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京城, 灾民的数量越多,等到他们终于得进内城, 天色已入黄昏。

    街道两边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 许家低调地收好车马标记,从城内主干道通临街一路往东,最终停在一所官邸门口。

    看着眼前一所小小的四合院住宅, 许清元心内暗暗想:不愧是京城,果然寸土寸金。

    别看户部郎中大小也是个正五品的官,但在京城还是得夹起尾巴过日子, 一家人谁都没敢多说话,悄没声地把行李一一搬入, 又归置半天,忙到半夜才睡。

    次日一早, 许清元记起曹佩的嘱托, 带着脱雪出门去送信。

    她顺着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找去,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京城的位置格局划分的相当清晰。内城正中是皇宫, 外围按照“前朝后市, 左祖右社”的布局, 皇宫周围的一圈被定为皇城,再往外走,才是勋爵百官居住的内城。而外城则居住着平民百姓。

    许清元问过几位行人,确定地址无误后,才雇上马车往外城行去。半个时辰后, 马车左右绕行,终于到达目的地。

    两人跳下马车, 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屋舍, 许清元犹豫地上前叩门。

    三下叩门声过后,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脱雪接着赶上来拍了拍门,也没有反应。

    “哎,姑娘,你找这家主人啊?”旁边邻居门口出来一位端着盆的大娘,劝道:“她月初的时候出远门了,说是没一年半载回不来,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许清元谢过好心大娘,暗道可惜,随即跟脱雪跳上马车往另一封信载明的地址而去。

    行至一半,脱雪不禁发问:“这……还在京城里吗?”

    许清元也有些恍惚,原来在繁华的背后,京城也有这么一处穷困的所在。

    在外城的西南角有一条狭窄的桂花胡同,这里居住着许多穷苦的百姓,他们没有赖以维持生存的技能和资产,终日朝不保夕地在京城中讨生活。

    胡同里的建筑也是杂乱无章的,加上最近纷至而来的灾民多在此处落户,道路更加拥挤堵塞,许清元嘱咐车夫在刚进胡同口那一块还算开阔的地方等她,自己跟脱雪朝里面步行走去。

    许清元今日穿着代表她举人身份的茜红衫裙,路边的百姓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姑娘,我们回去吧,这里不安全,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脱雪担心地说。

    许清元没有同意,她再三确认过信上的地址,找到路边一位正在择菜的女孩子,轻声询问道:“姑娘,麻烦问一句,这里是不是有一户姓江的人家?”

    那姑娘看见她的一身衣裳,忙把手在围裙上擦干净,指着不远处的一户茅草房,示意那就是江家的房子。

    许清元轻声道谢,在不知道踩中几家摆在外面的物什后,终于和脱雪到了江家门口。

    一个女童正坐在门槛上吃手指,神色有点呆呆的。

    “小姑娘,你家有大人在吗?”许清元蹲下身问道。

    女童没有反应。

    “姑娘,她好像是个傻子。”脱雪凑近小声道。

    许清元提高声音,往里喊:“有大人在家吗?”

    一连叫了四五声,里面都没人回应。

    得,看来今天算是白跑一趟。

    许清元兴致不高地往回走,可不知怎么回事,胡同里的百姓也乌泱泱地往外跑去,等她走到胡同口附近,只见此处已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费力地找到车夫,许清元问道:“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车夫捧着一块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道:“临安郡主正在发银子接济百姓呢,一出手就是一两,我劝姑娘赶紧去,再晚恐怕就没有了。”

    许清元皱起眉头,跟脱雪道:“你去看看。”

    目送脱雪挤入人潮,许清元转身问车夫道:“师傅,这临安郡主是什么人,怎么如此大方?”

    车夫为了显摆自己知道的多,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临安郡主的亲爹礼亲王是陛下的亲弟弟,也是昔年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可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多年征战下来,终于还是死在沙场上,只留下一个女儿,就是临安郡主。圣上把她当公主那样疼,你说尊贵不尊贵?不过这样出身的人居然要考科举,还真考了个解元出来,真不知道这郡主是怎么想的。”

    许清元沉思:这临安郡主干嘛来当散财童子,为了帮助灾民还是博取名声?

