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虽然知道本次游说不会轻松, 但一上来就被拒绝,这位临安郡主的个性真是……

    许清元注视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斟酌自己的词句道:“郡主何出此言, 我等与郡主同为女考生,郡主岂止是在帮我们,更是在帮自己呢。”

    临安郡主不见动容, 其神色与其说是漠然不如说是麻木,许清元敏感地察觉到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帮助她们。

    许清元的神色一转, 盯着临安的眼睛问出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郡主您看到那只手了吗?”

    看着面前人不似作假的神情,临安感到自己背后忽然开始发凉, 她甚至小幅度地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况,确定并无异样后, 脸色不豫道:“好歹是一省解元, 你在说什么胡话?”

    许清元却放低了声音,指着上面房梁的某个地方, 幽幽地继续说下去:“您抬头看, 有一只手正悬在您头顶上呢。”

    临安还真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 那里自然是空空如也。她因此更为自己被轻易戏耍而感到生气:“许清元,你再这样休怪本郡主不客气!”

    许清元却不怎么害怕她,微笑着循循道:“郡主一直生活在巨掌之下呢。”

    本来被她弄得毛毛的临安郡主却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有它为郡主遮风挡雨,郡主过得顺心吗?”许清元幽幽问道。

    “你自以为聪明绝顶, 便可以随意揣测他人想法?”临安嗤笑,“你这趟来, 除了暴露你的鼠目寸光之外, 没有任何用。”

    “我到底是不是目光短浅, 到底还是要看郡主的选择。”许清元并不生气,仍是含笑道,“我给郡主讲一个故事吧。”

    没等对方拒绝,她自顾自开始讲述那个著名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故事。不过许清元稍稍更改了背景和人物设定,使之在这个时代讲出来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讲完后,许清元轻声问:“难道郡主您还不想从座位上走下来吗?”

    听完这样以下犯上的话语,临安郡主却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沙哑的声音隐隐泄露出点点无奈:“故事说的不错。我也有一个故事,许解元要不要听一听。”

    “学生洗耳恭听。”虽然不知道临安郡主的葫芦里准备卖什么药,但只要她愿意交流那就有希望,许清元自然顺着她说。

    “一只餐风饮露的独狼偶然闯进了一户农家院中。”临安用沙哑的嗓音慢慢道出故事,“它看到一只犬冲主人摇尾乞怜,从而获得一口安稳的饭食。在人走后,狼极为不屑将犬训斥一番,随后转身奔入山林。犬感到既羞愧又羡慕,它受独狼的刺激,想要伺机反抗逃跑。”

    临安接着问:“你猜犬的下场如何?”

    她并没有等对方回答,径直说下去:“某个冬天,独狼再次来到村庄的时候,犬已经变成了一堆骨肉,它们在锅里翻滚着,冒出滋滋香气。”

    许清元看着临安,边在心中思忖她的话里究竟有几分代指的意味边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继续留在农户家,下场也不一定有多好,独狼朝不保夕地度日,可它每一步都无须受制于人。”

    听到许清元的机锋,临安笑了,这还是许清元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么明显的笑容,可惜的是这个笑并没有带着多少愉悦。

    “笼中之鸟,身不由己,许解元是个聪明人,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王府的好。”临安说完,抬手招来下人,“来人,将许解元好生送出去。”

    对方显然是一副送客的态度,许清元不好再多留,她行至门口,顿了一下脚步,侧过头给临安留下了一句话:“得鱼忘筌,济河焚舟,这种事古往今来从未断绝,郡主要想明白,一时的妥协或许还可以说是明智,但长久的退让却一定会走上绝路。”

    说完,许清元没有再多停留,跟着侍女出了礼亲王府。此时她仍旧有点想不明白,临安郡主不像是个拖沓的人,怎么会甘心受皇帝的控制和利用如此之久,难道临安身上的镣铐不止一副?

    而屋内,孤身一人的临安郡主稳稳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如常,她拿起毛笔在纸上认真书写着什么,仿佛刚才根本无人造访,无人与她进行过一番颇有深意的交谈。但等到王府长史官求见之时,临安郡主回过神来似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面前的纸上尽是狼、犬二字。

    此番求见,孟庭实给临安带来了两个消息:明面上虽然处罚了岑经承等人,贡院走水案看似已经了结,但皇帝仍未让刑部停止本案调查;第二件事是,工部日前开始派人修缮贡院,动静不小,想必用不了几个月就可以完工,但与女考生相关的设施修理进度却一概延后。

    听完消息,临安郡主似乎下定了一件很大的决心,她抠开抽屉的暗格,打开秘匣,从中拿出一封信函交给孟庭实:“找人悄悄拿去给报社。”

    “敢问郡主,给哪一家报社?”孟庭实问。

    “哪家快关门给哪家。”临安合上抽屉,不再多言,认真练起字来。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看到她的书法一定会十分惊讶,纸上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但笔迹却全然不同。即便说是好几个人写出来的,恐怕也不会有人起疑。

    说起来报社的兴起倒是为许多科举不成的文人提供了许多就业岗位,算是好事一桩。可此刻京城某处面临着经营危机的报社之内,众员工脸上都是愁云惨淡的模样。

    “上一期卖了几份报纸?”东家一脸好奇地问。

    一位姓黄的中年文人站起来,硬着头皮道:“回东家的话,一共卖了…卖了三十份…”

    “什么?!”东家大怒,“好歹大上期还卖出去七十份,这次怎么会只卖了三十份。”

    要知道现在的报纸市场跟刚开始那会儿已经截然不同,不仅有专门面对科举考生的报刊,比如行业大拿《郢都杂报》,也有后来之人另辟蹊径,专门刊登新奇志异小说,吸引文化水平不高但又有一点钱的人群购买观看。还有专门发行给闺中小姐们看的,给孩童看的(图画居多)……

    市面上林林总总少说有十数家报社,京城一日报纸销售总量过千不成问题,他们《杂闻报》一期只卖三十份绝对是倒数。

    “老黄!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不论用什么方法,下期如果销量不能到一百份,大家就散伙,通通不用干了!”

    看着老板离去的背影,报社众人纷纷叹气:看来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份工作,也干不长了。

    老黄看着手底下的一帮兵,心里不是滋味,他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

    就在大家沉默如一潭死水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走进门来,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信封:“这是谁投的,就那么扔在门口,也没有署名?”

    “不远处就是览文亭,别是投错了,谁会这么想不开给我们这种小报投稿。”屋内一人沮丧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还是先拆开看看吧。”小年轻拆开信封粗略浏览一遍,然后大惊失色地道,“老黄……你快看……这这这…”

    老黄奇怪地看他一眼,接过文稿一看,立时张大了嘴巴倒灌一口凉气,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见状,众人好奇地凑过去围观,不一会就露出跟两人一样的表情。

    小年轻迟疑地问:“黄老师,咱们用还是不用…”

    老黄看着眼前众人,一狠心一咬牙:“用!下期就见报,我就不信这样还卖不出去!”

    五日后。一位爱好搜罗报纸的富家老爷让仆人买了好几家的报纸,晚上自己窝在床头浏览。

    他随手抽出一张来,看清报名后“啧”了一声:“《杂闻报》居然还出着呢。”

    本来打算随意翻翻就换下一份报纸的,可是当他无意中扫到一篇文章后,顿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老大。

    《宦海浮沉—女官乔香梨之仕途》

    乔香梨可不是什么虚构出来的人物,她是好几年前御史台赫赫有名的一位女御史,昔年也是殿试第六名出身,因女子不能进翰林院,才被委任到御史台任侍御史。

    文章中写道:乔香梨怀抱着崇高的政治理想踏入仕途,却屡屡因为自己的性别原因遭到歧视打压,可她为人坚韧不拔,越挫越勇,差事办的极其漂亮,把另外五个侍御史远远甩在后面。

    可其他五人在几年中却陆续升任御史中丞,她却迟迟不得晋升,看着身边的同僚一拨换了一拨,乔香梨曾问过长官为何不能公允提拔下属,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大丈夫以经国治世为己任,你以女子身份入朝为官本就不妥,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官其实是在保护你啊。”

    乔香梨觉得很荒谬,她坚信会有人看到她的能力,更加拼命肯干,但她的功劳却一一被安在曾经的同僚身上,成为他们官场升迁的资本。

    或许这样她还能在一次次打击中再次站立起来,但直到那个人出现,她被迫沦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某天,御史台新来了一位下官,对她很是尊重,还曾出言帮她争论过升迁的事,在长久的相处中,乔香梨对他信任愈重,自己对他更是不吝指教,他成功升任侍御史,两人相互扶持着逐渐走到了一起。

    这时一位御史中丞的位置刚好空缺下来,这次,就连长官也认为可以给乔香梨升上一等,乔香梨本以为终于得以拨开云雾看见希望,可没想到这才是她噩梦的开端。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升迁之前, 乔香梨接到皇帝的秘密指派,去调查一桩囚禁幼童之案。

