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裴游鱼又唤了一声。
邬念青缓步走入房内,望着一片狼藉的书桌,唇瓣弯弯,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捻起桌上的一朵杏花,放在指尖把玩着,温和道:
“阿鱼刚刚做了什么?怎么把书桌弄得这么乱?”
裴游鱼站在邬念青的背后,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骤然听到邬念青的问题,不由感到有些不安。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用力掐着手心,随口胡扯道:“夜里睡不太着,我就起来看书,结果看着看着就困了,倒在书桌上睡着了。可能倒下去时碰到了花瓶和书,所以书桌才会这么乱。”
“是吗?”邬念青微哂道,“怎么最近突然喜欢上看书了?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很讨厌看书的。”
邬念青与平常无异的温和态度使裴游鱼逐渐冷静。
她眨了眨眼,扇子似的乌睫一开一合,灵动的杏眸里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开口道:“所以……所以才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其实我看书不是为了看书,而是为了睡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但一看到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我就困了……”
邬念青点了点头,似乎信了裴游鱼的话。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四界博览》,翻了几页,含笑道:
“你就是看着这本书睡着的吗?”
裴游鱼看着《四界博览》朴素的封皮,清脆道:“对。”
这种书看起来确实能让她无聊到睡着。
邬念青挑了挑眉,低头看着书本上的诗句,轻声道:
“碧玉捣衣砧,七宝金莲杵……”
裴游鱼不明所以地看向邬念青。
少女抿着红唇,水润澄澈的杏眸里含着浓浓的疑惑。
她看起来懵懂、迷茫、无辜,就像一头在林间迷失道路的幼鹿。
不得不说,裴游鱼有一副极能迷惑人的皮相。
他曾经被这副皮相所惑,认为即便是世俗意义上最完美的少年,也无法与她相配。顽石怎可与金玉媲美,萤火怎可与明月争辉?
可如今她自甘堕落,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交-媾,恣意放纵自己,还试图装出懵懂无知的模样骗他。
多么无耻。
蛇妖嗔心极重,少女伪装出的无辜宛如干燥天风,将嗔恚吹为心间的燎原野火,脑海中属于兽类的残忍念头叫嚣着,诱惑他在这副柔软的身躯上付诸实践。
但他什么都不会做。
若不止欲,何言得道。
裴游鱼自愿沉沦于爱-欲之海,为了惩罚这条不听话的小鱼,他或许会将她按向更深处,让她被自己所认为欢愉的东西反噬。
但他绝不会自己下水。
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他不会在这种肮脏的、愚蠢的、失控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邬念青莞尔一笑,倏地抱起裴游鱼,将她放在宽大的书桌上,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拿起《四界博览》放在裴游鱼腿间。
书脊落入腿缝,淡黄色的书页摊在两腿上,寒意透过薄薄的纱裙,顺着大腿往上攀爬。
裴游鱼似乎想到了什么,双脚乱动想从书桌上下来。
他垂眸,长指按住裴游鱼的腿,轻声继续道:
“高举徐徐下,轻捣只为汝。”
青年声音朗润,宛如林间溪流淙淙流经石板,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从某种意义上,就如明生与元璇相似一样,裴游鱼与邬念青也十分相似。
他们都有着温和的皮囊,而内里却是同样的偏执疯狂。
邬念青抬眼看向裴游鱼,属于蛇类的竖瞳比以往更加细长,几乎都要成为一条诡异的直线:
“阿鱼,你看着这种书入睡,是想做什么样的梦呢?”
