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念青知道裴游鱼的意图。
现在的最佳做法,就是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将屏风扶起来,说几句挑拨元璇与裴游鱼关系的话,然后离开这间屋子,独留裴游鱼一人应付元璇,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引火烧身,给她一个惨痛的教训。
可他还是快步上前,强硬分开元璇与裴游鱼。
元璇站在他的左手边,唇角破了,殷红的鲜血在唇边晕开,仿佛抹了口脂,白发霜瞳配上艳色唇瓣,圣洁与昳丽杂糅,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裴游鱼站在他的右手边,明眸含情,发髻凌乱,红肿的唇瓣上覆着一层淫-靡的黏腻薄膜。她穿得极不得体,比起花楼里的舞姬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他却不觉得一丝低-贱。
绿鬓朱颜,香艳殊绝。
壁画上的天人也是如此的,臂环五色云霓,腰饰琼珠玉佩,袒胸露乳,眸光炯炯,削瘦者如松如竹,丰腴者如珠如玉。
邬念青望着眼前的男人与少女,手指不住地痉挛起来,莫名的惶恐从心间升起。
元璇与裴游鱼看起来极为相配。
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定了定神,攥住裴游鱼的手腕,将她拖拽到自己身边。
掌中的手腕纤细脆弱,稍稍用力就可以折断。
邬念青心下稍安,但依旧没有放开裴游鱼的手。
他紧握着裴游鱼的手腕,凝视着那张似仙似妖的面庞半晌,思考了许久,最终轻声道:
“我帮你上妆。”
裴游鱼疑惑地看向他,眼底带着浓浓的防备。
邬念青垂下眼睫,将裴游鱼带到梳妆台前,让她坐在镜前的小凳上,自己则半跪在地上。
他的目光在浓淡胭脂之间移动,选了一个最艳丽的,重重地抹在裴游鱼面上。
厚重的香粉遮住少女瓷白的面色。
他想用这种方式弄脏裴游鱼。
他弯了弯唇,垂眼在梳妆台上寻找了一阵,最后拿起一盒口脂,用笔尖沾了一点,点在少女的唇瓣上。
柔软的毛笔尖扫过丰润的唇瓣,留下绯艳的颜色。
邬念青盯着裴游鱼的唇瓣,眼底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暗色。
元璇与裴游鱼拥吻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他将毛笔轻搁在桌面上,道:
“张嘴。”
金色蛇瞳里倒映出少女红肿的唇瓣。
少女垂着眼摇了摇头。
邬念青微微弯腰,掐住裴游鱼的下颌,柔声道:
“里头还有没染到的地方。”
“染了一半留了一半,多不好看。”
“张嘴。”
他再次命令道,掐着少女下颌的手逐渐用力。
少女的唇瓣向下压了压,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张开了唇瓣。
通过少女微张的唇瓣,他可以看到里面粉嫩的舌尖。
粗粝的指腹缓缓抚上唇瓣,将滑腻的膏脂往少女口内送去。
他想要更深入。
但理智告诉他,应该到此为止。
正犹豫间,他感到有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碰到指尖,长指不自觉地一颤,艳红的口脂被抹到唇瓣之外。
少女忽然抬头,清凌凌的杏眸里倒影出他的面容。
她像一只捕猎的幼兽一样,直勾勾地凝视了他半晌,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舌尖一卷,舔去唇角艳红的口脂。
“甜的。”
少女清脆如铃的声音传入耳中,燥热感如潮水般席上心头,藏在口内的红信子蠢蠢欲动,尖锐的毒牙在不知不觉中伸长。
“是吗?”
邬念青轻声问道。
话一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倏地松开裴游鱼,惊惧涌上心头。
他被裴游鱼操纵了。
像世间任何一个平庸的男人一样。
但他毫无知觉。
裴游鱼望着邬念青的模样,弯了弯红菱唇,似讽非讽,声如莺啼:
“怎么了,师尊在怕我吗?”
“怎么会呢?”
邬念青起身,随手拿起桌上的红布,盖住少女艳若桃李的面庞,也盖住那双寒玉似的墨眸。
做完这一切,他拿出一尊月老像放在桌上,侧过头,对元璇道:“可以拜堂了。”
元璇从邬念青手中接过裴游鱼的手,牵着裴游鱼缓缓往前走,走到九重莲池边时,停下了脚步。
他是龙,裴游鱼是鱼。
他们诞生于水中,水是他们的生命之源。
对着清澈的湖水拜堂,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但对邬念青来说是。
“对着月老像拜堂。”
他冷声提醒道。
回应他的是裴游鱼的声音。
“为什么呢?”
“我和师伯都是水里来的东西,而月老是人族的东西,我们对着水拜堂,明显比对着月老拜堂更郑重。”
“就是不行。”
“为什么?”
裴游鱼质问道。
为什么?