    可本算得上简单的案情却逐渐扑朔迷离, 她追查到的线索一断再断, 凶手滑不溜手,几次被他逃脱。皇帝给的办案期限已经界临,她却束手无策。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过诸葛亮, 虽然是皇帝的秘密指派,但本案就是因为可能涉及到一些官员所以才会找御史出面,御史台内的大家心照不宣, 此类情况下找同僚们把把关是不会出问题的。

    所以乔香梨找了当时最信任的那人共同研究案情,最终他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十分大胆的猜测, 她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死马当活马医, 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在某天带着皇上亲派的侍卫蹲守在城外那人事先猜测的某处地方,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他们从白天等到晚上, 一直没发现任何动静, 乔香梨略有些灰心, 看着侍卫们紧张了一天后疲惫的神色,她思虑再三后还是咬牙下令回京,准备另想办法。但众人撤走没有几步,随即便发现被守株待兔的居然是自己这一边。

    不知对方怎么获得的消息,提前在她们周围埋伏了几倍于她带过去的人手, 那一战侍卫死伤无数,而她被对方的打手活捉, 关押在某处地牢中, 受尽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凌虐。

    数月后, 一队铁骑不知怎么寻到了这处快要废弃的地牢,将她营救了出来,她惶惶然抬头,看到的却是那人的面庞,以及他身上刺眼的御史中丞的官服。

    猜忌使乔香梨无法对他生出半点感恩之心,恐惧又磨灭了她的意志。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她的办事不力,更是失去了皇帝的信重和晋升的机会。

    而那人却在救出她后挟恩以报,事事相逼,并且三不五时地用这段惨痛的经历贬低她,折磨她。这时候乔香梨的精神开始问题,她陷入极度抑郁的情绪之中。

    但即便当时她已经临近崩溃,却仍保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她没有屈服在那人的淫威之下,而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选择跳河自尽。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很大,倒是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但随着大理寺查明乔香梨确为自杀后,此事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谁想如今竟然再次被翻出来登报见刊,还详细记述了前因后果,成功重新引爆百姓的议论。

    整篇文章似乎是直接摘录的乔香梨的遗书。文中,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指明过那个男人姓甚名谁,但根据已知信息推断,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

    也有人怀疑文章的真实性找到《杂闻报》一问究竟。那边斩钉截铁地说是有人匿名投稿,但报社比对过乔香梨遗留下的其他文章手稿,字迹完全相同,他们认为有一定可信度,所以才决定登报。

    《杂闻报》甚至将手稿张贴在门口公示三日,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这件事顿时因为一方的身份和诡异情况迅速传播开来。

    众人纷纷猜测:乔香梨难道还活着?要不然谁会在时隔多年之后向报刊投稿亡者的遗书?这人怕是有冤情啊。

    也有人认为遗书可能是真的,不过投递人应当是乔香梨的亲朋,但同样认为此事别有内情。

    从礼亲王府出来之后,清霖书会那边的进展极度缓慢,众人分头去联系京城女举人,希望可以联合更多力量,但或许是因为家人俱在京中,她们要谨慎许多,支支吾吾地不敢认真应承下来。

    脱雪端着两碗银耳羹进屋,悄悄放在桌边,收起托盘,立在一边侍候。

    许清元执笔稳稳落下,坐在旁边的晋晴波翻完手中书籍的末页,出声打断道:“我还是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许清元没有停顿,边写边说。

    “临安郡主为何如此无动于衷?”晋晴波一手食指点着额头,疑惑地问。

    “别说你来京时间不长,就是我也有点糊涂了。”蘸了蘸墨汁,许清元道,“你知道临安和清珑公主今年几岁了吗?”

    “郡主似乎二十多,公主我却没有见过,不知芳龄几何。”晋晴波如实答道。

    “公主马上也要二十许了,两人至今仍未出嫁。这侄女的婚事皇帝不着急就算了,亲女儿也不见着急的。”许清元用空闲的手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

    晋晴波似有所动,轻声问:“莫非……皇帝留着她们有用?”

    经过曹佩的教导,晋晴波自然也明白如今朝堂之争何止于女子科举,皇帝与黄尚书的矛盾才是诸多纷争的根结。

    “汀州知府宁晗曾经做过公主的伴读,可两人相差十好几岁。几年前,我去参加伴读选拔之时就听说过,伴读人选这点小事居然还要皇帝过目才可最终决定。”许清元放下毛笔,绕出书桌,走到晋晴波旁边坐下,“更何况,这些年公主伴读考中进士的足足有十几个,每一个都在入仕后成为了皇帝的重臣。”

    “原来如此,”晋晴波恍然,“那郡主想必也被利用多年了?”

    “临安郡主的父亲生前在军中威望甚高,今上登基之时,多亏有亲弟弟铲平边疆异族,他才能把兵权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不是有礼亲王在,当初黄尚书即便想废帝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许清元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继续说。

    “最妙的是,礼亲王死在了皇帝羽翼渐丰的节骨眼上,他坐稳皇位后,一为拉拢军队,二是为了彰显自己重视手足之情,你都想不到他曾把临安推到一个多么风口浪尖的位置,这还是我来京短短几年所见,之前就更不知凡几了。所以我才不明白临安为何会甘心被利用至今。”许清元对皇帝没什么好感,为了权力,如此赤裸裸地利用唯一的亲女儿和亲侄女,实在是太过冷情,曹佩的担心不无道理。

    “可我们现在所能依仗的也唯有他,”许清元嘲笑道,“说起来我都怀疑,年年闹着废女子科举,可年年都没闹成功,这背后的推手真的只有黄尚书一边?”

    晋晴波反应很快:“你是说皇上故意放任……确实,这样女科生出仕后只会对他更加忠心耿耿。”

    脱雪越听越心惊胆战,自觉站到了房门口,守着看有无外人闯入。

    不一会儿还真让她看到一个人风风火火地甩着胳膊大步走进来,她正要阻拦,定睛一看,原来是经常不在府中的方歌。

    两人略一点头,经过禀报,方歌进到屋中,她脸色很紧张地递过来一张报纸:“出事了,姑娘看这个。”

    许清元接过一看,原来是《杂闻报》。两人顺着方歌指向的文章看去,看的过程中,她们的眉头越皱越紧,晋晴波略有嫌恶地抬起头来:“真是荒唐。”

    接到自家姑娘的眼神暗示,方歌告退下去。

    许清元思忖片刻才开口道:“或许对我们是件好事。”

    “不错,”晋晴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是有人说女子为官败坏风气吗?”

    这下子就让百姓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衣冠禽兽。

    方歌在晋晴波离开后,自己离府之前又去见了许清元一面。

    “只有这一家报纸刊登此文?”许清元开门见山地问。

    “是,”方歌也疑惑,“《杂闻报》经营不善,本来最多再能撑个半月,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渠道,居然一下就搞了个大新闻。”

    因为常听许清元说“新闻”等新鲜词汇,方歌也学了去,如今两人交流起来丝毫不见障碍。

    方歌看了看她的脸色,犹疑地问:“姑娘的脸色怎么有些凝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许清元摇摇头,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从前我们和其他报刊谨守行业不成文的规矩,从不议论邸报之外的政治新闻,所以上头才一直没有对我们施加特殊监管,但现在《杂闻报》面临危机,破釜沉舟,不顾影响主动引爆新闻,可能会给报纸行业带来灭顶之灾。”

    一直没有放弃学习的方歌听过后也明白了其中关窍,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那该如何是好?现在撇清关系还来得及吗?”

    “撇也不是这么个撇法,事情都出了,《杂闻报》也是行业一员,落井下石终归会带来不好的风气。”许清元思量着道,“暂时先做好咱们的《郢都杂报》,别跟风,别牵扯,暂时先当没这回事发生。”

    方歌仍是忧心忡忡的,甚至有些不相信:“这样能管用吗?”

    “所以当初我才要求你控制发行量,给其他报社存活发展的希望。报纸的需求已经形成,朝廷禁的了一家,却禁不了一个行业。”许清元没有说出口的还有半句话。

    其实要禁一个行业不是不可能的,比如盐务和铸币等,但需要付出极大的人力物力,如果不是利益回报极大,这么干上几回是会把一国国库搞成赤字的。所以报纸行业很可能会迎来动荡,但应该不至于被全面禁营。

    最近,京城的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着乔香梨的事,其他人看御史台官员的眼神总是隐隐透露着不屑。

    今次关于女子科举的争论开始以来,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女官们一反常态,突然纷纷就此事对御史台主动出击,其他官员也不敢太替御史台说话,算是狠挫一番对方的锐气。

    但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政治利益考量,厚着脸皮嘴硬说乔香梨的遗书是有人伪造的,目的就是污蔑男性文官,真是最毒妇人心。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丁依霜找上门, 兴奋地跟她们分享这个消息:“我就知道前辈们不会不管我们的,现在大臣们也只剩下嘴硬了。”

    “没有有力的证据, 他们也不算嘴硬。”晋晴波给她泼冷水。

    “怎么不算, 遗书的字迹与乔御史本人一模一样啊。”丁依霜反驳道。

    许清元却不这么认为:“字迹,也是可以模仿的,不像指纹这么确凿。”

    见两人这么冷静, 还一盆接一盆地给她泼冷水,丁依霜兴致勃勃而来,败兴而归。

    两人的态度都不算十分乐观, 许清元又把乔香梨的遗书翻出来,来回看了四五遍, 等她捕捉到某些字眼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老师是什么时候从大理寺卸任的?”