裴游鱼错愕地看着腿间的书。
事情的发展与她想的不一样。
谁知道《四界博览》会是这种不正经的玩意儿?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带着指尖也微微颤了起来。
在极端的恐惧下,裴游鱼的大脑格外清醒。
浓密羽睫一压一扬,应对之策在脑海中闪现。
分明藏在袖中的手还微微颤着,面上却已显现出了十足的娇纵,她抬起琉璃般清亮的眸子,柳眉倒竖,粉面含怒,轻扬下颌,声音清脆:
“我不过是好奇罢了,按照小界的传统,我早已过了及笄的年纪,看这种书有何不可?师尊一眼就能认出它,想来在我这个年纪时也没少看这种书。”
“您能看《四界博览》,为什么我不能看?我是鱼妖,您是蛇妖,我们是同样的存在,您应该试着理解我,而不是在这里审问我。”
旁人说谎时,或许会吞吞吐吐,思考着如何编造逻辑缜密的谎言,而裴游鱼说谎时,往往会加快语速,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比起以理服人,她更擅长把控人的情绪,把人激得口不择言,然后巧妙地使话题偏转。
少女红肿湿润的唇瓣一开一合,像一朵妖冶诱人的花朵。
邬念青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着裴游鱼,一句话也不说。
裴游鱼心里发虚,面上却越发理直气壮,冷哼一声,继续道:
“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我累了,现在只想休息,师尊先回去吧。您最近的态度不太对劲,我希望您能回去好好想想。”
“在您没想到哪里不对劲之前,我不想再见到您。”
说罢,她拂开邬念青的手,跳下书桌,疾步向着床榻走去。
邬念青望着裴游鱼远去的身影,面上虚伪的笑意逐渐消失,道:
“我都听见了。”
裴游鱼眉心一跳,旋即娇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她说得太急了,以至于连敬辞也忘了。
“我是不是在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邬念青起身,缓步走近裴游鱼,忽然把她拉入怀中,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压在自己腿上,声音里带上几分威胁:
“阿鱼,我劝你自己说,这样对我对你都比较好。”
“我无话可说。”
“不见棺材不落泪。”
邬念青冷声道。
他盯着裴游鱼云霞似的裙摆,微微一笑,眼底晦暗不明,秀气纤长的指尖勾起少女的珍珠腰带。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温和的灵力从青年指尖溢出,环绕着她的身体,像剥鸡蛋似的一件件剥落衣裙。雪白的衣衫堆积在黑色长靴旁,她弯腰去捡,却见自己的衣衫被长靴远远踢开。
她抬头,看见邬念青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目光从背脊一路向下。
裴游鱼又气又急,试图伸手遮挡,却被邬念青攥住手腕。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那一瞬间,裴游鱼几乎以为他想折断自己的手。
邬念青仔细地看着裴游鱼。
这是一具完美的躯体,在鲛人珠照耀下宛若散发着莹润光芒的无瑕白玉,可它比白玉柔软脆弱得多,像案板上嫩生生的豆腐,一碰就能留下痕迹。
被他掐着的手腕处已经浮上明显的红痕。
可她身上却什么痕迹都没有。
邬念青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懊恼。
裴游鱼心下稍安,找回几分底气,红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眼波流转,清凌凌的乌眸看向邬念青:“怎么样?检查完了吗?”
“若是检查完了,我希望您回去好好想想,为今晚的疯癫举动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是个谨慎的人,今夜未允许元璇在身上留痕迹。
“真聪明。”
邬念青轻声夸赞,松开裴游鱼的手,转而用灵力绑住她的手腕。
“这么谨慎,也不知道背着我做了多少次。”
裴游鱼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邬念青,娇呵道:“放开我,我要睡觉了,你先……”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呼。
邬念青平静地架起裴游鱼的腿,同时在空中召出一面水镜,淡淡道:
“你自己看吧。”
他一面说,一面抓住裴游鱼的手,迫使她触碰桌上的杏花。
桌上的杏花刚被人把玩过,不复原本的颜色,娇嫩花瓣黏糊糊地合着,被少女指尖碰到时,微微颤动了一下,看起来既凄惨又可怜。
裴游鱼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抽回手,然而只得到更加粗鲁的对待。
邬念青抓着裴游鱼的手,让她自己扒开湿润的殷红花瓣。莹白纤细的小指搅动花蕊,浓稠的汁水从指腹滴落,落到朴素的玄色衣摆上。
裴游鱼咬着下唇,颤抖着偏过头。
“别分心。”
粗粝的指腹不轻不重一按。
“看镜子。”
阴冷的灵力贴上下颌,迫使裴游鱼偏转过头,直视镜中的自己。
鼻头一酸,屈辱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少女死死盯着邬念青青筋毕露的大手,眼尾赤红,咬牙切齿道:“停下!”
