回来,您别难受了。”


    乌雅氏点点头,又嘱咐她了许多,看着人走了,难受得唉声叹气,就跟皇后说:“我就当她嫁出去了,半年一年才回来走一趟亲戚看看我。养闺女就是这一点不好,养大了就不在眼皮子底下。我如今把女儿拢到自己身边,可是贪心不足,还想让孙女也留下,这可真是……二十五昨天从学堂里回来怎么说的?得陇望蜀!对,就是得陇望蜀。”


    皇后说:“您该这么想想,有本事的孩子走得越远,留在身边的都是些老实孝顺的。”


    乌雅氏反驳:“你这话说得不对,‘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族望留原籍,家贫走四方’若是咱们家强,她何必走四方?”皇后这下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居然反驳不得。


    这话传到雍正耳朵里,雍正想了半天,跟十三阿哥说:“怪不得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额娘虽然久在深宫没见过外边的事儿,但是老人家是有智慧的。国强族望何必谋取蝇头小利,唉!”


    十三阿哥只能劝他别想那么多,最起码现在比以前好吧,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这个“以前”他没说,但是雍正觉得现在比康熙年间好一点,最直观的就是现在不会动不动就要挨饿,各地的粮价好几年没大波动了,粮仓里面的粮食也是够的,地面上的酒水和醋的满大街都是。


    他也没居功,不要脸地说都是自己的功劳,也是说了几句公平话的。


    “能有今日,全不仰赖你们和妹妹的功劳,到了下面,朕也能直着腰和汗阿玛说话了。”


    十三阿哥想笑着说几句,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雍正赶紧给他拍背。此时十三咳嗽得整个人都面红耳赤,看得出来很痛苦。


    雍正让人把十三阿哥送走后,又叫来了太医询问。


    太医只说怡王身体不好,慢慢调理,但是雍正又询问其他人,得到的说话是十三阿哥的饭量在减少,甚至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因为吃下去很难受,肠胃也不好,肝肾常常疼。这一切十三阿哥让人瞒着大家,哪怕是疼得受不了了也要忍着。


    雍正着急起来,他一方面让人寻访名医,下令让各地举荐名医,请到京城来给十三阿哥看诊。一方面开始求神拜佛,毕竟圆明园里面就有佛寺,他上午抽时间去求神佛,下午抽时间去求祖宗,一整天忙的没一点空闲,这也许是歪打正着,平时他在书房扎根不动一下,现在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奔波在佛堂祠堂和书房,让他反而更健康了一些。


    但是十三阿哥的病情没什么好转,雍正又下令让两位公主回京问候哥哥。一时间外面议论声四起,都觉得这场面这么大,八成是怡亲王撑不住了。


    外地名医进京,这些人纵然说得委婉,也比太医院那群谜语人说得露骨。


    十三阿哥真的不行了,命数快到头了。


    雍正听说后大哭一场,难受得吃不饭,跟弘晖说:“老天何至于这么薄待朕,没了你十三叔,朕可怎么活啊!”


    弘晖心想我十三叔还在呢,您怎么弄的跟哭坟似的,就说:“这不过是庸医诊断罢了,我十三叔还好好的呢,认真治疗还有转机,您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传出去都以为十三叔不行了,让十三叔听见了怎么想?”


    雍正抹了一把眼泪:“你这话说得对!”他悲伤地说:“朕就盼着死在他们见面,这样也不用难受了。”


    第622章 欢乐聚


    “这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幼,”弘晖在海棠家吃饭,从弘阳手里接过汤碗,跟海棠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为了十三叔的事儿皇阿玛现在吃不好睡不好,其他人都踏踏实实能吃能睡。”


    说起来雍正很嫌弃的老三阿如今还在蹦跶,作为老大的大千岁,人家虽然也是药不离口,但是也挣扎着活了这么多年了,然而十三阿哥的状态是真的不好,要不然西郊也不是这种压抑的气氛。


    阳春三春各处生机勃勃,海棠就跟弘晖弘阳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事儿要顺其自然。”


    弘晖就叹气:“都知道要顺其自然,这不是我阿玛想不开嘛。”


    海棠没说话,看着他们小兄弟两个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海棠自己说:“多吃点,慢点。”她现在是真的没口腹之欲了。


    弘晖来这里是陪着海棠去一趟在门头沟的书院,这里在初秋就要送来学生了,现在是各处检查里面设施的时候,海棠除了检查各处的设施也要检查学生的被褥衣服和教材等这些零碎东西。


    两人出了西郊坐车往学校去,海棠就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就是这几十年,不管相处的时候高兴也罢痛苦也罢,或者是有别的看法,过了这一辈子,下辈子就是遇到了也是陌生人,且行且珍惜啊!”


    弘晖就问:“您这是因为十三叔的病情生出慷慨了吗?”


    “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十三叔,你五叔七叔的身体都不好。”


    老五阿哥是虚,加上他很胖,也是一身毛病,老七阿哥也是疾病缠身,最近一段时间也是各处不舒服。


    海棠就说:“没良心的人活得久,这话是一点错都没有。”比如十二阿哥,这位就是个长寿的人。


    海棠又接着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如咱们这样的人家,七十以上的老人也是少之又少,所以啊,早晚就有这一天,不过是只争朝夕罢了。”她跟弘晖说:“我虽然不畏惧死亡,但是最怕的事情就是我死了之后我选择这条路没有人接着往下走。”


    弘晖说:“姑妈,您这倒不用担心,就目前而言您选的这条路是没错的。就目前而言,咱们已经打好了基础,接下来再练习几年内功就能出关迎敌了。”


    这倒不是弘晖在奉承海棠,眼下已经能形容为国富民强,就目前而言国家不再动荡,虽然偶尔有水灾,但是不再有大范围的流民到处讨饭,顺天府冬天好几年没冻死饿死过人,百姓也感觉到一年过完手里有盈余了。距离大同世界也就差了“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尽管差了一些,但是这也能说一句盛世了。


    “距离出关迎敌还差得远呢,眼下咱们还是农业国,工业化是条不归路,但是还不得不走!”海棠在车上说:“你看蒸汽机就知道了,你小时候见到的第一台蒸汽机是什么样子的?现如今又是什么样子的?每年都有变化,追求的永远是烧更少的煤跑更远的路。就连夏天割麦子的机器都换了一茬了,工业化就是不断迭代升级,在制造新东西的时候剩下一堆老物件,这一堆老物件上个月还是宝贝,这个月就是垃圾了。”


    弘晖点头:“出口就是给这堆垃圾找个买主,这道理侄儿知道。这就跟啃甘蔗一样,第一口咬下去肯定是满嘴甜水,再嚼两口虽然不太甜也不至于索然无味,最后这嘴里的渣渣吐出去了还要想着怎么办才不浪费。现在就是给这堆渣渣找地方,就是别人不愿意收,咱们也要以德服人,劝他们收下。


    拿蒸汽机来说,最好的蒸汽机自然是给了各个衙门用,次一点的便宜折旧卖给了民间,最旧的拿去出口。其中的分寸侄儿会拿捏的。”


    海棠不是没听出他的意思,但是海棠还是那句话:“打铁还需自身硬啊!你想得再好,拳头不硬都是白想。”


    “侄儿记住了。”


    海棠心里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


    车子已经进入山区,路上开始颠簸,海棠和弘晖换马进山。前一段时间为了运送砖瓦和水泥上山,山上开辟有一条宽阔的山道,可以走马车。然而在这种山道上无论是走马车还是坐汽车都非常颠簸,远不如骑马骑驴子来得舒服。


    门头沟的风景很不错,海棠看着这周围各处郁郁葱葱,心情很好。弘晖的心情也很好,他跟海棠说:“早几年十一姑姑带着大家出洋的时候侄儿也想去,提供你说北面的罗斯有个皇帝叫彼得,少年的时候隐姓埋名去欧罗巴的厂房里看过,侄儿也想出去,可是却困于身份出不去,出洋是不敢想了,这辈子只盼着去一趟马六甲这处咽喉之地看看,愿咱们永远治理马六甲。”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看看。说真的,人这一辈子总会留点遗憾,似乎没人不留遗憾的。”


    弘晖控着马跟着笑了起来,说起了百岁的趣事:“前几日汗玛法冥寿,侄儿带他去祭祀,结束后从供桌上割了一片肉给他吃,他吃完感慨原来供品是这个味儿,还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遍天下美食。侄儿当时就说在祖宗跟前说点有志气的愿望,这种事儿就别提了,没得让祖宗闹心呢。”


    海棠忍不住笑起来:“你可别骂他,这愿望听起来虽然有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也有些上不得台面,乃是赤子之心。而且各地都有美食,当地人能享用,这肯定是盛世。你想啊,若是大灾之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甚至连草根树皮都被吃了,能活着就不错了,何谈美食啊,甚至当地匮乏的连盘菜都没有,天下百姓吃点饱了才会想着吃得好。”


    “您说得是啊!”


    这时候走到了学校门口,大家下马,看到一处牌楼。这是汉白玉四柱三开间牌楼,上面四个字“巧夺天工”。


    海棠顾不得看对联,就问:“这几个字谁提的?”看着像是十一的字啊。


    左右两边随从回答说:“是十一爷题写的,他来看了一次,说日后这里的学徒要跟着造办处的老师傅学做工,理应让他来题字。”


    大家从牌楼下进去,走不远就是正门,这正门修建不高,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三个字“开慧寺”。


    海棠问:“怎么是这名字?我一开始不是说这是理工书院吗?”


    旁边负责营建的工部官员说:“一开始是定这名字,但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有些大人说用这个名字不妥。理字太大,工字更大,理学乃是显学……”


    “别说了,本王知道了!”肯定是那些文臣咬舌头了!


    这官员赶紧说:“六王爷说了,说寺乃廷也,府庭所在皆谓之寺,例如大理寺、太仆寺等,这里将来必出栋梁,必定和翰林院一样一文一工分庭抗礼,所以不如叫开慧寺,取启人开智慧之意。”


    海棠点头:“进去看看。”


    进去后就看到如四合院一般的房舍,上下两层,嵌套得整整齐齐,里面各处院落过道都有铁栅栏隔开,随着山势一直向上。刚才看到的四合院都是学生宿舍,越是往上,房屋越是高大宽敞,这就是教室了。


    海棠和弘晖把里面各处都看了,各处细节也都问了,考虑到很多人是从南方来的,冬天可能会受不了,所以这里大家都是睡炕。除此之外,大家还看了食堂澡堂等各个地方。北方缺水,这里的饮用水和洗澡洗衣服的水都是山上的溪水,也就是说需要这群人省着点用。


    除了生活方面,从授课老师到去实习的时候如何安排都有规矩可循,就目前而言,似乎没什么问题,只等着开学新生入住。


    至于教材,莹莹编撰的初级教材有用的,高级的专业课教材是造办处编纂,他们对海棠这种不太懂又要瞎编的事儿很担心,十一阿哥特意跑来暗示海棠别误人子弟,这和那些读书做学问那种编书不一样,这种丁是丁卯是卯,不看文采,只看结果,所以外行就别插手了。


    海棠一点都不生气,觉得这反而是一件好事,种科技树就不能拔苗助长,再说自己也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有这种行业泰斗出面比较好。


    在这里看完之后他们以前回去,还没进西郊,就看到有人骑马赶来,这侍卫是宫中的,见面就说:“两位主子,大喜大喜,九爷和十爷回来了!”


    这果然是喜事,但是接下来的话彻底印证了这是大喜的说法。


    “九爷和十爷把准噶尔部的噶尔丹策零的带回来了。”


    噶尔丹策零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儿子,也是准噶尔的汗王。


    海棠急匆匆地来到圆明园,见到了噶尔丹策零。在路上侍卫就讲了,这位是被土尔扈特部抓住的,送给了九阿哥和十阿哥,为了把他们带出罗斯,九阿哥没少费心思。


    海棠进御书房的时候九阿哥正在口沫横飞地讲噶尔丹策零的事:“……对,他有一千多人的火炮队,要是人数再多点,还能更多。皇上你问他怎么养活这些人,这还不简单吗?劫掠呗,他不敢劫掠哥萨克人,就欺负土尔扈特部,他们和土尔扈特部还是同一个祖宗呢,这对自己人下手真不客气!是,是罗斯人让他们打土尔扈特部的,罗斯人嫌弃土尔扈特部不听话,可是这小子也是真没手下留情!我们带他回来的时候他还说有一日必要收回祖地,呸,你都成丧家之犬了哪里还有祖地。”


    海棠进去,就看到一个汉子被五花大绑坐在凳子上,这就是噶尔丹策零。


    海棠看到噶尔丹策零,噶尔丹策零也在看海棠,穿亲王服饰的女人仅此一位,他用生硬的满语跟海棠打招呼。


    九阿哥嚷嚷:“嘿,我以为他不懂规矩呢,这也知道说人话嘿!”


    噶尔丹策零说:“女王善待我部子民,我自然以礼相待,不像是有些人!”


    九阿哥猛地站起来,十阿哥拉着他:“九哥,你跟一个阶下囚计较什么,这是在御前呢,坐下坐下。”


    九阿哥骂骂咧咧坐下了。


    海棠和弘晖坐下后,噶尔丹策零向雍正提出,他想要回到北疆过日子,如果不愿意他回北疆,他想要进藏熬茶。


    熬茶是一种宗教仪轨,换成汉人的理解方式就是布施。


    海棠当初用三十万银子了结生者与寺庙的布施捐赠只限于南传佛教和汉传佛教,对藏传佛教没有规定。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藏地不稳,贸然干涉很容易引起蒙古和藏地不满。


    自从驻藏大臣进入了藏地,熬茶这种事情就被严格限制,为了削弱世俗贵族和藏地宗教的联系,规定十人以上的队伍进藏熬茶学经必须得到驻藏大臣的同意,签发许可才可进行。噶尔丹策零想要进藏熬茶,没有雍正的同意是进不去的。


    准噶尔所在的卫拉特蒙古在藏地有着庞大的根基,除非雍正老糊涂了才会允许噶尔丹策零进藏,所以不出意外这件事遭遇了雍正的拒绝。


    噶尔丹策零要求回到北疆,雍正也不会让他回到北疆去召集旧部。因此最后雍正赦免了噶尔丹策零死刑,把他和族人交给了喀尔喀部看管,准确地说交给了四公主和秀楠看管。


    准噶尔汗国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卫拉特蒙古也没有了准噶尔部。


    把这件事处理完,雍正一边把土尔扈特部的信给海棠看,一边带着感慨地说:“如今准噶尔部王公都拿了回来,这事儿总算是了解了,值得去汗阿玛跟前说一说。”


    他对九阿哥和十阿哥说:“你们先在家里休息几日,等过几天去一趟景陵,可惜啊,没大好的头颅向太庙献俘。”


    九阿哥听明白了,这是埋怨自己哥俩半路上没弄死刚才那老小子!如今进了京城,再下手就晚了,也不够光明。


    弘晖说:“这样也好,正所谓千金买马骨,让这些草原上的王公都看着也是一件好事。”弘晖的意思是没杀有没杀的好处,这就是个活招牌,有三心二意的王公看看他们,心里掂量一下到底是他们强大还是昔日的准噶尔汗国强大,心里就知道该怎么选了。


    雍正点点头,就说:“你这话也对。”


    他就和气地给两个立了功的弟弟赏赐了一堆东西。


    十阿哥刚才看到舒宜尔哈回来了,心里激动极了,就不想在这里多待,想要早点回去,就拉着九阿哥告辞。


    九阿哥也想回去看看老额娘和老婆孩子,也不打算久待,就一起告辞,哥俩一起离开了。


    海棠把信看了,信里面只是述说了土尔扈特部生存艰难,当初俄土战争的时候逼着他们去冲锋陷阵,现在对他们更是苛刻。


    海棠把信放下,说道:“看这意思,这些年还能撑一撑,估计不出五十年,就要东归了。只是这是一家之言,具体如何还要问问九哥他们,也要把往被卖货的晋商找来问问。”


    雍正点头:“是这个道理啊!”


    海棠低头接着说:“如果他们一旦东归,安置在什么地方?”


    雍正说:“不着急,这不是一两年能办完的事儿,你回头过几年巡视一趟草原,自从汗阿玛走后,咱们兄妹都没巡视过草原,仅靠秀楠她们是不够威慑草原的。”


    海棠想了想:“我明年去一趟?”


    雍正摇头:“后年再去吧,朕觉得十三弟撑不到后年。”


    这是个悲伤的话题,在场的人都没说话。


    九阿哥家都没回,兴冲冲地跑到了五阿哥家里,结果五阿哥家的总管惊讶地出来说话:“九爷,您怎么来我们家了,听说您和十爷回来了,我们家主子侍奉太妃带着阿哥们都去您家了!”


    九阿哥心想白跑一趟!


    又急匆匆地回家。


    家里喜气洋洋,五阿哥全家和九阿哥全家都在,十一福晋带着弘星也在。弘星给九阿哥请安后说:“九伯,不知道您今天回来,今儿一早我阿玛去南苑了,刚才已经派人去请了,等会儿就来。”


    九阿哥很高兴:“好说好说,今儿吃一顿团圆饭,福晋,今儿别省钱,拣好的都做了,今儿吃好喝好。”


    宜太妃看他还是那一副暴发户加二百五的模样放心了下来,亲儿子就这德性!


    九阿哥陪着额娘说了会话,就带着儿子们询问家里怎么样,朝廷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儿,自己又错过了什么热闹。


    他的年纪比较小的儿子四保就说:“阿玛,您回来晚了,咱们家的旗权丢了,往后要是打仗,您就没本部军马了。”


    另一个儿子弘鼎听见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你的阿妈跟前好好说话,有你这么说的吗?”


    老五家的几个孩子赶紧解释,九阿哥并没有乱嚷嚷,听完解释问:“都这样?”


    老五阿哥点头,他怕九阿哥闹,就说:“也不单单是咱们这样,那些铁帽子王府和下面的贝勒贝子都一样。”


    九阿哥点头:“既然这事不是针对咱们,也就这样了,不用管。”


    他的几个儿子表现得都很稀奇,以为他会闹起来。因为这几个孩子的目光表情太一致了,他忍不住在每个人的脑门上给了一巴掌:“臭小子们,你们想坑老子是吗?”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十阿哥家里也很热闹,但是因为人少,热闹的有限。


    舒宜尔哈泪眼蒙眬,回想起大海上见到的风浪,数次以为见不到哥哥了,这会见到了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十阿哥跟着也哭了出来,嘴里说着:“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第623章 聪明人


    十阿哥家和九阿哥家不一样,九阿哥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养下了,而且个个活蹦乱跳,这在宗室里面算是独一份的。


    十阿哥家的孩子夭折的只剩下两儿两女,但是世子弘暄和嫁出去的小女儿都病歪歪的,看着活得也不好。


    所以家里人少,热闹不起来,仅有的几口人都在围观兄妹两个抱头痛哭。


    十阿哥哭完了跟弘暄说:“给你们带东西了,去吧,拿进来看看是否喜欢。”


    弘暄带着弟弟弘晙出去了,实际上在九阿哥和十阿哥刚进京城,他们的行李都送往各家去了。十阿哥带回来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线头都被家里人收拾起来,弘暄兄弟刚才也都看过了,这会知道阿玛和姑姑说话,这哥俩出来避开。


    舒宜尔哈当初因为钱粮斗法的时候有功劳得到过一个贝勒的爵位,舒宜尔哈自己的年纪大了,觉得自己三四十岁难以生育,所以就想把这个爵位送给弘晙。


    她强调:“这直接给了弘晙就行,不必过继,这两个侄儿都好,将来我老了,他们两个不会不管我。”之所以这么说,是看着哥哥的孩子太少,要是把弘晙过继,万一弘暄没了怎么办?


    十阿哥也有这个担忧,他心里打算就算是现在儿子过继不了,将要也要给妹妹过继一个孙子,过继的意义在他看来是将来有香火供奉。


    他叹口气说:“你嫂子那人你是知道的,那人不是个心坏的人,嘴上也笨,说不出好听话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就是整日大大咧咧。你不如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你嫂子不会说什么。”


    舒宜尔哈很心动,她一个人住在公主府虽然清静,但是如今年纪大了,似乎喜欢起小孩子来了,听了哥哥这话,觉得搬到哥哥的王府住着也行。


    她还是要听听嫂子的意思,吃饭的时候就试探地问了几句,十福晋不是个有坏心眼的人,就说:“你都带个贝勒进门了我要是不欢迎岂不是个傻的,传出去让大伙笑话。放心,随便住,不收你钱,也不会赶你出去。你这小姑子有俸禄有奴才,吃不了你哥哥多少米,也用了你哥哥的奴才,我为什么不欢迎?”说完就让人给舒宜尔哈打扫院子。


    舒宜尔哈就在十阿哥家里住下了。


    此时雍正问海棠:“老九和老十是有功劳的,这该如何奖赏?”


    海棠说:“恩出于上,您怎么想的?”


    雍正说:“金银他们不缺,不如一家赏一个贝子吧。”


    以前是有了爵位必然要有对应的旗丁人口,只不过是数量多寡而已,但是现在有了爵位就是有了个头衔,每年能从国库领几千两银子的俸禄,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对奉行爵位不能轻易赐予的雍正来说,这真是很大方了!之所以这么大方,也是因为这哥俩把准噶尔部的权贵带回来的功劳。


    雍正嘴里这么问,还觉得有些高,就说:“贝子有些高了,你觉得奉恩镇国公怎么样?”


    海棠对老哥哥的做法无语,还是弘晖说了一句:“贝子就行,这些俘虏怎么也值两个贝子。”


    雍正却说:“要是放在康熙朝的时候肯定值两个贝子,甚至能值两个贝勒,运作得好了,你玛法高兴,给两个郡王都行。可是如今哪里还有准噶尔部?这早就不是咱们的心腹大患,所以……”


    弘晖说:“九叔和十叔不是外人,都是近宗。”您想给十三叔一个铁帽子王,如果九叔和十叔这里太抠门,回头说闲话的人多,何必让十三叔听那些酸话呢。


    这些话弘晖没说,但是雍正听出来了,虽然雍正是个能斗天斗地的汉子,他不介意和这些说酸话的人斗一斗,但是牵扯到重病中的十三,就不得不投鼠忌器。


    他想了一会说:“你说得对,这事儿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弘晖把这差事接下了。


    海棠就和雍正说起了今天去看的书院。


    海棠说:“咱们都是学过所谓的西洋科学,都知道这里面的奥妙,但是外边的那群夫子们不知道。子曰诗云是不能造出火炮来的。想要提升国力,还是要靠物理和化学数学这些,外国人做生意比不过咱们,我担心的是有一天他们发现比不过咱们后想要恃强凌弱凭借着手中的坚船利炮过来抢。所以这些学生一部分培养为重工大匠,一部分培养为火器大家,要两条腿走路。”


    总之海棠对这书院寄予了厚望。


    既然海棠这样讲了,雍正自然支持。


    他不是不知道火炮的好处,他就是太清楚了,所以一直以来看着海棠折腾没说过什么,默默地查漏补缺,为了避免下面的人擅自开火,他制定了一套环环相扣的制约条文。


    说到火炮,各地的武官都想要火炮,而火器营又折腾出了一些新玩具,海棠就说起换岸防炮的事儿。


    “以前的那些岸防炮,要么拖回去重铸,要么就移送给内陆。它们现在威力不够强大了,我心里有些不踏实。”


    弘晖说:“咱们去广州的时候我听广州水师那边的人说这些岸防炮能击穿铁甲舰,这还不算威力大?”


    海棠摇头:“你不懂!我心目中的最好的岸防火炮一定要覆盖广,最远能射几十海里,最近能打登陆滩。还要火力强,一旦开火,那些大船碰到就炸擦着就沉,还要轻便……”


    弘晖打断她:“您说的就不可能,怪不得以前鄂伦岱总说您不好伺候,您这要求他们做不出来!”


    “现在做不出来将来必定能做出来!”火力不足恐惧症是治不好的,连缓解都做不到。


    弘晖就说:“您也不能一直死磕火器啊,再好的火器也是人操作的,多考虑考虑吃人啊!上次说的炮兵操典还有很多人不会呢。”


    海棠觉得这话说得算是句大实话,就夸他:“你这长进是肉眼可见呀。”


    弘晖哭笑不得:“侄儿都多大了,您怎么还拿夸小孩的口气来夸我?”


    雍正今天很高兴,噶尔丹策零的到来毕竟是结束一件事,前些年差点打到京师北面的准格尔部烟消云散了,已经没了翻身的希望,这一页彻底地翻过去,也能定论了。


    他就和弘晖说:“别看你如今也是个大小伙子,算得上一家之主。但是在朕和你姑妈心里你还是个孩子。不说这些了,就说说今天,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待会派人把弘杲弘阳他们叫来,咱们到后面给你们汗玛法上炷香,再一块儿去你们祖母身边吃顿好的”


    弘晖笑起来:“去给玛法磕头报喜这是应该的。但是若论吃顿好的,咱们吃点儿什么呀?”


    雍正在吃上真的没什么讲究,听到这话,觉得儿子是在调侃自己,笑着骂道:“你小子胆大包天!等会让你吃剩饭。”


    几个人说笑着出去,雍正派人把另外几个儿子叫来,打算一起去给康熙的牌位上香。


    弘历和弘昼来得很快。


    弘昼是因为西郊宗人府衙门距离圆明园很近,所以来得快。弘历是有心眼,听说九叔和十叔带着准噶尔部的噶尔丹策零来了,心里清楚等会儿皇父必定会召见自己兄弟,而且他已经在心里面打了一遍腹稿,等会儿见面的时候如何祝贺如何说话都已经提前想好了,甚至已经在心里面想了一篇颂文,就等着对皇父歌功颂德。所以接到消息立即赶来,来的很早。


    弘昼先来,弘晖说:“你是不是听说皇阿玛安排咱们吃好的特意跑快了来的?”


    弘昼一听,问道:“真的是好的?”在亲爱的皇阿玛跟前,粗粮窝窝头都是好的,所以这个“好的”是什么样的“好的”?换句话说,是谁嘴里的“好的”?


    弘晖强调:“是真的,这是皇阿玛亲口说的,你不信问姑妈。”


    海棠点头:“嗯,今儿要饱餐一顿。”


    大哥和姑妈连起来还是值得信任的。


    弘昼里面眉开眼笑地拍马屁:“皇阿玛,您真的是……是儿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如皓月之辉,儿子不过是萤火之光,您如汪洋大海,儿子不过是一处小小溪流,您如大鹏扶摇直上不知道几万里,儿子不过是鲤鱼打挺……”


    雍正听得牙疼:“行了行了,平时让你多读点书,你不读,看看这几句话说得简直是稀碎稀碎的。”


    弘晖说了句:“你拍马屁都不会。”


    这时候弘历来了,他进门就听见弘昼那什么都不是的颂圣和皇父的批评,觉得自己表现的时候来了。


    他请安后就开始洋洋洒洒背了一篇赋。


    弘昼目瞪口呆,心想你来真的?我那是扮蠢逗阿玛开心,你是真把兄弟当踏脚石了。


    连弘晖都在想:这是玩真的啊?


    海棠想起《盛京赋》,逞其文采,叠砌嘉辞,广引典故。就文学方面而言,也是有些水平的。


    然而现在背诵的这篇赋,意义不在于是不是有很高的文学水平,要看它带来政治价值。很明显在没人指点的情况下,弘历用他那聪明的脑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件事背后的意思,要展现出的皇家态度,要对天下和历史如何交代。


    所有的办法和看法,都在这篇赋里了。


    雍正一开始觉得这是孩子胡闹,卖弄文采,可是听着听着就觉得有点意思了。


    第624章 伤离别


    赋就是再长,也有背完的时候,雍正听了点点头,跟弘历说:“你那几个兄弟还没来,你先去默写下来,等一会儿大家一块儿评一评。”


    弘历答应了一声,苏培盛立即准备纸笔放在了平日十三阿哥办公的桌子上,弘历坐下后开始默写。


    雍正跟海棠说:“朕刚才觉得准噶尔策零没什么用了,弘历这下提醒朕了,这事儿要大肆宣扬才是,毕竟有粉抹在脸上,这是难得的大胜!”


    弘历一边默写一边问:“是不是要派人到太庙去?汗玛法那里是不是也该说一声?”


    雍正说:“你玛法跟前让你九叔和十叔去,朕刚才说了让他们去景陵一趟。太庙那边……”


    弘历立即说:“不如让十二叔去,他本就在礼部。”


    雍正点头:“嗯,既然要宣扬一番,让礼部上个条陈,朕看如何安排。这虽然是一件大事儿,但是实际上也没什么太值得广而告之的,早些年你姑妈去北疆收拢准部牧民,那时候准噶尔汗国已经是名存实亡,这中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准部权贵在伏尔加河流窜,罗斯都觉得他们没价值不再管他们,要不然也落不到靠劫掠为生的地步。


    什么人会去劫掠?不就是土匪一类的。他们劫掠同一脉的部落,实际上还是想取而代之,但是这不是没成事儿吗?这些人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掀不起浪花了,没必要花公帑粉饰。”


    雍正的意思非常明确,年三十有没有这盘菜都要过年,别把他们太当回事。


    弘历明白了他的态度:热闹可以,但没必要多花钱。


    说话的时候弘时和弘阳弘杲来了,这都是从衙门直接来的,都穿着官服,几个人陪着雍正说话,没一会弘昐和弘昀来了,这哥俩是从家里来的,这时候穿的是家常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叫来了。


    雍正也没那么多的讲究,就说:“走吧,去后面给你们玛法上香。”


    大家起身往后面的安佑宫去。


    安佑宫主殿供奉着康熙的画像牌位,这里光是打扫的太监宫女都有上百人。


    雍正此人对面子不太在乎,对两个儿子没穿官服也没多说,更没有设立雅乐摆出仪仗,就带着妹妹和子侄们上香磕头,跟老爷子说了带回准噶尔部权贵的事情。前后也就花了一刻钟。上香出来后雍正带着一群人去乌雅氏跟前吃饭。


    弘历觉得很可惜,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就该把群臣宗室都叫来,然而皇父的行事轮不到他说话,大哥都没说呢,他说得更没分量。


    到了乌雅氏跟前,弘昼立即凑过去撒娇:“祖母,皇阿玛说带我们吃好吃的,您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知道你们爱吃肉,我让人烤了鸡,还有别的肉,到时候放开了吃。”


    弘昼的眉头皱起来:“烤鸡啊!”油乎乎的不是很爱吃。


    乌雅氏拉着他说:“你这模样我就知道是不想吃油乎乎的鸡,这次的烤鸡没有油星子,还很香,你等会就知道了,特别是外面那层皮,你几个小叔叔都爱吃。”


    弘昼笑起来:“既然是小叔叔们都爱吃的,想来是好吃的,孙儿就放心了。”


    这里就他年纪小,也就他能拉下脸来撒娇,大家都安静地看着。过了一会乌雅氏问弘昀和弘昐身体如何,两人在这温暖的季节里都得了风寒,乌雅氏叹口气,嘱咐他们好好养着。


    说到养生,乌雅氏就免不了要嘱咐雍正,她跟坐在身边的海棠说:“他这日子过的我都替他难受,不是让他纵情享乐,稍微放松一下也成,他都是每天早上寅时来我这里请安,我都没睡醒呢,每天在我寝宫外面嚎一嗓子就走,我迷迷糊糊睁眼看看外面,每次都是一片星星,谁会起这么早?起晚一点怎么了?”


    “也不是单单来说一句请安的吉祥话就走,朕还给您磕头呢,就是您没看见!再说外面有大朝会,朕还要听政呢。”


    “那也不能两头熬啊。”要不是人多,她都想说一句死乞白赖抢到了龙椅就为了每天连轴转干活吗?都不会享受享受?