    “大约是十年前……”晋晴波的脸色突然变了。

    “你也想到了对不对?”许清元皱着眉头道, “从时间上推算, 乔香梨出事的时候,老师还在大理寺, 她对当时的事情一定知道的更多。”

    “我给老师写信?”晋晴波刚要动笔, 就被许清元打断。

    “不, 你还记得吗,之前我给老师寄信,老师却未回信的事情。”

    晋晴波点点头:“信里是什么内容?”

    “或许我知道乔香梨在哪儿了。”许清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望着某个方向,眯着眼睛道。

    郢都内城的守门士兵打着哈欠替岗换下另外两人。别看这么一大早, 还是有不少老百姓从外城拖着摊子蔬菜等货物进内城贩卖。

    而内城就没几个出城的了,看门士兵也嫌没得油水可赚。

    “老王, 听说了没, 黄老尚书的儿子定亲了。”一个满脸麻子的看门士兵说道。

    “诶哟, ”被叫做老王的士兵压低了声音说,“不是说要尚公主吗?怎么定亲了?”

    “可不是,你说他怎么想的,放着公主不娶娶其他人?”

    “谁知道呢,要我我肯定选公主。”

    “那你的机会不是来了吗,等你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我啊,哈哈哈……”

    两人正挤眉弄眼地插科打诨,没留意到一辆马车已经来到了跟前。

    “两位差爷,”一道女声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我们是户部许郎中家的,我家大小姐今天要去外城会友。”

    脱雪拿出过所给士兵看,并附上一角银子。

    两位士兵在京城当差,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也没表现出异样的神色,自然而然地收下贿赂,没有过多为难便将她们放行了。

    待马车走远之后,士兵老王奇怪地问:“这天乌漆麻黑的,许家大小姐一个闺中女子干嘛这么早出城?”

    “啊,这你都不知道?”另一个士兵嫌弃他没见识,“许大小姐可是如今京城唯二的女解元,跟不抛头露面的大家闺秀不一样的。”

    “哦~”老王瞬间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两人又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然后互相推搡着大笑起来。

    他们的声音没有传入许清元的耳中,她坐在马车上,在脑中过了一遍乔香梨案情的始末,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是很有可能。

    顶着尚未落下的月亮,马车来到了外城江家门口。现在约莫是卯初时分,那位江大娘正好一手带上院门,正理着衣衫往外走。

    当她注意到今日门口多出了一辆马车的时候,脚步不由一顿。

    “江大娘,”许清元掀开门帘,冲她露出一个笑来,“我又来打扰您了。”

    江氏抿着嘴用不善的眼光看向她:“你要干什么,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

    许清元撑着门框跳下马车,走近一步,刻意放低自己的声音:“乔大人,此处人多眼杂,不如我们换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话一出口,她明显察觉到对方的面部肌肉瞬间紧绷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成原来那副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乡野农妇模样,但许清元内心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江氏与乔香梨一定有着某种关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这位举人大人快让开,我要赶去做活。”江氏提步绕开许清元就想离开,却被马夫一臂拦住。

    附近屋舍中陆陆续续走出许多邻里,他们虽然也是赶去讨生活,但或多或少都往这边觑了两眼,甚至还有人出声问江氏发生了什么事。

    江氏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事,大哥大嫂,您们快进城吧。”

    任江氏怎么瞪视,马夫毫不退让,一旁的许清元倒更确定了她的身份。

    被人堵在巷子这么久了也没有口出恶语或者动手的意思,江氏显然是个有涵养的人。

    或许是实在受不住别人陆陆续续投来的异样的眼光,江氏终于妥协,她寒着一张脸转头推开院门,里面几个小豆丁不约而同抬头望过来。

    许清元跟在她后面走进院中,脱雪让马夫照管好马车,自己进院关了院门,静静守着。

    看着院子里几个小豆丁,许清元冲他们露出和善的笑容,可是他们却是一副害怕的样子,纷纷躲到了远处墙角。

    进屋后,许清元抬眼打量了几眼屋内环境。窗户没有几扇,采光应该不太好,陈设也十分简陋,东边一排大通铺,上面还躺着两个熟睡的幼童,下面地上有张瘸腿的桌子和两个凳子。

    西面一个斗柜就是屋里唯一的大件了,但门扇也有些损坏,可以看到里面几件破旧的衣服被褥。

    许清元看了看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不敢贸然开口,江氏坐在凳子上,顺着她的眼光一看,接着转回头来,用正常音量说:“有什么话就说。”

    江氏似乎并不在意声音会不会吵醒孩子,许清元也就不纠结了,她坐在另一个凳子上,客气地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江氏抬了抬眼皮,眼中古寂无波:“我姓江。”

    “江大娘,”许清元笑笑,从善如流地说,“不知您最近有没有听到关于御史乔香梨的事情?”

    “没有,”江氏似乎已经打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面无表情,语气中似乎还有点抱怨,“我们天天劳苦,哪有工夫听什么新闻。”

    “那真是太可惜了,您不知道,乔御史的经历实在引发了女官们的怒火,纷纷在朝上替她鸣不平呢。可惜乔御史曾经的同僚们却死不承认,还叫嚣着要废除女子科举,真是无耻之尤。”许清元边说边观察对方的表情。

    江氏低垂着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那又如何?且不说与我何干,就算与我有关,难道做别人的刀子又是什么值得抢破头的事?”

    闻音知意,许清元眼前一亮:江氏这话可不像是平民百姓该有的见识。

    “人生在世,谁敢说自己不曾为人利用过,君臣、师生、同僚乃至父母子女,其中的关系总不能落得纯粹,难道因此就不该存在吗?”许清元轻声反问。

    没错,即便是最不合理的君臣关系,也是社会经济水平等多种因素的结果,可以说它终将会被淘汰,但至少目前还难以一下子废除。

    “被人利用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为人利用的时候也要明白自己能获得什么。”许清元道。

    江氏不屑地插嘴:“她们所谋如藤蔓,求依附生存罢了,表面上用顾全大局来蒙蔽自己,实则都是懦弱的借口。”

    许清元暗中揣摩她的心思。看来江氏的心结很重,她似乎对女官群体持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许清元心中倒是猜测出几分原因。

    直到目前来说,女性文官出仕后被迫跟皇帝捆绑在一起,依靠天恩才得以坐住自己随时都会倒塌的位子,因此唯皇帝马首是瞻。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女子科举制度的不可确定性实在太多,过上几年换一个皇帝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朝堂势力的变化也能轻易磨去她们的存在。

    这样一来,别说跟男性官员分庭抗礼,女官们连他们的衣角都碰不到。比如女子科举制度总是备受攻讦,但何曾见过女官要求废除男子科举呢?

    说得更不好听一些,她们人数的增多带来的不过是皇帝力量的壮大,最终的弈棋者还是皇帝和黄老尚书,女官们的身影在棋盘上却是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了。

    结合乔香梨的经历来看,她明明被陷害到那种地步,在大理寺中仍然有曹佩等女官存在的情况下,最终却不能沉冤昭雪,或许她实在是心灰意冷,对女子科举和女官制度失望透顶,所以才有此番言论。

    但无论如何,许清元这次来的任务就是说动她,哪怕她最终不出面,只要能通过别的方式证明乔香梨故事的真实性,给本次废除女子科举的谏议论潮灭灭火也是好的。

    许清元看着江氏的眼睛,认真道:“故廊庙之材,盖非一木之枝也;狐白之裘,盖非一狐之腋也。[注]或许目前女官们仍旧不能形成自己的力量,但女子科举制度的存在始终是我们的希望,没有了这唯一的出口,所有女性都要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沦上千年,您真的忍心吗?”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从院子里出来, 许清元看着江氏远去的背影,想起了刚才两人的一番交谈。

    任她说破了嘴皮子, 江氏仍旧说:“蚍蜉何以撼大树, 你走吧。”

    许清元不再傻愣愣站在原地,她拉着脱雪坐上马车,吩咐车夫老张:“远远跟着前面那个妇人。”

    老张应声, 驾车缀在后面,他们一路走到通临街的悦风酒楼才停下,老张侧头朝马车里面道:“大小姐, 那人进酒楼了。”

    许清元掀帘下车,看着这所装潢不凡的酒楼, 转头问脱雪:“带钱了吗?”

    脱雪捏捏荷包,点点头。

    两人迈入酒楼中, 一个身穿青衣短打的小二立刻迎上前来:“两位现在吃还是等人?”

    “就我们两个人。”脱雪回。

    “那边靠窗丽嘉的位置还有个座位, 您看坐那儿行吗?”小二躬着身子道,“要是上二楼雅间的话您还得等会儿。”

    “哦, 我们坐那边就可以。”

    “好嘞, ”店小二将二人引至西北角的一桌, 又往旁边木制镂空隔断上一招手,比划着说“这是本店菜色,两位姑娘看看想吃点什么?”