感受到邬念青放缓动作,她阖上眼,轻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邬念青暂时松开裴游鱼的手,望着镜中的狼狈妩媚的少女。
钗儿松松,腿儿-颤-颤,眼波含春,檀口微开。
人间尤物,大抵如此。
金瞳里闪过一丝暗芒,他彻底松开掌中的小手,换上了自己的大手,嗓音冰冷:“几次?”
让裴游鱼自己来,固然可以折辱她,但他的目标却不在于此。
“一次。”
少女双瞳溃散,湿润的、丰满的、带着齿痕的红唇张大了些,隐约可见里头抬起的粉舌,香汗顺着粉颈落下,在嫩白的肌肤上留下亮晶晶的水痕。
“看着不像。”
邬念青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到这种地步了都不肯说实话吗?”
在眼眶里含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框而出,裴游鱼深吸一口气,忍着酥麻与疼痛,厉声骂道:“你也是混蛋,不守信用的混蛋,假正经的混蛋。”
“我说的是实话,说了话不算话,你要不要蛇皮啊?”
“确实只有一次,他天赋异禀,有过人之处,不像……不像你……只能做些虚凰假凤做的事情。”
少女弯了弯艳丽的唇角,看着邬念青耳下的坠子,雾蒙蒙的美眸里露出几分嘲讽,恶狠狠道:“你不仅是个混蛋,还是个废物!”
邬念青的笑意淡了下来,停下手上的动作,垂眸看着裴游鱼,长睫在金瞳上投下淡淡阴影。
裴游鱼知道他生气了,柳眉一挑,粉面含怒,嘴上越发不饶人:“我说错了吗?你能做什么?不过是——风儿大雨点小罢了。”
方才她还有点怕,现在却什么都不怕了,反正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大不了再来一回,邬念青也只能做到这里了。只要有那个绯珠耳坠在,他做不出更过分的事情。
邬念青不可能为了惩罚她而放弃自己的底线。
眼见着邬念青的面色越发难看,裴游鱼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感,她侧头瞥了一眼邬念青的腹部,眨了眨眼儿,一副犯了错怯生生的无辜模样,清脆道:
“啊……我说错了,师尊好像根本没有雨点诶。”
“真是对不起呢。”
“师尊别生气嘛,我知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后颈忽然传来濡湿的感觉,细长湿滑的东西从后颈扫到肩窝,裴游鱼身子一僵,剩下的嘲讽话语卡在喉咙里。
疼。
青年尖锐的毒齿刺入少女肩部,毒液顺着齿间渗进血肉。
眼前的景物化为黑乎乎的一团团,意识逐渐模糊,裴游鱼缓缓阖上眼睛。
邬念青垂眸看向裴游鱼。
少女倒在自己怀中,湿漉漉的乌发黏在面颊上,粉颈汗津津,面颊染着淡淡的绯色,双眼紧闭,唇瓣红肿,呼吸虚弱。
此刻的她不再挣扎、不再咒骂、不再挑衅,乖巧得就像一个任人摆弄的瓷娃娃。
他曾经在这张桌前教过裴游鱼写字作画,彼时他握着裴游鱼的小手,带着她在纸上画杏花。
纸上先是落下艳色的一小点,那是未开的杏苞,而后毛绒绒的笔尖落下,艳色一点逐渐晕染开来,柔嫩花瓣缓缓舒展开来。笔尖在纸上轻轻勾勒描摹一阵,便可点上乳白色的花蕊。
今夜在这张书桌前,他握着裴游鱼的小手,再次以师长的身份教导她如何使杏花开放。
邬念青的视线落到那朵被弄坏了的杏花上。
那是一朵初绽的杏花。
杏花绽放,往往先红后白。
年少貌美的小娘子正如枝头的红杏,尚未达到可以与狂蜂浪蝶周旋的时候,却已春心萌动、容色娇艳,背着所有人悄悄攀出高高的墙儿,主动为俊秀健壮的少年郎俯下身子,主动供他亲吻攀折。
今夜来裴游鱼房间的人,他大概可以猜出是谁。
书桌的桌角上有一块玉牌,质地莹润,方方正正,上边雕着祥云龙纹,中心刻着一个小小的璇字。
那是元璇给明生的玉牌。
他这位好师侄,看起来清清冷冷,没想到却是个包藏祸心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引诱裴游鱼犯下大错。