    海棠就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很多事都要让四哥拿主意,所有的事情都是大事儿。慎之又慎,就怕一个决断做不好,不说百姓们如何,就怕将来带累了子孙。”


    雍正点头:“是这个道理。”


    乌雅氏就说:“外面的事儿我不懂,罢了,你照顾好自己吧,别的都是虚的,长长久久地活着才是真的。”


    雍正站起来赶紧应下。


    这时候外面送餐食进来,大家坐下开始吃饭。吃完饭后,几位皇子和几位世子离开,乌雅氏把一双儿女留下来。


    乌雅氏拉着雍正说:“你也别嫌弃额娘年纪大了说话唠唠叨叨。”


    雍正赶紧说:“不敢,儿子不敢有此心,您说的都是爱护儿子的言语,儿子就盼着一直听您训教,哪里敢有嫌弃的心。”


    这并不是他说漂亮话,实际上他也是这么想的,人生到了这个地步,还有老母亲教训他,那就是莫大的幸运和幸福。


    乌雅氏叹气:“我如今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常常回想起你们汗阿玛,他晚年别看还能骑马射箭,实际上身体已经不好了。从康熙四十七年冬天开始,他就疾病缠身,不说衰老体弱,就是心悸都差点病危,他晚年头晕脚肿,右手不听使唤,要不然也不会扣着你没妹妹替他批复折子。


    这也罢了,再后来,枝枝跟我说,他早上起来心跳加速容颜大改,吓得那群奴才们仓皇无措,到后来经常手颤头摇,一国之君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好评价什么。我一个后宫妇人,包衣下贱,岂能因为生育了几个子女得到了一点宠幸就敢评价主子爷?不过是以心问心,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痛苦。


    人大抵是躲不过老迈腐朽,一年又一年,我虽然想长长久久地和你们兄妹一起过日子,但是寿命终有数,我还是想着你们兄妹晚年能无病无灾。”


    海棠连忙说:“额娘,您放心,咱们都会无病无灾的。”


    乌雅氏说:“你福气大,你说得对。”


    雍正笑着说:“额娘,儿子福气也大,您也要信儿子的,将来咱们母子都无病无灾。”


    乌雅氏笑着点头:“我最担忧的就是你,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别人都好说。”


    雍正和海棠从乌雅氏这里出来,雍正忧心忡忡地说:“额娘的年纪不小了。”


    乌雅氏如今刚过了六十九岁的大寿,对外说虚岁七十了。乌雅氏虽然没什么大毛病,但是浑身小毛病不断,肠胃不好,吃什么东西都不太好消化。最要紧的是精神不如以往了,今年比去年更没精神。


    雍正说:“前两年她还能呼朋唤友来打牌,如今却没这份精力了。”


    海棠忍不住叹气,因为孝惠章皇后也是这样,老人家或许没什么大病,但是就是渐渐地没精力没力气,慢慢地吃得少了,能肉眼可见的凋零起来。


    所以这个时候兄妹两个心里面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回家后,海棠和弘阳说:“你祖母的年纪大了,我总觉得她现在唠叨的每一句听着都带着几分不祥。”


    弘阳听出来了,是额娘觉得祖母似乎有意在交代后事。就说:“这是您多想了,荣太妃的年纪比祖母还大呢,惠太妃年纪也不小了,这两位身体都硬朗着到处走动,祖母不过是懒得出门罢了。说起来,这个月的下旬咱们院子里的海棠花盛开,您不如请她老人家来住一阵子。”


    这主意不错,海棠就在次日和雍正商量了。雍正说:“你做闺女的比朕这个做儿子的心细一些,去了好生侍奉,让老人家高兴一些。”


    海棠就去接了乌雅氏来住几日,桂枝听说了之后就常常跑来白日陪着。


    乌雅氏问她:“你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吗?怎么天天往我跟前跑?”


    桂枝说:“安排好了,媳妇是我四哥指的,家里面的管事都是办过事的,保证能把儿媳妇儿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娶进家里来。”


    乌雅氏说:“你呀,别看年纪很大,但是却很糊涂,你闺女的事儿操了那么多的心,怎么就不肯对儿媳妇好一点呢?对儿媳妇好一点儿,将来你日子过得也舒心一些,毕竟是他们侍奉你。”


    “我知道,儿子娶媳妇的事儿我过问了,也操心了,您别惦记。”


    乌雅氏叹口气:“我惦记有什么用?我一把老骨头又不能亲自跑过去替你把这事儿办了,听不听是你们的事儿。有时候我自己都烦自己,觉得说得太多招人烦,但是你们个个都不愿意改。”


    桂枝和海棠对视一眼,两人赶紧插科打诨把这事儿给岔开,说起了英儿备产的事儿。


    说到这个,乌雅氏又开始询问起来,她生过好几个孩子,有经验,所以问得很细致。桂枝对闺女足够好,处处都过问,回答的时候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才算是把这一天的日子过得平和起来。


    没几天九阿哥从景陵回来找海棠说话,海棠这段时间除了忙书院的事儿就一直在陪伴老额娘,除非是有大事儿才会出园子去一趟圆明园,可是最近也没什么大事,所以日子过得相对平静一些,不像是六阿哥那样鸡飞狗跳。


    九阿哥先来给乌雅氏请安,乌雅氏就问起了宜太妃的最近怎么过日子,说了几句,九阿哥就把话题转到了这次找海棠的目的上:“胖丫头,我和你十哥去你的陵里看了,那里面不行啊!什么装饰都没有,就一些破壁画,连个装财货的小室都没有,这哪行啊!你要是没钱你到下面怎么办?”


    海棠听了顿时觉得头疼,也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反问他:“你怎么去了那里?那里不吉利。”


    “这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你人好好的,那地方早就修了,要是不吉利你早躺进去了,别嫌弃哥哥说话难听,哥哥说话就这样。今儿来就是问问你,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不然哥哥帮你找人把里面重新弄一下,保证富丽堂皇,让你住得舒舒服服。”


    海棠就不想理他,反而是乌雅氏没见过海棠陵墓内部,就拉着九阿哥问,九阿哥一张嘴就是“太素了”“一点都不好”“修的时候肯定没用心”“别的不说,里面好歹也该有几尊佛像啊”!


    这一老一少说得多了甚至还产生了一些认同,说了足足一上午,海棠几次打断都没能成功。等到九阿哥走了之后乌雅氏对九阿哥的观感都变了:“以前这小子就是个祸头子,如今看着倒是挺贴心的,怪不得宜妃疼他,但凡你十四弟有他一半我就知足了。”


    海棠此时此刻都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合适。


    在海棠这里住了半个月,直到海棠花凋谢之后乌雅氏才回畅春园。来接他的是弘晖,民间的俗话是“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十四本人难以评价,也确实很难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弘晖是个好孩子。


    乌雅氏在车里拉着弘晖问东问西,弘晖也温和地回答,没一点不耐烦。


    乌雅氏就说:“好孩子,你比你叔叔脾气好得多,他们都不想听我说话,我刚扯几句,他们觉得听着没用,那脸上都已经带出不耐烦来了。”


    “哪有,两位叔叔都不是您说得这样。”


    “我生的儿子我能不知道,算了,不说他们了。祖母有件差事交给你去办,你可要给我办好了。”


    弘晖点头:“您请说,孙儿肯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细碎了一些,但是这事儿要瞒着点儿你九姑姑,她那个人脾气怪,也特别倔,要让她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您说,孙儿不令她知道。”


    “江宁织造是谁?让他给我采买缂丝佛像等物,我有用,这钱我出,不必让内务府拨款。”


    “这是小事,只是要等一等,缂丝做起来慢。这样的小事您为什么避着姑妈不让她知道?”


    “这是给她做的冥器,到时候陪葬用的。她那人我是知道的,绝不会带陪葬品下去,这怎么行,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我活着的时候给她打算了,将来她就算是不乐意,看在我这一片心上也带下去了,不至于寒酸到没陪葬品。”


    弘晖低头一想:“孙儿知道了,保准办得妥妥当当的,除了这些丝织品没有别的了?”


    乌雅氏打了一个哈欠:“自然有,只是我这一会儿精力不济,这事过几天咱们祖孙再说,我先歪一会儿。”


    “诶。”


    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来,送祖母回到了园子里,陪着皇后说了几句话离开畅春园回家去了。


    他回去之后从书房架子上取下《西海经》翻了几页,没一会他的一个心腹进来,弯腰说:“爷,奴才来听吩咐。”


    弘晖把书合上,问:“让你们盯着草原和藏地上是否有新的教派,你们查看的结果如何?”


    “并没有什么新教派。”


    弘晖说:“你对黄教知道多少?又听说过什么苯教故事?”


    他这心腹是个汉人,压根没接触过这些。


    弘晖说:“所以你们去打听人家才不会说,特别是青海那地方,谁敢说自己信教?你让人乔装去四川,求一尊王佛的神像回来,最好再求一部翻译后的经典,如果他们愿意给你的话。”


    他的心腹点头,问:“该给什么供奉?”


    弘晖拍着桌子:“蠢材!你这话一说就露馅,供什么奉,”他拍着手中的经书说:“信奉王佛的弟子从来不供奉!”


    弘晖就怀疑这些人能不能把事儿办好。


    他还是说了一句实话:“对待有些教派,明里支持暗地里打压,可是对待另一些教派,要明里打压暗地里支持。你找到这些人说你信奉王佛,愿意为王佛绣像,并且愿意翻译成汉书,还愿意为他们刻印经书,除此之外你要说你不会为王佛设寺立庙,佛在心里,不是泥塑的死物。”


    他的心腹似乎明白了一点,弘晖把《佛与王说生者亡者经》递给了心腹:“拿回去琢磨琢磨,琢磨透了来跟爷聊聊,你只要能琢磨透就能出师了。”


    这心腹一下子明白了。


    他手里捧着薄薄的一本经书出了书房,遇到了来说事的弘杲。


    弘杲进门后问:“大哥,刚才那奴才捧着一本经,那模样您没看到,眉头都打结了,心事重重,差点撞到弟弟。”


    弘晖说:“这些人啊交代个事儿都办不好,不说他们了,怎么这会儿来了?”


    弘杲说:“皇阿玛想让人带东西进藏,为十三叔祈福。”


    弘晖的眉头也打结了,他问:“带的东西多吗?”


    弘杲点头:“祈福的仪轨要花费很多财物。他老人家的意思这事儿要低调一些,所以要动用火车,火车途经甘肃进入青海后,从青海入藏地。”


    如今是弘晖管着铁路,所以这安排自然是让弘晖出面。


    弘晖能理解,如果不是没办法了,皇阿玛也不会想这样的办法,他是个对自己都很抠的人,愿意花财物去求虚无缥缈的神,已经是超出他习惯的事儿了。


    弘杲嘱咐:“这事儿别告诉姑妈,皇阿玛担心姑妈反对。”


    弘晖心说这就是白日做梦,有钦差路过青海的官员能不知道?他们知道了之后能不告诉姑妈?


    “告诉了我能怎么样?我能跑去阻止他吗?十三也是我弟弟啊!”


    海棠叹口气,跟弘晖说“法与情本就对立,算了,当我不知道吧。不过是你皇阿玛没办法了,自己给自己求一场安慰罢了。”


    雍正四月初派人出发,在路上耗费了二十天,用最快的速度赶在四月底进藏,五月十三阿哥的病情开始恶化。


    十三阿哥时常陷入昏迷,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非常痛苦。雍正两三天出宫一次去看他,尽管他的态度很积极,但是对治病没用。


    各地的名医有人直言不讳地说十三阿哥油尽灯枯了。


    雍正内心极其痛苦,又不得不面对十三个要离开的事实。在十三阿哥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他妄图用加封世袭罔替来冲喜,然而这泼天的富贵终究是留不住人,十三阿哥还是在他面前去世了。


    雍正在病榻前痛哭,在众多臣子和子侄面前,他哭得眼睛都肿了,跟这些人说:“朕小的时候,佟额娘弥留之际封后,最后还是人去了。朕老了,一把年纪做了和汗阿玛一样的事儿,以为富贵气运能挽留十三弟,可最后还是人去了。可见王权富贵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然后开始哭,从十三阿哥从出生时候开始讲起,一边哭一边讲,讲兄弟两个惺惺相惜,讲十三一辈子的坎坷经历,哭十三壮志难酬,人生最好的年岁囚禁在高墙里面。


    这时候他对康熙免不了生出怨恨,可是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当年的康熙和废太子都不在了,十三也走了,在场的都不年轻,也会一个个离开。昔日的一切都被掩盖,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是非曲直谁都说不清楚。


    弘晖和弘阳扶着雍正站起来,弘阳说:“舅舅,该给十三舅舅换衣服了。”


    雍正哭肿的眼睛里再次流出泪水,他跟弘阳说:“你十三舅舅离开后,把朕的魂魄带走了一缕,日后我魂魄不全了。朕也命不久矣了。”


    这是不详之音,十三的几个儿子纷纷求他别这么想。在侄儿们诚惶诚恐的恳求中,他闭上嘴坐在一边默默流泪。


    第625章 阋于墙


    十三阿哥去世,雍正表现得极其痛苦,他缩在圆明园不愿意去参与葬礼,这样做就是幼稚地逃避现实,觉得只要自己不去,就不存在十三弟去世的事儿。


    然而这种极其幼稚的逃避现实并不能真正地让他忘记了悲痛,也没办法忘记悲痛,他就跟来陪着说话的海棠说:“十三弟那么年轻,比咱们岁数都小,却去世的那么早上,天何其不公。十三弟那也是个好人,别人只觉得他只是忠心于朕,他的好朕说不出口,别人也不知道,只要和他打过交道,没有说他不好的。”


    海棠只能安慰他。


    雍正问海棠:“人这一辈子,为什么要面对生老病死?”


    这问题海棠回答不出来。


    但是海棠能看得出来他处在既痛苦又清醒的状态里,清醒的痛苦是最痛苦的。然而海棠也只能寄望于时间来改变这一切,想着等时间长了,时间慢慢地冲淡了悲伤,所有的事情都会成为过去。


    所以和老六阿哥经常来陪他说话,劝他别多想。


    但是雍正又可能真的将葬礼放到一边,他还很积极地询问对十三阿哥葬礼的安排。把礼部、内务府、宗人府这三处地方都给催得转圈忙。


    而且他想一出是一出,刚才还在想着葬礼上的席面怎么样?不能让人家小瞧了,接着就派人问陵寝如何,现在能用吗?圆明园里面被他派出去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大家的目的地都是怡亲王府。除了派人去询问葬礼安排和进度,对陪葬品更是事无巨细地过问了一遍。尽管他仍在圆明园,但是他十三弟的陪葬品他都要仔细过问,哪怕是一根线头都要问清楚这是什么线头。


    海棠中午和乌雅氏一起吃饭的时候,乌雅氏就唉声叹气:“你四哥这个样子让我十分担忧,我这几天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以前那张脸好歹是白里透红,看着很康健,现在眼下发黑,整个人的脸色发乌,看着很憔悴,提不起精神来。我找太医问了,也问了侍奉他的奴才们,都说这是睡不好。这可怎么办?”


    海棠还是祭出时间大法:“你别着急,伤心都是暂时的。过了这一两个月他就恢复如初了。”


    “话是这么说,我生的儿子我知道,他这个人重感情,别看嘴上不说,平时做事儿又狠心,但是对自己人那真的是掏心掏肺。这大概是天生的,谁都拦不住,也改变不了,罢了,不说这个了。他昨天来这里向我请安,突然哭起来跟我说,若是上天垂怜他,让咱们都走在他后面,他也不必伤心,这话说得我陷入刀割。”


    海棠只能哄着点老太太。


    吃饭的时候,苏培盛派人来回话,说皇上要暂时回宫里住,因为葬礼是在王府举行,他觉得回到宫里,比留在园子里距离葬礼更近一些。就算是不能亲临葬礼能靠近一点也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乌雅氏听了,立即说:“传令下面的人咱们也搬回去,慈宁宫里什么都有,也不必收拾东西,直接坐车就走,今天下午必须回到宫里。”


    海棠也跟着一起回去。


    她回去后,发现家里只有两个小孩子,安康说:“额娘和阿玛早早出去,可晚可晚才回来,就留我和弟弟在家。”


    海棠赶紧抱着孩子安慰,安康就钻在祖母的怀里撒娇,而海棠的大孙子百寿什么都不知道,吃饱喝足有人陪着玩儿就笑呵呵的。


    没一会月娥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莹莹。


    海棠很惊讶,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莹莹说:“十三舅舅没了,我既然知道了就该回来,而且我比别的官员也自由一些,不过还是跟京城申请了才回来的。”


    月娥把百寿抱在怀里拍着说:“妹妹一回来就去葬礼上哭十三舅舅,本来想早点去园子里拜见您,听说您陪着太后回京了才多留了一会,我们一起回来了。世子爷要晚点回来,至于阿玛他老人家能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不知道了。”


    海棠叹口气,为了让十三阿哥的葬礼规模宏大井然有序,雍正派出了堪称国葬的队伍来操办。


    这里面是生瓜蛋子弘昼挂名,具体办事儿的分别是内务府总管十六阿哥,礼部侍郎十二阿哥,宗人府的扎拉丰阿。


    这三位又各自带了一群班底,这三人要是单拎出来一个倒还好说,就十二阿哥而言,这是主持过孝惠章皇后和康熙皇帝葬礼的牛人,在这方面久经考验。


    另外的两个虽然履历没有十二阿哥这么光鲜,也没单独办过大规模的红白事,但是平时办事儿也没出过错,属于谨慎类型,也都能够尽职尽责。


    可是这三个人在一起办事儿宛如三只菜瓜,看起来规模宏大,但是暗地里属于都不肯背锅,做事推三阻四,能偷懒就偷懒。


    这就导致事倍功半,最直接的例子就是三人现在家都不回了,但是事情办得左支右绌,处处让人捏一把冷汗。


    海棠点头说了句:“知道了,”想了想又说:“我既然来京城了,这几天就和你们一块儿去葬礼上吧。姐弟缘分一场,这是最后相处的机会了,不可不珍惜啊!”


    海棠第二天带着儿媳和女儿去了,烧完纸后海棠出来,海棠听到九阿哥大喊:“九妹妹,这里来。”


    海棠去了就问:“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没听见九哥喊我胖丫头。”说完给在场的几个哥哥请安,这里还有一个老迈不堪的大哥坐在中间,老五阿哥和老七阿哥坐在他身边,刚才一群老兄弟在这里聊天。


    九阿哥就说:“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我喊你胖丫头你脸往哪儿放?这是给你留面子,你还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海棠笑着说:“多谢九哥为我着想。大哥,最近可好?”


    老大阿哥点头说:“好,还好,和以前一样,浑身上下不舒服,吃了这么多药都没用,我也不想治了。我本以为是我先走,没想到十三走在我前面了,唉!”


    老五阿哥说:“我们刚才还在聊十三弟呢,唉,可惜他这么侠肝义胆的一个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十一阿哥就说:“用得着你来可惜吗?他临走的时候还捞了一个世袭罔替,这么好的事儿被他碰上了,咱们哪怕是把命豁出去也未必能捞得出来。”


    十阿哥就说:“十一弟,你和他相处得不多,别人若是落下了个恩封的世袭罔替哥哥我还唾弃一下,但是对十三弟我是服气的。”


    老大阿哥叹息一声:“世袭罔替啊!反正哥哥是盼不到了。”他儿子甚至都不是王爵,求都求不到。


    十四阿哥这时候走来,跟哥哥弟弟们打完招呼,看到这里坐着的都是亲弟兄,刚说了一句:“今儿都来了,来得挺全的。”


    十七阿哥说:“毕竟是头七。”


    这时候外面灵堂那边喧哗了起来,大家都在树荫下坐着,距离灵堂还有一段路,几个年纪小的都纷纷跑过去查看出什么事儿了。


    海棠和几个弟弟一起跑过去,老大阿哥行动不方便,对着十阿哥说:“老十,你去看看怎么了。”剩下的这几个人老五和老九太胖,老六不在,老七又是腿不方便,老十一瘦得跟麻秆儿似的,就怕把他挤出事儿来,所以只能叫老十了,毕竟那些小的都跑干净了。


    老十围观了几眼回去跟老哥哥们说:“三哥来了,他喝了点酒。”


    老大阿哥问:“他撒酒疯了?”


    “也没有,就是……就是言谈无状。”


    老大阿哥说:“我去看看。”他身边的太监赶快扶他起来,老弟兄几个一起去灵堂外面围观。


    此时祭奠流程走到了后面,有人大喊:“孝子还礼。”


    众多皇子皇孙一起俯身还礼,但是灵堂上的老三阿哥嘻嘻哈哈对着两边的众臣拱手,这姿态不像是来参加葬礼反而像是来参加婚礼的,就差说一句“恭喜恭喜”了。


    他拱手后手舞足蹈地要出灵堂,看到一群兄弟们,问道:“兄弟们都来了?”语气轻快。


    然而这时候的兄弟们脸色都不好看。


    很多官员在交头接耳,有些年纪老的或者是消息广的,已经在向同僚普及当年的剃头事件。老三阿哥和十三阿哥的不和睦就是从敏妃去世开始的,昔日的十三阿哥还是个少年,到如今人都入土了,当年的恩怨留在现在都没解决。


    老三阿哥看着兄弟们的脸色,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刚才九阿哥在大庭广众之下还知道喊一声九妹妹,为的是维护妹妹的脸面。今儿老三阿哥在众人跟前把兄弟不和抖搂了出来,难道踩一脚去世的十三阿哥能让他,让兄弟们脸上有光吗?


    十九阿哥问:“三哥,你听说过‘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吗?”虽然咱们兄弟不和的事大家都知道,平时也是打生打死,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你能表现得不和睦吗?


    老三阿哥皱眉。


    然而他事儿都做下了,十六阿哥等人不愿意替他隐瞒,也没法隐瞒,就直接上书告诉了雍正。


    一直对这老哥哥不满的雍正一腔邪火没地方发,对这送上门的好机会没放过,下令革除老三阿哥的爵位,全家除弘晟外囚禁于景陵,弘晟关押在宗人府大牢。


    第626章 熙春园


    雍正对这老哥哥真的忍了很久,看到宗人府的奏报说这老哥哥常常是拖在最后去葬礼,而且在葬礼上言笑无状,忍不住愤怒之下要处理这老哥哥。


    偏偏他记性好,老三阿哥从年轻到一把年纪办的这点事儿他都记得,因此愤怒之下开始给老哥哥罗列罪状:


    大罪之一:不孝。


    这里给他举了三个例子,某年皇父让他去谒陵祭祀祖父世祖章皇帝,官员早早等着他,他拖到中午才去;敬敏皇贵妃薨逝,他服制未满即行剃头;皇父驾崩后要移送梓宫去景陵,让他提前去探路,查看沿途路况,他起初偷懒不去,后来去了草草检查,结果该黄土铺路的地方都没铺;亲爹的事儿上你都这么不尽心,你不是不孝是什么?


    大罪之二:党逆。


    一废太子的时候他觉得轮到自己做东宫之主,学着老大在家里妄造邪术,拜斗祈禳。和同党陈梦雷密谋,更是四处串联,此事一直到陈梦雷被发配才算是结束。


    大罪之三:妄乱。


    这还是当初夺嫡的那点事,这里举了个例子:早先二立太子的时候,前廷内大臣更正东宫仪仗,他看到开口谩骂。当时内大臣都很疑惑:没招他惹他,他骂什么呢?


    大罪之四:狂悖。


    康熙年间,允祉侵帑婪赃,盈千累万。又恣意需索所属,仍复逋欠累累。雍正年间面对催缴,拒不归还,且言语怨愤。


    除此之外他们父子还有欺罔不敬、奸邪、恶逆、怨怼不敬、贪黩负恩、背理蔑伦、残忍刻薄、徇私挟诈等罪名。


    最终经过各处活动运作,除了世子弘景降爵位为镇国公外,老三父子等人革除爵位开除出宗室。弘晟囚禁于宗人府,妻子儿女交于弘景看管。允祉本人囚禁于景陵永安亭,旗下人口退还本旗,家中资产交给弘景,王府腾退,西郊熙春园以及热河行宫附近的园林一并查封。


    老三阿哥被押送往景陵后,荣太妃被接回了畅春园,他的孙子弘景已经没资格奉养太妃,荣太妃回到畅春园后直接大病了一场。


    侍奉她的人就来宫里跟乌雅氏说她整日哭,哭孙子都被老三阿哥给连累了!哭自己命苦!


    老三阿哥都是做爷爷的人了,下面两代人甚至好几代人都难有翻身的机会。荣太妃想起就哭得肝肠寸断,闹着不吃饭。


    乌雅氏也只是叹气,她也没法劝荣太妃,除非是老三阿哥一家回来,不然劝得再多也没用。而且十四这糊涂虫也是常常犯浑,时不时地闹出些事儿来,她自己都没把儿子教明白,也不好去劝荣太妃。


    海棠去看望乌雅氏的时候,乌雅氏就说:“我思来想去,觉得你三哥之所以这么糊涂,还在于小时候把他送到外边去养了,就养在内大臣绰尔济家。养到奴才家里,那些奴才就怕阿哥病了夭了,那真是举家侍奉,不能说不尽心,就是太尽心了,不敢劝不敢管,就养出了一副呆性,觉得全天下就该听他的,听不得一句逆耳的话,略微说的不中听就不听,他回来的时候荣太妃就是想教也晚了。”


    更何况妃子哪里有资格教阿哥,那时候宫里还有太皇太后,有她老人家盯着妃子们不敢教一个字。


    海棠说:“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前面的二公主也是这样,二公主可没养在外面。”


    “是啊,是没养在外面,可是当初你汗阿玛这三个亲生的孩子,你大哥三哥都送出去了,她这个唯一在眼皮子下的亲骨肉,难道不宠爱?那真是捧手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给月亮,你汗阿玛有事儿没事把她接到跟前看看抱抱,那是真疼她。


    我说句实话,别看你老子也疼你,仔细比起来你小时候差她远了,也就后来你立起来了,才显得你是你老子最得意的闺女。


    她年纪不大的时候在宫里遇到了几位贵人,不说打个招呼,还要斥责那些庶母们不给她让路,这话传到你汗阿玛的耳朵,说这才是皇女的款儿,他都这么说了谁还敢跟她争,要不然她做妹妹的怎么就敢欺负大公主。


    说起来我都生气,她小时候几次当着我的面儿骂我是奴才秧子,我就想问问她额娘也是包衣奴才,就不是奴才秧子了?这话我当时是不敢说的,我敢说了你老子能立即治我。这位公主真是享福享乐一辈子,全是因为你老子疼她。”


    海棠只能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现在总不能去把二公主刨出来吧!


    乌雅氏说:“我很早就不和她计较了,自从有你两个哥哥后我就不搭理她了,她再得宠还是要出嫁的,我是一辈子住在这里的。再说了,现在是我儿子当皇帝,这一大笔家业是我孩子的,祭祀的时候我享用香火,她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您这么想才是想开了呢。”


    乌雅氏说:“唉,谁家都有发愁的事儿,我也顾不得看以前那些人的笑话,你十四弟向来糊涂,我就是睡着了也要睁着一只眼看他,我这日子也不好过。”


    海棠说:“他还是知道轻重的,您大可不必这样,再说了,他就是有事儿弘明他们也不会受到牵连,也有人照顾十四弟。”


    “他倒霉了子孙是不受牵连,可是孙儿虽然亲,却没儿子亲,我嘴上说疼孙子,可是我心里还是疼你们这几个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孽障,到什么时候我都牵挂你们。”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十四嚷嚷了起来:“额娘,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他一只脚跨过门槛又收回去了,过了一会才进来。


    乌雅氏问:“刚在做什么又回去了?”


    十四说:“儿子从葬礼上来,腰带带白,不好来您跟前,就出去换了一根我四哥的。”


    乌雅氏叹口气没说话。


    十四就问海棠:“姐,出殡的时候你去吗?”


    海棠点头:“我是必去的。”


    十四就跟乌雅氏说:“额娘,儿子要带着侄儿先一步去十三哥的坟地,明儿就出发了,今儿特意来跟您说一声。”


    乌雅氏点头:“去吧。”随后又问:“是不是快入殓了啊?”


    十四点头,小声跟海棠说:“前几天四哥去祭奠十三哥,后来被老三的事儿给恶心了,现在怎么说?他在十三哥入殓的时候还要不要去?”


    别看十四刚才去养心殿捞了一根哥哥的腰带用,他就是没那胆子去前面大殿上问,怂恿着海棠帮自己去问问。


    乌雅氏一巴掌拍在了小儿子的头上:“你的脑子是榆木疙瘩做的吗?别的事儿不该你说的你闯进去说了,该你说的你又不说,这事儿就该你自己去问啦,拉上你姐姐干什么?”


    十四心想还不是因为老四这一段时间喜怒不定嘛,就拿眼神看着海棠,海棠当没接到信号。


    十四就和乌雅氏说:“儿子的事其实是个小事儿,刚才我看到侄女的太监在养心殿前面儿跟人说话,想来莹莹也在养心殿。这是让姐姐和莹莹碰个面儿,也没别的意思,毕竟莹莹回来这几天我看她忙忙碌碌,想来与姐姐相处的时间不多。”


    这勉强也算是个理由,海棠听到莹莹在这里就想去看看。跟十四说:“我若是去了发现那里没有我闺女,你等着我收拾你吧。”


    十四笑着说:“肯定有”!


    乌雅氏眼看着海棠要出去,就拉着说:“你别上他的当,我待会儿打发人跟你四哥说一声,让他中午来我跟前吃饭,你闺女要是在这里也跟着来了。”


    十四对着老额娘笑了笑。


    过了一会雍正真的带着莹莹来了。


    雍正进门的时候莹莹搀扶了他一把,他整个人看着憔悴疲惫,似乎是生了一场大病,和以前那种斗天斗地斗人间的斗志昂扬相比差得太远。


    乌雅氏心疼极了,因为最近几天,大儿子也没寅时跑来在外面嚎一嗓子请安了。实际上他也确实病了,病了之后还要带病批折子,整个人更憔悴了。


    要是在普通人家,家里面儿的人病了之后还干活,免不了有人劝一句把这活儿交给旁人先干着,身体要紧,但是在皇家这话真不能说。


    乌雅氏就是再心疼,也没法说你先歇着,让弘晖给你分忧。她只能嘱咐侍奉的人多尽心,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嘱咐的了。


    莹莹坐下后说:“舅舅的记性真好,刚才他跟我讲外边那些水军的军官,好多人的履历信手拈来。”


    雍正说:“这是你最该知道的。对于麾下有哪些人你要了解得清楚明白,不仅要知道他们的履历,还要知道他们的脾性,用人的时候就该仔细考量。而且下面的那些人都跟人精似的,你若是露出一两分蠢相或者是前后记得不对,他们就会钻空子。所以想当个好主子必须有个好脑袋才行。”


    十四阿哥在一边说:“四哥说得对!”


    大家都看着他,觉得这人似乎又犯病了。


    十四是有事儿要问雍正才这么拍马屁,他觉得这马屁拍得毫无痕迹一点都不露骨,没想到额娘姐姐和侄女都看着自己,老脸还是红了一下。


    他小声说:“我是想问问我四哥,我明儿就出发了,他有什么嘱咐没有?”