    许清元看着点了两荤两素,就差不多花了三四两银子,她连忙打住, 小二痛快应声转身就要去报菜,却因客人的问话止住了脚步。

    “麻烦问小哥一声, 贵酒楼是否有位姓江的雇工?”脱雪笑着把几枚铜板塞入小二的手中, 小二立马收进腰封里, 捧出一张笑脸道:“姑娘问的可是一个年约四十,身量中等的中年妇人?”

    脱雪道:“对,就是她。”

    “那是后厨洗菜洗碗的帮工,在我们酒楼干挺长时间了,姑娘找她有什么事?”小二忙问。

    “没什么,我们看着像是以前的邻居,没想到她来这做活了。”脱雪随意胡诌了一个借口,“去上菜吧,我们都饿了。”

    小二忙点头转去后厨,脱雪问:“小姐,咱们是不是得赶紧走,不然万一小二嘴上没把门的,江氏出来发现咱们怎么办。”

    她转头去看许清元,却发现自家小姐正仰着脖子看向二楼。

    脱雪顺着许清元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一队十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勾肩搭背地步上楼梯,他们边走边说笑声,乱哄哄的惹人侧目。

    及至二楼最大的雅间门外,他们才停下。为首者推开房门,大喇喇地走进去,原本雅间的客人面色不善,就欲发怒。可等看清来人后,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奉承几句,自觉退了出来。

    “那人是谁?”脱雪问,“怎么如此张扬。”

    小二正好来上菜,听见这话笑着回道:“那可是定乡侯世子徐大公子,自然不同一般。”

    许清元心中一动,收回目光问:“可是户部法人司徐郎中。”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反正这些达官贵人们身上有个一官半职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小二摆摆手,“那您吃着,小的先去忙。”

    当初许长海来京任法人司郎中的时候,曾因有个二世祖跟他平起平坐,郁闷了很长时间。

    许清元虽然一直未与这位徐郎中谋面过,但关于他的闲话可是听了不少,如果没错,眼前这位徐公子就是许长海的同僚。

    那群人进去后,大敞着雅间的门高声饮酒祝乐,没多久,就有小二帮忙叫来两个琵琶女助兴。

    酒过三巡,他们行迹越发放荡,似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般,说话言语并不防备别人,大家差不多都听明白他们是为徐洪瑞徐世子三十岁生辰才来此庆祝的。

    “姑娘,您都看这半晌了,脖子不累吗?再不吃菜都凉了。”脱雪在她眼前挥挥手,示意她回神。

    许清元从那群人中的某个身影之上收回视线,搪塞脱雪一句,依言低头吃起菜来。

    这悦风酒楼敢把她点的这几道家常小菜卖的这么贵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许清元尝着是比自家厨房做的好吃许多,快要赶上几年前郡主府那桌宴席的手艺了。

    她吃的正惬意,不承想那边二楼乱哄哄又闹起来。

    那群人估计是喝到兴头上,几个头戴金冠脚踩皂靴,身穿锦绣华服的年轻男子出来站到二楼走廊栏杆边,在案几上挥毫泼墨,引得众人围观。

    处在最中心的徐洪瑞几笔写完后,旁边几个文人立刻啧啧夸奖。徐洪瑞一手执起字幅亮于人前,更是引来众人不绝于耳的赞叹声。

    徐洪瑞得意洋洋地将字幅从二楼栏杆垂下,大堂客人均抬头望去。

    许清元在看清他写的诗句后挑了挑眉,低头继续吃菜,没有任何评价。而大多数客人本来是看不太懂的,好在徐洪瑞身边的文人舌灿莲花般不住夸口,不知道是因着诗句还是那文人的口才,客人们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脱雪也是很念过些书的人,她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迷惑地问:“姑娘,这诗算的上好吗?若说是好的,怎么我觉得十分一般呢?若说不好,那大家怎么如此夸张。”

    许清元憋笑小声道:“咳咳,皇帝的新装。”

    小时候她给脱雪讲过这个故事,脱雪印象很深刻,闻言立刻笑道:“我明白了,原来是掩耳盗铃。”

    徐洪瑞见众人均是赞叹激赏的样子,很是自得意满,他笑着用扫视酒楼在场诸客,高声道:“不过小巧而已,不堪众位夸奖,难得今日高兴,本世子出一首诗题,获胜者我便将这块双鱼佩赠送给他。”

    被握在徐洪瑞手中的玉佩清润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众人兴奋起来,纷纷捧场要他赶紧出题。

    徐洪瑞肚子里的墨水又不多,想到的都是些俗气的题目,好在旁边有的是人愿意捧臭脚。

    某位今年参加会试的举人目光扫过堂下诸人的时候,余光恰好瞥见角落里的许清元。他撇嘴一笑,凑到徐洪瑞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这才是撞到了枪口上,徐洪瑞自从上任法人司郎中后,虽然每天连点卯都懒得去,但无论是偶尔从同僚、上下官的口中,还是自家老爹的嘴里,时常能听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女解元的事。他爹定乡侯更是三番五次道:“认真论起来,你能做到这个郎中,还是许解元的功劳。你啊你啊,要是有人家十分之一的争气,为父这满头白发能一夜变黑!”

    “哼,”想到自己父亲的话,徐洪瑞计上心头,不怀好意地在纸上写下几笔,写完展示给众人,高声道:“昨日内子教导小女时,我恰好听见几句,讲的却是梦娘救父的故事,本世子不禁十分感慨,如梦娘般贤良淑慧的女子,如今却是少见了。今日是我的生辰,便暂借梦娘为题,聊表我之孝心吧。”

    许清元微微皱眉,当初许长海还差点给她买下梦娘救父的小人书,虽然当时许清元没要,但是过后却??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个故事,一个让人恶心的真实故事。

    说的是前朝某县有家农户,他们一家四口过着清贫而幸福的日子,不幸的是,某天这家丈夫儿子去外面做工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豪绅家公子的一件玉器,便被索赔一百两银子,农户拿不出来,豪绅状告农户,这家丈夫被县令关押进牢。

    这一家子失去主心骨,顿觉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夫妻俩的小女儿梦娘不忍见家人受苦煎熬,便自卖己身入了烟花巷,从妓十数年,终于攒够赔偿的银子将父亲从牢中救了出来。

    而街坊乡亲却对梦娘的行当议论纷纷,连带着一家人也痛苦不堪,梦娘自觉羞愧,最后吞金自尽。

    因梦娘色艺双绝,名冠本省,曾经的恩客中不乏读书人,他们闻得此事后,写就许多诗篇怀念她的美貌。这些诗句恰好传到当时的皇帝耳中,他下令重查本案,以不体民情为由重罚县令,不久后梦娘托梦给皇帝跪谢其恩德,皇帝醒后还亲自写了“孝感动天”四个字赐给梦娘一家。

    当时听完这故事,许清元真是一肚子的槽无处可吐。

    首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农户因为自己的过失打坏别人的财产,本应赔偿,前朝律例有以牢代偿的规定,因此县令也不算枉法裁判。其次,惹事的是丈夫和儿子,丈夫虽然身陷囚牢,可儿子还好好的,就非得让无辜的女儿干这种行当?

    最后,梦娘入烟花巷的行为还勉强可以说她只是孝顺的方式不正确,但她选择自杀便将她不明是非的性格暴露殆尽,她受男权至上的家庭和社会氛围影响,一生都不懂得寻求自己生存的意义。

    总之不仅在许清元眼中这不是个好故事,同时几乎也是众多女学生的共同雷点。

    “那西北角坐着的不是许解元吗?快请上来,看来今日花落谁家可难说了。”徐洪瑞略显夸张的语气和刻意提高的声音成功让在场所有人看向坐在角落里的许清元。

    徐洪瑞,一侯世子,他父亲与宁中书是连襟,也是这一派的中坚力量,其在京中经营多年,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势力不容小觑,不然徐洪瑞这么废物怎么会被塞到皇帝看好的法人司跟许长海平起平坐。

    万一今天得罪了他,许长海可能会失去宁中书的信重,不知道会在官场中遇到多少绊子,她们家在京城里更会举步维艰。

    面对来者不善的徐世子,许清元抬头看着对方,一时间没有动弹。

    酒楼大堂木制雕花柱后,露出江氏一角粗破的衣裙,她静静地注视着许清元,似乎是在等待着对方的抉择。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众人注目下的许清元终于还是缓缓站起来, 一步步往二楼走去。

    徐洪瑞慢慢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他身后的众文生从上到下打量着许清元, 那目光让人浑身不自在。

    但她最终还是神色自如地站定在徐洪瑞面前, 带着笑见礼:“见过徐大人。”

    只是单单这一个称呼就惹的对面之人不快,旁边文人看着徐洪瑞地脸色,立刻插嘴道:“许解元还不认识吧, 这位是定乡侯世子。”

    许清元便对徐洪瑞的个性有所了解,立刻改口:“见过世子。”

    “哈哈哈,”徐洪瑞果然脸色好看了一些, 故作豪爽道,“大家别杵在这了, 许解元先请吧?也让我们见识见识这一省解元的文采。”