早知今日,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两人来往。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他应该想着如何处理此事,而不是在这里懊悔。
邬念青抱起裴游鱼,带着她走进浴室,用湿帕子擦拭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同样的动作重复多次后,才摩-挲着裴游鱼的肌肤,轻柔地替她穿上寝衣。
他抱着裴游鱼回到床榻边,将她塞进锦被,躺在裴游鱼身旁和衣而眠。
他不太放心让裴游鱼一个人睡觉。
谁知道等会儿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过来。
刚躺下没多久,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得坐了起来,蛇瞳里闪烁着不安的光彩,匆匆穿上长靴,快步向门外走去。
离开穉桑楼时,他对着守在云桥边的婢女温和吩咐道:“阿鱼病了,帮我看好她,不要让她出穉桑楼一步。”
十六位带剑婢女一齐点了点头。
……
裴游鱼醒来时,是第二日清晨。
金瞳青年安静地坐在床榻边,眸光潋滟,笑意浅浅,眉梢眼角似凝着春日的温柔晴光。
今日他穿了一身雪色鸱龟纹长袍,外头罩着银灰纱衣,金丝在纱衣上勾勒出云鹤纹。腰间悬着的破木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蛟龙纹韘形佩。
邬念青平日里穿得极为朴素,今日忽然打扮起来,宛若枝头盛放的玉兰花,清艳矜贵,十分夺人眼球。
裴游鱼皱了皱眉,摸不清邬念青的用意。
她试图从床上坐起来,然而四肢酸软无力,挣扎了几下都没有成功。凝在心口的阴寒之气因为挣扎的动作而扩散开来,裴游鱼呼吸一滞,剧烈地咳了起来。
邬念青伸手抚上裴游鱼的后背,轻轻拍打着替她顺气,待她的呼吸逐渐均匀,这才移开手,拿了个软枕垫在背后,扶着她坐了起来,柔声道:
“你病了,最好还是不要乱动。”
“我有没有病你自己清楚。”
裴游鱼抚着心口恹恹道。
邬念青从桌上端起一碗黝黑的汤药,试了试温度,用灵力加热了一会儿,道:“喝药吧。”
裴游鱼看了一眼琉璃花碗,低下头轻嗅汤药,但除了浓郁的苦味以外什么也闻不出。她抬头,盯着像花孔雀似的邬念青,清脆道:
“什么药?解毒的药吗?我可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你想多了,”邬念青摇了摇头,望着一脸防备的裴游鱼,想了想,嗓音更加柔和,“快点喝了吧。”
“到底什么药?”
裴游鱼固执地问道。
邬念青垂眸,看着黝黑药汁中倒映出的裴游鱼,轻声答道:
“避子药。”
裴游鱼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确实忘了这回事。
前世她被云朝月灌了绝子汤一劳永逸,根本没用过避子汤这种东西。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乌眸微闪,樱唇紧抿。
邬念青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间泛起一丝冰冷的嗔怒。
他就知道,以裴游鱼的脑子,根本想不到事先喂男人吃药,也想不到事后自己吃避子药。
昨夜他若没想到这件事,保不齐过了几个月裴游鱼突然过来寻他,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对他说怀了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玩-男人是吧,就裴游鱼那个脑子,不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算不错了。
裴游鱼是蠢,那么明生就是坏,他自小同裴游鱼一块儿长大,裴游鱼没让他事先吃避子药,他自己不会吃吗?