    雍正叹口气,眼泪又要流出来,不过这会儿他表现得很坚强,赶快拿手帕擦了一下,就说:“你十三哥在走之前我们聊过这件事儿,他说了很多,说是后事要以简朴为要。他的棺椁之中不能放金玉等贵重之物,也不要在他的陪葬品里面放贵重的东西,好东西要在人世间流传才有价值,埋入地下也成了死物。他还说不必用绫罗绸缎入殓,平时那些衣服都可以他说的这些朕哪怕是不赞成也不好改变,这都是他的遗愿。


    然而上面的享殿等乃是朝廷体面,是不能听他的,该有的要有,方才符合他的身份。你去了之后把事关朝廷颜面的地方好好检查一番,不可俭省。另外按照内务府和礼部的礼仪操办即可,不要私自更改”。


    十四点头。


    乌雅氏这时候突然说:“你们四哥说得对,有些地方是要符合朝廷颜面的,不是你们想省就省的。”


    她说着就看海棠,海棠一开始有点儿惊讶:看自己干吗。随后就想明白了,随后她哭笑不得地说:“我的陵寝外面只要不堕朝廷的脸面就行,里面什么样自然是我说了算,说来说去都怪九哥,要不是他在您面前嚷嚷,您也不会盯着这事儿不放。”


    乌雅氏本想说闺女几句,但是看到大儿子捂着心口就知道这又往妹妹去世方面想了。他这人就是想太多,为了避免儿子想得更多赶快停了嘴里的话,说着:“罢了罢了,你们这些人我管不住,咱们吃饭吧。”


    十四最后也没问雍正要不要在十三哥入殓的时候去看最后一面,但是入殓的那天雍正还是去了。


    一群老兄弟都在,除了身体不太好的老大阿哥坐着没动,大家都去洗了洗手准备动手。


    老五阿哥因为参与得多了,就开始张罗,让弘暾去把他阿玛最喜欢的东西拿来:“往日你阿玛喜欢什么?这个时候都装进去让他一块带走。”


    雍正把自己的手帕荷包等物品也放进去,弘暾他们兄弟把十三阿哥的一些衣服拿来,老兄弟几个指挥着几个小阿哥拿东西把棺椁里面塞满。外面礼仪太监开始喊着流程,鞭炮声大作,哭声一片,近支宗亲们抬了板来,雍正哭着不让盖,最终还是弘晖和弘时把人拉开了。


    雍正哭哭啼啼地来哭哭啼啼地走。皇后不敢让他一个人回去,就准备蹬车陪他一起回宫,雍正立即对着她嚷嚷:“你跟着朕回去干吗?这里忙忙乱乱,十三家的人哭得死去活来,你留在这里看着吧。跟朕走干吗?朕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怎么样。”


    皇后只能下车,看着他的车驾回去了。


    两三天后出殡,雍正更是把几个儿子都赶出去跟着一起出殡,连在上学的百岁都放假去送灵。


    路上走了两天才到了泰陵附近,十三阿哥附葬泰陵。


    等棺椁放入地宫后,大家有半天的自由时间,明天才回去。有些人因为有事儿等不了已经提前回去。


    但是海棠一家要明天走,这里面最积极兴奋的是扎拉丰阿,他要去看看儿子弘阳的陵墓。弘阳还年轻,陵墓还没兴建,但是不影响他去帮儿子看看风水。


    莹莹惊讶地问:“阿玛你会看风水?”


    海棠说:“不是我在你们面前折你们阿玛的面子,他连《葬经》都没看过,懂什么风水,也就是这几天听人家说了几句,想要卖弄一下。”


    扎拉丰阿很高兴,这次虽然是出殡,但是因为要出门两天,家里有孩子,月娥就没来,他们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出行,加上五六月天气还不错,想着一家人到处走走也行,就说:“我虽然不懂,但是帝陵附近风水不会差了,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几个人到了给弘阳留的一片位置,扎拉丰阿打听得很仔细,就跟海棠说:“往后咱们孙子要葬在这边儿,就向着这个方位一直往前,这地方还挺不错。奴才虽然不懂,然而站在这里就觉得心旷神怡。”


    海棠点点头,就说:“日后把莹莹也葬在这里。就在你哥嫂旁边,假如你没成家也没子嗣。你要是有子嗣有人奉养,那就另当别论,你葬在何处不该我和你阿玛操心。”


    莹莹立即说:“我就是没子嗣我也要葬在你和阿玛身边。我哥都在这里了,你们身边总要有人侍奉啊!”


    “别来,景陵不欢迎你。”傻丫头,别跟我们一块儿泡地下水了,安静地躺着不好吗?


    这时候弘晖骑马带着百岁来了,百岁喊着姑奶奶,声音由远及近,父子两个下马,百岁噔噔噔跑来请安。莹莹领着百岁在周围玩了起来,弘晖则是和海棠他们说起了话。


    弘晖叹气说:“皇阿玛这几天饮食不调,睡得不好,实在是令人担忧。姑妈,回去多劝劝他,侄儿多谢了。”


    海棠说:“不用你多嘱咐,我自然会劝他。然而这件事儿还是要靠他自己看开,他看不开也只能一日复一日地熬日子。”


    弘晖也知道是这样,只能叹息一声。


    从泰陵回去后,雍正又带着皇后奉太后回西郊圆明园,这时候老三阿哥的儿子弘景紧赶慢赶搬了家。


    他们家以前的房子是亲王府的规制,所以现在再住着不合适,搬到了内务府给他们划拨出来的一处宅子里。这宅子虽然不至于年久失修,但是久没人住,还比不上王府。西郊的园子里住不成了,东西全部从园子里搬出来,堆到了京城的新府邸。


    这里里外外都是东西,再加上自己的妻妾和他大哥家的妻妾,以及一些侄儿侄女儿,连带着他们的乳母丫鬟们,整个府邸里面几乎是人挤人。


    弘景年岁不算大,他得知出殡的队伍回来后求见弘晖,向弘晖投诚。加上他搬家的速度很快,认错态度极好,弘晖便带着他去拜见了雍正。


    雍正对着他批了一通老三阿哥,又给他把爵位升成了贝子,给他了个差事,让他有俸禄养家。但是家里的王府和园子是回不去了,在西郊重新给他分了一片地方建造园子。


    别说弘景不敢再想以前的王府了,就是家里的家眷们听说要搬到贝子府个个都表现得很高兴,这算是触底反弹了。短短的一个月时间,这家人经历了从巅峰到谷底又触底反弹,心情是忽上忽下,人是诚惶诚恐。


    当初老三阿哥花了大力气建造的熙春园最后会便宜谁呢?


    反正弘历很喜欢那里,老三阿哥的园子收拾得好,要不然也不会当初一次又一次地请康熙去游园。


    园子里虽然没人住了,内务府派了花匠园丁去打理园子,维护各处,免得时间长了好好的一处园子荒废了。


    但是有很多人想从内务府借熙春园摆宴席请客,一般人还真没资格借,这里面最积极的就是弘皙和弘历。


    弘皙虽然有园子,但是他的园子从规模到地段到里面的布局都没法跟熙春园比,因此想把这园子弄到手。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当初老爷子给各个儿子都分配了地段儿,他阿玛虽然没有地段,但现在应该补上,完全忘记了他兄弟的园子也在建设,这要求极其无理。


    弘历也想把这园子弄到手。


    雍正的想法是把这园子给弘晖,主要是近,熙春园就挨着圆明园,和畅春园斜对门。但是弘晖不太想去住,因为太近了,家里的小东西串门很方便,只要园子里太后一声令下,几个太监出门就能把他儿子抱到畅春园去。


    他推说现在的园子住着挺好的,暂时不想搬。


    雍正的想法是自己要是年纪大了,就让弘晖住近一点,万一自己不行了,弘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进来继位。


    听到弘晖推脱后,他想到过几年让弘晖带着家眷住在畅春园的西花园。如今畅春园也没了离宫的性质,那边儿不再有大臣过去,完全可以做弘晖的住处,而且畅春园和圆明园相连,比住在外面更近,所以也没让弘晖搬家。


    接着在六月初弘历的妻妾分别生产,嫡福晋生了个女儿,侍妾生了个儿子,一下子儿女双全,这喜事连着报到雍正跟前,雍正很开心。康熙在他这个年纪孙子多的起名都费劲,要翻书找个没人用过的字,到了他这会,他倒是能翻书,还能随便选,不会出现重名的事儿。


    弘历这时候提了一嘴熙春园,说自己住的园子偏僻了些,雍正开心之下就把这园子赏给了他。


    弘历高兴地谢恩,喜气洋洋地让吴书来回去安排搬家,他已经开始构思请人参加乔迁宴席的请柬了。


    弘皙听说后了冷笑一声。


    第627章 一出戏


    弘皙就是再生气也没用,因为弘晟被关起来了。弘晟因为老三阿哥勒索下属导致他丢了世子位的事情对雍正心怀恨意,和弘皙两人就这么勾搭上了,一拍即合刚结成联盟,结果又因为老三阿哥被关押进了宗人府大牢,这分倒霉让弘皙都没法说!


    虽然这时候的弘皙没法硬刚弘历,但是恶心一下弘历还是能做到的。


    为了恶心弘历,他派人找人编了戏曲,请了戏班子排戏,讲的是一出红袖添香的戏曲。内容大概就是一个在书房侍奉的丫鬟和自己那风流主子的没羞没臊事,总体来说荤戏多一些。


    他为了担心引起有些人注意,不敢把嫡出庶出那些事儿引出来,毕竟皇位上坐着的整个也是个庶子。最后这出戏就呈现出只讲风月的意思。


    这戏推出后轰动京城。


    主要是因为这戏香艳了些,编词作曲也不下流,情节还很花,让人窥视到了风流公子是怎么玩的,八大胡同都已经开始模仿了。


    京城的权贵们被这部戏的名声弄得心里百爪挠心,毕竟有正经差事的人少,大部分人都是空虚度日子,除了能给自己找日子,也没别的能做的了。以他们的社会地位和雄厚资金,想看这样一出京城盛行的戏曲是很容易的,但是这是在孝期,十三阿哥刚下葬,宗室里面要守孝。雍正甚至还禁止官员三个月不准排宴,这就是国孝的安排了,权贵们是不敢在国孝家孝两层孝之下公然看戏。


    所以这戏是京城百姓们先看了,甚至都传出京城跟着火车一路传到了山西陕西,在这部戏爆火的时候,外地人都看到了,京城的权贵们还在对着弄来的戏词一遍遍阅读权当过瘾。


    桂枝也看到了戏词,她读第一遍就发现不对劲,这几乎都是明示了。但是她想到这里影射的是弘历,就想装聋作哑这一阵子!


    在这种气氛里,弘历带着全家搬家了。


    因为不能宴客,弘历只把关系亲近的家人给请了来,这些亲近家人也就是几个兄弟和三家堂兄弟一家表兄弟。在场的都是乌雅氏的后人,大人小孩一共摆了四桌,算是低调地庆贺了一番。


    海棠家去赴宴的是弘阳夫妻带着安康,吃饭前男人们说话的时候安康跑来让弘阳抱一抱,弘阳就把闺女抱在怀里和大家说话。


    这时候天气热,弘杲就跟安康说:“乖乖,你热不热?那边有井水泡过的青苹果你要不要去吃?”


    安康摇头:“不吃,倒牙。”


    弘阳抱着安康跟弘杲说:“我们园子里有几棵树结果子了,她吃了青苹果牙酸的豆腐都咬不动,现在再不敢吃了。”


    弘时就说:“也就是你们家有树,她看到了想吃,要不然是想不起来的。安康,这次的果子好吃,要不是尝尝?”


    安康听了赶紧摇头,立即从弘阳的怀里跳下,跑着玩去了。


    弘阳笑着说:“那天也确实被她看到了,我们家给你们送的桃子看到了吗?今年这两棵桃树结了三大车果子,我们家几口人吃不完,挑一些好的、个头大的都给你们各家送去了。最后树梢上有几个红润大桃,我额娘说不摘了留给鸟吃了,安康不乐意,闹着我阿玛想法子给她摘了,我阿玛领她爬梯子摘桃的时候看到了青苹果,就给她摘了一个,酸的一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弘昐的语气三分羡慕七分发酸:“姑父倒是喜欢孙女,还领着她爬上爬下,说起来养个小格格也挺好的,小格格乖巧可爱,又软又糯。”


    都知道他这是没孩子,所以羡慕人家有孩子。弘时看着哥哥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膝下荒凉,就不想再聊这个,立即转了话题说:“格格好,阿哥也好。对了,你们听说了最近外面热闹的大戏了吗?”


    穆禄就说:“听说了,听我阿玛说挺热闹的,外城天天上演,打赏不断,每次都是坐满了观看的人,可惜咱们没见过。”


    弘历喜欢看戏,他不好主动去打听,毕竟是亲叔叔刚去世,不能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加上家里搬家忙,也没时间去问。这戏曲他倒是听太监们说过几句,却了解得不多,毕竟太监的文化水平有限,讲起来都是朝着下三路去的,给人的感觉十分下流,那真是去其精华留下糟粕,他还不能主动和人聊,显得自己贪图享乐,今儿好不容易碰到这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却还故意说:“盛名之下难副其实,真有那么好吗?”


    大家都没亲眼看过,就是看过的也要装作没看过,纷纷摇头:“不知道。”


    大家关系也没好到能尽情说这些,毕竟现在是孝期,谁会主动给人留把柄。于是几个人笑着扯了几句捕风捉影的话,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可是权贵里面总有些浪荡子弟不那么遵守规矩,私下里在别人家里偷着看一场,随后西郊这里小圈子里流传着一句话“不过是五爷家的家事罢了。”


    五爷?哪些五爷?


    高门权贵家里面有五六个儿子的人家多得是,但是大家再一想,这不就是小五爷的事儿吗?


    因为戏里面女主角,也就是童公子的婢女高氏,这高氏是家生奴才,父亲在童家当了个管事。


    大家看向内务府,里面确实有个姓高的官员,再想想这个“童”,这不是就是“佟”吗?爱新觉罗家的人出来和人打交道,自报汉姓的时候无非是“金”和“佟”。


    为什么没人往赫赫有名的佟家想呢,因为这戏里有一句戏词是少奶奶刚生了姐儿。弘历他嫡福晋刚生了个女儿,佟家这没这么凑巧的事儿!


    一时间大家看弘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少同辈的堂兄弟也听说了,赶紧找了戏词来研究,后来路上遇到,这些人都要调侃一句:“你好有福气啊!”


    弘历如果问一句:“为何这么说?”


    这些人往往打哈哈,笑着说:“哎呀,羡慕你儿女双全啊!你看你,两个孩子前后相差不过半个月,好福气啊!好羡慕啊!”尽享齐人之美这不是好福气吗?而且你那狼牙棒也挺好用的,羡慕!


    一开始弘历还信,然而大家说得多了,他都开始往别的地方想。


    虽然大家不那么讲究嫡庶,但是就各王府的继承人而言,要么是嫡福晋的儿子,嫡福晋没儿子必然是侧福晋的儿子。经过这些年满人的多妻制逐渐变成了汉人的一妻多妾制,嫡子比庶子高贵已经深入人心。


    再看看自己几个兄弟,大哥家的孩子眼下都是嫡出,弘时家的孩子虽然不是嫡出,嫡福晋到现在都没生孩子,这仅有的一个儿子是侧福晋生的,只有自家的长子是彻彻底底的庶出。关键和妻妾生产的时间隔得不长,他心里就会想这是不是大家在笑话他?


    他甚至在想:富察家如何想?


    毕竟他现在需要富察家出力帮衬,所以富察家的想法很重要,生一个嫡子也很重要。


    弘历顿时生出悔恨,就该让嫡福晋生下嫡长子,但是现在事情都成了定局,多说无益,只能先安抚富察家,因此他开始对岳家殷勤了起来。


    然后这消息慢慢地弘晖弘阳也知道了,弘阳和弘杲弘星都是独子,在家里没人能和他们一起分享这种桃色消息,于是三人凑一起研读戏词,一开始也就是读的香艳,可是把弘历家的事儿往里面一套,那刺激真是双倍啊!


    因为女主角是在书房里侍奉的,很少会涉及后院,更多的是这公子是怎么和外面来往的,这读起来就让人紧张起来,三个人一边读一边查找里面出现人物应对的原型,看看自己是不是倒霉地出现在了里面。


    读到里面的童公子因为自己心爱的马被养死了,家里的老爷一通发火,把这公子屁股打得稀烂,童公子妻妾有孕所以来书房养伤,借着养伤的时候和高氏你侬我侬,去掉这里面露骨的唱词,这不就是弘历在太仆寺养马养到倒毙被皇上揍了吗!


    弘星问:“真打过?”


    弘阳和弘杲摇头:“没打他,打下面的属官了。这些人挨打不亏,年年养马年年死,前年是瘟疫,去年是风雪,就没一年平安过,为什么以前不是这样?”


    弘杲说:“每到冬天七叔都担心太仆寺马场又要死一批马,一听说太仆寺的折子来了,他先掐自己人中,就怕自己背过去。”


    三人都叹口气,接着低头读起来。


    圆明园的书房里,苏培盛把戏词送到了雍正跟前。苏培盛说:“这是八公主送来的,请您看看。”


    雍正说:“朕这么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开头是定场诗?”


    “是,”苏培盛这老太监不敢隐瞒,但是也不好说出口,就支支吾吾:“公主身边的人说,这是影射五爷的。”


    雍正以为他说的老五阿哥,皱眉说:“老五有什么好影射的?他大门都不出,自己在家乐呵,为什么影射他?这是得罪谁了?”


    苏培盛小声说:“这不是说恒亲王,这是说咱们家五阿哥。”


    雍正低头看,绷着脸看完了,使劲在桌子上捶了几下!


    “他房里那点事儿传得满京城都是?”


    苏培盛不敢说北方很多人都看了这出戏,他闭着嘴巴装死。


    雍正气呼呼的吨吨吨灌了一杯水,对外面喊:“让弘历那孽障过来!”


    第628章 各人心


    这事儿雍正越想越生气,他这人虽然对面子不太看重,但是在某些方面古板,就这种香艳故事传出去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对苏培盛说:“可见传消息的人知道他宠爱这个高氏。有这号人吗?”


    他觉得这高氏是子虚乌有的一个人,弘历合法的侍妾他都听说过,没听说过有高氏这号人,之所以觉得这是含沙射影针对弘历,是里面很多事儿和弘历对得上号,比如说养马,比如说整顿营田。


    苏培盛心想:五爷,不是奴才说您的坏话,这事儿您让奴才怎么给您瞒着!


    苏培盛说:“有此人,这个高氏是在书房侍奉,是前些年进宫分给五爷的宫女。”


    还真有这号人!


    他立即想到了内务府高斌。


    高斌是弘历的人,这一点雍正是知道的,内务府侍奉皇家,皇子们在里面安插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都是自己人用着顺手。就比如雍正做皇子的时候就有人在内务府做眼线办他交代的差事。再比如海棠是通过乳母孙嬷嬷的婆家内务府世家董家和他们的姻亲做耳目。这些皇子格格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到了这会,雍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内务府几位总管听自己和弘晖的,别的都不深究。


    高斌家里世世代代住在辽东,高斌祖上都没什么出过当官的人物,他家发迹是从他父亲开始的。他父亲只是内务府的一个五品郎中,早早就没当差了。


    高斌兄弟三个,年纪最小,偏偏家里人丁兴旺,子侄众多,若是没攀附上弘历只怕连个差事都难接到手,因为高家的资源不足以把三个儿子都塞到内务府去。


    攀附上弘历后高斌一路高升,如今都是三品官儿了。随着十三阿哥去世,老六阿哥接了治理河道的差事,要重新调整治理河工的官员,以前的那些官员是十三阿哥用熟了的,老六阿哥并不大刀阔斧搬开他们,而是要在某些职位上撤换成自己人,弘历就有打算把高斌塞到河道衙门去,为这事儿还求了老六阿哥,老六阿哥也没驳他的面子,爽快同意了。


    雍正的记性真的好,他立即跟十四阿哥家的四格格说:“好孩子,去把吏部送来的折子拿来,就是关于调整河道衙门官吏的折子。”


    在誊抄文字的四格格起来,带着人去找折子。


    雍正确认:“真有这个高氏?”


    苏培盛说:“是,这还是康熙年间小选入宫的宫女,因为粗通文墨派到了五爷身边侍奉。”


    “康熙年间进来的?没放出去?”康熙去世后雍正放出了一大波宫女,都是年龄大的,让她们出去婚配。也就是说这个高氏年纪够了没出宫,究其原因自然是侍奉了主子,不能再出宫了。


    他恨恨地说:“皇后怎么管的后宫,这事儿都管的不明白,她是个泥捏的!”


    这时候门外的太监进来通报,弘历来了。


    雍正觉得这儿子太糟心,就不想搭理,跟苏培盛说:“你拿着张纸出去给他看看,让他看完了再进来。”


    又吩咐:“把皇后叫来,朕问问她是怎么打理宫务的。”


    苏培盛也不敢替皇后解释,只能让徒弟赶紧去请皇后。


    弘历在门外看了纸上的内容,脸上忽红忽白,感觉五雷轰顶。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害我!


    在他心里最有嫌疑的两个人是弘晖和弘时,说不定还有弘昼的手笔!


    现在怀疑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跟皇父解释。


    他脑子里想了对策,立即进门,哭着匍匐在地毯上求皇父给自己做主:“这分明是造谣!”


    雍正气得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造谣?朕看着不像是造谣,这上面的事儿就是你没干和你也有关系!人家不过是把你干过的事儿移花接木了而已,这叫造谣!”


    弘历赶紧擦干眼泪,“儿子也不知道得罪谁了,能知道这些的人必然是咱们家的人,我们兄弟有什么不痛快,哪怕见了面心里疙疙瘩瘩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抖出去,这哪是打儿子的脸,分明是抽咱们家的脸。”


    雍正听出来了,这是暗示他兄弟干的。


    在雍正看来也许有点可能,但是可能不大。


    弘晖没这个闲工夫,弘时就想不出这法子,弘昼能想得出来,就是没人手把场面弄这么大,如果是弘昼出主意弘晖弘时去执行,也只能说弘历人缘太差,所有的兄弟合起伙来对付。


    他对弘历没给予过厚望,也不存在伤心失望,这股子愤怒的情绪过去后,他反而变得平和起来。就说:“按道理来说,你吃了亏朕就该帮你打回去,但你不是三岁小孩了,你若是三岁小孩,人家欺负了你,朕一话不说该为你做主。你如今也做阿玛了,这事儿该自己学着解决了。”


    弘历愕然,他觉得自己这事儿绝不是三两句话能在皇父跟前解释清楚的,然而这下一句话没说,皇父反而不乐意听了。


    他因此急了起来,骂他一顿才能说明他是阿玛的心头宝儿,要是什么都不管,这只能说他是阿玛心里的一棵草。


    他这下真的急了。


    下午海棠在兵部衙门和老七阿哥说话,这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木兰行围,今年海棠要去,所以提前和兵部对接。


    海棠摇着折扇说:“木兰每年行围是针对步兵训练,水兵倒是没这好事儿,日后不妨考虑一下也给水兵来一场类似行围的安排。”


    老七阿哥说:“我不行了,一把年纪又老又病,是没这个心气儿了,回头你跟皇上说去。”


    外面侍女进来,在海棠耳边说了几句,海棠跟老七阿哥说:“七哥,今天暂时说到这儿吧,太后那边有事找我过去,我明天再来和你商量。”


    七阿哥立即说:“行,妹妹快去吧。”


    海棠赶到畅春园的时候桂枝也赶来了,姐妹两个看着老额娘一手拿着手帕捂着脸大哭,另外一只手拍着腿,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普通老太太在骂街。果然下一刻她看到闺女来齐了就嚷嚷:“老天爷啊,圣祖爷啊,我过不下去了呀,我没法跟着儿子过日子了,你们把我接走吧,我再也不留在这里了。”


    海棠目瞪口呆,头一次见额娘这样,要知道人家年轻时候也是个懂风情的美人,老了之后难道放飞自我了?


    她和桂枝对视一眼,桂枝赶紧和皇后一左一右劝她别哭了,但是以海棠的观察来看,老太太压根儿没哭,这纯粹是光打雷不下雨。


    她忍不住看向一边坐着的雍正问:“额娘这是怎么了?”


    海棠问完,老太太瞬间哭声更大了。


    雍正叹口气没法说,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朕骂了你嫂子几句,额娘为你嫂子和朕生气呢。”


    乌雅氏说:“你自己说说你这事儿办得怎么样?难道我不该跟你生气吗?”


    她拉着桂枝跟海棠说:“为了个奴才他就骂发妻,你问问他这是什么心。”


    雍正嘴角动了动,乌雅氏不打算放过他:“我说得不对吗?难道我老糊涂了吗?就那么一个奴才,你居然跟你媳妇儿置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骂她,那个奴才就那么金贵?你就是分不清里外人,你是跟那奴才过日子还是跟你媳妇过日子,我没法说你!”


    雍正连忙赔礼:“是是是,朕在这事儿上不妥当。”


    他看向皇后,皇后哪敢让他对自己说软话,赶紧站起来说:“这事儿不怪皇上,全是因为当时下面的人汇报得不清楚让皇上着急了。后来我们两口子把这话说开了,额娘您别生气。”


    乌雅氏冷哼了一声,她也不是冲着把事给闹大来的,不过是让两口子和睦一些,更不能因为皇帝训斥了皇后影响到弘晖。


    乌雅氏也没再闹,而是跟雍正语重心长地说:“你媳妇儿上有老下有小,要来我这里侍奉还要照顾好孩子、侍奉好你、再抽出时间管着这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已经够不容易了。


    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她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加上弘历这小东西狡诈,他把宫女收用了为什么不说?当时没有福晋,弘历身边的人无论是嬷嬷还是管事太监都没有跟皇后说,正经该治罪的是他们!还有弘历他额娘,平时盯着儿子盯得这么紧,他儿子院子里面这样大的事能不知道?知道了为什么不来跟皇后说?这是没孩子,要是有孩子了怎么办?这才是官盐当作私盐卖。”


    雍正连连应是,海棠和桂枝一起劝乌雅氏,乌雅氏这才表现得回心转意,没闹着搬到闺女家去住。


    雍正这么做也不算是难以理解,如果把皇后比作下属,她的职责范围内出事儿了,她自然要被雍正批评,雍正也不会越过她去处理钮祜禄氏和弘历身边人,处理这些人是皇后的权力,是她该干的。


    这样一来就失了夫妻情分,完全是上下级关系。


    乌雅氏也是为了儿子好,做个孤家寡人真的快乐吗?更何况他这感情丰沛的人。然而雍正和皇后的感情只能说一般,皇后非常好,无论是做嫡福晋还是做皇后,都很好,但是他想要的妻子不是这样的,凑合到如今,只剩下齐眉举案,夫妻之间全靠儿孙维系。


    “夫妻都是这样,谁不是凑合过日子呢?”弘历的嫡福晋富察氏跟来看她的额娘说完无奈地叹口气。


    弘历的后院女人真的很多,她还要装出一副贤妻模样,还要配合着表现出情深意重,好在如今有个女儿,生活不至于没盼头。


    至于外边戏曲里面到底是在影射谁,又关她什么事呢?她现在满心满眼看的都是闺女,此时心里遗憾的是没给女儿过一个盛大的满月礼,毕竟要守孝。


    富察家的夫人反而被女儿安慰了一遍,心里连连叹息着回家去了。


    弘历一直到傍晚才回来,他下车就遇到了高氏的侍女,但是这会儿他真没时间去安慰高氏,而是急匆匆地找富察福晋。富察福晋就当不知道外面的事儿,看他来了笑着迎上去,一面把他的外套接过来一面笑语相迎陪着说话,把女儿今天的趣事讲了一遍。真的是一个贤淑的妻子,温柔的解语花。


    弘历的心情平复下来,避重就轻地说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富察氏心里有准备,疑惑、愤怒表现得恰到好处,她的每一个反映都拿捏得特别准确,她的嬉笑怒骂都是弘历喜欢的样子。


    富察氏甚至还带着心疼和弘历商量:“这真是委屈了高妹妹,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把她接到后院来,我去求一求皇额娘,到时候给她请封侧福晋,也不枉她受了这一场委屈。”


    给一个侧福晋的位置绝对是抬举高氏了,弘历稀罕高氏不是什么秘密,富察氏现在不说,将来这侧福晋也是高氏的,现在说了反而在他跟前有个好印象。


    弘历喜欢作诗,诗词里面赞扬高氏,这些诗还流传在外,不少人拍他马屁说写得好,谓之春闺诗。


    高氏在床笫之间放得开这种传闻不是今年才开始传,早几年在宫里的时候都这么说,而且有传言说高氏为了讨好弘历滥用药物以至于不能生育。这类传闻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秘闻,近亲远宗都知道,也就是瞒着雍正罢了。


    弘历听到富察氏愿意为高氏去皇后跟前请封侧福晋很感动,因为这时候敢去皇后跟前绝对要受白眼。皇上刚因为高氏的事儿骂了皇后,皇后就是再好脾气,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绝不会给富察氏好脸色。


    他知道,但还是拉着富察氏的手说:“为了她皇额娘还挨骂了,你若是这几天去免不了被皇额娘迁怒,苦了你了。”


    富察氏笑着说:“爷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咱们夫妻一体,高妹妹早早地侍奉您,早就是咱们家的人了,为了自家人怎么能说苦呢。”


    贤妻美妾,这是男人的追求。


    他安慰了富察氏几句,又去安慰了一番高氏。


    富察氏是知道了装不知道,高氏是今儿才知道的,哭哭啼啼闹着活不下去了,被弘历哄了又哄,又许诺把她安排在后院,给她请封侧福晋,让她爹做一品大员才算是把人安抚了下来。


    把这些做完之后他才抽出时间出去和人商量一下这事儿该怎么办。


    他虽然怀疑是兄弟们下手,但是仔细考虑了一下,这手段也太令人恶心了。有句话叫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兄弟们是可以这样做,但是这么做之后,免不了要在皇父跟前挂号,得不偿失,所以这些人是不会用这样的招数的。


    有能力这么做还知道宫闱秘事的其实也就是小范围内的一群人。说白了,这个范围内的都是堂兄弟。


    他先排除了十三阿哥家的人,因为十三阿哥家的人忙着办葬礼,没时间没精力。


    接着又用排除法排除了好多人,最后有两个人值得怀疑。


    弘皙和弘景。


    弘景家刚倒霉,他当时是有报复的动机,心里很想抽一下皇子的脸恶心皇帝,然而他本人在诚惶诚恐地收拾老三阿哥留下来的烂摊子,正带着家里面人搬家呢。最重要的是当时他们家呈现出树倒猢狲散的局面,他就是有心也没有力气去布置这件事儿。


    能从容布局的人也就是弘皙了。


    弘历在家骂弘皙:“简直是疯狗!”


    骂的时候痛快了,但是骂完之后又开始发愁。因为今天在御书房里皇父说得非常清楚,这件事儿让他自己去处理。


    晚上海棠回家,刚进屋子就发现安康光着脚躺在窗下的榻上吹晚风,这姿态很悠闲,海棠看了第一反应是:送去上学吧,这也太闲了!


    让她去体会什么是卷,然后在某个清闲的午后会发出感慨“偷得浮生半日闲”!


    看着小丫头那灵活的光脚丫,海棠笑了一下,“大孙女,你会感谢奶奶的。”


    扎拉丰阿看到她回来站起来问:“格格回来了?”


    听到动静的安康立即翻身爬起来,大喊着:“祖母,祖母我想你了。”站在榻上举着手:“祖母抱抱。”


    海棠说:“祖母累了,不抱了。”


    她立即翻身从榻上滑下来,踩着小拖鞋吧嗒吧嗒跑来,搂着海滩的腿说:“我抱你啊祖母!”