    今日在场者颇有几个身具诗才之人,对各省有名的考生如数家珍, 他们早就听闻这许清元的名号, 都等着看她作此诗题,不就等同于看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可是大大的笑话。

    许清元却低头一笑, 朝脱雪招了招手, 道:“这题目简单,诸位又是饱读诗书之辈,我岂敢班门弄斧,不如让我的侍女先作一首开个头,也算是热热场, 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好啊,”徐洪瑞笑:“只要许解元不是怯场就好。”

    说完, 他朝左右看看, 诸人忙应和。

    面对几十个青壮男子, 脱雪倒是丝毫不害怕,她与许清元对视一眼,眼神表示自己明白其深意,然后接过旁边一位文人递过来的毛笔,仔细铺平宣纸,来回蘸了三遍黑墨,还迟迟不肯下笔,这一套动作下来,旁人倒是有人讥讽了几句。

    脱雪丝毫没有被激怒,她仍旧是一副直憨的表情,正反在砚台边抿了几次,终于将吸好墨水的毛笔落在宣纸上。

    这会儿的功夫,众人早就对一个侍女的文墨丧失了兴趣,他们转头继续盯着许清元挤兑。

    “听说许解元是会试当夜第一个逃出号舍的?”一位文人不怀好意地问,“真是谨慎小心、审时度势啊。”

    “听说黄大人在朝堂上要定许解元的罪呢,许解元没受连累吧?”另一位接道,两人一唱一和,倒是配合默契。

    许清元眯眼睛笑着,也不认真回话,嘴里搪塞,脸上敷衍,众人反认为她面软好欺负,更加口无遮拦。许清元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听着这些古代文化人明嘲暗讽,突然觉得很好笑。

    果然学识不等同于人品,即便是考到举人进士,也多的是品行低劣之人。

    她一边笑应着文生,一边时刻注意着旁边脱雪的动静。大约两刻钟后,脱雪放下笔杆,端详着自己写就的诗篇,朝许清元看过来。

    许清元接收到她的示意,顿时微微高声淡笑道:“诸位才学高士,我诗才实在一般,多谢大家允许我侍女献丑,诗已成,请大家着眼一看。”

    众人听到这话,这才稍微将注意力转移到脱雪身上。

    而有些一直看着这边的文人眼神早已粘在了宣纸上,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不仅在小声宣读,更是在默默记诵。

    其他方才未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人见状笑话道:“这几个书呆子,看个侍女写的小诗也能入迷,真是没见识。”

    然而当他们把目光放到纸上的七言长篇歌行时,初初读了几句便忍不住发出阵阵吸气声,等读至中篇,更是响起许多惊叹,许清元面上的笑容真切几分。

    大部分人读完这首长诗后,场面变得十分安静。有的人激动的满脸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顾眼神放光地看看宣纸,又看看脱雪,目光好像在看什么宝贝。

    还有一些人脸上的神情却憋屈不已,他们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可过去半晌愣是无言。

    终于有一位文人开口打破平静,真心实意地赞叹:“此诗妙绝,十年难遇此篇,我等有幸得见,荣幸之至,敢问姑娘名姓?”

    脱雪被问道,面色不慌:“我不过是姑娘身边的普通丫鬟,这位老爷言重了,小名脱雪。”

    周围反应过来的人纷纷上来跟脱雪攀谈,赞她诗篇卓绝,才学斐然。

    而另外一小撮文人却敏感地发现了此诗内藏的玄机。

    这三十六句长诗《咏梦娘》,每四句换一韵,表面上极尽夸赞梦娘的事迹和品德,可细细琢磨,若取此诗首联第一字,次联第二字,三联第三字,渐次排下去,连起来的确是一句大白话。

    一位站在角落的男文士轻声道:“名声固可贵,生命价更高,借古以警今,女子当自强。”

    一首名诗横空出世,根本无人再关心这场玩闹性质的比赛结果,这首诗想必要流传后世的,不等许清元和脱雪邀请,他们便热情洋溢地表示要在写着诗句的宣纸上评诗下印,徒留下徐洪瑞站在原地,一脸郁卒。

    以他的水平,虽然写不出这么高水平的诗,但看总还是会看的。他很明白自己根本写不出来这么精妙的长律,因此倍加郁闷。

    虽然仍有几人不死心地写了几首咏赞梦娘的诗,但皆落于此首之下风,这之后许清元作的诗是好是坏已然不再重要,虽然许清元一再表示自己拙作实在平平,嘴上还捧了徐洪瑞几句,但横竖她的侍女拔得头筹,主仆一体,面上总是最有光的。

    徐洪瑞虽然不甘愿,但也只能将价值不菲的双鱼佩绕过许清元,扔给脱雪。

    “没想到许解元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啊,一个小小侍女居然能作出如此佳作,只当一位侍女真是可惜了。”徐洪瑞语气里带着几分酸酸的味道,但许清元方才抬了他的面子,自己也只能含糊回夸,“上行下效,想必是许解元平日以身作则,教导有方。”

    许清元忽视了徐洪瑞的酸话,从脱雪手中接过玉佩,抛着玩弄了几下,一把攥在手里,笑道:“不敢当徐世子的夸奖,我这侍女别的不行,就是在诗词一道上颇有天赋,让您见笑。”

    无论如何,局势已定。冷静下来后,越来越多的人自己或经过身边之人的点拨发现了此诗之玄妙,有人犹豫着缩回了用印的手,跟周围之人小声嘀咕起来。

    这时候,许清元已有去意,她往大堂看去,却不想正见到转身离去的江氏的背影。

    她匆忙辞别徐洪瑞一帮子人,顺着江氏的方向冲过去,走至隔断前,却被一直在看热闹的掌柜拦住:“诶哟,这位小姐,里面是后院和后厨,实在不方便让您进去。”

    许清元只能作罢。

    不过几天,这首诗果然在京中传开,然而每当人们谈论起来的时候,诗句背后的隐喻总会被当做冷知识分享出去,久而久之,这首诗反而成了批判梦娘救父故事的标杆。

    晋晴波看到后都问过她那诗是怎么回事。她在许家呆得久,自然知道脱雪的水平,写几首小诗不成问题,但是这么绝妙的长律几乎不可能是出自她之手。

    许清元托着下巴道:“这可是我打磨好几年的诗作,当初就是拿这个来教导脱雪和方歌的。”

    京中剑拔弩张的氛围没持续多久,就在许清元准备再去一趟江氏住处之时,方歌带来一个出乎她意料的消息。

    “《杂闻报》刊登了一篇乔香梨的自述,这回他们贴出来的原信上有手印。”方歌面色不定,忧心忡忡,“看来乔香梨真的没死。现在那边围得水泄不通,看得我心惊胆战的,只怕报业……”

    许清元立刻站起来问:“有手印?”

    “千真万确。”方歌肯定。

    晋晴波也思量着开口道:“却不知是不是本人的。”

    “哈哈,”许清元多日的目标终于成真,不禁拍手笑道,“备马车,去丁举人处。”

    丁依霜一众女举人正欢欣鼓舞,许清元打住她们的话头:“我都知道了,咱们现在该添把柴了。”

    她们之前的活动终究只能锦上添花,就缺这么一桩实打实的污点做利刃,如今此事终于被坐实,之前的经营刚好派上用场。

    这些日子她们清霖书会着实混出了些名气,众多女举人连日广开恩课,引来不少家境贫寒的女童入门。就连她们办的几次慈善活动上,到场的人也是越来越多,甚至有几个在职的女官来凑过热闹,声势已然不小。

    眼下正好再使使劲,她们不仅举办多场文会,痛斥某些表面上自诩清高,实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一连开课三天,从晨到暮,着重教育蒙童们的品德举止。

    虽然所有女举人从没有指名道姓过,但是有脑子的都知道她们矛头对准的是谁,那位陷害乔香梨的御史之事迹在京中更加广为流传。

    御史台终于顶不住流言的压力,决意要丢卒保帅,御史大夫于月中上书请皇帝下令严查。

    大理寺接案后调查不到半个月,居然就已经水落石出。御史中丞柯缙涉嫌勾结嫌犯、陷害同僚,不仅违律,而且德行有亏,暂革职收押。

    而且此事拔出萝卜带出泥,还牵连到之前官员囚禁幼童案,也被一并重提再审,仍由大理寺承办。

    在朝女官们将柯缙等官员的无耻行径一一列明,并与在京备考的女举人们的品德极尽渲染对比,在事实面前,男性文官的气焰消下去许多,要求废除女子科举的声音也不再那么理直气壮。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皇帝获益颇多,他心情大好地下令,五月底贡院修缮完毕后重新举行会试,所有年初参加过的考生皆可再考,念今年突发火灾,特开恩酌情增加录取人数。

    考生们闻得消息,皆是欢欣鼓舞。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许清元担心乔香梨还没死亡的消息流传开后, 江氏会遇到什么麻烦,便抽了一天在大早晨去外城见她。

    江氏从头到尾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乔香梨, 可对于许清元的试探从未否认过。

    其实许清元自己也有点疑惑, 自己到底做对了什么才能打动江氏“出面”认证乔香梨的故事。

    “女官要独立,不能一步步妥协下去,但冲动蛮干也没有出路。”江氏没有看许清元, “起码你两不犯禁。”