他年长裴游鱼许多,这种事情,裴游鱼想不到,他能想不到吗?他就是想让裴游鱼怀了孩子,然后与裴游鱼一齐跪在他面前求他成全。
想到那个场景,邬念青眸光沉沉,差点把琉璃碗捏碎。
裴游鱼看着不太对劲的邬念青,连忙道:“我喝。”
邬念青忽然收回琉璃碗。
“如果你不想喝,那就算了,我不介意多养一个徒孙,希望你也不介意自己多一个私生子。别想让我帮你遮掩,你有胆量做,也要有胆量承担后果。”
青年略带嘲讽的声音传入耳中,裴游鱼夺过琉璃花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皱都不皱一下。
她喝得太快了,漆黑的药汁从嘴角溢出。
邬念青心中有气,夺过裴游鱼手上的琉璃碗,换了一个装着羊乳的瓷碗递给她,拿出湿帕子,狠狠在她唇边磨了几下,直把唇瓣磨得红肿高胀,才眸色晦暗地停下手。
“为什么要瞒着我做这种事?”
他掐着裴游鱼的下颌,手上的力气重很重,然而声音却轻柔得像三月春风。
裴游鱼想拍落他的手,但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邬念青钳制。
她无奈地勾了勾唇,道:“难道告诉您,您就会同意嘛?”
少女声音清脆,宛若珠玉落盘。
“不会。”
邬念青斩钉截铁道。
“我会十分生气、十分失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此出现裂痕。”
青年故意咬重了十分二字,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威胁,裴游鱼眨了眨眼,乌黑水润的眸子认真地看着邬念青,柔声道:
“这就是我瞒着您的原因。如果我告诉您,您一定会被气死。我是为了您好,才不告诉您的,您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昨夜您应该装作什么不知道,乖乖回到白鹤居睡觉,这样我们就不必闹成现在这副模样。”
“闹成现在这副模样,师尊很快乐吗?我并不觉得您很快乐。”
“我也不开心。”
少女手腕一转,将手上端着的瓷碗翻转过来,醇香温热的羊乳尽数落到青年精致华丽的衣衫上。
金光闪闪的云鹤纹蒙上一层浑浊的白液。
邬念青在羊乳里加了许多糖,因此这碗羊乳比一般乳液的更为粘稠,羊乳顺着纱衣缓缓透到月牙色袍子上,将清雅的月牙色染成暗沉的姜黄色。
做完这一切,她意犹未尽,将瓷碗往邬念青身上一掷,动作粗鲁,声音平静,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该生气该失望的人明明应该是我才对。”
“我瞒着您又如何?您发现了又如何?您就不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对您来说很难吗?”
她抬眼,极为专注地看着邬念青,寒玉似的乌眸里映出青年狼狈的身影,朱唇轻启:
“真正让我们关系破裂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我辛辛苦苦地瞒着您,代表着我想维持这段关系;你选择戳穿这件事,代表着您想放弃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这一切都是您自己选的。”
“为什么您要发现这件事?”
她将问题抛回给邬念青。
邬念青沉默地盯着她。
裴游鱼弯了弯唇,盯着邬念青紧绷的下颌,继续道:
“啊……对了,我突然想起了,我们是师徒关系。”
“您凭什么管我有没有情郎?您凭什么阻止我享乐?您又凭什么对我动手动脚?”
“您是我的师尊,而不是我的夫君。我总有一天要出嫁的,到时候我和我夫君洞房花烛,难道您也要阻拦?”