    海棠甚至有些感动。


    扎拉丰阿明显是有话要说,就哄着孙女出去吃东西,说道:“格格,京城里最近热闹啊,有一出大戏可热闹了。”


    海棠说:“你的消息迟了,我今天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才好说呢,奴才把词儿找来了,要不要看看。”


    海棠挺好奇的,点头说:“如此鼎鼎大名,不瞧反倒是能生出遗憾,等会儿吃完饭再看。”


    “那奴才安排饭菜?”


    “行啊。”


    扎拉丰阿出门让侍女准备,再让人问问儿子一家过来吗?


    很快侍女汇报说世子还没回来,月娥抱着儿子来,带来的消息说弘历今天晚上摆素席宴请兄弟们,弘阳更晚一些才能回来。


    一家人吃完饭安□□龙活虎不想睡觉,闹着不回去,她要睡在祖父祖母的院子里,月娥又哄又吓唬才算把这小祖宗哄走了。


    扎拉丰阿看到大孙女不在跟前,立即拿出戏词本子。


    和桂枝给雍正的一张纸不同,扎拉丰阿这明显是精装版,里面甚至还配了插图。


    海棠目瞪口呆,心想这京城的人做生意做得这么快吗?都已经出精装版了啊!里面的插图居然还套色!


    海棠叹口气。


    扎拉丰阿问:“您是为什么叹气?”


    “我叹气是不论出什么事儿,似乎大家都盯着女人看,肆意评价羞辱,全不看这里面的男人才一个个更恶心呢。”


    她这么说了,扎拉丰阿反而不好再嚷嚷着欣赏戏词了。


    他问:“您说五……童公子该怎么回应这事儿?”


    海棠说:“随他去吧,这件事于国于民无益,若是能让这些人不往别的地方打算,整日追这个热闹,倒是一件好事。我这一天天累得没精神,实在是不想替童公子想法子。”


    弘历邀请兄弟们吃饭,但是上面的三个哥哥没来。弘昐和弘昀不来参加能说得过去,都病着呢。弘晖实在是恶心这件事,他知道得也很早,一直装不知道,没想到皇后因此倒霉,他心里对弘历和高氏更看不上,所以没来,对弘历的解释是陪着皇后吃饭去了。


    弘历只能笑笑,说了一些连累皇额娘的话。这三位没来倒也算了,能来的都是来看他笑话的。弘时和弘昼是真不想帮他,因此席上基本不说话。


    面前是一桌素宴,摆盘精致味道很好,豆卷做出肉的味道,让弘杲觉得多此一举,要不是在饭桌上他都想说这是骗人骗己,没说出来很大原因是不能刚夹菜就骂厨师和东家。


    此时弘阳面对弘历的询问说:“这种事儿好办,你弄出一出更好的戏不就行了。”更轰动更多人追着看,大家自然是追这新戏去了,谁还关心老戏?


    弘阳是想让他把争斗范围圈在梨园斗戏上,波及的范围会小一些。


    弘历摇头:“不行,这样做不足以出我心中恶气。”


    弘昼问:“你想干吗?不是,你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吗?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想出这一口心中恶气,必然要找到冤家对头才行啊。我觉得用新戏盖住老戏的办法很好,过个一两年大家都忘了,谁还会想起这事儿来。”


    但是弘历觉得一两年时间太长了,他恨不得让大家现在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把兄弟们请过来也就是看看大家的态度,也不指望大家真的为自己排忧解难,而是想证明自己心中的推想,看目前这几个人的态度是和这件事没关系的。他就打哈哈把这事儿给岔过去了。


    大家也不是真心为了他出谋划策,这种席面上没有酒,大家吃了一肚子的豆腐,要散了的时候,弘历突然说:“弘皙欺人太甚!”


    弘昼和弘时对视,弘阳和弘杲对视。


    弘历看这几个人都不说话,只能自己接着说:“他这人包藏祸心,再放任下去必出大祸,我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各位兄弟请助我一臂之力。”


    弘阳问:“怎么这么说?”


    弘昼说:“五哥,这话可不能轻易说啊,传出去就是大祸事。”圣祖的孙子在自相残杀,这是能说的吗?


    弘历看出来了,这几个人就是不想下场。


    他哈哈一笑:“哎呀,刚才说着玩儿呢,别当真。”


    大家哈哈笑起来,谁都没再提。


    当天夜里弘皙从西边看完几个弟弟的园子后回自己家。此时天色全黑,他坐的是汽车,车子前进全靠前面悬挂的气死风灯,这灯都是玻璃罩,照近处很亮,照远处就显得无能为力。车子在晚上走得慢,就是为了避免太快了撞到人。


    这时候一颗石子被用弹弓射出来,穿透玻璃直接打中了和弘皙并排坐的太监头上,这太监闷哼一声歪了头,当场气绝。


    弘皙的侍卫立即点起火把寻找刺客的踪迹,然而周围几条街上都没有人。周围都是权贵家的园子,虽然墙高,只要身手灵活也是能翻进去,刺客必然是躲在了某处园子里。


    很快各个衙门来人,把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一刻钟后折子到了雍正的寝宫,他带着眼镜让苏培盛挑亮灯光读了起来。


    读完之后雍正眼角眉梢俱无表情。


    第629章 进与退


    弘晖陪着皇后吃完饭后准备回去,皇后拉着他嘱咐了好一会。弘晖出了皇后的寝宫后想着去跟雍正说一声再离开,不过想到这都是晚上了,自己一个成年皇子夜里在皇父的园子里逗留不去容易传出闲话,也没再去见他,直接出了圆明园。


    他的车出了圆明园向东走,他的园子不大,和桂枝的园子距离比较近,因为修建的晚,比较靠近进城,从圆明园出来后要穿过一大片权贵们的别院才行。车队慢慢的行驶出几条街后就突然发现街面上的人多了起来。


    有衙役拦着他们盘问,在得知这是大阿哥的车队后,舒禄克骑着马赶来,舒禄克上车后弘晖就问:“发生什么大事了?竟然劳动姑父亲自出来。”


    舒禄克说:“二爷家的弘皙贝勒爷遇刺,他没事儿,身边的太监替他挡了一下,如今气绝身亡。那刺客一击不中已经逃走,奴才正在周围查看。”


    行刺?


    弘晖瞬间把心提了起来:“这西郊住了这么多贵人,怎么让刺客摸进来了?”


    弘晖开始担忧起皇家和宗亲的安危来。


    他急切说:“很多年前姑妈遇刺,那是在去京城的路上,这次是让人家摸到了鼻子下面,怎么一年比一年差。”难不成日后要宵禁?白日对各处的街道也要更细致的盘查。


    舒禄克小声说:“这不一样,这次的刺客绝不是外人,此人对各处很熟悉,选的地方是十字街口,一击不中必然躲在这十字街口的四处园子里,奴才派人去这几家询问了,让他们自查。”


    主要是这四家都是他不好得罪的,大晚上没皇上的圣旨他不好派人进这四家搜查。


    弘晖经常走这条路,知道这附近四家人,分别是住在西北角的平王家园子,住在西南角的康王家园子,东北角钮祜禄家的园子,东南角的顺承王家的园子。这里面三家铁帽子王,一家公爵府,想搜他们难上加难。


    舒禄克接着说:“几位王爷在街口站着,弘皙贝勒爷也在,您看……”


    既然遇到了,弘晖就说:“本王下去看看。”


    代善的后人有三座世袭罔替的王府,因为是同一个祖宗,所以他们在兴建园林的时候就住的比较近。这时候顺承郡王崇安看着地上的太监,对一边的平郡王和康亲王说:“正中太阳穴,一击毙命。”


    康亲王跟平王小声说:“这该是豢养的杀手。”一般人做不到一击毙命,特别是在夜里。


    平王点头,正想说话,太监提醒他们大阿哥来了。


    弘皙正应付刑部的官员问话,听见说大阿哥来了,立即大喊:“弘晖,有人要杀哥哥,你管不管?”


    弘晖就说:“二哥,您先喝点水压压惊,这事儿究竟如何要看官府定案。”


    弘晖还要说话,康亲王就说:“你先别嚷嚷,先让官府的人给个说法。”


    弘皙冷笑,就知道这群人事不关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问康亲王:“你拦着我说是不是就是你派出的人?这刺客是不是躲在你家?你敢不敢让我搜你家。”


    康亲王也恼了,今儿让弘皙搜了自己家,自己日后还要不要在京城混了!只怕往后谁都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一下。


    平王和顺承郡王都是康亲王的亲族,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弘皙挤兑康亲王,平王就说:“刚才官府不是去找那人藏身行刺的地方去了吗?这事儿没结果呢,你乱嚷嚷也没用。”


    顺承郡王也说:“我们几家也真是倒霉,你要不从这边过呢!人家也不会在这个路口对你下手,我们也不用现在站在街上看死人。”


    钮祜禄家的家主如今是讷亲,站在一边没说话,因为他年级小地位低不好插嘴。别看一等公在外面很威风,但是在这里真要低调再低调。


    在弘皙和三王争辩的时候,弘晖去看了看地上放着的尸体,刑部官员给他比划弹弓的轨迹,刑部官员判定刺客当时就站在西北处平王园子的墙根。


    刺客得手之后最快的躲藏路径是立即爬上平王家的院墙翻进去躲起来。考虑到各处园子的院墙都很高,刑部的官员觉得刺客该是助跑几下,从平王家的墙根跑向钮祜禄家的院墙,飞身蹬着墙体上墙翻身进入钮祜禄家。


    这官员说:“这只是推断,不能当真。我们大人也来了,他带着人去查看各处的墙体,看上面有没有脚印。”


    弘阳是在宴席上被叫来的,同行的还有弘杲,弘杲和他顺路一起回去,也为了来看热闹,就陪着弘阳带人举着火把各处查看。


    别说墙上的脚印了,就连地上都没什么脚印。


    然而刑部有经验的官吏很多,立即推断这刺客是用布包着脚。他们立即询问弘皙的随从,发生刺杀后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弘皙身边的人当时就吓傻了,压根没注意周围。


    刑部的官吏立即把衣服脱下来包着脚走了几步,对着墙根踩了一脚,发现上面有灰尘。


    天干物燥,到处是灰,脚上包布这招也行不通。他们就提出一个假设,这是团伙作案,也就是说刺客不是一个人,有人骑在墙头用绳子或者是梯子接应他。几个人一起脱险,一起清除痕迹。


    这是有可能的,平王世子福彭是弘历的伴读,因此大部分人怀疑是他策划的。


    弘阳和弘杲带着人回去的时候,弘皙闹着让搜查钮祜禄家的园子。


    弘阳和弘杲走到弘晖身边,两人都说什么痕迹都没找到,那人简直是旱地拔葱插翅飞了。弘皙听了更加笃定要搜查讷亲家里。


    讷亲不同意:“二爷,拿贼拿赃捉奸抓双,您是亲眼看见那刺客翻墙进我家了吗?还是官府推断出来那贼进我家了。刚才两位爷也说了墙上没什么痕迹,既然没有证据证明翻墙进我家了,你干嘛搜我们家?难道这四家里面就我们家好欺负吗?”


    钮祜禄家也是京城顶尖豪门,说什么都不同意弘皙派人搜查,这是康熙朝的外戚,开国五大臣的后人,没点证据是真不能搜。


    讷亲口口声声说他明日要去见皇上,求皇上做主,又说钮祜禄家冤枉。弘皙拿他没办法,只能带上太监的尸体回去了。


    弘晖跟两个弟弟说:“愚蠢啊!”


    弘历过早暴露了他和钮祜禄家的联系。


    不知道这里面弯弯绕绕的都想着或许是平王家帮弘历遮掩,实际上帮着弘历遮掩的是钮祜禄家。钮祜禄家的嫡支倒向了弘历,真是死不长记性。阿灵阿是因为什么倒霉的?讷亲就这么心甘情愿给弘历做脏活?讷亲将来必然没好下场。


    最终几个人也散了,弘阳和弘杲回家都直接跟家长说这件事。而海棠的评价是:“弘历缺一个好幕僚啊!或者说他要学会听幕僚们的话。”


    上位者需要一个智囊团,除了出谋划策就是劝阻他各种不妥当的行为。


    在兵法上,弘历这种做叫“怒而兴兵”。孙子曰“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这时候就该有一个幕僚出来拦着他。吃亏是福,这时候这真不是一句废话。


    退缩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人这一辈子快意恩仇的时候少,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多,人家再挑衅,该忍还是忍。


    忍不住人家就会发现这是一只黔之驴,没什么本事,然后继续挑衅他,接着不断极限挤压,最终对他拆骨称肉。


    海棠对弘阳说:“如果以前他还资格挑战一下你大哥,这事儿之后,你舅舅会彻底放弃他。”


    弘阳点头:“他只看术,却忽略了势,这真是大势已去,说不定这会还在得意呢,觉得吓唬住了弘皙。”


    弘皙是懂的缩头的一个人,死了一个太监,自己也差点黄泉路上走一遭。特别是线索全断,刑部官员和九门提督互相推诿,他知道这事儿就这么拖下去了,也没再催。难道真的会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事儿?如果有,他也是罪迹斑斑。


    所以再催官府就没什么意思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不知道谁呀。区区一个弘历他还不放在眼里,主要是皇帝和大阿哥的态度,这两人一直不表态,弘皙就不再有什么大动作。


    似乎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西郊除了最初几天大家加强了防护之外,后续几乎没什么改变。


    弘历和弘皙不死不休自不必说,最郁闷的还是福彭。


    他出门大家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很想问:你站哪头啊?


    市面上精装版带插图的戏词是他家印刷店印出来的,在大家的传言中,刺客就躲在他家。


    因此大家对他和弘历的关系就特别好奇。


    福彭真的要呕死,他想解释,可是大家没明着问,他还不能解释,更不能满大街说自己家印了带插图的精装版荤戏的戏词是个误会。


    天地良心,起初这么做的是掌柜的,他都没跟东家说直接让伙计们印刷,他一个商人自然是什么挣钱就印什么,而且他一个商人怎么可能会知道权贵圈里面的那点儿事儿,也就是觉得这个能挣钱能大卖,所以下重本花重金赶在这波热度上把这戏词卖了一个好价钱。


    平王府是真的赚的盆满钵满。


    也因为这样,他浑身是嘴都没法对人解释。为了亲戚关系还能维持下去,他阿玛亲自过问这件事,因此以前流通的两批次印刷本都成了绝版,据说现在炒的价更高了,很多人弄到手收藏。掌柜的蠢蠢欲动,几次都想再印一些被驳斥了回去。


    至于藏匿刺客,天地良心,他家真的没藏,他和弘历的关系这两年也没那么好!


    福彭为了这两件事快郁闷死了,就在他极力想证明自己和这两件事儿没关系的时候,他媳妇英儿要生产了。


    第630章 遭打击


    雍正对桂枝这个妹妹很上心,桂枝的女儿生产他几次派人询问。在英儿生了个儿子之后,他更是携皇后去平王家里看望英儿母子。


    皇后直接去了英儿的院子里,没一会福彭带着乳母把孩子送来,平王抱着给雍正看。


    这时候弘历和弘昼也来祝贺,雍正本来因为看到小宝宝而快乐的心情听到弘历的名字后烟消云散。


    弘皙等着看雍正和弘晖的态度。弘晖很忙,也不想给人留下兄弟情深爱护弟弟的形象,这也太虚伪了,他只需要在皇父跟前不对弟弟们落井下石就够了,因此就当不知道,不管不问。


    雍正是一直在关注这事儿,他听说弘皙的太监死了之后就等会儿事情的发展,结果虎头蛇尾就这么结束了!


    雍正自己都生气,心想弘历也是个不中用的,怎么就不趁着这次生气上去捶死他?要么从一开始就把这事儿忍下来,要么就用雷霆手段直接把他打废打残打死!龙椅上坐着的是你亲爹,你还怕没人拉偏架吗?就这么出手撩拨了人家一下,然后又把爪子缩回去了,这是什么?这是闹着玩儿吗?


    他对弘历很失望,平时觉得这孩子很聪明,现在想想尽是些小聪明。他也没心气再去教育这个孩子了,都当父亲了,如果自己不能长进,日后爱干嘛干嘛吧。


    弘历和弘昼进来后给雍正请安,雍正把孩子递给平王:“抱回去吧,虽然如今外边热,毕竟年纪小,人来人往容易惊吓着孩子,好好照顾。”


    平王应了,把孙儿递给乳母,心里想着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在内涵十四,早上那波来探望孩子的人里面就有十四,他嗓门大隔着门就把孩子吓唬哭了,他还嚷嚷着与他无关,就是孩子自己想哭。


    平王父子要把小宝宝送回去,平王跟弘历兄弟两个说:“您二位略坐一坐,奴才先把孙儿送回去。”


    小哥俩客气地给他们让路。


    弘昼倒是没什么,撒娇一样地埋怨:“皇阿玛,儿子还没看到姐姐的儿子呢您就让抱走,也让儿子看一眼啊!”


    雍正不想搭理他,但是看着他也老大不小了,想着自己孙子孙女加起来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就多说了一句:“你回家看自家孩子去,想看几眼看几眼。”


    越说越生气,比比孩子,他自己都觉得不如老爷子,特别是这几个小东西一个比一个不成气候,忍不住叹口气。


    弘昼耷拉个脑袋不说话了,他没孩子,觉得在阿玛跟前挺不直腰杆子,心想着自己别跟十七叔一样吧?十七叔就没孩子。


    弘历的腰杆子就挺得很直,他儿女双全。


    雍正不想看这哥俩,越看越生气,就站起来出门,对门口侍奉的太监说:“看看平王家的园子,朕还没全部瞧过呢。”以往都是来吃席的是坐一坐,现在皇后在后面说话,他就想着转转打发时间,对两个糟心儿子眼不见为净。


    平王府的太监赶紧通知园子里的人回避,平王也急匆匆地来陪着他游园。


    海棠是晚上散值日后来的,她这阵子在兵部衙门当差,来的时候雍正和皇后刚走。


    平王福晋陪着海棠去英儿的房里,路上海棠说:“曹家老大人的事儿我听说了,节哀。”


    几天前曹寅去世,平王福晋去穿孝,然而一个普通致仕官员不可能停灵太久,所以人已经葬了,如今看着平王福晋还很憔悴。


    海棠对曹寅的关注以前是因为康熙,现在是因为曹寅的孙子,日后大名鼎鼎的曹雪芹。之所以和平王福晋说曹寅的事儿,是因为前几日下葬曹寅的时候闹了一场。


    曹寅的祖父曹振彦,他的父亲曹锡远曾经是明朝的沈阳指挥使,投降了努尔哈赤,全家沦为包衣。不过他儿子曹振彦虽然是包衣,官职不算低,带着全家跟着阿济格进入了北京后和曹氏族人联系上了。漂泊几十年之后曹家几代人还是葬入了祖坟,然而过去了几十年,因为各种事情,曹寅打算脱离宗族自立一宗。


    曹寅想把父祖们的坟茔迁出来,宗族自然不同意,双方为了这事儿扯了好几年了,如今曹寅去世,曹寅的过继子曹頫自然要接着办这件事。


    曹頫本人没太大的名声,官做得也不大,但是他们曹家有贵戚啊!曹寅的两个女儿一个是铁帽子王福晋,另外一个嫁到了草原上,是草原上的蒙古福晋。


    在这两门贵戚的干预下,曹寅生前的打算终于完成,和宗族算是撕扯开了。


    这在京城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因此知道的人不算少。


    平王福晋叹口气:“让您见笑了。”


    海棠接着问:“你兄弟留下的那个孩子叫曹霑的,听说学问不错?”


    平王福晋说:“不瞒您说,这孩子读书有灵气,我们王爷也很喜欢他,我们时常接了他来,打算等他再大一些让他去考科举。”


    海棠点头,心里嘀咕,不知道曹霑曹雪芹还能不能写出红楼梦,要是能读到原稿就好了。


    想着这事儿到了英儿的院子里,看到了产妇和小宝宝。


    小宝宝还很丑,但是已经被抱着出来见了好几次人了。海棠就担心这孩子的抵抗力低,接触的病菌太多容易生病,就没主动上去抱一抱他。还委婉地说如今天气热,孩子容易出汗,要经常给孩子换一换襁褓和衣服。


    看完孩子回家后海棠和扎拉丰阿说:“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和弘晖送老太太和宫中的女眷先去热河避暑。回头我们一起去木兰,到城这边凉快之后再有其他人护送老太太回来,我和弘晖就开始巡视草原。”


    安康听见了跑来跟海棠说:“祖母,我也要去。”


    海棠说:“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去,回头你们和太后一起回来。”


    扎拉丰阿问:“这次巡视多远?入冬之后才回来吗?”主要是草原上入冬得特别早,哪怕中原还在秋季,草原上都已经开始入冬了。


    海棠说:“皇上的意思是这次把内外蒙古都巡视了,上次巡视是几年前,这中间好几年没巡视了,汗阿玛在的时候是一年去一次,巡视这种事不能拖延得太久。所以我们要把内外巡视一遍,大概要在十一月或者十二月才能回来。”


    扎拉丰阿听了忍不住叹息,这一去又要顶风冒雪,他当御前侍卫的时候跟着康熙去过草原,特别是冬天,那真的是冻得骨头缝都是冷的。冬天草原上的开水就是一种奢侈物,不是想喝都能有的。


    他也只能说:“奴才让人给您准备厚衣服。”


    弘阳听了这件事就安排行程打包行李,月娥把儿子百寿放在榻上和安康玩儿,她自己去看着外面摆饭。


    扎拉丰阿搂着百寿说:“我们家永琏是不是还没有去过热河?”


    百寿还不会说话,小小的一只坐在榻上,扬着大脑袋啊啊了几声。扎拉丰阿看得心花怒放,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高兴地把他抱在怀里。


    安康就转头靠着海棠,海棠伸出胳膊搂着她。


    弘阳夫妇过来请他们去吃饭,饭桌上弘阳说别的都安排好了,唯独海棠冬天的衣服这会没准备,毕竟现在是夏天,冬天的衣服都已经收起来了,还要翻箱倒柜的找。


    月娥就说:“明天我在家看着他们收拾,把所有的衣服拿出来放在太阳下暴晒几天再装起来。”


    海棠点点头,嘱咐她有空了去后面莹莹的园子里也看着把东西翻出来是晒。


    海棠很快确定了行程,在头伏之前要赶到热河行宫,避免太后中暑。


    乌雅氏年纪大了,还很胖,平时走路久了就喘气,哪怕是坐着不动,天气一热就浑身冒汗,所以雍正着急把老额娘送到行宫去避暑。


    他也白白胖胖的,也是动不动一身汗,而且他还很古板,夏天穿衣服穿两层,衣服都湿透了,因为有过几次中暑的经历,不止一个人劝他也去热河住一段时间。雍正死犟着不去,觉得自己还能撑过这个夏天。


    就连乌雅氏都不理解他怎么就不愿意动一动,自从他做皇帝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景陵了。明明以前去办差,天南海北都能去,怎么现在就那么懒得动。


    乌雅氏劝说了半个月,她的好大儿就是不乐意动弹,觉得路上赶路很不舒服,而且朝廷传递消息要到京城再送往热河,这就慢了,所以他不去。


    十四私下和乌雅氏说:“您就不用劝他,他那人也是要脸的,万一他到了热河,那么多蒙古王公起哄架秧子请他一块儿去木兰,他怎么办?就他那四力半的本事足以让下边笑掉大牙,到时候朝廷的颜面何在?他的老脸又往哪放?”


    乌雅氏听见他这么说举着拳头在他身上捶了几下:“怎么能这么说呢?以后再说话就要好好想想。怎么能随口就吐了出来。”给你四哥留点脸面,别到处乱说他四力半。


    十四立即点头:“对,儿子刚才说错了,他年轻力壮的时候四力半,现在有没有四力都不好说呢。”


    乌雅氏就觉得这老儿子是故意的,又给了他几捶:“我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因为你四哥不让你去你就在这里乱嚼舌头根子?让他听见饶不了你。”


    十四就很不满:“凭什么不让我去?让我全家去就不让我去。我一个人在家冷锅冷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可气的是我说我侍奉您过去,到时候再把您接回来。他听了之后冷笑了一声,啥话不说,结果把这差事安排给下面一群小崽子,小崽子难道有我贴心?”


    乌雅氏觉得雍正安排得很好:“你要是跟着我去,我是过不了太平日子,你还是留在京城吧。”


    十四心里嘟嘟囔囔,因为这次老六阿哥和桂枝都不去,十四不被允许去,只有海棠陪着乌雅氏。而且只陪着去,又不陪着回来,所以十四心里面有些不放心。


    很快各家收拾好了东西,庞大的队伍出发,沿途有二十多座行宫,把这些行宫住了一遍之后终于到达了热河。


    海棠送乌雅氏和几位太妃进行宫,皇后照顾他们。因为行宫很大,康熙那些年幼的儿子们也一并入住。宗学的男女分校也在热河开始授课,弘晖的女儿嘉乐就整天去跟着读书。


    雍正的几个儿子,除了弘晖外都住进了行宫,弘晖则是带着家眷住进了狮子园,等他离开后,费莫氏再带着孩子住到皇后身边。


    海棠不仅要看着老额娘安顿下来,还要看着小弟弟们那边收拾,再去几个侄儿家里看看。


    因为热河行宫占地面积巨大,大家的生活空间也很大,邻居之间的距离很远,海棠是靠着骑马来往各处。


    她就在弘历他们家居住的地方见到了前段时间的绯闻女主高氏。


    高氏生长在京城,但是那模样很像一个江南女人,身姿纤细走动之间摇曳生姿,现在已经是弘历后院仅次于富察氏的女眷了。她跟着弘历夫妻来说话,尽管没她插话的资格,但是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坐在旁边想忽视就难。


    海棠也没心思关注弘历的后院,问了几句看了看弘历的一双儿女,就说:“你们这边收拾吧,有什么事儿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或者派人来找我也行,我还要再去你其他兄弟家看一看。看完了之后我再回去看着我们家那边儿收拾。”


    弘历带着一妻一妾送出来,海棠去了弘昼家,弘昼不在家,他媳妇看着人收拾,跟海棠说弘昼去怡亲王家的园子帮忙去了。十三福晋也一起来了,因为十三阿哥去世,她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乌雅氏觉得让她留在京城除了伤心还是伤心,不如带出来散散心。


    海棠在行宫这里看着各处安顿的时候,扎拉丰阿把安康姐弟两个放在小车上拉着在园子里走动。


    安康虽然来过,但是一点都不记得,她看什么都新奇,叽叽喳喳地说话,带着她弟弟也跟着啊啊啊啊。


    这时候附近部落的王公来送礼,弘阳就很纳闷,怎么一见面就送礼。又不是以前没见过,如果来坐着说会儿话倒是能理解,不求人又送礼,这到底是几层意思?


    弘阳一头雾水,人家问今年要不要给海棠庆生,弘阳的回答是不庆的,因为要给十三爷守孝。


    往年不庆是因为海棠不在或者是她不想那么招摇。眼下虽然十三阿哥的三月国孝就要过去,但是还有一层家孝,到时候自家人摆几桌就行,不能明目张胆地聚众庆贺。


    很多人都表现得很失望,弘阳就觉得这些人奇奇怪怪的。虽然身边的人看着不奇怪,觉得这是外人想巴结自家主子,但是给弘阳的感觉很奇怪。


    他也没告诉海棠,在经过几天的收拾之后,热河重新热闹了起来。夏日的白昼时间长,大部分都是互相串门聊天消磨时间。


    海棠都没闲着的时候,她和弘晖弘阳他们先去了木兰围场布置,又制定了计划和标准,返回热河的时候就已经是八月底九月初了。


    因为今年要巡视草原,海棠的打算是只要蒙古王公到齐就开始,不必再挑选合适的日子。


    乌雅氏等着给海棠过日子,早早地让皇后准备,听说她着急走,就说:“怎么也要等到你过完寿再走。”


    海棠说:“要真是拖到十月份才出发巡视就太晚了,而且草原上的风雪还很大,遇上大雪阻路就更难办了。所以我要尽量把时间提到前面,今年就不吃长寿面了。”乌雅氏没办法,这是大事儿,不是她能反对的,而且这孩子也很倔,也只能叹息。


    行围结束在九月中旬,海棠公布巡视草原的事儿,她要从漠南蒙古进入漠北,再转道漠西,最后从青海甘肃等地坐火车回京城。


    虽然没明说,但是这次海棠和弘晖重点关注的是外札萨克蒙古,在外蒙逗留的时间要长一些。


    行围结束后,整个巡视队伍要出发,这次要带着粮草和御寒的衣物,光是大锅都背了十几口,海棠还特意找九阿哥和十阿哥借了几个年轻力壮身体健康的随从,让他们做向导,同时也是为了找几个有经验的人提高整个队伍在草原上的生存能力。


    这次出行是坐的大车,这大车不是货车,而是这半年来经过九阿哥口述、造办处出成品、在京城外的草原上试过的蒸汽机版本大轮车。


    这种车有原型,比如说高车族驾驶的高车,车轮子高大,车上就是蒙古包,一辆车就是一个家。


    蒸汽机版本是改进后的版本,平时烧煤,没煤的时候用马拉也行。所以海棠手里还有一张地图,上面标记着一些露天煤矿,煤被挖出来后不好直接用,需要洗煤。如果不水洗直接用,会产生废气污染环境同时很容易损坏蒸汽机。


    海棠出发的时候煤炭是带足了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是决定沿着有煤矿的路线走,因为不仅蒸汽机需要煤,冬天取暖也需要煤。


    她和弘晖还是回了一趟热河行宫向乌雅氏告别。乌雅氏在他们走了之后就决定带人回京城去,这时候的京城也不热了。


    路上因为人口多,病人也多,走得非常缓慢。弘时弘历弘昼加上弘杲弘阳,五个人带着整个队伍慢慢地往回走。


    可是偏偏在这路上年贵妃病了,还不能把她扔在半路上的行宫里,好在有随行的大夫和预备着要用的药材,等回到圆明园,年贵妃整个人瘦了一圈,皮包骨头的模样看着很骇人。


    雍正给太后请安后赶忙去看年贵妃,昔日如娇花一般的人大病后犹如枯萎了一样。


    雍正坐在她床边翻着脉案,说道:“这还是你胎里带出来的病症,以前就很虚弱,如今发作了,好在救治及时没酿成大祸。”


    年贵妃听了大哭不止,拉着雍正的袍子说:“都是臣妾不好,自己不健康导致这几个孩子也病歪歪的,我们母子几个整日喝药,就这样还担忧命不久矣。”


    雍正叹口气,就说:“别想那么多了,你也少说几句,你这样哭哭啼啼让孩子们听见如何想。”


    年贵妃后怕地说:“臣妾差点见不到您了。日后我也不出去了,就是有万一,也能见您最后一面。”


    “说糊涂话呢,别说了,太医说你快痊愈了,你再喝几个月的药就好了。”


    好了也就是和以往一样,她心里更担忧儿女。


    雍正对着她安抚了半天,她拉着雍正的手说了半天的惶恐,好在她年轻,慢慢地好起来了,只需要日常精心照顾就能慢慢丰满起来。


    雍正刚松口气,过了几天弘昀身边的人来报,说弘昀犯了病,现在正在抢救。


    雍正赶过去的时候弘昀已经昏迷,各种办法都用上,一天后弘昀还是去世了。


    上半年兄弟去世,下半年儿子去世,雍正大受打击。在内务府给弘昀办葬礼的时候他病倒了。


    雍正辛勤了好几年,这是第一次因病倒下,千斤重担到了老六阿哥的肩膀上,老六阿哥只能扛着。


    雍正在病床上很痛苦,乌雅氏来看他,他拉着乌雅氏的手说:“那孩子还年轻啊!”连个后人都没有呢,也就是三十出头,怎么就没了呢。


    乌雅氏拍着他说:“咱们和这孩子的缘分浅,你别想那么多了。”


    雍正摇头,随后支撑不住躺下了。


    短短几天,他整个人老了几岁,皮肤晦暗松弛。秀椿去照顾他,端茶倒水喂粥喂药,半个月都没见起色。


    弘时把弘昀送去葬了之后,带着弟弟们来见雍正。


    雍正问:“事儿都办好了?”