    听到许清元的忧虑后,江氏却不在意:“你不必担心我,我只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许清元郑重承诺:“只要学生能办到, 您尽管开口。”

    江氏转头看向院中的孩子们,声音飘渺:“如果我有意外, 帮我照顾好他们。”

    从江家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未尽明,许清元没有上马车, 准备顺路步行去曹佩另一位老友家看看人回京。

    这片地区的百姓生活虽然穷困, 但处处充满着烟火气。这会已经有不少人拿着自己赖以谋生的家伙什,出门讨生活。有肩上披着布搭子的、挑着扁担的、提着木桶的, 还有就在自家门口不远处放桌子摆木凳, 开设食铺卖早点的。

    今天出门早, 许清元都没叫脱雪,喊上车夫就来外城,现在肚子还饿着。看着那边的馄饨铺上陆陆续续坐下几个客人,许清元摸摸肚子,也走过去在一张桌子边整理着衣裙坐下来。

    市井之地哪有那么多讲究, 不一会这张桌子边也坐下了几个拼桌的人。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跟旁边的兄弟说:“这王嫂子也不容易,一人拉把着孩子, 回去还得受老汉的打骂, 真是好人摊不上好事。”

    许清元悄悄打量那位老板娘, 她年纪大约有三四十的样子,脚边放着一个小板凳,一位眼睛溜圆的八九岁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上面啃一个窝头。

    同桌另一位书生打扮的年青人闻言好奇地开口追问:“为什么要打骂她?”

    络腮胡子的兄弟叹气:“还不就是生不出儿子呗,也不能怪王大哥。”

    几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此处如此闭塞,也没有什么隔音设施,许清元还是听了个囫囵,不过不知道老板娘是没听见还是怎么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一会儿一大碗热腾腾的冒着浓郁香气的馄饨被摆到自己面前,许清元就着热汤浅尝几口,味道确实很不错。

    刚才那个插话的书生似乎谈兴甚浓,反正他的馄饨还没下来,便拉着两个大汉问个不停。

    许清元一口馄饨咽下,微微抬头看向书生方向。

    那书生也正仰着头四处观望,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庞,许清元仔细打量他几眼,低下头加快了吃馄饨的速度。

    片刻后,那位书生的馄饨也已上桌,他似乎并不十分喜欢,略吃几口便丢下碗筷和一小块银子,起身离去。

    许清元忙结过账后不动声色地尾随着他。

    走到一半,那人终于发现不对劲。

    他走路姿态变得小心谨慎,而且特意往人多处走去,许清元见状连忙疾走几步,追上他,伸手一拍书生的肩膀。

    “啊!”那书生瑟缩着喊道,“你是谁!走开!别碰我!”

    因为情况突然,书生的声音并未加以伪装,再仔细看去,这人面白如雪,唇红齿白,体型纤瘦,分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小姐,哪里是什么书生。

    许清元左右看看周围行人,见无人注意方才压低声音,微施一礼:“许清元见过公主。”

    没错,眼前这一身书生打扮的女子不仅女扮男装,而且观其形貌不是皇宫中那位公主千岁又是谁。

    清珑公主惊讶道:“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

    话一出口清珑就觉不妥,她双手含蓄地捂住了嘴。

    “我是参加今岁会试的考生,偶然在郡主宴会上见过公主一面。”许清元左右看看,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公主请随我来。”

    清珑也觉有理,这会儿她倒是想起许清元是谁了,心情平静下来许多,自忖许清元与自己并无龃龉之处,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便跟着她七拐八拐地来到外城最好的一间酒楼。

    许清元关上雅间的门,转回身,站着问:“公主,您怎么会只身一人出宫来。”

    听到问话,清珑公主脸上隐约露出羞赧之色:“本宫……只是……”

    “公主,”许清元脸色凝重地问,“您是擅自出宫来的?”

    虽然没有回答,但看对方的脸色,许清元已有答案。

    她没有劝公主回宫,也没有要把她送回去的意思,反而道:“公主出来要做什么?学生可以帮忙,更方便安全一些。”

    公主惊讶问:“你不劝我回去?”

    “公主难得私下出来,想必是有要紧事,不办完如何能安心。”许清元平静道。

    清珑笑道:“你真好,我还以为读书人跟堂姐一样都很古板呢。”

    这位公主果然如那日宴席所见一般,脾性十分温和客气,一点也没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感觉。

    “那公主是为何事出宫?”许清元问。

    清珑略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半晌后遮掩开口道:“本宫……就是想出宫逛逛。”

    “那公主怎么会去外城。”许清元疑问。

    “哎,”清珑侧头一叹,“实话同你说吧,我出来是为了找一个人的。”

    许清元也不多问,道:“好,我叫车夫过来,公主还需要我陪着吗?”

    “嗯。”她犹豫了一下,点头,然后又微微浅笑道,“你与堂姐当真不同。”

    “天底下哪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呢?”许清元笑道。

    两人出酒楼上马车,清珑报出地点,车夫驾车前去,而许清元听完眉头却立刻一皱。

    那地方似乎离江氏的居所并不远……

    果不其然,等车马到达地方之后,清珑下车四处张望,还搭着许清元的手道:“许小姐也帮我找找。”

    “找谁?”许清元疑惑地问。

    “找……乔香梨。”清珑双手攥在胸前,举目四望,但行为举止仍然颇具礼仪,让人赏心悦目。

    许清元眼神闪闪:“您找她做什么?”

    “你没听说吗?”清珑看着她说,“几年前的侍御史乔香梨没死,她还活着。”

    然后清珑又小声说:“听说她住在这附近。乔御史做过堂姐的老师,堂姐很看重她的,当初她意外死去后,堂姐伤心了很久,如今堂姐生辰将近,又受会试火灾大难,本宫想找到乔御史让堂姐开心开心。”

    乔香梨是临安郡主的老师?电石火光之间,许清元突然将最近一连串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难怪她找完临安之后没几天,《杂闻报》就刊登出乔香梨的遗书手稿,作为乔香梨的学生,临安郡主有这种私密书信也就说得通了。

    如今既已知道乔香梨还活着,临安郡主势必也会搜寻其下落,但她至今尚未搜到此处,那么长居深宫的清珑公主的消息来源很可能是皇帝那边,只是不知道是皇帝主动透露给她的还是……

    “我没见过乔御史几面,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来。”清珑道,“只记得她身量中等,笑起来很和蔼。”

    恐怕是不能的,乔香梨现在哪有一点曾经读书为官的样子。她被生活的重担压的微微驼背,脸上皱纹密布,面色蜡黄,根本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模样。

    别说来的是只与她见过几面的清珑公主,估计就算是临安郡主当面见到也很难认得出来。

    许清元不准备暴露乔香梨的下落,而且这会儿乔香梨早外出上工去了,哪能寻到。

    两人在路边呆了一两个时辰始终不见人影,清珑公主终于死心。她似乎是没什么执念和恒心的那种人,虽然怏怏不乐的,但没有坚持找下去。

    车夫驾车而归,车上清珑公主的神色却有点奇怪。她一直打着帘子,一副看不够的模样,最后,她终于憋不住,问许清元:“许小姐,要不我们再转一圈吧,其实本宫这次是得到父皇准许去礼亲王府探望堂姐的,只是堂姐不在府中,所以我才借口小憩一个人跑出来。堂姐去京郊了,等她回来还早呢,晚一些也无妨的。”

    清珑公主半垂眼眸,表情有几分落寞:“我从小很少出宫,这样独自一人游览京城也是第一次,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现在大约是中午时分,时间上不算太晚,许清元一方面存有结交公主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有些可怜她从小被亲生父亲利用,活到这么大还是笼中之鸟,不忍心拒绝她。

    所以当清珑公主试探着说要去内城看看的时候,许清元没有拒绝,车夫便驾车往锦沙河那边赶去。

    如今正是四月初,万物焕发生机,京中也是一派欣欣之相。一到地方,清珑公主更像个未尝世事的小姑娘,她脚步轻快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却不敢往河边靠。

    见许清元若有所思,清珑公主道:“我小时候落入池中过,因此有些怕水,不过离的远些倒无妨。”

    说完,清珑公主又指着旁边过路人手中的小玩意问:“许小姐,那个是什么。”

    旁边那个小孩手里拿着一个样式别致的风车,跑起来有彩带飘飘和清越的铃声。

    “那是新出的一种玩具,京城中时常会流行起新的事物,不过转瞬便成过时货。”许清元回道。

    “看起来很有意思。”清珑微笑着赞叹,不过她毕竟年近二十,已经对拥有这些东西丧失了兴趣。

    慢慢的,许清元和清珑公主相处变得越来越自然,一个满眼好奇,一个有意应和,可谓相谈甚欢。

    今日清珑公主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还学着其他百姓的模样折下几枝柳条编了个草环,笑着要送给许清元。

    可许清元却直直看着清珑郡主背后缓缓走来的那个人,面色发愣,一时之间没有及时接过。

    清珑见状转身回看,瞬间脸色惨白,她抖着声音道:“堂姐,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临安郡主见周围人多眼杂, 不敢多说,只皱着眉头, 压低声音对清珑公主道:“快随我上马车吧。”

    清珑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临安上了马车。临走前两人都回头看向许清元, 不同的是,清珑公主眼中的是依依惜别之情,而临安郡主却眼带警告。

    许清元没多停留, 自上马车赶回家中。

    至今为止,一场贡院失火案仍有两个疑点尚未得证查明:第一,贡院火灾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第二, 女考生们租住的民居接连失火又是何人所为?