    无论目的如何,对底层百姓来说,接收这份银子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大量流通货币进入市场,势必会带来一定程度的通货膨胀,有家底的人还能支撑到价格回落,可是穷苦之人花完这笔天降横财,又该如何抵御风险?

    等到脱雪终于回来,许清元问她前面的情况。

    “太多人了,闻讯赶来的人还是源源不断,姑娘,咱们可能要被困很久了。”

    脱雪估计的没错。她们一直等到傍晚,人方渐少,许清元才能坐着马车踏上回程。

    路过胡同口时,许清元掀开马车窗帘,果然见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漠然地接受百姓们对她一声声的感恩和叩首。她的背后大剌剌地摆放着几筐银钱,亲王府的护卫随侍在侧,无人敢耍花招,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人想必定是临安郡主无疑。

    她旁边身穿相同衣衫的几个仆从正在拆毡棚,看样子是准备散场,但这时他们面前还在排着长长的队伍,将大路小路堵得拥挤不堪。

    一直坐着不动的临安郡主突然站起身,走到后面用脚将一个个银筐踹倒,白花花的银子瞬间骨碌碌流淌了一地,百姓们顿时顾不得什么排队的事,乱哄哄闹作一团,纷抢起来。

    跪地包揽的有,夺人所得的有,大打出手的也有。

    而临安郡主,自始至终未发一语,对百姓的反应无动于衷。

    晚膳时,许长海的脸色有点奇怪,似乎有些不开心。

    饭后,许清元被叫到书房,在得知她并没有找到接任曹佩的老师之后,许长海建议她去试试选拔公主伴读的考试。

    许清元吃惊问道:“难道自从宁知府考取探花后,公主伴读之位一直空缺至今?”

    许长海摇头:“为父也是今日才知道,清珑公主作为陛下唯一的后嗣,只伴读就有五人,宁大人只是其中之一。去岁公主身边的一位伴读刚刚考中进士,已经入朝为官,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

    圣上疼女儿,必要填补足名额,并且不限制伴读的年龄背景,只要品学为上即可,无数人家的女子跃跃欲试。

    许清元了然,做公主的伴读不仅能接近权力的中心,顺便还可以享受到最好的教育资源,她听了也十分心动。

    但是出于对曹佩的尊重,许清元还是先寄去一封信禀明情况。

    曹佩在回信中也鼓励许清元参加选拔公主伴读的考试,许清元这才放心报名。

    就在这书信一来一往的月余时间内,许长海走马上任,而她也明白了父亲不开心的原因。

    法人司的郎中有两人,除了许长海,还有个靠荫封的官的二世祖,叫徐洪瑞。权力被分一半,工作却不会减少,换成是许清元遇到这种事也高兴不起来。

    除此之外,她的担心果然成真,京城物价迅速飙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慢慢下落,灾民迫于高水平物价,以及原来京城的百姓紧缩的支出,被迫往城外迁居。

    而他们中大部分人永远不会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物价会突然涨这么多,以及出城的手续会变得如此简单顺畅。

    而许清元为了通过伴读的考核。恶补许久宫廷礼仪。不久后,她的申请被初步筛选通过,将与其他九位女子共同竞争唯一的伴读名额。

    考试当天,许清元在经过异常严格的搜身检查之后,第一次迈入宫门。

    要事在前,许清元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宫内环境,且她们被领着走的都是宫中小路,没见什么景致,她也无心多加观赏。

    许清元本以为这次会见到传说中的清珑公主,没想到等她真的坐在考案之前的时候,前来监考的却那位声名远扬的临安郡主。

    临安郡主今日身着蓝衣,一面走进堂中,一边侧过脸打量着下面的女子。

    她对考生们似乎很不以为然,入座上首后开口道:“今日公主偶感风寒,便由我来监考。”

    在座考生皆唯唯应是。

    许清元老老实实把题目答完,将功夫做在纸面上,用心答完这一份题目水平相当高的试卷后,安分地随着内官出宫而去。

    仍旧坐在堂中的临安郡主随意翻看交上来的试卷,偶尔发出一两声嗤笑。

    但当她翻出许清元的卷子时,不仅仔细看完其所有回答,而且返回去看了一眼答题人的名字。

    “许清元。”临安郡主缓缓念出,猛然间想起了关于这个人的一两件事迹。

    她沉思良久,随后面无表情地将许清元的试卷抽出,慢慢将其撕得粉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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