因为还有他。
他也是这场婚事的主人公之一。
但经过方才的那一场,他已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邬念青盯着裴游鱼,忽然抬手扯下她的盖头,冷声道:
“不必成婚了。”
说罢,他再次从元璇手中夺过裴游鱼,抱着她快步走回闺房,打了一盆清水,仔细地擦净她面上的脂粉,一遍又一遍,直到将所有绯艳的色彩洗净。
做完这一切,他抬手,阴寒的灵力自手心溢出,割坏了裴游鱼身上的衣裙。
华美的衣裙化为一片片单薄的布料铺在裴游鱼身旁。
雪白的、纯净的少女躺在繁丽秾艳中。
他俯下身子,紧紧地拥住了裴游鱼。
他现在无比、无比、无比后悔,在冲动的情况下,为了挑拨裴游鱼与元璇的关系,与元璇成为了同盟。
现在看来,他哪里是元璇的同盟。
他分明是这位好师兄的垫脚石。
他要反悔。
少女柔软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鼓励。
高大青年忽然出现在门口,看到床榻上的邬念青,淡漠道:“你在做什么?”
邬念青的背脊僵住了。
他支起身子,墨发凌乱地散在肩头,迷茫与不安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在做什么?
他应该做什么?
脑袋里的思绪乱得像一团麻绳,邬念青强装镇定望向元璇,忽然想到了原本的约定。
按照原本的约定做就可以了吧。
反正穉桑楼内有监控石,裴游鱼又厌恶元璇,只要他一直看着监控石,今夜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按照原本的约定来,一定就能震慑住裴游鱼。
让她害怕、让她无助、让她绝望,最终不得不向他寻求帮助。
邬念青逐渐冷静下来。
他侧头看向裴游鱼,拂开她面上的乱发,轻笑道:
“我差点儿忘了,现在不是我的时间。”
说罢,他转身离去,快步走到门口,将裴游鱼留给元璇。
结实的木门被关上。
裴游鱼望着邬念青离去的方向,手掌逐渐收紧,巨大的失望在心头漾开。
功亏一篑。
可即便再失望,她仍要打起精神应付元璇。
一点甜头都不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元璇是一条饥肠辘辘的恶犬,若主动将食物给它,它就会温驯地匍匐在地。
若拒绝将食物给他……
它会扑到她、撕碎她、最终将她吞入腹中。
当她主动将食物给元璇时,她可以控制食物的量,只给她想给的那一部分,留下诱人的一部分钓在这条恶犬眼前,让这条它被食欲驱使,不得不完成她布置的任务。
裴游鱼定了定神,对着元璇招了招手,娇声道:
“你过来。”
元璇听话地走到床榻边。
裴游鱼顺手扯落粉金幔帐。
四周陷入一片昏暗。
鲛人珠的光线被隔绝在幔帐之外。
少女低着头,后颈处的脊骨微微凸起,上边顶着艳红的蝴蝶结。结下垂着长长的尾巴,尾巴贴着背脊,一直落到臀部。
元璇低头,吻上了裴游鱼的脊骨。
裴游鱼没有反抗。
尖锐的牙齿啃-咬着脊骨,艳红的蝴蝶结逐渐变成湿哒哒、松松垮垮的一团,红色绸缎搭在雪肩上,最终从肩头滑落,缓缓落到心口。
元璇忽然停住了动作,盯着那块儿小玉牌,眼睛一眨也不眨。
“捡起来。”
裴游鱼命令道。
元璇乖巧地低下头,红舌一卷,将玉牌叼在了嘴中。
湿漉漉的红带子垂到心口。
痒痒的。
裴游鱼眯了眯眼。
元璇压在裴游鱼身上,像狗一样叼着那块玉牌,等待着裴游鱼的下一个指令。
“我不喜欢它,所以这块玉牌还给你了。”
裴游鱼从元璇口中接过玉牌,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重又递到元璇面前,轻声道:
“自己带上吧。”
青年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最终选择了服从。
他从裴游鱼手中接过玉牌,将绯红的绸缎在自己脖颈上绕了许多圈,直到裴游鱼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这才停下手,把绸缎末端递到裴游鱼手里。
他没办法自己在后颈处系结。
裴游鱼含笑接过绸缎。
打下一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她撩开幔帐,目光落到房内的软塌上,道:“我累了,你的睡姿不好,会打扰到我睡觉。”
“我不想和你躺在一张床上。”
“软塌上有枕头和被子,今晚你就睡在那里吧。”
元璇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裴游鱼放下幔帐,阖上双眸,长吐出一口浊气,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今夜她确实累了。
发生太多事情了。
室内点了宁神香,没一会儿,元璇也陷入沉睡。
不知峰上的所有人都睡了。
除了邬念青。
他悄悄摸进了裴游鱼的卧房,覆在少女身上,贪婪啃食着她的双唇,直到天明时分才离去。
第二日裴游鱼醒来时,只觉得唇上刺刺地疼,以为是昨日的伤口恶化了,没有多想,胡乱涂了点膏药,便坐在梳妆镜前仔细梳洗起来。
今日她有一场硬仗要打。
昨日让元璇叼起玉牌,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一种服从性测试。
测试结果令她十分满意。
她想趁热打铁策反元璇,让他与邬念青自相残杀。
裴游鱼略微沾了一点儿口脂,在唇心点了点,随即抿了抿唇瓣,让口脂自然化开。
点完口脂,她便放下妆盒,将乌黑浓密的长发编成两股麻花辫,从首饰盒里寻出一对不起眼的明黄色宝石钿花,装饰在辫子末尾。
做完这一切,裴游鱼站起身,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窄袖轻罗,楚楚动人。
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满意地勾了勾唇,望着窗外的明媚的日光,估摸着元璇快回来了,从书架上找出一本剑书,坐在窗户下,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雪衣青年迈入室内。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裴游鱼。
今日少女情绪不佳,没有像往日一样精心打扮,身上穿着简单的翠衣白裙,绸缎似的乌发则随意编成两根麻花辫。
她倚在书架边,手托香腮,恹恹地翻着剑书。
元璇悄悄搬了个凳子,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凝视她。
察觉到元璇的靠近,裴游鱼眸光微暗,心跳逐渐较快。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抬眼看向元璇,认真道:“我们谈谈。”
元璇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与邬念青合作?”