    第一个问题许清元真是没有头绪,但后者她却十分怀疑是黄老尚书一派下的手, 唯有他们出手快准狠,势要借此废除女子科举, 虽然最后没能成功, 可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对他们最有利。

    目前她也只能随意猜测,无根无据。不过另一揣测终于还是成真了。

    京兆府下令不允许民间报纸刊登时事消息, 除非取得朝廷颁发的许可。此许可要办理起来相当繁琐严苛, 比如商铺主必须是京城户籍, 且祖上三代,三族之内不允许有涉罪之人等等。即便符合种种条件最终拿到许可,时事文章也必须经过官府文吏审核后方可刊登。

    该政策对其他报社的影响远不如对《郢都杂报》大,许清元不是京城户籍,也无法申请许可。《杂报》立足的根本是迎合科举学子的需求, 而没有了时事文章,报纸的内容势必要做更改, 原先的受众会流失, 而新的受众群体却不明晰。

    方歌着急上火一日不得安稳, 可她没有过多打扰许清元,五月份的会试迫在眉睫,眼下一切事情都得往后靠。

    这些日子,许清元一直窝在书房,从早到晚学个不停,院子里下人们都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大动静影响小姐。

    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下人也会在背后啧啧称赞:“怪不得咱们家大小姐年纪轻轻就能念到举人呢,这念书的苦功夫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可不是,所以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月英听着外面下人的议论,手中一顿,慢慢将钗环放入奁内,神色怅然若失。

    她起身从旁边的装饰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靠着管家学会的几个字,勉强认出书的名字,《商论》。

    作为许家人,月英怎么会不知道此书,但之前她从未打开看过,潜意识中她觉得这不是自己该涉及的领域,可鬼使神差的,现在她却跨过了自己心中划好的界限。

    这段时间,许清元秉持一贯以来的学习方法,在打好基础的前提下,多做题目,勤加思考。同时也不闭门造车,与其他女举人定期相会,教学相长。

    她们之中,丁依霜的水平更是数一数二,听她说之前已经考过一次,大家也都说她本次很有希望中榜,许清元、晋晴波与她,三人交流的最多。

    学习的日子总是枯燥重复,感觉好像是度日如年,但有时候却又觉得不过眨眼之间,会试之日就已临至。

    新盖好的号舍里还有一股子异味,许清元拿纸塞住鼻子,就这么熬过了前两场考试。

    题目的类型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或许是因为之前出过火灾的事故,本次会试前两场题目的难度比之往年有所下降。

    及至会试第三场,义、经、诗、务、策五道题目更是中规中矩,且刻意避开了这段时间京中的事故和纷争。

    第一道经文题出自《尚书》,题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本题主要意思是:人心难测,所以要修守微妙难明的道心,只有专心体察感悟,安分守仁,才能走正途。许清元仔细思索拣选典故,这一题答得算是比较保守。

    下一道题目涉及《四书》,“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治理国家,实行政策都必须以道德为准绳,只要如此做,那么君王自然就会像北极星一般,地位稳固,众星环绕。

    虽然这个观点与许清元坚持依法施政的观点有所不同,但法律是最低程度道德,两者并非是完全对立冲突的,许清元尽量将法律规制蕴入其中,但仍旧紧扣主题,着重强调道德的作用,辅之以法律、制度,最终实现国泰民安,万民共治的场面。

    与上面两题相反的是,试贴诗却比往常要难一些,“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本题题目上就有个坑,原文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有道是: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所以本题的说的“得文字”,意思是用文韵写诗,需得在破题、承题,也就是一二联中将题目的核心观点包含进去,否则进入正题太晚分数也不会高。

    所幸许清元对原句比较熟悉,因此没有跳入陷阱,回想起题目的出处和意思,许清元酝酿半晌,胸有成竹后,才将诗句写在草纸上。

    而后她又执笔润色到午饭时分,方才慎而又慎地将之抄写在答题纸上。

    摸摸肚子,许清元将试卷小心翼翼地摆放至号舍最角落的地方,这才拿出干粮烧好热水,慢慢吃着这一顿简陋的午饭。

    眼下已经是会试第三场的第二日,她边吃边抬眼看向其他考生,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试卷,但观众人念念有词的模样,就知道是在数韵拿捏平仄。看来大部分人的进度都是做到试贴诗的部分。

    吃完午饭后,许清元将桌面收拾干净,重新把试卷拿上来,用镇纸压住,然后回身躺下。

    昨晚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失火的事情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她睡得很不好,梦里总是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喊走水。

    因此做完试贴诗一题后,她觉得精力稍有所不济,便决定磨刀不误砍柴工,先睡一觉养足精神。

    古代没有手机,也没有闹钟,许清元有点怕自己睡过头,便从考篮中拿出一炷香,从炉火中点燃,攥在手心里,将手臂伸出去,确保不会发生意外,这才侧躺着沉沉睡去。

    香炷一点点燃尽,刚开始白色灰烬还落在地上,但随着香炷缩短,逐渐开始有些许粉末落到许清元的手上,直至燃到她持握的部分,许清元才条件反射地松手睁开眼睛。

    她吹吹被烫红的手指,抬眼看看天色,发现只过去了两刻钟左右,便揉着眼睛起身坐到桌前,深吸几口气,摇摇脑袋,开始答写下一道题。

    第四题涉及政务,题目提到前朝某位宰相施行的土地税法,许清元一直对此类事务的演变和缘由有所研究,对此税法的施行背景也比较了解,答得还算是游刃有余。不过即便如此,对于自己擅长的部分许清元更是坚持精益求精,力求出彩,如此一直到大半夜方才写完本题。

    第二天许清元便起的有些晚,不过只剩最后一题,时间上比较充裕,她也不十分着急。

    今年的策论题目同样未涉及近期之事,而是问到了近几年又开始蠢蠢欲动的边疆夷族。

    许清元听许长海提到过几次夷族的事。今上刚刚即位之时,夷族频繁进犯,一度打到关下,不过礼亲王领命出兵后,很快将其杀出边外。即便最后战死,但他驻守与夷地接壤的暨浦县长达十年,几次击退敌军,不仅大挫对方锐气,同时大大消减夷族的兵力,即便在礼亲王死后至今十几年,夷族仍尚未积蓄完毕,至今未敢进犯。

    不过她不认为夷族会就此俯首称臣,居安思危,这块心腹大患终究是要拔除的,眼下的相安无事终无法长久。

    想来本题写居安思危这一观点的不在少数,其中必然有主张武力踏平的,也可能有主张和亲□□的。许清元倒是另辟蹊径,希望通过传播文化软实力使他们心中归顺,逐步同化,同时并不排除武力或其他手段。

    日落西山,薄暮黄昏。

    “铃铃铃……”精白堂上的铃声久响不息,代表着本次会试的考试部分已经落下帷幕,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考生们算是对长久以来的寒窗苦读有个交代,考官们也心惊胆战唯恐再出现上次会试火灾一般的意外,好在无惊无险。在多方谨慎之下,今年会试终于圆满完成。

    迈出贡院门口,许清元走到一旁等晋晴波出来,没想到先见着了丁依霜。

    丁依霜上来拉住她:“会试总算考完,今日天色太晚暂先别过,明日也需得休息,这样,后日你和晴波来院里,咱们坐着谈谈,然后中午一起去悦风酒楼饱餐一顿,如何?”

    “自然好。”许清元笑着应下。

    见她点头应允,丁依霜才与她告别而去。

    等到晋晴波后,两人随意谈说几句本次会试考题,许清元说着正要跨上许家派来接她们的马车,却见身旁的晋晴波站在原地,眼睛看着贡院门口的方向,许清元看去,果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那人见到许清元和晋晴波后, 忙快走几步上前,行礼道:“许姑娘, 晋姑娘,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蒋公子。”两人皆朝他点头回礼,面前之人正是之前曾在北邑省一同赴考过的蒋怀玉。

    许清元有些迟疑:“你说话……”

    蒋怀玉挠挠头, 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有点,少说几个……字,会好些。”

    “原来如此, 上次在悦风酒楼人多不便,还未来得及恭喜蒋公子考中举人。”许清元的声音虽然听不出喜怒, 但却惹来蒋怀玉一阵局促。

    当日徐洪瑞纠众过生辰,许清元就曾在人群中看到过蒋怀玉的身影, 当时自己还疑惑过他怎么会跟徐洪瑞扯上关系, 但当时人多眼杂,她才没有贸然出口询问。

    “我不是……”或许是受情绪影响, 蒋怀玉重新结巴起来, “不是自愿的……”

    “这是蒋公子自己的事, 然君子有节,公子不会是攀附权贵之人。”许清元定定道。

    蒋怀玉慎重地点点头,不但是对她话语的肯定,也像是一个承诺。

    寒暄过后,他想起上次在北邑省见面时两人曾经提到过晋晴波的下落, 之后虽与她打过照面,但一直没机会交流, 眼下见人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难免问上几句, 晋晴波自然不可能说实话,只借口自己当时身体不舒服先暂时离开,过后寻觅到一位隐士大儒,跟随其潜心学习几年才参加的乡试。

    提到此事之时,晋晴波脸色略有些灰暗,许清元见状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三人又稍微说了几句别后之事,因天色实在太晚,便互相告辞各自回家了。

    许清元在家一觉睡到大天亮,次日一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她埋怨脱雪:“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叫我呢。”

    脱雪笑回:“老爷特意嘱咐过,不许吵醒您,谁还敢打扰。再说劳累这么多天,姑娘你可不得好好休息嘛。”

    许清元没再赖床,坐起身抱着被子问:“晴波呢?”