    弘时哭着说:“办好了。”


    雍正点头,没再说话。


    在沉默中,秀椿端了一碗粥来,跟雍正说:“皇阿玛,吃点东西吧。”


    “朕吃不下。”


    “可是您总要吃点吧,外面那么多事儿等着您呢。”


    弘历在弘时背后悄悄抬头,看到皇父苍老的样子,心想:食少事多岂能长久!


    今年还不是最坏的年份,祖母薨的年份才是最坏的年份。


    弘历判断,他阿玛绝没有圣祖爷那么长寿。


    第631章 生疑惑


    弘时说:“皇阿玛,您多少吃点,您不吃饭儿子心慌。”不止是他,很多人都心慌。


    雍正叹口气,秀椿立即让太监扶着他坐起来。弘历和弘昼一个端水一个拿手帕,在他吃完后让他漱口给他擦嘴。


    雍正吃了饭对几个孩子说:“出去吧,朕睡会。”


    他们兄妹一起退下,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皇后。皇后问了几个皇子皇女几句,随后直接进去和雍正聊起了对弘昀遗孀的安排。


    皇后说:“我已经说过齐妃了,只是齐妃也不是个明白人,时常办糊涂事儿,她就是觉得儿媳妇没照顾好弘昀才让他犯病了,我想着要不然让她们跟着皇额娘住一阵子。”李氏总不能跑到太后跟前撒泼。


    雍正说:“你这话说得更糊涂,要是让她们进来园子里面住着。李氏派人去叫,这些孩子去不去?去了少不了被她骂,不去李氏更有借口闹,既然是弘昀这孩子留下遗言请咱们照顾他的妻妾,就让她们住在自家园子里,不用侍奉公婆,又隔着这么远,李氏就是骂人她们也听不见。你看着点,拦着李氏的人出宫就行了。等会儿朕会吩咐弘昐弘时多进宫给李氏请安,过年过节多照顾些,吃穿用度上别委屈,别的也就罢了。”


    皇后应了一声:“听您的。”


    雍正说:“朕打算明天出去批折子,你也不用再天天往寝宫跑了,你多照顾些额娘就行,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前几日哭得难受,朕着实担心她。”


    皇后觉得乌雅氏的状态还好,她比较担心雍正,就说:“皇额娘那里那你不需吩咐,我一直留意,不在您跟前的时候我就去陪着她。要不您再躺几日?太医怎么说?”


    “朕的身体朕知道,躺了几天反而更不舒服,不如起来动一动。”他不想再多说了,跟皇后摆摆手:“出去吧,朕睡会儿。”


    皇后点点头,扶着嬷嬷的手起来对苏培盛使了个眼色出去了。苏培盛看雍正闭上眼睛悄悄嘱咐其他太监侍奉着,自己悄无声息地出门。


    皇后在外面等着苏培盛,她问:“有大阿哥他们的消息吗?”


    苏培盛说:“昨天送来的消息,说是半个月前勇王和大阿哥驻扎在乌里雅苏台,这会不知道去哪儿了。”


    皇后点头,嘱咐他:“用心侍奉皇上,有大阿哥平安的消息派人告诉我。”


    雍正的寝宫九州清晏坐落在湖心岛上,有桥梁和湖岸相连,车子行驶在桥上,皇后的眉头紧皱。她和雍正生活了几十年,这种长时间养病的日子是以前没有的,以前顶多是装病,现在是真病。


    皇上老了,病情来势汹汹,皇后心里想着日后不能放弘晖出去了,万一再出现皇上病倒的事儿怎么办?如果和圣祖爷一样,前几日还好好的,不到十天病情急转直下,卧床三五天人就没了,弘晖如果在万里之外,这江山传承怎么办?


    别的事儿她能让着其他人的儿子,金银器皿绫罗绸缎给出去多少都不心疼,只有这万里江山是万万不能让的。


    她焦虑地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弘晖这会在哪儿?


    弘晖和海棠在爬山,李白的《关山月》开头是这样写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这个“天山”不是准疆的天山,而是武将们的梦中情山“燕然山”,勒石燕然是武将的终极梦想。


    海棠包得跟熊一样,这些衣服有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穿着爬山很费力,然而爬上山就是再费力也值得。


    脚下就是燕然山,海棠跟弘晖说:“咱们上山的这条道说不定窦宪走过。”此时此刻的心潮澎湃,似乎走在这条山道上和前人擦肩而过。


    弘晖大笑起来,呼出一团白雾,就提议说:“姑妈,要不然今儿也在这里勒石记功?”


    海棠赶紧摆手:“去去去,别害我,我要是真这么做了,别说日后了,回去就名声臭了,人家会说她班布拉何德何能和窦宪比?”


    “凡夫俗子说几句酸话不要放在心上,在侄儿眼里,您的功劳不比窦宪差。”


    “你是自己人,自己人给自己脸上抹粉不算数的,功劳这种事儿不是现在评论的,不是自己吹捧的,是日后被人拿来点评的。我虽然不在乎身后名,可是也不想动不动就被人拉出来提一嘴,你比如宋真宗封禅泰山,结果好好的一座名山、流传了那么久的封禅,就因为他,后来的皇帝再去就觉得掉价。我不想因为我导致燕然勒功这件事掉价,我希望日后再出现一个大将军,再次来到燕然山勒石记功。”


    两人从山上下来后就拔营离开,在离开乌里雅苏台的时候,弘晖就说:“这里必要设一位将军才行。”


    海棠也是这样认为的,加强朝廷对这里统治很有必要。


    接下来的路线就是从乌里雅苏台进入北疆,来到北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实地了解准噶尔部的人口是否出现躁动,评估准部是否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同时要处理一些贸易上的事情。


    随着东南海贸蒸蒸日上,西北也感受到了贸易带来的好处,很多沿海才有的海鲜干货进入了内陆,同时西北各地也因为贸易生活质量提高了一些,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来迎接海棠他们的蒙古女人们身上挂着金灿灿的黄金,就连普通的牧民女人也能在身上装饰一二件银饰了。


    贸易的发达让他们看到很多新鲜玩意,见识到新奇的事物,但是根据海棠的观察,这些繁荣只是表面的繁荣。


    最根本的问题他们并没有解决,那就是粮食!


    粮食是不会凭空掉下来的,而粮食也是人体必需的。就是再繁荣的场面,没有粮食这些托底的物资做支撑,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只要一场大雪或者是一两年干旱,这些繁荣就会立即凋敝。人世间粮食才是刚需,其他的都不是。


    针对在北疆发现的问题,海棠要苦心劝导,让他们种地放牧都不能放松,她甚至骑马走访了很多规模大的部落,看了很多牧场的牧草储存,见识了不少部落的普通牧民,她发现自己做了很多,但是远远不够,这社会总要有一场翻天覆地一样的改变。


    就目前而言,海棠的愿望是不会有人因为风雪冻死,不会因为没吃没喝饿死。


    赶在下雪前一行人到达了南疆,在南疆逗留了半个月踩着雪进入了甘肃。这时候可以坐火车南下回京,但是海棠还想去青海看看,弘晖也劝她来都来了,再说计划里也有去青海的部分。一群人在甘肃这里换火车进入青海,听说海棠来了,街上挤满了人了,山呼海啸一样的请安声和人群如波浪一般跪倒的场面让海棠极其惊讶。


    她不信自己就有这么好的人缘?自己又不是银子,怎么可能做到人人都喜欢?


    据她自己了解,还有很多老古董看不惯男女同工同酬,看不惯女人抛头露面,不少人骂她野人,因为她看不惯宗族,没少做拆散大宗族的事儿。正常情况下对着她翻白眼的多,怎么可能全城轰动都出来迎接他。所以海棠进城的时候没高兴更没得意,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第一怀疑对象是青海的官员,觉得这些人在拍马屁,把百姓大冬天从家里赶到街上来做这种面子活儿。擅长务虚的人就不喜欢务实,海棠担心这面子上花团锦簇,背地里一团乱账,因此海棠心里决定查账查粮绝不手软,银库武库也不绝不能放松。


    到了王府之后中午是本地官员陪着吃饭,晚上是海棠和弘晖一起吃饭。


    切好的羊肉片在铜锅里面翻滚,青海和四川藏地相接,饮食中也有很多相同之处,这锅子里煮着肉和菜,酸菜是必有的,火锅煮酸菜很好吃。喝茶必须是煮开后加点盐,家里条件好的再放点青花椒姜丝和荆芥,让海棠自己说,这不像是喝茶,这像是喝汤。


    不过入乡随俗,冬天吃一锅这样的锅子非常舒服,喝点咸茶也不错,她以前就喜欢慈宁宫的咸奶茶。


    海棠一边吃一边说:“自从我进了青海地界我就觉得怪怪的,我也不是什么万人迷,虽然好几年没来,但是也不至于让人表现的这么亲切。你不觉得这边的百姓热情得过头了吗?”


    弘晖就说:“您多想了,您就是青海之主,这些年来没少给他们划拨好处,别的不说,就说火车最后一站设在这里,多少货物堆积在这里,只要路边乞丐有手有脚不是个懒蛋,光是给人家看东西或者是搬些东西就能吃饱。这样的好事可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的。饮水思源,人家热情点也是能想得通的。”


    “是吗?”


    弘晖说:“百姓都是好百姓,九成九都是善良的,您别把人往复杂了想。”


    海棠点头:“你这话对。”


    她接着说:“咱们在这边动作快一点,快刀斩乱麻,赶紧把事情处理好。我心里面惦记着你皇阿玛,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在甘肃就听当地官员说了京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皇帝生病是个大事儿,各地官员都是要上折子问安的,海棠和弘晖也在甘肃写了请安折子和信,让人乘坐火车送京城去。


    所以海棠这一路走来就有些担忧,虽然雍正看着白白胖胖挺富态,但是他身体很虚,而且这次遭受打击,光是在床上就躺了半个月,可见非常严重。


    弘晖倒是没有那么担心,他阿玛才五十多岁,就算是遭逢大难也不会对他阿玛的身体有太多影响。就在路上一直劝海棠别太担忧。


    这会他也劝:“您踏踏实实地在这里住几天,咱们的折子估摸着现在已经送到京城了,皇阿玛必然给咱们回信,很快就会送来,到时候是走是留,看他的信就行。”


    海棠点头,目前也只能等了。


    第632章 事发急


    吃到最后,弘晖把饭菜都填进肚子里,觉得浑身暖洋洋,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外面送了切好的冻梨来,这梨子很小,切出来也是小块。送来的人介绍说这是北疆的梨子,很甜。


    海棠让他送来一碗热水泡冻梨,就和弘晖说:“今儿进城的时候百姓都很热情,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总觉得怪怪的,什么地方怪说不出来,反正很怪。”


    弘晖吃饱后正放松,听到这话瞬间把心提起来了,想着刚才那理由没把姑妈给搪塞过去,就问道:“侄儿来得次数不多,也没什么可比较的。如果您觉得热情,不妨派人出去问问啊。”


    海棠点头:“我也正是这么打算的,我对这些官员一直不放心,下面的人都是什么德行你不是不知道,向来是欺上瞒下,所以我留了些眼线在这里,明儿就问问。”


    弘晖这下真的紧张了,不过他想着民间秘密传教,知道的人不多。一开始官府打压,二来是教派内部不和睦互相倾轧,目前还属于暗中小规模传播的阶段,这事儿应该不会被姑妈的眼线知道吧?


    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姑妈能管得住青海这里的人,她管得了四川吗?管得了天山南北吗?管得了这茫茫草原吗?


    因此他放松着笑了笑。


    海棠就说:“明儿我召见他们,你也听听。”


    弘晖当时就很感动,这件事看上去是个小事儿,但是这足以证明海棠在向他或者是朝廷慢慢移交权力。


    弘晖很感动,又觉得自己背地里做的事儿很对不起姑妈,张嘴了几次都没把自己的小动作说出来。


    他担心海棠生气,想着如果姑妈觉得自己汲汲营营怎么办?这让他左右为难,回到房间里,他左思右想到半夜,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明日既然姑妈要召见这些人,自己也能跟着见,在那些人候见的时候让自己的心腹警告他们别说这件事就够了,别的事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他们随便说。


    他打定主意吩咐了心腹太监们就睡下了。次日海棠就派出卫队控制了粮库、银库、武库等重要地方。她白天巡视这些库房,重点检查粮库,派人把里面的粮食全部抬出来,她担心有人在上面摆一层粮食,下面都是泥土或者石块冒充粮食,最好的办法就是全部搬出来看看。针对其他几处库房也是这样安排。


    被征来的百姓每人每天发放五两银子二十斤粮食,干活的时候管饭,要求三天内把活儿干完。响应征兆的人排着长队,进入库房要搜身,身上不能带一点引火的东西,担心这里面有人趁乱火龙烧仓。


    各处安排得非常缜密,海棠各处查看了一天后回到王府已经是晚上,来了七八个人,各行各业都有,比如就有屠夫以送肉的名义来汇报。


    这些人见过海棠后,海棠就说:“你们略等等,本王回去先更衣,回头听你们说。”她让弘晖先和这些人先聊,自己则是回了卧室。她之所以着急回卧室是因为来月经了,想着赶紧把衣服换了。


    弘晖早先来过青海,还结识了几个小伙伴,约定这些人如果去了京城可以找他,如今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就把那些旧日玩过一阵子的伙伴想起来了。


    他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去找昔日的小伙伴,就和这些人聊起来。这些人对他有所保留,说话都是说三分留七分。海棠都已经告诉了弘晖这些人都是她留下的眼线头子,青海有张网替海棠留心着各处。只是因为困于距离,不是极其重要如叛乱、倒卖军需粮食等这些大事不会派人往京城去,他们收集各种消息在海棠来的时候汇报。


    弘晖的心腹刚才都暗示过他们一遍了,弘晖又亲口暗示他们一遍,这些人面面相觑,考虑到女王带着这位大阿哥,很多事儿令他知道,自己还是别多嘴了。


    所以当海棠回来后,这些人把这几年的事儿系统性地汇报了一遍,那真是事无巨细,从这些官员谁和谁有了矛盾,到某位官员娶了小老婆,这小老婆的来历如何,再到男女是否同工同酬都汇报了一遍。而且这些人分工不同,有人负责官场,有人负责民间,有人负责盐场,有人负责草场。


    海棠听他们汇报了半晚上,看时间很晚了,赏赐眼前的几位,又给所有眼线加薪后让他们回去了。


    弘晖松口气,觉得传教的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其实海棠暗地里还有一群眼线,刚才那些是放在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人给出的消息才是她主要分析的,刚才那群人给出的她也仅仅是听听而已,真正暗处的这群人是不会主动见她的。


    过了几天,查完了库房,虽然有各种毛病,好在金银损耗不大,兵器也没丢失,就是很多生锈了。


    查完官府的来往文书,又和当地的官员再次饮酒宴后,海棠按照计划是去巡视盐场、草场。附近还有驻防八旗和火器营的试验场,这些都是要亲自去看看的。


    之所以没立即出城,就是海棠等京城的信,在等信的时候让人把王府的金银布匹棉花等清点了一番,分出一部分来,一部分给驻防八旗和火器营将士,因为海棠不在青海常驻,倒算不上拉拢他们,一部分救济百姓,特别是布匹棉花,让他们中的贫苦人口能安稳地度过这个冬天。


    她同时还疾速巡视了几处聚集人口多的城池,考虑了半天,因为早些年就想把这里打造成商品的中转地,因此召见各行各业的翘楚,又召见了外地留在这里的行商,安抚后又颁布细致的规范,给予了这些商人等比例免税。


    她这一趟来,让大部分人都享受到了好处,小老百姓不是专门做生意的人家偶尔买卖自家产的东西不收税,哪怕是日后提着一篮子鸡蛋或者是扛着自家大树当房梁卖掉,进城的时候也不用在城门□□杂税了,很多百姓因此很高兴。她骑马在路上经过的时候,有人在路边磕头,她也没放在心上。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京城来信,雍正说他没事儿,现在已经开始批复折子了,让海棠和弘晖姑侄两个不用担心他。


    鉴于他一贯的风格,这信写得跟一本书一样,里面写了他在十三阿哥和弘昀去世后的感受,觉得命运无常,通篇都是伤怀,让海棠看得叹气。


    收到这些信后,海棠就准备巡视草场。弘晖跟着她一起去。两人巡视的第一处是盐场。


    盐场这里查出很多事儿,这里的管事们监守自盗买卖私盐,反正盐湖的盐多着呢,盗卖一些也没事儿。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多的是,海棠看着被押送走的一群管事跟弘晖说:“自从这盐湖成了我的私产,我处理管事都有三次了,处理上一批人的时候,很多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呢,然而他们当上了管事也要这么干,可见这里面的利益有多厚。”财帛动人心啊!


    弘晖对这些见怪不怪,多少人科举的时候嚷嚷要为民请命,但是一旦做官就立即变了一副嘴脸,他们努力地读书就是为了更好地压榨下面的百姓。


    弘晖劝海棠:“有几个不为自己捞好处的?人性如此,只有完善法规才能弥补。”


    海棠叹口气,弘晖说得对,人性如此,总有人鼠目寸光,甚是短视到要钱不要命。


    盐场就在茶卡盐湖旁边,不远处就是青海湖,既然来了就不得不去看看青海湖。


    早在海棠来到青海之前当地人都在祭湖,海棠就是再霸道也难拦住,因此对湖边出现的彩幡和石堆当没看到。但是她很难控制自己的眼睛,看到一些颜色还很鲜艳的彩幡就很不高兴,说:“一方面我觉得商品被买卖是好事儿,一方面我又觉得这群人饭都吃不饱还花钱买这玩意求神简直有毛病!”


    说完长叹口气,脸上的愁容在看到青海湖壮美的景色后还是化解不开。


    青海湖很美,周围更美,天地之间如此壮丽真乃是鬼斧神工。此时来这里看风景除了冷没别的不好。


    弘晖就劝她:“不过是愚夫愚妇的一点念想罢了,要是活着没点念想可怎么办?”


    海棠摇头:“念想!就怕这念想让他们走火入魔了,以前吐蕃还没有佛家的时候,百姓信仰本教,有点东西就拿来祭神了,偏偏苯教神明多,祭祀又要烧东西,把最好的烧给神明,吃的穿的用的,恨不得能烧的全部烧了。好不容易有点青稞,拿来烧了祭神。祭祀了一场又一场,饿死了一批又一批,唉!没法说。”


    弘晖没说话。


    因为时间太晚,在青海湖这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往驻防八旗那边赶路,等从八旗驻地出来,又要赶去火器营驻扎的群山里面。


    两处军营路途很远,海棠他们在草场上赶路,路过了几处冬季牧场,这里的羊很少。草场上的牧民过起了半牧半耕的生活,所以草原上的羊群数量就少了。


    队伍每路过一个草场都要买十多只羊吃掉,这些日子天天吃羊肉,海棠觉得自己已经上火了。


    不过这里的牧民都很热情,见到海棠后全家来请安,还有一户牧民请她抱抱家里的小孩子,情愿把羊送上,不收钱。海棠头一次碰到这种要求,还是很高兴地抱了抱这家人的几个小孩子,祝愿他们健康长大,不过买羊的钱还是要给的。


    走了六七天后,海棠他们又遇到了一处冬季牧场,这是她特意来的,指着远处的蒙古包说:“我特意拐来,就是因为盐宝是从他们家抱来的。”


    弘晖以为她想起了盐宝,就跟着一起到了蒙古包前面。这家的男主人出来迎接,他是个中年汉子,当初和海棠有交情的是他父亲,已经去世了。


    他出来见礼的时候远处跑来一只牧羊的藏獒,这藏獒有两分像盐宝。弘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惜这藏獒就是只普通獒,没盐宝那股子聪明伶俐。


    在这家人的蒙古包里,女主人端出食物来,海棠接过来吃了。弘晖很意外,因为一路走来路过几处牧场,海棠都是住在自己的帐篷里,从不进牧民家里,这次不仅进来了,还在这里吃了饭。


    外面随从们安营扎寨自己做饭,海棠和弘晖在主人家里吃饱后,海棠开始跟人唠家常。


    蒙古包里只有青壮年,没见到老人和孩子,弘晖询问后才知道这家人在城里有大房子,还有几处小院子出租收钱,冬天就送老人和孩子去城里住着,这男人很自豪地说他孙子在城里读书,先生都夸他是读书的苗子。他的妻子在一边说都是蒙受女王的恩典,不断说几十年前他们家就受到海棠恩德,言语之间把家里有此家业和如今的日子都算在了海棠头上。


    弘晖只当这是得了恩典心怀感激的牧民,也没当回事。


    主人夫妻两个又去取出一件做工不算细致的羊皮袄子来送给海棠。海棠点点头收下了,羊皮袄子被递给了傲霜斗雪,两人接了羊皮袄子出去了。


    到此时弘晖仍然没察觉出什么来,外面傲霜斗雪避开人把里面包着的册子拿出来特意锁进放折子的箱子里。


    蒙古包里,夫妻两个还在劝海棠再喝一碗奶茶,海棠摆摆手:“不喝了,刚才吃了很多肉,喝不下去了。”说完注意到自己用过的碗,看了看说:“这碗很精致啊!还是银碗,看来你们家果然发财了。”


    主人夫妻就说这是去年从南方商人手里买来的,因为是纯银又精致,人家要的价钱高,就买了一只,为的就是专门招待贵客。


    海棠小时候跟着孝惠章皇后过日子,她的嫁妆里面有很多金碗金盘,蒙古人也喜欢用金碗金杯,如果没有金器,用银质也行,她并没有对普通人家里出现一只银碗觉得意外。


    随后这家的女主人说了一句话让海棠和弘晖都惊呆了。女主人说:“您走了之后这碗就不给人用了,我们家要供起来做传家宝,这可是佛王亲自用过的呢。”


    弘晖头一个念头是:完蛋了,瞒不住了!


    海棠问:“什么?什么佛王?”她第一反应是对方说的词儿是个类似方言一样的词儿,不在自己掌握的蒙古词汇中。


    这夫妻两个立即虔诚地回答:“外面都说您是天上的佛,历劫来了,外面的人都说您是治海之尊。”说完夫妻两个再拜。


    弘晖看着海棠,海棠的脸色先是惊呆,后来就显出愤怒来!


    她也没训斥面前这一对夫妻,立即说:“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你们别信!”


    她觉得这话干巴巴的没什么说服力,就说得更猛:“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神仙,以前没有将来也没有,想过好日子要靠自己!你们别信外面人胡说八道。我不是什么……什么佛,”她有些着急,说了一个更猛的猛料:“我弟弟去世之前,我哥哥派人来求神佛,施舍了无数财物照样不管用,我若真是有神通,我弟弟就不会去世!神明若是有神通,我弟弟也不会去世,你们不要信神佛!”


    这对夫妻连连点头,但是看那反应压根没听进去。


    海棠叹口气,觉得心累。她此时心里七上八下,又急又气,就跟这对夫妻说:“你们要信我的话!”


    这对夫妻还在地上跪着,连连点头:“是,我们听您的。”


    海棠更无力了,她放下手里的碗从火塘边站起来就走,弘晖连忙跟上。


    回到帐篷里,傲霜斗雪把火盆放在海棠跟前,海棠盯着眼前红红的火焰不断叹气。


    弘晖不敢说一句话,就怕说得不对把自己给招出来。但是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他就问:“姑妈,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打击这些喇嘛!我说我怎么觉得这些人热情,这哪里是热情啊,这是狂热!”


    她这会生出几分惶恐来,她心里觉得如果再不处理,早晚会让事情超过自己的控制!


    她觉得这会传播得还不多,一切还可以挽救,就说:“这些喇嘛没一个好东西!不行,我必须处理他们,留着他们只会让他们妖言惑众。”


    弘晖赶紧说:“可是里面有些大喇嘛名声在外,您一旦杀了他们,到时候不好收场。”


    “谁说要杀了他们,找个理由软禁他们,就说……就说我请他们进京讲经,扣留他们就行。然后劝劝这些人,让他们放弃一些危险的想法。”


    “他们要是不同意呢?”


    “通通送去五台山的寺庙里囚禁。”


    海棠原来计划是看完火器营的重武器实验就回京城,为了这事儿还特意逗留了一阵子,他把当初跟随王公们去京城的喇嘛们叫来问了,这里面有七位说他们给人讲过,其中一个重新编撰了故事,另外一位画了唐卡。


    海棠再次返回青海治所,让人在民间搜查,查得这喇嘛印刷了三百本所谓的经书传播,这三百本经书全部查获焚烧。从编纂、传播、印刷等各个环节推算出就是三百本,至于有没有人手抄那就不知道了,私藏经书的人都说没人敢手抄。


    海棠觉得不对劲,如果是三百本,那么百姓表现出来的狂热都不应该这么明显。一边的弘晖不敢说话,他让心腹给这些人印刷了很多本,要是把数量说出来能让姑妈原地抄家伙打死自己。


    海棠雷厉风行,又在青海掀起了一波打击宗教的活动,无论信什么教的,凡事冒头的都被她打击了一遍,最后她让人在街头巷尾贴告示,表示有人用自己的名义骗人钱财,让百姓不要相信。


    百姓确实不信,他们信这个教的时候人家说了,不祭祀不花钱不拜泥塑,心里有佛处处有佛,凡是让掏钱募捐布施的都是假的,他们没被骗钱。


    所以海棠审理的时候很头疼,这些人除了传播教义外什么事儿都没犯,海棠最后全部罚他们去盐场干活!


    弘晖围观了全程,小声问:“姑妈,这些人某些时候也是做对事儿了,正所谓堵不如疏,不如暗中派人引导,不令其走上歪路就行了。”


    “你话说得轻松,人一旦多了就开始争夺释经权,释经权在人家的手里,演变到最后你都不认识这是什么教!弥勒教白莲教这些以前不管是不是造反教,后来却成了有些人发财的路子,上次我在山东遇刺,你审理的案子,人家为什么来杀我,不就是我挡了他们的财路吗?”


    说到最后海棠说:“这种事儿只能早早掐灭,绝不能让其发展壮大。”


    弘晖不认可,他觉得只有宗教才能打败宗教,藏地的宗教势力太大,世俗权贵反而要跪拜喇嘛,不妥,很不妥。


    就如他在雍正跟前绝不顶嘴一样,他也不和海棠顶嘴。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日后这个宗教如何真不好说,但是眼下他已经看到了动摇旧信仰的力量。


    藏传佛教把百姓从苯教手里夺了过来,避免了黑暗血腥残忍的祭祀,他希望新教能带着百姓再往前走一步,把生活和佛祖分割,不要处处依赖佛祖和喇嘛从而让喇嘛管天管地管民生百态,这是朝廷该管的,他们只需要读读经就行,别的就不劳他们操心了。


    第633章 睹旧物


    因为这件事,海棠在青海逗留的时间长了些,过了腊月二十才决定启程回去。


    和以前提前一个月骑马几千里奔波比起来,坐火车真是太舒服了,尽管从青海到京城咣当咣当七天八夜,如果选,海棠还是选坐火车。


    到了京城正是天要亮的时候,火车站周围没有什么高建筑,所以出站后一抬头在晨光熹微中看到了城墙,京城就这么巍巍然立在眼前。


    哪怕贵为亲王也要在城门外等着开门,这时候自然也没人来接他们,他们和周围百姓站在城门前面,周围的百姓和他们分开距离,都离着这群人远远的。在海棠看来这才是正常,自古以来只有民避官,哪有民个个上赶着见官面的。


    火车站周围做生意的多,结果马上就要过年,传统的店铺都已经关门歇业回家过年,但是火车站周围各种摊贩还在做生意,这个时候他们开始出摊卖早饭,各种味道在鼻子尖萦绕,配上叫卖声,再看到一些人喝面茶不用筷子不用勺子趁着烫端着碗转着圈吸溜,再次生出一种荒谬感,一时间有种说不出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豆腐脑包子豆汁焦圈儿……这些都是京城传统早点,人在不断更换,换了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进进出出生活着居住着,不换的是这饮食口味,是这山山水水。


    海棠裹着披风又困又饿又冷,脑子里思绪纷飞。这时候城门外等着的百姓突然开始动了,有人喊着“开门了开门了”,开始推搡着排队。


    海棠他们的大车也从火车上卸了下来,他们重新蹬车,车子在城门开后直入京城。眼下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城里的年味很足,很多商铺已经关门,大街上干干净净。


    车队转眼进入内城,然后来到午门前面等着觐见。


    衙门已经封笔,雍正开始放假,听说妹妹和弘晖回来了,一面给他们安排早饭一面传令让他们赶快进宫。


    海棠和弘晖到了养心殿,雍正说:“朕还以为你们过年不回来了呢。事情办完了吗?”


    海棠回答:“在人家看来办是办完了,但是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算办完。”


    雍正问:“怎么说啊?”


    “总感觉没能连根拔起。”


    雍正问:“十分猖獗吗?”


    海棠摇头:“这倒没有,就是因为无声无息才让我觉得有漏网之鱼。”


    雍正就说:“或许是你想太多,这件事从发生到被你发现也没多长时间,说不定是真没了。”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纵然有一两条漏网之鱼也成不了气候,毕竟一个门派建立不是三五年的功夫,也不是三五十年的积累,想要开宗立派就要争斗,要聚集大量的信徒,更重要的是把教义逐渐完善,教义逐渐有了哲理经得起辩论考据,这才算是出现了一个雏形,还谈不上发展,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都是要用上千年来沉淀传播,所以他觉得妹妹想多了。


    三人一边吃一边说这几个月的事儿,说了一上午也仅仅是说了一个开头。


    乌雅氏一直在等海棠和弘晖来请安,等到了中午都没来人,就派人叫他们来吃饭。


    海棠在老额娘面前吃饭的时候就显得很疲惫,一边吃一边打哈欠,把乌雅氏心疼坏了,问她:“不是都说在火车上只能睡觉吗?你在车上没睡觉呀?怎么看着这么困?”


    海棠就回答说:“在车上只能睡觉,已经睡得昼夜颠倒。我昨晚上一晚上没睡,今儿早上就开始打瞌睡。”


    乌雅氏就说:“你等会儿在我这里睡一会儿,睡醒了你们再说话。”


    海棠答应了一声,弘晖也想见见皇后,就和雍正商量晚点开工,吃完饭就跑去见皇后。


    海棠这边困得睁不开眼睛,躺下后乌雅氏就跑来说话:“我跟你说,英儿家的那个小子长得白胖白胖的,昨天抱来请安,我一瞧,那小子可招人喜欢了……”


    海棠嗯了一声。


    乌雅氏又说:“你走了之后你侄儿弘昀没了,哎呦,这简直是挖了我的心肝,我那几天难受坏了,他说起来年纪不大,不过要真是仔细抠字眼,他也不小了,咱们家夭折的那些孩子也很多……棠儿?睡着了?睡得可真快。”


    乌雅氏叹口气,她伸手让宫女扶着出去,嘴里说:“我老了啊,现在走路喘气,吃饭不香,就连晚上睡觉都难。唉!”


    几个宫女赶紧哄她别多想。


    皇后看着弘晖心疼地说:“你这一趟出去瘦了啊!”