裴游鱼抛出第一个问题。
“你不仅想要嫁给崔子越,还想要杀死我。”
元璇淡漠道,死水般的琉璃眼盯着裴游鱼。
裴游鱼怔怔地看着他,眼睫一压,掩住了眸内的所有算计,轻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被算计的?”
“你稍稍向别人打听就可知道,我与崔子越势如水火,我怎么可能想要嫁给他?四界之中有身怀绝技之人如过江之鲫,你怎么能肯定那话是我说的,而不是邬念青让人伪造的?
“我若真想杀你,何必要在邬念青暗算你时提醒你?”
“那时……那时……”
裴游鱼固执盯着元璇,胸口剧烈起伏,略圆的杏眸内沁出一层水雾。
“……是邬念青控制了我的身体。”
“我没想杀死你。”
泪珠儿滚到眼角,裴游鱼眨了眨眼,硬生生把它憋了回去,声音里带上几分颤意:
“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贸贸然就和邬念青结为同盟?”
“你前世害了我一次,今生还要害我一次吗?”
死水般的琉璃眸动了动,元璇伸手握住了裴游鱼的指尖,低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这么说,并非是因为愧疚。
掌门没有教过他,什么是愧疚,他自小与剑为伴,也不可能从一个死物身上知道什么是愧疚。
他这么说,只是因为裴游鱼看起来不太高兴。
每次他主动请求裴游鱼赐予任务时,裴游鱼总会很高兴,眉眼弯弯地笑了,眼里像含着漫天繁星。
少女果真弯了弯唇,主动凑到他耳边,低声蛊惑道:
“等会儿晚上,我请邬念青来喝酒,并趁机在他的酒里下软骨散。等他倒下了,你就杀了他,我们俩远走高飞,永远不分开。”
元璇点了点头。
……
晚间,邬念青如约而至。
裴游鱼笑盈盈地为他与元璇斟酒,为那日试图杀死他的行为道歉。
邬念青拿起酒杯,笑而不语。
元璇坐在一旁,眼睫低垂,一也不动,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裴游鱼没由地感到一丝心慌,转动酒壶上的机关,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特意将空荡荡的酒杯放在邬念青面前,软声道:
“师尊难道还在怪我吗?”
邬念青抬头,似笑非笑:“不知峰禁酒,阿鱼是忘了吗?”
“我诚心向师尊道歉,师尊不想原谅我就直说,没必要拿规矩来搪塞我。”
“诚心?只怕不是吧。”
邬念青转动酒杯,琥珀色的清澈液体在鲛人珠下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他抬眼,将裴游鱼面上的慌乱尽收眼底,道:
“你敢喝自己倒的酒吗?”
在那双金色眼瞳的注视下,裴游鱼心里发虚,然而面上仍旧强装镇定。
“我的那一杯,不是已经……”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觉得下巴一疼。邬念青钳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将温热的酒液尽数灌入她喉中。
她转头向元璇求助,却见元璇冷漠地看着她。
“我的这杯酒……你敢喝吗?”
“当然。”
裴游鱼垂眸道。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元璇。
她已经喝了一杯下了药的酒,再喝一杯下了药的酒,没人会知道她身上的反应是哪杯酒带来的。
她想拿起元璇的酒杯,不料手刚伸出去,就见元璇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一杯也有问题。”
“第二次了。”
元璇盯着她,琉璃墨眸和往常一样,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邬念青摸了摸她的头发,轻笑道:
“你这么喜欢软骨散,以后便多吃一点儿吧。”
说罢,他侧过头,对着元璇道:
“你瞧吧,和我说得一样。”
元璇点了点头,静静地离开了穉桑楼。
邬念青跟在元璇后边,与他一起离开了。
门外传来邬念青与护卫的对话声。
“娘子病了,好生照顾着。”
裴游鱼无力地躺在榻上,望着顶部精致华丽的幔帐,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好像真的玩脱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