“当然不会,”邬念青自己身上施了个清洁咒,拿起瓷碗摆回床榻旁的小方桌上,垂眸轻声道,“我不让你与情郎往来,只是因为——”
他抬眼,一字一句道,声音平静:“你有未婚夫了。”
裴游鱼本没有未婚夫,但在刚刚那一刻,他决定让崔子越暂时成为裴游鱼的未婚夫。
因为他确实没有任何理由阻拦裴游鱼找情郎。
“前几日崔兄派人过来提亲,说子越年纪大了,是时候给他聘娶一位妻子。”
“子越是崔兄唯一的子嗣,以后会继承寻仙界的一切。他的才能品貌家世都是少年一辈中的翘楚,与你甚是相配。”
“崔兄与我关系亲厚,你若做了出格的事情,崔兄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帮忙劝着子越一些。”
“思来想去,这都是一门不可多得的好婚事。”
“因此,我答应了崔兄的求亲。”
“你现在是崔家少主崔子越的未婚妻,寻仙界未来的女主人。若你足够强大,自然可以寻上三五个年轻俊美的情郎。”
“可你太弱了。”
“我可以保证崔子越不敢有其他女人,但没办法让你在他头顶上养羊。”
虽然裴游鱼与崔子越只见过几面,但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崔子越对裴游鱼抱有很大敌意。
他看不上这位空有容貌而修为低微的娇纵少女。
他对裴游鱼的态度不好,裴游鱼自然也懒得对他笑脸相迎。
邬念青本以为裴游鱼会强烈反对这门婚事,甚至已经想好了安抚的话术,但令他意外的是,倚在软枕上的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软声应道:
“好。”
“婚期是什么时候?”
崔子越喜欢云朝星,肯定会想尽各种办法解除婚约,即便她应下了,最终崔子越也不可能娶她。
前世因为云朝星,崔子越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如今她也要用婚事给崔子越添点麻烦。
邬念青看着露出笑意的裴游鱼,心头微堵,冷声道:“你就这么着急出嫁?”
“对,”裴游鱼笑盈盈地点了点头,“我可着急了呢,毕竟那可是崔子越,四界第一奇才,我如何不心动?”
“那么明生呢?”
“什么明生?师尊您别乱说话,师兄是就是师兄,我从未想过嫁给他。”
谈及明生时,少女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不自然的样子,似乎真的与明生只是师兄妹关系。
可明生分明是裴游鱼的情郎。
邬念青皱了皱眉,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疑惑。
难道裴游鱼的情郎另有其人?
想到这个可能,他松开裴游鱼的下颌,指尖凝起冰冷的灵力,正想继续逼问裴游鱼,忽然间,一个东西在脑海中闪过。
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裴游鱼,道:“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说罢,他勾落粉金幔帐,快步向穉桑楼外走去。
方才他想到的那个东西——
是监控石。
穉桑楼内每个角落都装有监控石。
这些监控石是在裴游鱼刚刚失去记忆、但仍未服下反真丹时装上的。
当时装监控石,主要是为了防止穉桑楼的婢女怠慢裴游鱼。
没了记忆的裴游鱼是个痴儿,他懒得照料她,便从外头买了一些婢女。
刚开始时,那些婢女对裴游鱼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裴游鱼。时间久了,她们见裴游鱼心智懵懂,不会告状也不会哭闹,便开始欺侮她,起先只是言语上的辱骂,后来越发没了顾忌,竟然直接动手。
那时他极少去穉桑楼,因此这样的打骂持续了几个月。等他再次踏入穉桑楼时,原本活泼粘人的裴游鱼变得胆小怕人,把自己锁在方方正正的木箱子里,像件没生命的物件一样,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他虽对裴游鱼不太上心,但也不至于任由婢女虐待她。
他将那些婢女处理掉,又买了一批更为温良的新人,并在穉桑楼各个角落装上监控石,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后来裴游鱼服下反真丹,重新长大成人,这些监控石也就近乎废弃。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看过里面的内容了。
邬念青回到静心居,在书桌旁的墙壁上敲了三下,墙壁缓缓移开,露出窄窄的一小条楼梯。楼梯直通底下的密室,他顺着楼梯拾级而下,在一面银镜前停下脚步。
他拨动银镜旁的转盘,将上面的日期拨到了昨日。
蒙着灰的银镜中显出裴游鱼模糊的身姿。
以及一个高大的、模糊的男人。
看身形,他并不像明生。
邬念青犹豫了一下,用指腹缓缓擦去银镜上的灰尘。
银镜里播放的录像逐渐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昨晚书桌上的一切景象。
裴游鱼的情郎是元璇。
那位冷漠的仙门巨擘。
他的师兄,明生的师父,裴游鱼的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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