    弘晖说:“没瘦,儿子在火车站趁着人家称量货物的时候上去称了一下,还是这么重。”


    “但是看着瘦了,你可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你的身体重要,回去让你媳妇给你安排膳食补一补。”


    “好。”


    皇后看着他低头喝茶,让人退下后悄悄地跟他说:“你不在的时候,弘昀没了。”


    弘晖点头:“听说了,儿子晚上去找弘昐和弘时说说话。”


    皇后点点头,又说:“你阿玛可难受了,前后病了两个月才好,光是躺在床上就躺了半个月。”


    弘晖又点点头:“上午我们说这事儿了,我瞧着他老人家瘦了不少,人也显得憔悴。”


    深宫里面皇后不能多说,只能暗示儿子:“是啊,你皇阿玛面冷心热,现在又上了年纪,你可要多孝敬他一些,平日里多多晨昏定省。”


    弘晖起初不在意,但是皇后说完看着他,他稍微一回味,这就明白了。他点头说:“好”。


    皇后松口气,只要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儿子就行,把话说完之后这才又欢喜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要不然就要在外面过年了。”又欢喜地让人拿来给孩子们过年穿的衣服给弘晖看。


    弘昀毕竟是他们的亲叔叔,加上今年十三也去世了,过几天的新年注定不会热闹,所以给几个孩子的衣服都是蓝色青色这些素净的颜色。


    弘晖接了一件小衣服拿在手里说:“您平时都很忙了,这种小事您就别操心,让他们的额娘给他们置办去。”


    皇后说:“这你不用管,我给自己的孙子孙女操心,哪怕是累心里也高兴。疼他们又疼不到外边去,你少在一边乱说。”


    她从宫女的手里接着一件蓝色的棉袄,这是给嘉乐的,就说:“自从你闺女去上了那个学之后,我看个头就蹿得特别快,月初我让人找你媳妇要嘉乐的尺码,拿来一看,我差点不信,这比去年高了一寸还多呢。”


    弘晖说:“她跟着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长得快也是有的。”正说笑的时候雍正来了,母子两个赶紧接驾。


    雍正进门就看到炕上铺了一炕的小衣服,刚看了两眼皇后赶快解释:“这是给孩子们过年穿的。”


    雍正点了点头,跟旁边站着的大儿子说:“咱们爷俩出去走走,阿玛有话跟你说。”


    弘晖答应了一声,陪着雍正出了坤宁宫向乾清宫的方向散步。


    雍正就问:“你在装神弄鬼这件事上做了多少?你姑妈没发现?”


    “要是被姑妈发现了,儿子哪里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少不了要被姑妈教训一顿。确实是做了一点儿,只不过传教的地方不在青海,在四川。”


    四川?


    雍正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别做了。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你姑妈生气,朕如今年纪大了,想法也变了。以前想着皇图霸业百战功成,现在想着人活着一辈子不就是活着这一群亲人吗?没必要因为这件小事儿让你姑妈生气。”


    他既然如此强调,弘晖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儿子回去之后就下令年后让那些人回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雍正点了点头,和弘晖一边散步一边聊在草原上的见闻,一边聊一边溜达到了乾清宫。自从康熙去世之后,乾清宫就空置了下来。以前这里人来人往,现在这里显得冷冷清清。不仅使宫女太监少了很多脸里面的摆设都显得没有了人气。


    既然走到这里了,雍正就带着弘晖进去看看。这里面把康熙的痕迹清除得差不多了,虽然还留了一些字画,放置了一些他曾经用过的东西,但是看着也就那么回事儿。这里哪怕建得轩昂壮丽仍然比不过圆明园,再加上大家都不乐意住老房子,所以雍正也没有搬进来的意思。


    父子两个在乾清宫里面穿梭,各处看了一遍,甚至能闻到这里面有一股腐朽的气息。


    弘晖就问:“要不然咱们重新推倒再建?”


    雍正摇头,他留着乾清宫,就是想留住康熙的痕迹,要不然早就搬进去住了。把这房子推倒了重新建造,岂不是连皇父最后一点痕迹也清除干净了。


    他摇头对弘晖说:“以后的事情朕管不了,但是朕不想推倒的地方,留着吧,哪怕每年缝缝补补呢。”


    很多时候弘晖就理解不了雍正这种睹物思人,不理解也不会说,不过是默默地看着。


    转了一圈儿,雍正看完之后带着儿子养心殿:“走吧,已经消完食儿了,该回去干活了,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朕手头上还有一些活没干完呢,你接过去吧”。


    弘晖忍不住在心里面叹息一声,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呀!阿玛他不过年吗?


    第634章 观种痘


    海棠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睁眼就看到床头趴着的安康,小姑娘正无聊地玩衣服上的毛球。


    看到海棠醒来后她高兴地喊:“老祖宗,额娘,姑姑,祖母醒了。”


    海棠掀开被子,宫女进来扶着她起床。月娥和莹莹扶着乌雅氏进来。乌雅氏说着:“可算醒了,再晚一会儿就睡到晚上了,你也不用起来,直接明天早上再起床吧。”


    海棠看看窗外,这会的窗外有些暗,她就问:“这是什么时候了?”


    安康说:“马上要吃晚饭了。”


    海棠一边自己穿靴子一边说:“我还有话和四哥说呢,居然睡了一下午,他没叫我?”


    乌雅氏说:“他打发人来问了,就说你要是睡着就不必叫你,明儿说话也是一样的。”她看着海棠,看到海棠脸色红润心里就放心不少,转头跟月娥说:“都说药补不如食补,你回头吩咐厨房给你额娘做些药膳,让她每天吃点儿,多少补一补。”


    月娥赶紧答应了一声。


    海棠就跟安康说:“咱们走吧,跟老祖宗说一声,咱们回家去。”


    乌雅氏立即恼了:“你个没良心的,都该吃饭了你居然不留下陪着你老额娘吃饭!”


    海棠立即说:“开玩笑呢,您怎么恼了?”


    乌雅氏冷哼一声:“你这是被我说到脸上了才说开玩笑的,我如果不说你是不是现在就走了?”


    海棠赶紧赔礼道歉,陪着乌雅氏吃了晚饭,又说了几句话才带着人离开。


    出宫后在车里安康搂着海棠问:“祖母,草原上是不是有好大的雪?”


    “是啊!好大好大的雪,下了之后跟毯子一样铺在草原上。”


    “好看吗?”


    “怎么说呢?你或许觉得好看,但是很多牧民很担心。雪小了还罢了,雪大的就是白灾了,一旦有了白灾就会冻死很多牛羊,第二年开春之后就会有瘟疫,就算是牧民躲过了瘟疫也躲不过饥饿。”海棠不知道该怎么跟孙女解释,食利者和普通人看到的感受到的从来都不一样。


    “哦,冻死牛羊就容易饿肚肚。”小姑娘是知道饿肚子的,她生病之后按照皇家的习惯,不严重的上火都是要让孩子饿一饿,这叫清火。饿一两顿也就算了,当年雅尔江阿差点被饿死。至于瘟疫,小姑娘是没经历过,不知道其恐怖之处,觉得饿肚子才是天底下最难捱的事情。


    饿肚子当然恐怖,但是瘟疫也不可小觑。


    海棠就跟月娥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安康种花?”


    皇室和权贵们几乎都是谈“花”色变,月娥也不例外,听到海棠这么说,脸色瞬间白了。


    她小声地说:“我们还没有商量过。”


    海棠就说:“这是大事儿,你们要上心。到时候要是给她种了你提前说,我出过花儿,能照顾她,到时候我们祖孙搬出去。”


    海棠也知道牛痘法管用,但是海棠不是学医的,有的时候想要把某种东西给折腾出来非专业人员不能做。而此时欧洲预防天花的办法就是从中国流传过去的人痘法,要再等一段时间才会出现牛痘法。


    说完这些后车里陷入了沉默,安康的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大家不说话了。她也不敢说,悄悄地靠近海棠,海棠就搂着她,大家一起坐在车里回到了王府。


    扎拉丰阿父子在门口等着,看她们回来了来到车边接人。


    安康先出去,站在车门口对着祖父张开手臂:“玛法,抱抱。”


    弘阳就板着脸说:“安康,你可是大姑娘了,你看谁家像你这样的大姑娘还要让人抱呢?”


    安康嘟着嘴没说话,扎拉丰阿说:“我们今年还是小姑娘,过了年才是大姑娘。好孩子,让玛法抱抱,过了大年初一就不能抱了,不能挨挨蹭蹭让抱抱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回答得超大声。


    莹莹从车里出来,先把嫂子扶下来,接着和嫂子一起扶着额娘。


    扎拉丰阿说:“格格回来了?路上怎么样?”


    弘阳也问:“额娘,你们吃了吗?”


    海棠先对着扎拉丰阿点了点头:“一路坐车,除了不能动,别的都好。而且在车上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睡觉就是吃饭,想看本书也因为车上晃得厉害看不成。”又对弘阳说:“我们吃过了,你问问安康吃饱了没?没有再吃点。”


    安康说:“我还能溜溜缝。”


    一家人笑了起来。


    从前院儿走到后院,海棠进屋就看到孙子百寿坐在炕上玩儿,看到人来了立即撅着屁屁站起来喊人。他对海棠陌生了些,躲在他额娘的怀里偷看海棠。


    海棠也没有搭理这小子,先把自己外边厚重的衣服脱了,又把身上的一些配饰摘了,换了拖鞋之后才觉得整个人松快了一些。


    安康和海棠是同一天生日,这时候跑到一边,把自己藏在祖母房间里的礼物扒拉了出来。


    这礼物就藏在衣柜里,在她吭哧吭哧刨礼物的时候扎拉丰阿小声和海棠说:“孙女儿给你做了一副手套,他放进来第一天我就看了。你收到之后保证大吃一惊,先说好啊,这是孩子的一份心,你哪怕哭笑不得也不许挂在脸上。”


    “他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会做手套?还是让身边的人做的?什么样的手套能让我大吃一惊?”


    扎拉丰阿示意海棠去看,海棠换了衣服之后出来到了外间坐在榻上,就看到安康屁颠屁颠地捧着礼物出来了:“祖母,送您的,祝您长寿。”


    “好好好,好孩子,一片心意祖母收下了,祖母有礼物带回来给你,等会儿你回房间看。先让祖母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袜子?”


    “这是手套!”


    月娥没想到自己姑娘会弄出这一出,忍不住用眼睛剜了一下她的乳母。安康的乳母都觉得意外,她们真不知道。


    安康就给海棠讲:“这里面塞的有棉花,您把手塞进去就暖和了。”


    海棠仔细看了看,这是自己的袜子,这袜子还是布袜子,很肥大的两只。小姑娘不知道在哪弄的棉花塞进去,然后把手放进去,再把袜筒塞到袖子里就是手套。


    还真别说,小姑娘这想法很天马行空。


    海棠笑着说:“不错,不错。这不仅能当手套还能当棉袜,做得真不错,把脸凑过来让祖母亲一口,这是奖励你的。”


    小姑娘笑着把脸凑过去,海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莹莹跑过来抱着她也亲了一口,笑着问她:“小乖乖,你这棉花是从哪儿来的?”


    安康说:“从玛法和祖母的被子里面掏出来的,一点点掏的。”


    月娥赶紧说:“咱们前几天从园子里回来她到处乱跑,躲到了衣柜里,我只当她淘气,没想到是真淘气。”


    “人生几十年,童年也就是这一段。这好日子是转瞬即逝,等会儿回去你们别对她说道。该教确实要教,不能动辄吵吵嚷嚷。”


    弘阳两口子一起应了下来。


    等晚上吃完饭回去,月娥就和弘阳说起了天花的事情。


    “回来的时候额娘问什么时候给安康种花?这事是该操心,可是我害怕。”


    如今只有这两个宝贝孩子,万一孩子没挺过去怎么办?


    弘阳就说:“早晚有这一日的。”他叹了口气:“孩子能不能养住,取决于挺没挺过天花。”


    他接着说:“这是件大事,回头我和大哥商量一下,他们家那几个孩子也都没有种过花呢。”


    月娥点点头,叹息了一声又一声。


    次日海棠进宫和雍正接着聊巡视的事儿,弘阳送她进宫,抽空和弘晖说起这事儿了。


    弘晖听了眉头打结:“我们家这几个孩子也不敢种,就怕出事儿。要不然等过完年,趁着春暖花开的时候让嘉乐和百岁还有安康这几个不大不小的孩子种了,等过几年再种下面这几个小的。”


    弘阳点头:“嗯,这样也行,等过完年咱们兄弟一块儿跟舅舅说一声。”


    哥俩把这件事说完,弘阳就说:“您不在的时候三哥去世了。唉,说起来挺让人惋惜的。”


    弘晖说:“黄泉路上无老幼,谁都有这一天。”


    弘阳说:“人生无常,对死亡难免恐惧。”


    弘晖就说:“别说是人了,世间万物都有这一日。先人们难道不恐惧死亡?秦始皇还求过长生不老呢。若不是恐惧死亡也不会想象出地府人间和天上。都有这一天,没什么好恐惧的,坦然面对就行。”


    这时候里面雍正叫他们哥俩进去,两人急匆匆地进入书房。雍正就说:“乌里雅苏台要设置一名将军,你们觉得谁合适?”


    弘晖没说话,弘阳笑着说:“舅舅和额娘肯定心里面有人选。这个时候来问我们是想考考我们吗?”


    雍正笑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刚才朕和你额娘说了几个人选,最终确定了一个,你们猜猜是谁?”


    弘晖和弘阳对视一眼,弘晖就说:“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弘阳:“您是哥哥,自然是您先说。”


    弘晖说:“必然是六驸马,我们的十姑父。”策棱是在京城长大的,康熙将他和皇子们一起养育在内廷,所以皇家把他当成半个自家人,别看他只是半个自家人,对他的信任已经超过很多蒙古王公权贵。


    而且喀尔喀蒙古驻扎的地方距离乌里雅苏台很近,无论从信任方面还是当地王公接受度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而喀尔喀蒙古已经有三位公主,有权倾漠北的四公主和她的继任者秀楠,还有一个很贤淑的六公主。如今的喀尔喀是公主们说了算,顺治皇帝和康熙皇帝心心念念用联姻控制对方,终于在喀尔喀部实现了。


    为了支持这三位公主,朝廷自然不吝啬奖励,某种意义上也是向蒙古诸部表明跟着朝廷是有肉吃的。综合各方面考虑,这个差事自然就落在了策棱头上。


    弘阳听到他这么说,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和大哥想得一样。”


    雍正点头,和海棠对视了一眼:“既然咱们想得都一样,回头过年的时候你们和你们这位姑父好好聊聊。”


    兄弟两个一起应是。


    今年去主持祭祀的是老六阿哥,现在还奔波在去各处皇陵的路上。海棠汇报完之后都已经是除夕了,又是一年过大年,今年过年的气氛不如往年,毕竟皇室刚去世了几个重要人物,因此祭祖的过程显得十分沉闷。


    雍正在对祖宗们读祭文的时候,想起十三阿哥和去世的儿子,忍不住涕泪长流,数次哽咽,差点读不下去。


    等到祭祖过程结束之后,他被人扶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在场的诸王贝勒们看着他的模样,有的人心里耻笑,有的人生出叹息,更多的人是生出不解:就这么一个冷心冷情面如阎王的人也有心疼的人呐?当初他对大家下手的时候可从来没手软过,这真是鞭子没凑在自己身上不觉得疼,一旦抽在自己身上,疼得哭哭啼啼,不讲一点儿君王颜面。


    就整体而言,今年的宗室也是日子过得跌宕起伏。


    开始做生意之后,今年是大家可以正大光明显摆收入的第一年。然而这一些人的表情说明了人世间的生活是真的参差不齐。


    有的人赚到盆满钵满,如平王他们家,这家人是被动赚钱。一直以来大家觉得卖笔墨纸砚其实是不赚钱的。毕竟读书是一种很小众的行为,大家都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然而能读得起书买得起纸笔是很少人才能做到的。


    市场不大,这样的生意能赚个温饱就行。没想到他们家居然赚钱了。


    提起这个弘历的脸都是红的,她脸红绝不是害臊,完全是气的。


    当祭祖过后,大家一块儿出来的时候就有人说:“今年祖宗保佑平王他们一家,这真的是既赚钱又添丁,好事都让他家赶上了。”


    平王听见了这酸话也不恼,这人也不是个软柿子,当时就高声回复过去:“这真是得祖宗保佑了,今年过年我们家小孙儿要出来跟大家见面,各位可要把压岁钱准备好呀,给得少了我不乐意。”羡慕吗,接着羡慕去。


    有赚的就有亏的,要是亏得明明白白倒还算了,有几家人是真的被人家骗了?这钱丢得不明不白到现在还没转过弯儿来。


    大家祭祖出来的这些话海棠听到了,这些亲戚们的遭遇让她真是心如平湖。没想到大年初一过了之后,大家在新年里面互相串门的时间里形成了一个共识:勇王才是财神爷呀,跟着她挣钱不吃亏。


    他们围着扎拉丰阿问:“你们家的账本谁打理?”


    扎拉丰阿一开始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就回答说:“我们家的管家和账房那些人啊,怎么了?”


    一群人说:“管家和管事儿们都是一些跑腿儿,你们家钱财上面谁做主?”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我们家格格。”


    这些人也没有再问,扎拉丰阿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等到海棠家里面宴客的时候一群人围着海棠说话,纷纷哭诉说自家不懂得如何做生意赚钱,想请海棠帮着打理他们的资产。


    海棠自然不愿意,一口回绝,这些人没办法就找上了弘阳。


    弘阳倒是想练练手,他一直对金融经济这些事很感兴趣,然而无论是雍正还是海棠都力求稳健,并且莹莹日后能在这方面大有作为,他心里十分羡慕,有这送上门的好机会自然表示要考虑考虑。


    这种事儿也不是人家求一次就答应的,弘阳在康熙身边长大,康熙没少教给他怎么玩弄人心。整个新年里面他都在琢磨着怎么让这些亲戚哭着求着把钱心甘情愿送给他,并且如果赔了还不让他赔。


    而海棠这个时候则是在操心着种痘的事情,月娥和她说他们夫妻和其他一些人家一起决定在二月之后的三月四月中挑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孩子们送到城外一处庄子上,集体种痘。


    这些人家都是皇室近支,这里面还包含了二十五阿哥,海棠听说了之后,对这件事很上心,就和雍正商量自己打算亲自去坐镇。


    海棠亲自吩咐亲自督办,海棠把这件事当成大事,以至于为了这件事推辞了去书院训话,她把开学时候的训话推迟到了五月份放假。


    放假后,这些学生要到造办处去打下手,如果不想去可以回家,然而这些孩子都是普通人家甚至是一些贫苦人家出来的,暑假回去的车票非常贵,书院不给报销,而且回家去吃喝都要自家掏钱,还不如留在早班处打下手,包吃包住,还能跟着学点东西。


    弘阳忽悠完亲戚后一边给海棠跑腿,一边开始挣外快,摩拳擦掌地干起了自己的副业。


    三月初一群小孩子们被送到了城外十四阿哥的庄子,十四阿哥当初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要自我圈禁,可是后来发现雍正没和他计较就开始过自己的日子,并且这日子过得十分潇洒,和自己相熟的人每日约酒聊天,既不用当差,也不用操心家事,日子过得相当自在。


    就是在这种自在生活中,他的庄子就被闲置了起来。如今主动拿出来让大家用,赢得了全家上下的赞扬。


    眼看着小孩子一个一个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海棠也跟着住了进来,这个庄子就要从外边封闭,再打开最少也是半个月之后了。


    人痘法常规接种分为两种,北方用的是旱法,南方用的是水法。


    所以海棠就看着太医把痘痂粉混合着樟脑冰片等一起吹入到小孩子的鼻孔里,这是让他们轻微感染,最后靠自己的免疫力产生抗体从而熬过这一关。


    一群小孩子排着队仰着头被太医吹粉进鼻孔,年纪大的惶恐不安,年纪小的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有的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一群小孩子还乐得哈哈笑。


    随后就把他们送回各自的房间,整个太医院里来了五分之四的太医,就是应对这次种痘发生意外。


    这里面有雍正反复交代认真照顾的百岁,这一院子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都没有百岁的性命重要。所以这一些太医也被反复嘱咐过,他们抽调最好的太医去侍奉。


    晚上很多孩子开始发烧,这里就有百岁。海棠为了应付突发状况,已经做好准备打算这几天吃睡都克制一些,要把这些孩子们照顾好。一晚上过去,发烧的孩子有很多,发热之后,就等着他们身上起脓包,如果能顺利出现脓包,那么就证明过程良好,起不了脓包则是一种危险信号。这里面能顺利起脓包的有很多,百岁就在里面,也有一些一直发烧迟迟不能冒出脓包的,这里就有弘晖的大女儿嘉乐。


    但是在一众病人里面有一个很特殊,太医往她鼻孔里吹了两回痘粉都没有发烧的安康。


    所有人都在床上躺着起不来,唯独她还能蹦蹦跳跳地出来。吃饭的时候甚至还向海棠抱怨,她不想再让太医往她鼻孔里吹痘粉了,因为太医捏着她的鼻子捏得很疼。


    然而这小姑娘还不知道太医们又商量了一遍,又来找海棠,说可能是因为小姑娘有鼻涕,所以两次种痘都不成功,他们打算用南方的水苗法再试一次。


    水苗法比旱苗法更痛苦一些,危险性最小。


    这个办法就是把痘痂研磨成粉,加一点点清水调成糊状,涂在棉花上,随后把棉花裹成枣核大小塞到鼻孔里面停留六个时辰左右。


    海棠同意了这个办法,安康小姑娘被一群乳母摁着,太医把棉花塞到她鼻孔里,留一节棉线在外面,小姑娘号啕大哭,再不和祖母好了。


    海棠也很心疼,无奈只能叹息。除了要照顾自家孙女之外,她还要天天巡视,对那几个出痘慢的要重点照顾。


    这样又过去了两三天,几个一直发烧却不出脓包的孩子也终于出了脓包。可是安康小姑娘还是没发烧,现在看见太医就大哭着躲开,往鼻子里塞棉花的过程太痛苦了。


    海棠一方面是怕孩子有了心理阴影,打算停几天再用一遍旱苗法。而这些太医们又把另外两种办法给祭了出来。


    分别是:痘衣法和痘浆法。


    之所以用这种办法,是因为这两种办法非常好取材。痘衣法是用得过天花小孩子的衣服给其他没得过的穿。这别院里面除了安康之外大家都得了天花,所以这衣服多得是。


    痘浆法是用新鲜的豆浆,痘浆也就是天花病人身上脓包里的脓液,涂抹到孩子的鼻子里,这样做危险系数太大,海棠不同意。


    海棠这个时候就已经打退堂鼓了,觉得自家孩子八成是免疫力比较高,不想再折腾了。


    就在这时候,照顾安康的乳母跑来说安康身上起痘了,就是没发烧。


    第635章 乐生悲


    安康出痘的速度很快,从发现出痘到全部出痘也就用了一天时间。


    这一天时间里小姑娘觉得浑身上下特别痒,为了防止她乱抓乱挠把他的两只手都给包上了,就这样还要好几个人看着她,因为一错眼看不住,小姑娘就开始乱蹭。


    别人都躺在床上,连起来都难,她不仅不发烧还活蹦乱跳。甚至在她说胃口不好的情况下,一顿饭能干掉两个小包子两小碗粥一个鸡蛋一碟子凉拌菜。并且躺不住,还想出去到门外和人家玩。


    一天之后她的痘痘开始转成痘痂,触摸的时候有了硬硬的感觉,让太医都觉得不可思议,这速度太快了。完全转成痘痂后到院子里玩耍的时候,那些出完痘的孩子也就刚开始能下床走动。


    安康整个人在整个过程中都是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别说侍奉的人了,就是太医都叹为观止,这样的孩子真的少见。


    渐渐地小孩子们能出门了,但是大部分人出来之后还有这样那样的病痛,甚至很多人显得萎靡不振,十分憔悴,不少人还瘦了一些。好就好在这次出痘都成功了,海棠能把他们一个不少地带回去。这消息传回西郊大家都很高兴,积极准备接各家的孩子回去。


    这次别院里面用到的床褥和孩子们穿过的衣服全部销毁,甚至连太医和侍奉的人身上的衣物也要全部销毁。同时在大家离开后会对别院里里外外进行一场消杀。


    这些孩子一直住到了下旬,完全康复之后别院开始消杀,为了避免传染,不让来接孩子,统一把孩子们送回西郊。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这些孩子男女分开,洗澡沐浴熏过草药,先送来的衣服给孩子们换上,接着排队上车。到了西郊后各家的人等着领走各家的孩子。


    在一众有气无力憔悴消瘦的孩子中,胖嘟嘟有活力眉飞色舞的安康就很有吸引力,每个人都会对她多看一眼。这实在不像是去种痘了,倒像是出去玩了一场。


    扎拉丰阿和弘阳也等着接人,看到她跑来,扎拉丰阿蹲下说:“安康,好孩子,让玛法抱抱。”


    在一众“回来就好”“瘦了这么多遭了不少罪”的声音里,他实在不好意思跟着说“瘦了”“受罪了”,但是心疼孩子的心是不少一点的。


    出去了一趟,虽然只有大半个月,然而安康也成长了不少。她没跟去年那样跑过来求抱抱,反而是拍拍玛法的肩膀说:“我都是大姑娘了,不能再抱抱了,玛法你不要难受,我都回来了。”


    扎拉丰阿差点感动哭。


    弘晖把自己两个孩子带着跟海棠说:“姑妈,多谢您,您先回去歇一天。明日侄儿再上门感谢,今儿先把他们送去给皇阿玛看看,我皇阿玛一直惦记他们呢。”


    海棠说:“去吧,我先回去睡一觉,果然年纪大了,这些天不少熬夜,现在觉得很疲惫。这次的事情由太医进园子跟你皇阿玛汇报,他们比我清楚得多,我就不再赘述。”


    回到园子里,家里人拉着安康一顿稀罕,月娥搂着她问:“难受不难受?”


    安康说:“不难受,一点都不难受。”


    跟着她的乳母被放假了,没人给她作证,看到父母都是一副“孩子大了知道安慰人”的表情,她急地拉着海棠给她作证:“祖母,你快告诉我阿玛额娘,我一点都不难受?”


    海棠就逗她:“你痒的嚎叫的时候不难受吗?”


    “那是痒,不是难受,我没有发烧,又没有躺着,我一点都不难受。”


    海棠点头:“她是真没发烧,每天起来跑着玩儿。”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惊讶,把安康得意坏了,笑得很开心。


    接下来大家说到自己当年,最凶险的是扎拉丰阿,差点死了,主要是大夫悉心照顾几次施救,要不然现在骨头都腐朽了。


    海棠回忆自己当年,就说在王府里面也都是靠着乳母和太监们照顾。


    这就是为什么不少权贵有的时候明知道身边的人仗势欺人,还是要纵容他们一样,因为在很多人生重要的节点,都是这些人陪着度过的,甚至有时候和他们的感情比和亲人的感情都亲。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团聚,在圆明园,此时的雍正也很欢喜,虽然嘉乐还很憔悴,但是百岁已经恢复,正围着他叽叽喳喳说话,雍正看他安然无恙自然是心满意足。


    乌雅氏也很开心,就提议中午在畅春园摆几桌,大家一起聚一聚。


    雍正欣然答应,还派苏培盛亲自去海棠家以弘晖的名义谢她照顾几个孩子,雍正对苏培盛嘱咐说:“你去了之后机灵点,如果是你勇王主子没休息,你将他们全家请到园子里来大家一块热闹热闹。若是休息了这话就别说了,把东西放下就回来吧。”


    苏培盛坐着车来到海棠的郎惠园,把东西放下后看到海棠没休息,就请她去一趟园子里,就说欢聚饮宴。


    以海棠对雍正的了解,这宴席规模不会大了,也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吃吃饭。其高兴意义远大于聚餐的意义,不过他都这么说了,自然是带着全家去了畅春园。


    趁着天气好就在鸢飞鱼跃亭摆了几桌,中间用屏风隔开,男女分开吃饭,小孩子们显得非常高兴,东边跑跑西边逛逛,因为今日确实高兴,雍正也没让他们守规矩,高高兴兴地带着全家吃饭。


    吃到一半他就来了兴致,让大家行酒令,因为下面的小辈要给亲人守孝,所以大家以茶代酒,高兴一番。


    《淮南子》里面说“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果然在雍正高兴的时候出了事儿,有人急匆匆地送来了一封折子。


    雍正看了看封面,这是一封加急的折子,封面上倒没写什么内容,他也没着急,跟几个小孩子说:“这是岳钟琪送来的,岳钟琪你们知道他祖宗是谁吗?”


    百岁说:“岳武穆!”


    名将谥“武穆”的有很多,但是人家一旦提起武穆来,一般就是说岳飞。


    这片大地上很少有人不知道岳飞,所以百岁说出来后好多孩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雍正就说:“是啊,是岳飞岳鹏举。岳钟琪是岳飞的二十一世孙。”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折子,旁边坐着的弘晖避免百岁看到折子内容,就提着筷子夹肉喂给百岁。百岁果然被吃的吸引,也没把眼神放在折子上,张大嘴等着投喂。


    旁边几个小孩子羡慕坏了,纷纷闹着要吃,弘晖看着一群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孩子,笑着挨个投喂他们。


    然而在这欢乐的气氛里,雍正把折子一把砸到了地上,气得胸口上下喘息,把屏风这边的人惊呆了。没人敢看折子上面的内容,纷纷起来跪下求他息怒。


    雍正如发怒的老虎,起来在亭子里走来走去:“气死朕了!真是气死朕了!”


    大家都看着弘晖,弘晖就问:“皇阿玛,何事发怒?”


    他问话的时候,海棠从屏风那边出来,问道:“怎么了?四哥突然发怒,额娘差我来问问怎么了?”


    雍正对海棠说:“有歹人诽谤朕!”


    海棠去捡起折子,看了开头就忍不住皱眉!


    她上辈子听过雍正的死因之一,民间传说雍正被吕四娘割了脑袋,吕四娘刺杀成功后提着脑袋出了乾清宫扬长而去,雍正下葬的时候因为缺脑袋,只能在棺木中放金铸的脑袋充数,勉强算是全尸下葬。


    这里面不得不提一下吕四娘,民间传说吕四娘是吕留良的孙女,因为雍正杀她满门,她才苦学武艺为家门报仇。


    吕留良其人是明朝的遗民,是个抗清义士,他家族世代做官,他是他父亲的遗腹子,由他三哥抚养长大,后来他三哥和史可法一起守城,结局额可想而知。


    康熙年间,康熙设立博学鸿词科笼络文人,清朝数次征召他皆不应征。他反清复明的思想随着他的文稿在江南流传。雍正对这人一直都知道,因为康熙年间吕留良拒绝了博学鸿词科的征召名声大振,雍正数次听他谤议康熙,然而吕留良去世得早,到雍正登基的时候已经去世四十余年了。人都不在了,雍正就是想做个孝子给皇父出气也没机会,所以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是江南文人里面受到吕留良思想影响的人很多,其中一个叫曾静,他一直想反清复明,并且开始行动了。曾静以前和吕留良的弟子来往频繁,对吕留良的学说推崇备至,就派弟子张熙去劝岳钟琪反叛。


    后来曾静和张熙被岳钟琪捉拿送到京城,曾静摇尾乞怜,把锅甩给了吕留良这个过世五十年的人身上,同时把吕留良的弟子也拖下水,顺便把八爷党也搅和了进来,本就危险的局面掺和了八爷党,雍正瞬间应激,整个人都爆发了。


    曾静张熙因为写了一篇《归仁录》得以活命,但是吕留良一家和吕氏弟子都没有那么好的运道,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又因为雍正是暴毙而亡,所以民间传说他被吕四娘斩首。


    这案子还是来了。


    海棠一点点往下看,岳钟琪在折子里详细地写了对方如何劝他反叛。


    张熙跟他说:“你祖宗乃是岳飞,满人的祖宗是金人,你祖宗抗金,而你却侍奉金人的后人,把岳武穆的颜面置于何地?”劝说岳钟琪为祖宗报仇,为汉人雪耻!


    为了劝说岳钟琪,他还把雍正极尽丑化,雍正在张熙的嘴里简直就不是个人,他为了皇位毒死了亲父,此乃是不忠不孝!他为了美色霸占了庶母,此乃是违背人伦!甚至杀死了哥哥废太子,屠杀了名声比他好的八贤王,这都不是人了,比畜生都不如!


    雍正是不在乎颜面,但是这么说他,他也是会暴跳如雷!


    岳钟琪能写出来的也就这些,私下里不知道还编排了什么难听话!


    第636章 皆反对


    这件事的最终结果会牵扯出一本《大义觉迷录》来!


    海棠看着还在盛怒中的雍正,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雍正已经生气地嚷嚷让岳钟琪把曾静和张熙送往京城!


    岳钟琪在陕西做官,火车直通西安,送两个犯人进京实在方便。


    几日后曾静和张熙被送到了京城,雍正推开一切事情特意见了曾静。


    因为随着犯人而来的还有对犯人的身份背景介绍。


    和那些名满天下一呼百应的大儒不一样,曾静仅仅是个县学生员,平时以开私塾教授学生为生,他做出这件大事的时候已经五十余岁,总体而言,这是一个没人脉没名声的穷老读书人。


    这样普通一个人是怎么生出劝降岳钟琪这样的心思呢?为什么一把年纪要出来反清复明呢?


    抛开这些疑问,随同犯人而来的还有一些犯人的言辞。


    以往外边的传言说雍正毒杀了父亲,这仅仅是猜测而已。尽管外边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但是和实际情况完全不一样,甚至有些故事经不起推敲,一旦推敲其细节,就会发现这毫无逻辑可言。


    比如外面说圣旨注明“传位十四阿哥”,被改成了“传位于四阿哥”。这种猛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只要看过朝廷文书的就知道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的传言也是甚嚣尘上。这种重要的文书必然是满蒙汉三种文字记录,三处对照一致才生效。再有就是某阿哥是口语,落到了字面上必然是“某皇子”或者是“皇某子”,传位诏书这样重要的文书,必然是慎之又慎,不会随意写成某阿哥。


    所以就是外面编撰,也只能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外面的人压根不知道皇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权力中枢是怎么运转的。


    然而曾静和张熙给岳钟琪讲述了雍正毒杀皇父的事情,这里面有很多就是发生在畅春园的事实。


    雍正更好奇是谁把这一切告诉了这个没人脉没钱财和官场一辈子没联系的老生员。圣祖驾崩前后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该知道畅春园里面发生过的事情。以曾静的出身和过去五十年的人生轨迹,他永远不可能和皇家有交集。


    综合所有的问题,雍正决定见见曾静。


    曾静披枷戴锁被送到圆明园,雍正问他:“你是如何得知朕毒杀了先帝?”他一边问一边看送来的纸张,上面记录:圣祖爷病重,醒来后发现四皇子胤禛立在床边,他厉声喝问四皇子是如何进入寝宫,然而四皇子笑而不答。圣祖爷急呼左右近侍,许久不见人来,大声骂道:“皇九女误朕!”随后有人送毒参汤进寝宫,四皇子亲自把毒参汤灌入皇父口中,不到一刻钟圣祖毙命。


    当然,以上部分是所有供词里面仅有的胡编的一段。剩下的全是真的,连同在灵前的争执,十四阿哥当时脱口而出的话都被记录在纸上。更是把圣祖爷去世后诸位皇子的举动复述了起来,这里面就包括十七阿哥西直门夜奔。


    曾静回答说:“昔日八王爷的属下发配到雷州,路过我的家乡,我从他们嘴里听说的。”


    雍正觉得这真是除恶不尽留下的后果!


    当初就该把老八的人全部送下去见他!


    这个案子也在朝廷上引起轩然大波,虽然具体细节不知道,但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内容被传得到处都是。


    海棠听下面人讲,曾静派遣弟子张熙去劝岳钟琪反叛,岳钟琪当时就把张熙拿下拷打,然而这张熙在拷打之下居然挺了下来,还不断劝说岳钟琪,还说他们的人在江南已经成势,只要岳钟琪答应反叛,到时南方传檄而定,赶走满人就在须臾之间。


    岳钟琪看他死活不愿意供出同伙就换了法子,假意答应了张熙,张熙也确实天真,就相信了岳钟琪,随后写信把曾静请来。


    岳钟琪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兜不住这件事了,急忙报给雍正。


    对这件事关注的人比较多,几乎是朝廷上下都在关注这件事。


    雍正和曾静聊过后让人把他关押了起来,随后在近亲和子女跟前说:“他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认得几个字,没出过家乡,更没来过京师,又有几分迂腐呆性在,崇尚侠义。江南吕留良著述在江南盛行,他拿来读了受此荼毒,也能理解。”


    雍正认为曾静只是个迂腐书生的原因是曾静只想着反清复明,反了之后呢?他没想过。雍正问他岳钟琪真的反叛了,大军会跟着一起反叛吗?就算反叛了,这支大军怎么养?问他算过养一支大军需要多少粮草吗?曾静的回答是取陕西养军,至于怎么养,民计民生如何安排,他也不知道。


    所以雍正觉得这老头不成气候。这恐怕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有皇帝替反贼说话,别说众位皇子了,就算是老六阿哥这样的亲兄弟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老六阿哥说:“四哥,那人是个反贼,反贼呀!”


    雍正点头:“他虽然是个反贼,然而心思单纯。如今已经被押送到京城,不算是咱们的心腹之患,心腹之患还在于吕留良身上。”


    弘时说:“吕留良都死了几十年了!”


    雍正立即说:“但是他那反贼言论还在。”


    海棠立即说:“这件事简单,去江南把一些书籍收缴了焚毁就行。”海棠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大。


    弘历立即说:“姑妈,光烧了书还不行,必须把这件事儿的根儿给铲除干净。吕家人和吕氏弟子一概不能饶了。”


    海棠说:“曾静也说了,他派人去吕家,想要拜读吕留良的大作。吕家后人把所有的书籍一股脑地给他们了。如今吕家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人家也是踏踏实实过日子。如果这个时候斩尽杀绝,到时候天下会怎么想?江南会怎么想?”


    弘历说:“这个时候就该杀鸡儆猴,读吕留良书籍的人那么多,江南受此荼毒有此心思的人更多。这个时候若是不杀鸡儆猴,到时候烽烟四起想拦都拦不住。”


    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宗亲们更赞成弘历的办法。


    弘历问弘晖:“大哥,你觉得呢?”


    弘晖就知道这小子故意不让自己躲,他也没藏着掖着,和雍正说:“皇阿玛,儿子的意思和姑妈的一样。这件事收缴书籍就算完事儿了,如果不放心,那就限制吕家和他家弟子们的后人三代五代不能科举不能出仕。至于江南百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咱们现在和当年入关的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最着急的事情是坐稳天下,如今坐天下这么多年了,不能再和当年一样的心态了。”


    雍正点头:“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咱们家已经有三代人在这里治理天下,你玛法坐江山有六十一年,世祖章皇帝和朕都算上,也是快百年了。眼下哪怕是一些耄耋老人也和明朝无关。这些人都是朕的子民……”


    眼看着他的语气越来越倾向于大哥,弘历忍不住说:“皇阿玛?如果一味纵容,天下有变,想弹压是很难的。”


    雍正摆摆手:“朕一贯奉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曾经亲手书写这两句挂在书房,如今朕想向百姓们解释当年的事儿。让百姓们都知道,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大家都惊呆了,海棠心里尖叫,嘴上问道:“解释?什么解释?”


    “朕打算公布当年汗阿玛去世前后的事情,批驳如今的流言蜚语,告诉百姓们朕没有对圣祖爷下手,朕想孝顺他都找不到机会,朕也没和妃母有染,瓜尔佳氏如今好好地过日子。二哥是病逝的,老八是当年他给汗阿玛送毙鹰的时候死活不吃药留下的病根,朕就算没关着他,他也活不长久。”


    此时在场的人都觉得天雷滚滚,这意思是他不仅想把老爷子去世前后的事给抖搂出来,还想把毙鹰这件事也给抖搂出来。牵扯到废太子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把两废太子的事情给抖搂出来?


    天啊!


    老六阿哥说:“四哥,您也不必如此认真,这种事儿还是不要说了吧,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没有把自家家事摊出来让大家点评的。”


    弘时也说:“关键是咱们说出来他们信吗?”


    弘昼说:“您一旦把的一些事说了,弄得咱们家跟戏子一样,把家里面的这点儿事当成大戏给大家看了。”


    在场的人都反对,没一个赞成他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的。


    海棠就说:“你何必自证,将来必有公论。”


    但是雍正不这样想,他觉得开诚布公告诉百姓们事实真相会更好。某种时候他也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意志不坚定也不会推行改革,意志不坚定做不出和朝臣宗亲对抗的事儿来,所以这个时候很多人反对,他还是坚持向百姓解释,这场御前会议算是不欢而散。


    犯罪刚刚押送到京城,这里面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用来审问定性,所以这件事暂时搁置。


    眼看着雍正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做这件事,海棠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解释的时候别带上我!


    请把我删了!


    这话她暂时没法说,海棠还想再努力一下,试图让哥哥远离黑历史,但是目前来看,很难啊!


    第637章 观夏收


    大家散了之后,海棠想劝雍正打消念头,她就和雍正说起了《西游记》。


    说到了唐三藏到天竺国碰到了玉兔招亲,先别管前面玉兔招亲有多么热闹,就说后来玉兔现了原形,脱落所有的衣服光板跑到花园去把捣药的玉杵拿出来和孙悟空对打,让满城百姓看到公主□□。


    再后来孙悟空追到毛颖山,眼看要打杀玉兔,太阴星君带着月中嫦娥们来求情。孙悟空把他们和月兔带到了天竺王城,太阴星君和众仙娥在云层上受到万民朝拜,就在这时候猪八戒飞上去,抱着老相好也就是其中一个仙子就要亲热,无论是太阴星君还是众仙娥都寂然无声。


    万民朝拜的仙子看上去威严美丽,不过是神仙们的玩物罢了。云层上的天宫也不过是另一个人间,就因为高高悬浮在天上不与人间来往,百姓才觉得神仙是救赎,才觉得至高至上有公平,才信众生平等,才会盼着活着的时候积福积德他日能入极乐世界。


    海棠就劝雍正:“不解释倒也罢了,一旦解释,就如玉兔剥了衣服仙娥在众人面前被妖怪凌辱,一丝尊严留不住,反而会让下面的百姓笑话。别人会想着这天下你爱新觉罗家能坐,难道我就不能坐?曾静是这样想的,别人也会这样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处理了曾静张熙,然后就此打住。也不结案,就悬而未决,越是悬而未决,关注的人越是惶恐,因为不知道朝廷会什么时候突然发难,自然小心翼翼。”时间长了之后,这件事就过去了,这场文字狱就会消弭于无形。


    雍正没说话。


    海棠就用他在乎的事情劝他:“昔日秦始皇出巡,刘邦看了就说‘彼可取而代之’,天下有钱人从里面窥视到皇家的生活,就觉得皇帝老子过得还不如我呢,何以分贵贱?往后还有什么敬畏可言。”


    何以分贵贱?这是贵人们最在乎的了,就是不知道雍正会不会在乎。


    海棠说到这里就不再劝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然而弘晖年轻,他和百岁不能出现在里面。”


    这个雍正懂,雍正说:“你让朕再想想。”


    海棠从雍正跟前出来。


    下午回到家,弘阳就在接海棠的时候问:“您说舅舅还会跟天下解释吗?”


    海棠点头:“有九成可能会。”


    弘阳就忍不住叹口气,两天后他去找雍正,因为曾静是湖南永兴县人,所以为了调查曾静,刑部侍郎带人去湖南调查。特别是张熙对岳钟琪说他们在两湖两广江西云南贵州等地都有他们的人,到时候只要岳钟琪举大旗,这些省份就可以传檄而定,所以雍正派出宗室成员带队前去查看。


    几天过去后刑部传来了消息,已经控制了证词上的一干人等,接下来就是审讯,弘阳把消息拿来送给雍正。


    天气热了,地里的冬小麦都快熟了,雍正带着弘阳去看小麦。


    两人在圆明园的田地里面查看庄稼,踩着田埂把里面的杂草给拔了。


    雍正就说:“朕一直让你们兄弟们不必穿的太好,要是干活,穿一身好衣服都糟践了。可是你们都年轻,喜好华服美食。朕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就没有说那么多,说得多了你们就要顶嘴,说这是皇家威仪,轻易不能损坏。又说眼下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不就是从衣服上看出来吗?极力打扮自己,就是让自己看着体面一点。”


    弘阳笑着说:“愚人多,自然是只看外表,也有些人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说白了这都是世人愚昧。您怎么有此感慨啊?”


    “还不是最近在朕耳朵边嚷嚷皇家威仪的人多了。”


    雍正从田埂上出来,把手里的杂草扔到地头,带着弘阳往树荫下去,两人坐在树荫里,雍正问:“你觉得朕该特别解释一下吗?”


    弘阳反问:“您为什么非要解释呢?我觉得《圣祖实录》里面讲得够清楚了。”


    无论是明实录还是清实录,这些编年体史书以时间和奏折内容为主题的记载是最贴近现实的,而正史是后人编纂的。


    雍正为了保护康熙的形象,对实录要录入的内容做了大范围删除。然而实录这种记载都被官方收藏,民间很难看到,所以雍正才要解释。


    弘阳就是提醒他,一旦解释他和八阿哥之间的恩恩怨怨,就绕不过一件事:夺嫡!


    这里面还有两个很关键的人物就是废太子和康熙,这两个人物是在任何时候都躲不掉的,康熙是不是还有圣明君主的形象就看雍正怎么解释了。


    弘阳说:“南方的百姓会问‘为什么有嫡子不继承江山,为什么最后要换成庶子’?您如果解释是二舅舅残暴丢了储君之位云云,那么他是玛法亲自教育出来的,亲自教育出一个残暴的储君,那么大家又该如何想玛法?


    再有就是,民间有俗话‘兄弟不和是老人无德’,您和八舅舅的争斗一旦摆上台面,玛法少不了被评价一句‘无德’。您想想看,英明如秦皇汉武唐太宗这些人,都在立储的事情上翻过车,后人又是怎么评价他们的?难道日后玛法也要被后人们拿来嚼舌头,让人对他老人家指指点点?


    我的意思是,这事不是不能解释,咱们只讲一部分实话,把八舅舅当黑锅甩出去,反正他也真的气过玛法,也真的弄过二舅,也真的势力强大。”


    雍正摇头:“老八虽然猪狗不如,但是他也精通人性,不能把所有黑锅都给他背,朕既然要解释,自然是朕做过什么他做过什么都要说,朕这些做儿子的确实不孝顺,公道自在人心。”


    弘阳忍不住说:“舅舅,人心是被操纵的,高明的人就喜欢玩弄人心,您不能否认江南就是有高手。”人家就是不想出来给你做官,人家就是乐意看你家的笑话!


    雍正现在考虑的就多了,依着他的想法,自然是刻印出皇父去世前后的事情发布天下,让大家都看看,朕不是那弑父的人!


    然而就如弘阳说的,这里面无法避开老爷子,他销毁了很多老爷子的信件和记录,只保留了康熙圣明的一面,老爷子的残忍算计狡猾无情都被清干净了,现在再解释,无疑是给老爷子抹黑。


    他说:“朕再琢磨琢磨。”


    弘阳就随手从旁边的麦田里折了几支青麦穗,把麦穗放在手里揉了揉,吹掉上面的皮之后,留下一把圆滚滚的麦粒。


    弘阳说:“您看看,今年的麦粒饱满,想来今年的收成不错。”


    雍正从他手里接过麦粒看了看,一把塞进了嘴里吃下去,这不能浪费!


    他和弘阳说起了今年收成的事情,哪怕这片古老的大地缓慢向工业化前进,但是收庄稼这种事儿对于这片大地上的人来讲,无论贫贱,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对于普通百姓来讲,别说天上下雨下冰雹,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去收庄稼,毕竟大半年的辛苦劳动,下半年能不能吃上饭就在这几天了。对于权贵们来讲,粮食是否丰收关乎着天下是否稳定他们是否能继续寻欢作乐,粮食才是一切的基石。对待收庄稼这种事情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雍正对这件事也很上心,海棠亲自去巡视京畿夏收,老六阿哥更是亲自去黄河两岸坐镇。雍正自己则带着孩子们收粮,让孩子们从小就要知道粮食是怎么耕种怎么收获的,别到最后连怎么种庄稼都不知道,那就彻底废了。


    炎热的夏季,各家的小孩子嘟着嘴跟在大人身后干活,别说这些小孩子了,就是各家的大人也觉得受不了,汗流浃背不说,整个人弯不下腰抬不起胳膊。


    雍正想要跟着一起干活,但是年纪大了,特别是去年下半年大病了一场,人就变得特别虚,干了一会儿就受不,回去坐在躺椅上看着一群人干活。


    弘昼就时不时地站起来看看皇父在那边睡着了没有?一旦确定睡着了,他就让太监替自己干活。


    可惜雍正就是不睡觉,尽管坐着,看这些人这活做得这么糙恨不得把他们推开亲自割麦。


    大人不上进不说,小孩子们也闹脾气,这要是普通人家,养了一家这样的懒蛋,个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日子也没法过下去了。


    里面也有表现出色的,比如弘阳父女,特别是戴着小草帽穿着长袖上衣灯笼裤的安康,那真是一下没停,把她阿玛割的麦子捆好抱走,还把地上的穗子捡起来,再噔噔噔跑到地头,端水给她阿玛喝,多好一个孩子!


    在安康跑回来放碗的时候,雍正叫住她:“安康,你来,舅爷给你个果子吃。”


    他身边放着一盘水蜜桃,安康一眼看上了里面的大桃,说:“这个,还有这个,都给安康留着,等会儿干完了吃它们。”


    她一身汗,戴着小草帽的脑门上都有汗珠子流下,雍正用折扇给她扇了几下,就说:“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


    安康摇头:“祖母说了,说要一鼓作气把活儿干完了才能歇着,要不然边吃边玩儿边干活只能更累。”她指了指头上的太阳:“还更热更晒!一口气把活干完了,坐在这边安安静静地吃完洗手就能回家了。要不然就这一点活干到下午都干不完。”


    说完就把桃子递给雍正:“舅爷,您给藏着。”


    “放心,舅爷给人藏好了,不让人家吃。”


    看着安康去干活,雍正看着一群小孩子们陷入沉思。


    第638章 眼前黑


    对于他想跟天下百姓解释夺嫡这件事,全家反对,而且态度都很激烈。


    雍正不是那种人家反对他就不做了的人,他也承认这些人说得都有道理,这件事做了之后会对皇权有影响,会对圣祖爷有影响,甚至有人说会动摇根基,这些也都有道理,他只是觉得太过夸大,而且这些理由压根没有打动他。


    他就是想跟天下人解释这皇位不是他鸩杀了皇父得来的,这是皇父在众多儿子当中选了自己,自己的位置来得光明正大。


    现在他看着一群小孩子,有勤奋的如安康,有偷懒的如永琨,他可以不搭理外人的评价,因为他终将去世,但是他要为孩子们考虑。


    这件事公布后,会对孩子有影响吗?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弘晖把自己的那份麦子收完了,他家的孩子多,嘉乐带着两个弟弟干的速度很快,哪怕安康再勤奋,小短腿不停倒腾,也就保证他阿玛割下多少捆多少,不能把捆好的麦子全部送到地头。而嘉乐和百岁一直干活,两勤带一懒,永琨才有机会摸鱼偷懒。


    弘晖不搭理弘昼的求救,带着几个孩子到了树荫下,把镰刀递给了太监,他一边拧着汗衫上的汗水一边问雍正:“阿玛,这麦子还晒吗?是直接用石磙碾一碾还是晒干些再碾?”


    雍正说:“再晒晒吧。”


    这时候二个小孩子跑到雍正桌边喝水,永琨一眼看到那一盘桃子,招呼哥哥姐姐来吃,二个孩子一人一个,百岁吃的时候看到弘晖正在往驴车上装麦子,就叼着桃子去帮忙,父子两个把一个桃子吃完也装好了麦子。


    弘晖举着百岁让他骑在驴背上,赶着驴把麦子拉到麦场晾晒。


    这时候弘阳那边也干完了,得益于他闺女勤勤恳恳地捆麦子抱麦子,两人也很快装了一车,弘阳让安康坐在麦子上压车,牵着驴送麦子到麦场。


    小姑娘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在高角度观察圆明园景色,眼前是一片农田,远处是飞檐斗拱,这是她对种地的最初印象。这种种粮更像是富贵者在调节生活,完全没有田里刨食的认真和期待,因此她在驴车上高兴地叽叽喳喳,感觉这更像是一场游戏而非是生活。事实也正是如此。


    等弘晖和弘阳回来,安康从雍正那里拿了两个大桃子和阿玛一起吃,弘阳就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小凳子上,父女两个一起吹着热风吃着甜甜的水蜜桃,看着一群叔叔们干活,嘴里的水蜜桃似乎更甜了!


    弘时家的永瑞立即抛下他阿玛跑来,坐在雍正怀里把剩下的桃子吃了。


    看着树荫下一排人坐着吹风喝水,弘昼觉得此时此刻更难挨。他跟弘历说:“为什么人要长大呢?”不长大还可以偷懒,长大的反而不能偷懒了。


    弘历和他不一样,弘历想着过几年自家的孩子也能出来在皇阿玛跟前露脸了。


    晚上弘阳躺在车里,安康拿着一把扇子对着他呼呼扇风,小嘴还很甜:“阿玛今天累着了,阿玛今天辛苦了,阿玛今天可真厉害,比其他叔叔都厉害。咱们回家一起吃瓜瓜,我要跟玛法和额娘说阿玛最厉害!”


    弘阳被夸得不好意思,跟安康说:“咱们家安康也很厉害,今天都没喊累。累不累啊?”


    “有一点点啦。”


    车子进了前院,到了进入后院的门口,父女两个一起下车。弘阳跟管家说:“弄点水,爷要洗澡。”


    管家一边安排一边小声说:“爷,刚才佟家来人,说他们家老爷子晕过去,福晋出门探望了。”


    “真的吗?让他们赶快打水,爷洗漱过去之后去佟家看看。对了,福晋出去了,咱们家大阿哥呢?”


    “跟公爷在河边玩儿呢。”


    弘阳带着安康到了河边,百寿正撅着屁屁拿小木头铲子祸害路边的花朵,一个人吭哧吭哧刨得可认真了,扎拉丰阿就坐在他旁边看着。


    弘阳带着安康来了之后,百寿一把扯住旁边的花朵,揪下一朵花给安康:“姐姐,给,花花!”


    安康接了过来,把自己的小草帽给弟弟戴上。


    弘阳请安后扎拉丰阿说:“佟家的鄂公爷中暑了,你媳妇回去探望,就留我们爷孙俩在家。”


    弘阳松口气:“儿子还以为他老人家不行了呢,毕竟一把年纪了。”


    扎拉丰阿说:“佟家的人高寿,不过这事儿也不全是天气热的原因,听说修改了几次的《大清律》草稿又送去给皇上审定了,据说这次不会再拖,既然这部法律就要定稿,那么隆科多就要被审理,空出来的公爵就成了香饽饽,所以鄂公爷身为族长就不免为这件事生气。”


    原来是争爵位闹的,弘阳就觉得没必要去得那么早,弄得自己跟赶着去看热闹一样,就说:“儿子先去洗洗,今儿出了一身汗,这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浑身不舒服。”


    “去吧去吧,安康也去洗洗吧。”


    安康已经搬到了河西岸居住,这里就是给女孩们安排的院子,一排院子任她选,院子里外都是月季,当初常宁送给海棠的月季花全部种到了这里,本来就是大花树,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枝繁叶茂花朵繁复,开的花覆盖了整个院子。


    安康洗完澡扎了个小揪揪出来和弟弟一起玩儿,无奈百寿不爱干净,直接坐在地上刨坑,安康不停地劝弟弟讲卫生,姐弟两个童言童语让人听着直乐,扎拉丰阿还给他们两个扇着扇子,本以为这又是悠闲的一下午,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口说佟家二房的爷们来请安。


    扎拉丰阿问:“谁啊?怎么这会儿来请安,这不年不节的干什么来的?”


    管家说:“自然是来打点的,他们二房争夺爵位,八成想让主子给他们美言几句。”


    扎拉丰阿冷哼一声,就说:“不见,你也暗示他们,他们家的事儿咱们不管。”


    管家问:“毕竟是佟家的人,不见行吗?”


    扎拉丰阿说:“这都是雍正年间了,不是当年康熙年间,在康熙年的时候红带子见了他们点头哈腰,黄带子们见他们客客气气,如今他们家老公爷不在了,隆科多在大牢里面羁押了几年,家里早不如当初,还做梦呢?”


    管家应了一声出去了。


    安康就问:“玛法,佟家以前很厉害吗?”


    “可不是吗?早先圣祖爷对他们家可好了。”


    “圣祖爷啊!我都没见过。”


    扎拉丰阿觉得还是别见得好,那位老爷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不过说起来,那位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大家的日子过得悠哉。等到那位老爷子不在了,换成现在这位坐到龙椅上,大家都跟被鞭子抽打的驴子一样,连偷懒都不敢。也不知道下一位皇爷是什么德性,当然了,这样的话是不能跟小孩子说的,能跟小孩子说的也就是康熙平二藩收宝岛征讨准噶尔这些事儿。


    此时在圆明园,弘晖他们兄弟在雍正的寝宫里面带着几个男孩子洗漱,女孩子则是去了皇后的寝宫。


    百岁和弟弟们先洗完跑出来陪着雍正说话,雍正搂着小孙子们给他们讲先人的故事。


    此时的雍正就在想,他们日后怎么讲朕?


    但是随后一想:朕都已经死了,他们讲什么又听不到。就算是将来到了地下自己也不怕人家嚼舌头,活着的时候就不怕,死了还怕你们嚼舌头吗?


    所以在反复考量之后,他决定:发布!


    这些事还不会立即发布,因为这个案子还没有了结,但是雍正已经开始构思了,他决定写好后给孩子们看看,他亲自向天下臣民解释,希望能够澄清谣言。


    真的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好在他很有行动能力,因此已经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并把当时的事情写了出来。


    他一边写一边回答几个孙子的问题,等到几个儿子洗完澡出来,他都已经把开头写完了。


    他的开头就是华夷之辩和正统之争,百岁能读懂,看了之后眼睛都睁大了,对雍正说:“皇玛法,有些事儿不能说。”


    雍正把笔放下问:“怎么不能说?”


    百岁举了例子:“现在好比炒菜,冷锅带水没擦干净,直接倒进去热油,水油不融,瞬间迸溅,已经把厨子和一干人等烫伤了一遍。好在最后水油交融,眼看着油温越来越高,您再往里面加一瓢凉水,这还会迸溅油星,还要让厨子再被烫伤一回。完全不需要做第二次倒水,这次倒水没一点好处,哪怕是让锅和油冷下来,只要把火撤了就行,撤掉火这么简单,您怎么就非要倒水呢?”


    雍正和百岁的生活环境不一样。


    雍正出生到长大的阶段,满汉之间的隔阂还很明朗,满人对汉人的提防还很深,康熙甚至做出随时撤回关外的准备。


    到了百岁出生的时候,他周围的人很少有人用满文,大家都已经汉化。袖口越来越宽,读汉人的书考科举,就算是铁帽子王们也开始放弃那一份尚武精神,反而开始多读书了。满人已经在思想上成了汉人,区别也就是衣服和发型罢了。


    百岁就和雍正说:“是您看重华夷之辨,所以才这么在乎,天下人才不在乎。”所以解释了没用。


    雍正反驳:“不是朕在乎,是天下人在乎,朕只是跟天下人说朕不是一族的皇帝,朕是全天下的皇帝。”


    百岁摇头:“玛法,天下人才不在乎,天下人只在乎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穿上衣服,天下人要是都在乎咱们这会儿还在盛京呢,在乎的就是那一小撮人罢了!为了这一小撮人不值得您这么折腾。”


    这时候几位皇子出来,弘晖先看到了雍正写的开头,看完觉得天灵盖都要飞了!


    他把稿子递给了弘时,弘历和弘昼赶紧挤过去一起看。


    百岁就和弘晖说:“阿玛,儿子刚才和玛法说话,儿子说天下百姓不在乎这个,他老人家不信。”


    雍正说:“华夷之辨古来就有,从《春秋》一直到明朝,这种华夷之辩贯穿始终。”


    弘历一目十行看完,就说:“虽然有华夷之辩,咱们驳斥华夷之辩就行,汗玛法去世的事儿就不必说了。”


    弘历的意思是组织人手和民间辩论,没必要把皇家的这摊子事摊到外边说。


    然而雍正对他没那么在意,问百岁:“你意思是不管不顾?”


    百岁就说:“咱们家已经正位中华,何必在乎几只苍蝇?我听姑奶奶说,日后和咱们必有一争甚至是必有一仗的乃是西方列强。我虽然不觉得他们是列强,他们虽然有些东西是咱们没见过的,也远远不够资格称呼一句列强,可比起面容一样发色一样来,那些洋人才是蛮夷呢!”


    弘历立即说:“百岁这话说得对!皇阿玛,与其和那些糟腐文人解释,不如咱们重新编撰华夷之辩,咱们一样肤色读孔孟之书都是中华人物,他们与咱们肤色读书信奉的佛祖都不一样,他们才是蛮夷!”


    雍正沉思:这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点头:“既然如此,朕重新编写。”


    “还写?”弘昼立即改口:“不是,您要亲自写?”


    雍正点头:“对,曾静曾对岳钟琪说了朕十大罪状,朕要一一反驳!”


    几位皇子想晕过去。


    这还不是一般的亲爹,别的亲爹还能全家齐上阵车轮战,这位虽然也是亲爹,但是跟他说话要客气些温和些。一旦声音大了就有可能咆哮御前。而且此人意志力坚定,就算是车轮战也未必能劝得动的。


    好多人看着百岁,心想你刚才不是小嘴很能说吗?再劝劝啊!


    百岁也就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大人们都办不到的事,他更办不到了。


    兄弟几个出了九州清晏,就在一起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办。


    弘时比较悲观:“姑妈和六叔也亲自劝了,都不行。咱们不是没劝过,他老人家在这件事情上很固执,目前来说,还没人能打消他的念头。”


    弘昼问:“祖母呢?要不然咱们去求求祖母。”


    弘晖就说:“祖母压根儿不管,她说了,皇阿玛无论做什么她都支持。”


    弘昼立即说:“她老人家还在惯着皇阿玛,接下来怎么办?”


    弘历就出主意:“找曾静,让曾静和皇阿玛再聊聊,听说他向皇阿玛低头了。”


    弘晖说:“没用,皇阿玛这书写出来不是给曾静解释的,是给所有读书人看的。”


    兄弟几个不欢而散,各自带孩子坐车回去。


    车上百岁和弘晖说:“玛法就是太在乎那些读书人了,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在乎那些读书人。”


    嘉乐说:“因为读书人会治理天下。治理天下的办法就在翰林院里面,非科举不入翰林。”


    百岁说:“我不信!科举这件事又不是开天辟地以来就有的,以前没科举的时候是如何治理天下?”


    他问弘晖:“难道玛法不知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嘉乐追问:“什么不一样?”


    百岁说:“现在和以前治理天下的办法不一样了!以前是一个县令就能管一县,只要他不乱加苛捐杂税不鱼肉百姓就是一个好官。如果他能为百姓们做点什么,那就是一个名满天下的父母官。比如说修建一道河堤,比如说修一段路,这都是功德啊!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吏部对官员的考评更细化了,每年都要让县令把县中人口数目交上来,里面有多少老人,多少孩子,多少孕妇,多少青壮。除了人口之外应有多少税收?有多少桥梁?有多少亩耕地?地主多少?佃农多少?无地的百姓又有多少?这一年里面县里面的大小案子多少?


    然后把今年的和去年的以及往年的做对比,光从对比上就能看出来这个官做得好还是不好。是个庸官还是个好官,是懒一点儿还是勤一点?


    这么多的考核绝不是他一个县官能做完的,下面的小吏又有多少?这些事情都是一环套着一环。你说这些翰林院里面教吗?”


    嘉乐听了看看弘晖,弘晖抱着永琨含笑听着。嘉乐说:“这些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你是从哪儿听的?必然是阿玛给你讲的。阿玛你都不给我讲。”


    弘晖笑着说:“你说错了,阿玛没给他讲过,这些事他从你玛法那里听说的。”


    嘉乐只能嘟嘴。


    百岁就和弘晖说:“子曰诗云是不能治理一县的,天下,也不单单是读书人的天下。”


    百岁年纪小,也仅仅只能说出这么多,再深刻的他就说不出来了。弘晖明白他的意思,就摸了摸他的脑袋。


    等到海棠回来的时候,雍正已经把书写完了名字还是那个名字——《大义觉迷录》。


    海棠很难形容自己看到这本书时候内心的崩溃,纵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翻开看了。


    开篇简单地说了一下写这本书的原因,接着就是“华夷之辩”和“正统之争”。


    这个“华夷之辩”很巧妙地树立了新的标准,洋人才是蛮夷!海棠心里面生出一点希望,难不成四哥真的开窍了?改变很多?光看这个开头写的倒是挺不错的呀。


    接下来就是“正统之争”,这里面解释了两个问题,一来是华夷之间的正统,这里面提到了前元?蒙古人建立的元朝算不算正统?算,这是朱元璋承认的!因此满人建立的清算不算正统?在历史上,对正统的辩解一直都有,不算正统的辩论有正而不统与统而不正的区分,在读书人眼里,清朝就是统而不正。雍正极力证明自家是正统,因为明朝是被李自成推翻的,满人是群雄逐鹿席卷天下得到的皇位,如果说群雄逐鹿席卷天下不算正统,那么汉朝唐朝明朝都算不得正统!


    什么?满人乃是蛮夷不是汉人,不能用汉人的标准。朕刚才说过了,洋人才是蛮夷!


    解释完皇朝的正统后,开始解释第二层意思,也就是他得到皇位的正统性。


    让海棠说前面写得还算不错,但是后面的内容让人看了之后眼前一黑。他将隐晦不明的皇权争斗彻底公开,既然是彻底公开,那么海棠想躲都躲不开。


    曾静说他弑父,他就从康熙四十七年皇父患病开始讲起。数次讲到海棠侍奉在左右,到了康熙最后的时光,也是海棠负责安保和侍疾。他把继位前后的事情都说了,真是说到了海棠力压诸皇子,令他们不敢多言。


    海棠看着雍正:哥哥,您这是给我招黑啊!


    这真的是解释吗?怎么感觉是越描越黑?


    海棠都不敢再想自己日后的形象是个什么样的形象,难道是容嬷嬷那样又老又丑满脸横肉?做事霸道无比,连哥哥弟弟们都镇压,说不定走路都是横着走螃蟹步!


    哥,我怎么做才能删了我!


    看到妹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雍正说:“你接着往下看,下面还有。”


    海棠翻页,读了两行之后忍不住一巴掌拍到自己的额头上。


    “这也要写上去?”


    曾静说雍正好色,他也要解释一下,“朕在藩邸即清心寡欲,自幼性情不好涩欲”,“即位以后,宫人甚少。朕常自谓天下人不好色未有如朕者”。“今乃谤为好色,不知所好者何色?所宠者何人?在逆贼既造流言,岂无耳目,而乃信口讥评耶”①


    海棠读的时候就心情复杂!


    哥,咱们真不必这样!


    第639章 想办法


    接下来还有关于他对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怀疑、诛忠、好谀任佞等一系列回应,海棠都不想再看下去了。


    海棠深深叹口气:“四哥……前面的华夷之辨就很好,关于正统这些也能说得过去,至于其他的,就不用回应了吧。”


    “不行,朕若是不回应,岂不是认下了这些事儿!”


    “可……要不然咱们改一改?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给你改一改。”


    雍正哈哈笑起来,“别的事情上朕都信任你,但是这件事情朕要亲自动手。你们每个人都想替朕改,你们改了之后还是朕想说的吗?你们改了之后这意思就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这件事朕要亲自动笔!”


    你动笔也别带上我啊!


    她叹口气,跟雍正说:“那我也只能舍下脸皮陪您了。”快说不舍得妹妹名誉受损要把妹妹的事情删掉,快说!


    雍正很高兴,把草稿接过来很感动地说:“朕就知道咱们兄妹一心,放心,这事儿不会如你们想得那样的。”


    海棠心里面的小人顿时仰天长啸,泪流满面。正在犹豫要不要明着说让哥哥把自己删了的时候,外边太后派人来请,雍正说:“额娘惦记你在外边吃不好睡不好,这几天正念叨你呢,去吧,去陪陪她老人家说说话。朕把这些再读一遍儿,等会儿咱们一起吃饭。”


    海棠拖着步子到了畅春园。


    乌雅氏看到她这模样,立即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无精打采脸色还不好看?难道是生病了吗?”


    海棠摇了摇头,没有生病,自己只是被打击了。


    她给额娘请安之后直接一头躺倒在榻上仿佛跟死了一样,表现得很安详。


    乌雅氏看到她这模样就知道怎么回事:“你四哥把它写到宝贝给你看了?”


    “嗯,您也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啊,她在那里面把你十四弟差点骂成废物,你十四弟气呼呼地来了,和你一样,往这里一躺两眼无神。我没听说他在里面骂你,你怎么也是这么样?”


    他还不如骂我呢。


    海棠说:“他把我给夸了一顿。”


    “这不挺好的吗?”


    “这好在哪儿啊?”海棠问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双手在脸皮上使劲儿一抹,然后像是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袖袋里一样。她说:“我今天把我脸面收起来了,日后我就是爱新觉罗·没脸·班布拉,小名棠棠。”


    乌雅氏笑得直不起腰,就说:“对啊,人家班布拉干的事儿与你有什么关系?有送来的新鲜河虾吃不吃?”


    “吃!要白灼!”海棠坐起来,跟旁边的宫女说:“再来一份金银蛋,多放点辣椒。”


    宫女点头应下,出去吩咐了。


    乌雅氏把茶水点心往海棠跟前放,就说:“我是知道你们的,把脸面看得很重。都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也不能光为了面子不要里子呀。叫我说有里子最好,面子有没有就那回事儿啊。”


    “您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那戏里面还唱唐明皇和杨贵妃呢,你说普通人要是遇到他们那种事儿还要不要活下去?但是人家唐明皇和杨贵妃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虽然后来杨贵妃死了,但是你看现在戏台子上不还是成双作对吗?”


    “不能这么说。”


    “对人家这种和咱们家不一样,我再给你举个例子。”


    海棠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哎哟,老太太博学广记,没想到都能开解我了,不知道这次又说出什么典故来,也让我洗耳恭听。”


    乌雅氏笑着骂了海棠两句,用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就说:“我就认得几个字也没正经读过书,我要是说自己不是睁眼瞎还能笑掉人大牙呢,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侍奉你老子读书,后来听你们兄妹说话,再后来听弘阳他们背书,再再后来百岁来我这里跟我讲典故,我也是知道一些的。我虽然懂,可是让我学出来怕是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我且说你且听。”


    海棠一副认真的样子:“您说,我听。”


    乌雅氏说:“我听说唐太宗李世民当时杀他兄弟的时候那是计划好了的。前几天百岁和你二十四弟他们在我这里辩论,我听了一耳朵。话说李世民在玄武门杀他哥哥弟弟之前,是先问过朝廷里面一些大臣的,这些大臣不是他自己人,这些大臣们不赞成不反对,守口如瓶。也是通知过皇城守军的,这就是为什么玄武门那边已经有了杀戮,近在咫尺的玄武门守卫却不动如山,最后消息传给东宫侍卫的时候已经晚了。你说唐太宗就做出这种事了为什么你四哥就不能做呢?”


    海棠发现有时候深宫妇人的思想也很疯狂。忍不住点头:“您说得对!”


    乌雅氏就说:“反正这事儿我是不反对,你四哥想干嘛干嘛,随他去吧。”


    海棠在她跟前更是无话可说。


    中午雍正来吃饭,兴冲冲地对乌雅氏说他准备把他和曾静的对答也附上,并且曾经还写了《归仁录》一并附录,同时还把几次对曾静的审理和供词也给附录上。


    而且这一切快准备妥当了,只要准备妥当校验无误后就可以刊印出来了。


    乌雅氏连声说好,说好之后还不忘给外孙女家拉点生意。她就说:“刊印的事情就交给平王吧。”


    雍正点头:“朕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让他家白忙,到时候所需费用从内务府出。”


    海棠:……


    槽多无口不知道怎么吐!


    听说皇上的这本书已经进入了最后校验,弘历叫上十三、十四家的人,又喊上弘阳和刚刚从外地回来的弘杲,大家一起商量这事儿怎么办。


    弘杲说:“我听大哥四哥他们说你们也是想了好多办法,最后都没用。既然这件事拦不住那就别拦了,静待事情发展吧。”


    弘阳说:“等是要等很久,我听舅舅说他已经下旨给各级官员,每天早上大家都要聚在一起身着朝服对着这本书三跪九叩,然后聆听里面的内容。光听也不行,还要再写一些文章交上来,他要查看。”


    弘杲瞪大眼:“这种事要持续多久?”


    弘阳说:“舅舅没说,不过我估计一两年之内这事儿不算完。”


    十四家的弘春说:“我阿玛说他要烂在家里,日后不出门了。”


    弘昌兄弟几个看看病歪歪的弘暾,他们兄弟还在家里面守孝,也只有弘暾被叫进园子里看过一遍,不过弘暾回家说这书上没他们阿玛的事儿。此时此刻,十三家的这几个孩子都不说话。


    弘阳没说她额娘把脸揣在兜里,就当自己没长过这张脸。弘杲觉得自家阿玛也许、可能出现得不多。


    大家看着弘晖,弘晖说:“别看我,我劝了很多遍了都没用,这是拦不住。”


    弘历说:“弘皙那伙人已经在背地里笑话阿玛了。”


    弘晖的态度立即变了:“都有谁?”


    弘历跟报菜名一样噼里啪啦把一堆人爆了出来,说来说去都是自家堂兄弟。一边坐着的弘昌很紧张,就怕弘历把自己的名字也报出来了,后来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敢掉以轻心。


    弘晖冷哼一声:“饶不了他们!这些人过几日再处置,阿玛写的那本书是真没办法了。”


    弘历说:“未必,弟弟有个法子需要各位兄弟配合,不知道大家敢不敢?”


    弘昼说:“你说来听听,你这办法馊不馊?”


    弘晖就说:“只要能用,只要是个好法子,我不嫌弃馊,弘历你说。”


    弘历说:“这书不是让平王他们家刻印嘛,咱们刻出来一版给皇阿玛看,然后改动一些散发下去。”


    大家纷纷变了脸色,这小子的胆子可真大。这阳奉阴违让他做的……没法说。


    弘历说完赶紧解释:“这是目前最有用的办法了,你们说是不是?除了这办法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能拦着这件事儿?”


    弘阳也说:“这种事要是让舅舅知道了他能气得不吃饭,舅舅一把年纪,他想干点他爱干的事咱们就算是不赞成也不用这么拆他的台。这种事儿要做你们做,我是不做。”


    弘时说:“不妥,不妥,不妥。”


    弘杲觉得风险太大,“这主意太馊了,不行,不行。如果真的做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皇阿玛他较真,万一这件事做完之后他又写了一本呢?”


    弘暾就跟弘晖说:“这件事情早晚会东窗事发,瞒不住的。如果他老人家真的生气了,说不定还会在这本书前面补上个序,说明自家孩子调皮,为了免于家丑外扬,特意删改了第一版,大家以第二版为准,上面本来没咱们的事,可是咱们又通通跟着长辈一起上了这本书,这不等于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十四家的几个孩子也纷纷点头。


    跟弘历说:“算了,别管了,就这样吧。”


    弘历看着弘晖,弘晖说:“千金难买阿玛乐意,别多此一举了。”


    平王家的纸坊迅速出纸,画师们出图,图片铜板雕刻多色套印,文字全部活字印刷。三天后,样书由平王送到了雍正的御书房。


    样书装帧精美,带有编号,排版美观大方,有大量彩色插图,插图分别有康熙南巡,康熙畅春园检阅武举人,雍正登基大典等。


    雍正看了很满意,作为一个好说话的甲方,他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平王看后心里松口气,随后上万本书随着火车海船奔向全国各地。


    一瞬间,民间沸腾了!


    第640章 新办法


    早些年,海棠和桂枝年纪都不大的时候,海棠逗过桂枝,问她:“如何把一滴水藏起来并且完好无损。”桂枝自然不知道,海棠就跟她说:“藏在海里。”


    数十年后,海棠的游戏之语让桂枝运用上了。


    针对雍正写《大义觉迷录》这件事,出嫁的公主们几乎不发表看法,和他关系亲近的桂枝也没说什么更没去劝他什么。


    桂枝是没说什么,但是桂枝做什么了!


    怎么才能把哥哥的名誉尽可能地挽救回来?


    桂枝的做法是把给儿子穆禄娶媳妇的钱都挪用了,重金寻找京城里面的一些落第举子和一些戏班子里排戏的先生们,又请如意馆的画师们接私活儿,最后让平王家的那套印刷班子加班加点,终于赶上了《大义觉迷录》的速度。随着雍正这逆天的作品一起发出的还有桂枝重金打造的历代帝王将相或香艳或血腥或无语的故事。


    这只是第一波,第二波桂枝也准备好了,作为冲锋在吃瓜第一线的桂枝,深知想要掩盖一桩大事,只要弄出另外一桩大事就够了。


    她让人把隆科多和李四儿的故事编撰好了,只差大结局,一旦隆科多和李四儿的结局被判定,她就让印刷坊把结局印刷出来,然后装订成册全国发卖,用隆科多的故事盖住皇家的那点破事。


    桂枝很有信心,因为和一众故事比起阿里,雍正写得真不怎么样!


    比如说曾静说他好色,他全篇在辩解自己不好色,连个女性的姓氏都没露出来,读起来就是干巴巴的说明文,和同时发出去的那堆帝王将相的香艳故事比那真是干巴巴的没趣味。


    是通篇在说“朕不好色”好看,还是小周后和姐夫勾搭上瞒着姐姐提着鞋悄悄和姐夫偷偷见面好看?更何况还有插图《小周后提鞋图》。


    因此当桂枝把一整套精装版送给海棠的时候,海棠惊呆了!


    海棠急得好像历史上真的有清人画过《小周后提鞋图》,赶紧找出来看,这不愧是如意馆的画师手笔,这和外面市面上见过的真不一样。很明显这个画师吸收了西洋画的画法,运用了透视,画面更立体。场景精致奢靡,人物更接近西洋画,人物肢体五官比例和谐,动作流畅,男的俊女的美,女人那股子娇柔都画出来了。


    这画简直是精品啊!


    海棠顾不得点评妹妹这主意怎么样,连忙问:“野史传说赵光义和小周后……”


    桂枝立即用嫌弃的表情看着姐姐:“我这可是正经书,有证据的我才收录,没证据的不算。再说了,这是给老少都看的,你说的那些故事只会把这些书给拉低了,这可不是春宫!”


    她指着《小周后提鞋图》说:“都知道这一对狗男女要干吗,我可是特意跟画师说了,别让他们搂搂抱抱一定要分开,不然的话让小孩子看见成什么样子,一定要风流不下流。你看,这两人一个在图左边,一个在右边,再看看这里面漏出来的一小截室内,这就是卧床的大周后。除了这个,还有杨贵妃献舞图,这个真的费功夫,一不小心就会把人给画肿了,这是好几幅里面特意挑出来的,这一幅显得丰腴不痴肥。”


    桂枝看海棠哗啦哗啦地翻找,就问:“你说我这主意怎么样?”


    海棠点头:“不错,你多印点,到时候散得到处都是,缺钱我出。你这态度是对的,赵光义和小周后明显是后人杜撰的,八成就是元朝的那群人泼的脏水。虽然这些书看着不正经,但是治学是要严谨的!”


    桂枝眉开眼笑:“我就等姐姐这句‘出钱’的话呢,我是真没钱了,我儿子成亲的酒席钱我都挪用了。对了,我想着自己书要是卖得便宜了很多人会不珍惜,不如让天下人求而不得,你还记得影射弘历的戏词吗?我觉得那法子就不错,少量多次悄无声息地投放,搅得读书人都追这些书了,谁还去读四哥写的。”


    海棠听了嘿嘿笑了几声:“妹妹,你这是找对人了,姐姐我当初卖茶叶让他们开盲盒,不,是撞大运抽玻璃杯不是搞得风风火火吗,这一招姐姐现在传授给你。你把耳朵伸过来,我跟你说,你这不能一套整卖,你要拆开……”


    这些亲朋好友都收到了书,老六阿哥进门的时候看到桌子上一排天蓝色书皮的书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东西?”


    老六福晋看得正入神,听见了就说:“桂枝妹妹送来的书。”


    老六阿哥捞起来一本,看到上面有简笔仕女,再看名字《南唐美人》。这名字和一般的书籍不一样啊。


    老六阿哥一入手,发现这书皮是加厚的牛皮纸,心里想着:嘿,小说居然用上光面牛皮纸了,真舍得本钱。再一翻扉页,里面全是葱绿色的花笺纸,上面还有一些小叶片和小花瓣嵌入其中。这纸张精致华美,老六阿哥并非俗人都忍不住猜测这篇小说造价多少?


    他问老六福晋:“这哪儿来的?疯了吧这是!这纸张写小说糟践了。”


    老六福晋抬头说:“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这不是糟践了,这是一布妙棋,我觉得你该给桂枝妹妹送点钱,这玩意说不定能让你跟着少丢人。”


    “嘛意思?”


    “你自己看,别打扰我。”


    老六阿哥哼了一声,出门问门口的太监:“那堆书怎么回事?”


    太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遍,老六阿哥问:“你说八公主印了多少?”


    “一万套。”


    “她疯了!她日子还过不过了!”


    太监立即小声说:“印这些书的都是平王府的奴才和门人,他们两家乃是亲家,想来是不会收太贵。”


    老六阿哥说:“你懂什么。”亲戚关系不是这么用的。


    太监赶紧躬身:“这都是奴才瞎猜的。”


    老六阿哥进门开始收拾书,老六福晋抬起头说:“要不说咱们这位八公主是你们的亲妹妹呢。我就说咱们额娘养这几个孩子没一个简单的,八公主往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她想出这办法还真好用。怪不得皇上和皇额娘那么疼她,关键时刻比十四爷有用多了。”


    老六阿哥就说:“十四那是被宠坏了,你说的是什么办法?”


    老六福晋说:“是桂枝的办法,我给你讲讲。”


    弘晖在家里搂着小儿子永琼也在看这一堆书,永琼会说几个简单的字,小手不断扒拉弘晖,嘴里嚷嚷着:“书,书,看看。”


    费莫氏听见他闹赶紧进门,虎着脸吓唬他:“再闹打你手心。”


    弘晖就把书放到一边搂着永琼说:“你吓唬他干吗?小孩子不懂事,大了就好。再说了,我们这是想认字儿呢,是不是啊永琼。”


    费莫氏说:“他年纪小,哪里有认字的想法,不过是看着大人不搭理他才闹呢,这些易碎的东西不能让他摸到,前几天他去嘉乐的院子里玩耍,把嘉乐的课业本子撕了,把嘉乐气的往他屁股上打了几巴掌,当时哭得惊天动地,过了一会儿又颠颠地跑去找姐姐玩,把挨打的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弘晖抱着永琼问:“是不是挨打了啊?”


    永琼回答:“打屁屁!”


    说话的时候永琨进来说话,永琼就闹着和哥哥玩儿,兄弟两个一起出去了。


    看着两个儿子出门,弘晖才把脸上笑着的表情收了,重新拿起旁边的书表情严肃地看了起来。


    费莫氏端茶给他,问道:“这书有什么不妥吗?怎么看着您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弘晖四平八稳地从妻子手里接了茶,他吹了吹浮沫后喝了一口说:“不是不妥,而是任何人都能出书,将来不利于管理。”


    他从雍正写书和桂枝找人写书这些方面察觉出掌握“喉舌”极其重要!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是还需要归纳一下,就把剩下的茶水喝了,把杯子递给了妻子说道:“你看着点孩子,爷去前面书房里坐一会儿。”


    弘晖去书房铺开纸,自己慢慢磨墨,一边磨一边想,直到磨了一砚台墨汁,随后找了一支毛笔把自己想到的全部写了下来,写完之后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打草稿,誊抄成了条陈打算给雍正送去。


    他跟在书房侍奉的侍女说:“你去后面跟福晋说一声,就说爷晚上去园子里陪着皇上吃饭,让她带着大格格二阿哥三阿哥吃吧,回头爷把大阿哥带带回来。”


    把书籍带上,有把条陈带上,他才进了园子。


    自从有了玻璃之后,玻璃窗已经在权贵家里面普及了,但是玻璃房不是谁家都能有的,不仅是园子里宫里都有了玻璃房,雍正的书房里还有玻璃鱼缸。只是他把鱼缸当花盆用,里面种了些庄稼,没事儿了给这些庄稼浇浇水,对着玻璃缸里的植物根系一看就是半天。


    这就是他最新的爱好了,观察植物。


    弘晖来的时候雍正戴着眼镜提着小水壶正对着玻璃缸观察。弘晖看了一眼,发现眼前的缸里种的是红薯,角落里的玻璃缸里种的是玉米。


    弘晖就说:“儿子一直想问您,这主意谁给您想的?用鱼缸养庄稼。”


    “自然是弘阳想的啊!朕本来想在玻璃房里面种点,看看是不是收成更好,可是畅春园的那个让几位太妃占了,圆明园这里的让后宫的女人们给占了,朕没法子,只能出此下策了。”说到这里就问:“你有事儿?”


    他看弘晖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不是穿着官服来的,以为没什么大事呢。


    弘晖对亲阿玛的心态把握得很好,就别跟他客气见外,私下里要有父子之情,弄得跟君臣似的他不高兴。


    就笑着说:“阿玛,十二姑姑今儿送您书了吗?”


    “没啊。送你了?”


    “八成是明后天来送您,我估摸着她最起码要弄个好看的盒子装着才能送进来。”


    “哦,什么书?”


    “就是十二姑妈找人写了一些市井白话文小说,您要看看吗?儿子刚好拿到了一份。”


    “看看吧,朕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本来打算把弘阳叫来我们甥舅两个把圆明园这里路边的田埂上栽些红薯,到秋天怎么说也能刨出来一车红薯。那小子忙着挣钱,今儿去分红利去了,跟朕说明儿再来。”


    弘晖好奇:“红利都是年底分,他怎么中间分了呀?”


    “他说有些人后悔了,打算拿这一笔退出,今日分了也彻底撕开。也有提前定规矩的意思,日后年中分红利,今年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是一年。”


    “儿子只听说一些去年亏本的人家找他,让他帮着打理生意,他这是怎么做的?”


    “他让人跑东线,去了扶桑,那里有银矿。”


    弘晖恍然大悟,说道:“必然是莹莹帮他了。”


    雍正坐回椅子上:“不过是小打小闹,你说的什么书?”


    “哦,儿子让他们抬上来。”


    郎惠园里面,桂枝说:“明天你要跟我去,我之所以今天给你们送来就是想让你们给我壮壮胆气。明天要是四哥骂我了,你们帮我分担一点。”


    毕竟是先斩后奏,虽然可以强制辩解说这件事儿和四哥写书的事没关系,但是凑在一起发布,那多少就有点儿司马昭这些路人皆知。所以桂枝心里还是担心雍正埋怨她掺和到这事儿里了。


    桂枝当时做这件事情的时候理直气壮,做完事之后有点害怕。


    海棠说:“你就当你是想挣钱的,你也别提他那书的事儿,就说你让人写的这些,把怎么能刚才那些法子给他讲一遍,就是求财,没掺和到朝廷的事儿里。现在咱们进宫还来得及,要不然明儿再送他就觉得你和他见外了,居然是最后一个送他的。”


    海棠就把桂枝送自己这一套让人装起来,找了一个朴素的箱子收着,一起进圆明园。


    此时弘晖在讲私自印书的坏处,他觉得日后再印书,必须受到朝廷的监管。


    雍正是赞成的,如果吕留良早年写书的时候被监管审查,他的书也不会在江南传得到处都是。再加上如今出版行业很发达,桂枝的书能这么快印刷好,平王家的工坊里能同时印刷不同的书籍,可见到时候所有人都忙起来印刷的数目是多么庞大。


    印刷行业必须监管。


    他跟弘晖说:“你把折子留下,朕今天晚上看,这事儿既然是你先提出来的那就由你去办吧。”


    弘晖应了一声。


    雍正翻了翻弘晖送的书,就说:“你十二姑妈这是想给朕收拾烂摊子。”


    弘晖说:“远不是您说得这样,充其量也就是想搅乱视线罢了。”


    “可是在很多人嘴里,朕这么做就是给你们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他说这起来到鱼缸那边浇水,跟身边的弘晖说:“朕前不久和曾静又聊了聊,把他和张熙扣押在京城,考虑到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每个月给他们一些钱粮,让他们勉强度日。你们谁都不许杀他们,朕要让他们看看,朕到底是怎么一个汉子,咱们治下的朝廷又是什么样的朝廷!”


    弘晖说了一声是。


    雍正说:“不只是你,你将来也要跟你的子孙说,这件事儿是朕特许的,不许找他们麻烦也不许找他们的后账。至于吕氏和吕氏弟子们……”


    雍正停顿了一下:“依着朕的本意,这一些人已经触及大逆,就该发配到宁古塔,可是朕看出来了,你九姑妈不想朕把事儿给弄大了。别说是江南,就是全国各地都是方兴未艾,一片生机勃勃。这时候掀起华夷之辨如果仅仅停留在嘴皮子上倒也算了,一旦涉及杀人流放,只怕江南要起波澜,各地也会受到影响。但是大罪可免小罪不能饶,除了限制他们家的人做官外,也要限制他们家的人离开家乡,另外让刑部再议一议别的处罚,议好了之后一起发下去,这件事算结束了。”


    弘晖说:“您英明。”


    “什么英明不英明,”雍正说:“等到你做皇帝你就明白做皇帝并不是想干嘛干嘛做皇帝也有很多事不能干,也有很多事儿要顾忌。皇帝不过是一个差事罢了,这差事的好处就是能传家,别的和那些官员没什么区别。”


    弘晖不太赞成,可是也没再多说。


    这时候外面通报说勇王和八公主来了。


    雍正跟弘晖说:“把你送来的书收起来,别让你姑妈心里嘀咕,以为给朕送晚了。”


    弘晖赶紧去把书抱起来绕过屏风送到后面雍正临时休息的房间。他放好出来后海棠姐妹已经来了,兄妹三个正在翻书。


    雍正听桂枝讲了几句,就问:“这书不便宜吧,朕摸着这纸特别厚,光是图画你肯定不少花钱,这样吧,朕补贴你一些。”他对弘晖说:“你拿着朕的手书去内务府库房提八万两给你姑妈送去。”


    弘晖应了一声,桂枝连忙说不用,弘晖就劝:“皇阿玛给您的您就收下,这是亲哥哥手里漏出来的,您有什么不能拿的?”


    海棠也在一边说,雍正写了条子给弘晖:“去吧,早去早回。”


    内务府的库房在京城,弘晖立即坐车回城。


    此时在九阿哥家的园子里,九阿哥把老五阿哥和十阿哥十一阿哥请来,其中老五阿哥也戴着眼镜,一群人每人捧着一本《大义觉迷录》在看。


    老九阿哥一边看一边点评:“看了这么多老四也算是个厚道人,没把八哥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小人,骂人骂在明面上,这和他一贯以来的做法一脉相承。”


    十一阿哥说:“我以为您看到他说您蠢笨的时候能跳起来找他算账呢。”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在这本书里大家都是好人,就我一个人蠢笨如猪自然是要找他麻烦,可是他的书里没一个好人,罢了罢了,大家都在泥坑里,也不必往人家身上再泼点儿泥水了。”


    十阿哥说:“他这里可没提老十三啊!说到底还是和老十三关系好。”


    老五阿哥说:“也没提我!”口气居然带点得意。


    九阿哥刚想反驳,刚想说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但是一想某种意义上不出现在这本书里也是一件好事儿,值得得意一下。


    十一阿哥看完皱眉:“皇上把我九姐姐写得跟个老妖婆一样!”


    九阿哥反驳:“不对,他把胖丫头写成了汉子婆,”随后他压低声音,只有兄弟四个能听到:“我说句不好听的,将来江山没了。到了下个朝代,人家要在戏台子上唱这里面的事儿,胖丫头肯定是个白脸肥婆子。”


    他说完就好奇:“你们说这生旦净末丑,将来唱勇王,是属于老生呢,还是老旦呢?”除了十一阿哥,剩下的两个都和他讨论了起来,十一阿哥叫了太监来,吩咐说:“出去打听打听看外边是怎么议论这本书的。”


    太监低头说:“爷,奴才不敢说。”


    九阿哥抢在十一阿哥跟前说:“不敢说就不要说了,十一弟你也是难为人,这能有什么好听话吗?别的不说,弘皙这会肯定在骂街呢。”


    十阿哥提议:“明儿一早,咱们都去上朝,看看朝廷上是怎么说的。”


    九阿哥瞬间眉飞色舞:“对对对,一起去看看。”


    老五阿哥说:“起得太早了,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满朝文武有几个敢当着皇上的面儿说这书还不如没有呢。”


    十阿哥就说:“五哥,你不懂,不是看大朝会上大臣们的反应,说要在开始大朝会前听听大家私下里怎么议论。”


    第二天除了老五阿哥和老七阿哥以及没官职的十四阿哥外,老阿哥们都聚齐了。和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人有很多,宗室里面很多有爵位的人都已经穿戴整齐等着开大朝会了。


    此时宗室里面的爷们打过招呼就没再说话,听外面的大臣们怎么说。


    大臣们也不傻,能在这里批评皇帝吗?


    大家都在议论市面上装帧精美的各种历史丑事,比如说《挨雷劈的老东西》,书名就是这个书名,里面是故事合集,作者火力全开地骂了卫宣公、


    楚平王、唐玄宗,朱温这些人。


    这些大臣们津津乐道的是里面的插图,里面的宣姜这幅美人插图引起大家的议论,有的说简直是太美了,有的说不及宣姜本人美矣。


    为了个插图,一群大臣讨论了半天,宗室们听得纳闷:你们聊的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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