    “带着长冬姑娘出门了,说是要带她逛逛京城。”脱雪回。

    许清元点点头,起身洗漱好,吃完厨房送过来的过于丰盛的早午饭,略歇片刻便坐到书桌前开始练字。

    脱雪见状惊讶地问:“这都考完了姑娘还不休息?”

    “练字而已,不动脑的。”许清元微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脱雪放下手中活计,走到书桌对面,双手撑着桌面,眼睛亮晶晶地问:“那奴婢陪姑娘去通临街上逛逛啊。”

    许清元顿笔愣神,看着脱雪期待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她。这些下人们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才卖入奴籍,尤其是做人家奴婢的,比不得小厮可以在外跑动,长日拘在屋中,又没自由又没身份,实在可怜。

    许清元写完最后一个字,搁置下毛笔:“好啊,今天就听你的,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脱雪喜不自胜,两人收拾好一身行头,也不乘坐马车,一同出府闲逛。

    眼下接近晌午,大街上出摊多时的摊贩们仍旧卖力地吆喝着,招徕客人。

    “卖豆腐喽,新鲜热乎的嫩豆腐,刚做出来的!”

    “好吃不贵的白面大肉包,肥香软烂,两文钱一个!”

    脱雪看看这看看那,又新奇,又喜欢。许清元拿着荷包,给两人买了许多小东西。

    “姑娘,还是不要乱花钱吧……”脱雪兴奋之余,也有点担心是不是太过浪费。

    “没事,难得出来一趟,而且这些都是我需要的。”许清元认真安慰她。

    脱雪“嘿嘿”地憨笑两声,也不驳她好意,不再多话。

    不过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道路两边间隔不远便竖起一道道彩色旗幡,就像是为举行什么盛典而进行摆设装饰一般。

    许清元留心关注了几眼,但也没太在意,两人一路逛到外城,买的东西太多,四只手几乎提溜不过来,只好在街边随意找了个吃食铺子坐下休息。

    各自吃完一碗茴香面后,两人多坐一会准备消消食。一直在观察周围情况的脱雪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用胳膊碰了碰许清元:“小姐,你看,那些人长得跟咱们都不一样呢。他们牵的也不像马,好奇怪。”

    许清元循声望去,果见一行身着异服的男子正牵着骆驼在大道上行进,他们的长相异域感颇重,应该不是中原人。

    “那是骆驼,在沙漠等缺水地区可以作为运人运货的牲畜使用。”许清元猜测,“这些人的长相与书中描述的夷族很相似。”

    “那他们是夷人吗?我只听说过西北面有个河夷族,原来他们长得这么奇怪。”脱雪捧着下巴喃喃自语,又似乎恍有所悟。

    “看起来是。”许清元眼睛紧紧盯在他们身上,没有顾及礼貌的问题。

    这一行人衣着不凡,为首者年过四十,满身满头珠宝金银,有着超出日常衣着该有的奢华,其象征作用远远超过装饰作用。再仔细看去,虽然他们都是下地行走,但地位之别仍然隐约可辨。

    为首者光看行头就知道是他们中最尊贵的,而他旁边紧跟着的一位少年,其衣着装饰同样不凡,长相也十分出众,在他们周围还有一圈青壮年环绕,时时警戒,看起来像是他们的护卫。

    那少年四处张望,似乎对京城的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而这队衣着怪异,长相特殊的人,同样也成了京城百姓眼中的新鲜事物。

    看着他们越行越远,许清元拿起东西,拉上脱雪:“走,跟过去看看。”

    脱雪忙付完饭钱,生怕跟丢,搂着东西立刻跟上。

    夷族一行人直奔内城而去,许清元远远缀在他们后面,借赖自己的身高优势,隔着诸多百姓还是看清了前面的情况。

    内城门口立着二十几位身着各色官服的朝廷官员,像是特意迎接此行人马一般。

    “鸿胪寺。”许清元认出官员的衙门归属,自言自语道,“所以这队人是外宾?”

    果然,驼队一行人在与鸿胪寺的官员们客套一番之后,均被客气地迎接入城,官员们更是骑马一路相随。

    为免惹出什么麻烦,许清元不便再跟去,脱雪也表示今日已经逛足,两人便结伴回到府中。

    晚上,许长海下值回家,忙叫来女儿与她说起会试的事。

    许长海第一句问话便是打探她的答题情况,许清元凭感觉回道:“尚可。”

    “把你的答案说出来,为父听听。”

    许清元简要将自己的答案述说一遍,许长海听后倒是点点头,脸上微露笑意:“没出大错,也有出彩之处,应能取中。”

    有这话,许清元的心放回肚子里一半,即便不能拿到前几名的成绩也无碍,只要能中榜,以她的年纪和之前的科举成绩,已经是出类拔萃。

    再说,横竖还有殿试呢,以皇帝现在的立场来看,他大概率会扶持女性科举考生,这对她而言又是一重保障。

    不过许清元还有另一桩事想要向父亲打探:“今日女儿出门之时见到一伙人,似乎来自夷地,鸿胪寺的官员在内城门口相迎,十分客气有礼。父亲可知他们是谁?”

    许长海了然,显然对此事也有所耳闻:“是河夷族的塔达和他的儿子。”

    塔达,在河夷语言中是首领的意思。

    “一族之首亲自出使?”许清元诧异,真不知道该说这河夷首领胆大还是该说他们鲁莽。

    “不单是出使这么简单,”许长海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轻松,隐含着笑意,“塔达请求皇上为他儿子赐婚。”

    想到古代历史上的多桩典故,许清元脑中蹦出一个念头,她脱口而出:“难道要清珑公主去和亲?”

    这可是件大事。清珑公主不单单是皇女这么简单的身份,她还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万一将来皇帝驾崩,那继承皇位的人选……

    即便不讨论政治因素,难道皇帝真的忍心送唯一的女儿去和亲?

    “倒是未指明求娶公主。”许长海的态度远远不像女儿的反应这么大,他认为清珑公主早晚是要嫁人的,如今她年纪不小,跟黄嘉年的婚事也已告吹,京中高门大户或者进士学子多不愿尚公主,嫁去和亲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即便如今女子科举日渐普及,即便自己的女儿要成为家中未来的顶梁柱,可在他的潜意识中,从来没有清珑公主即位的这一可能。万里江山,国家大计,终不可能交给一个女子。

    这是他作为一个古代男性文人固有的偏见,实难撼动。

    但许清元却一直将这件事压在心中,连参加丁依霜的邀约之时都有些神思不属。

    “清元今日怎么总是走神?莫非心已经飞到放榜那日了?”丁依霜笑着打趣她,众人闻言都善意地笑起来。

    “不是,可能有些太累了,刚才你们说什么呢?”许清元遮掩过去,岔开话题问。

    “正说到圣上为招待河夷塔达,特下令解除后日晚上的宵禁,还将宫中的御技杂耍班子派出来,要好好热闹一番,你们去不去?”说到这里,丁依霜脸上露出几分自豪与兴奋。

    许清元暗笑,这哪里是招待,怕不是借此故意彰显本朝实力吧。

    “这样的事十年难遇一次,错过岂不遗憾?我必定是要去的。”另一位同席的女举人道。

    “嗯,冯慧说的很对,”许清元也点头,“应该说岂有不去之理。”

    只晋晴波却说昨天带着长冬出来玩,女儿有些不适,要留在屋里照顾她,后日却是无法前去。

    “可惜,可惜。”丁依霜夹着一块兔肉,面露遗憾,“听说那塔达的儿子长得俊美之极,你是无缘得见了。”

    许清元想起那天的惊鸿一瞥,不得不赞同这话。只是如果他不是来求娶齐朝贵女的,许清元会更开心一些。

    他长成这样,许清元是真担心公主会色令智昏,点头嫁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对了, ”许清元想起什么,问丁依霜, “这两天书会开始讲课没有?”

    丁依霜摇头:“为准备会试, 已经月余无人出面讲课,考完会试的这两天大家各有忙事,我也一直没抽出手安排。”

    女举人们成立清霖书会的目的虽然并不单纯, 但许清元却觉得这个组织的设立对她们来说有利无害,不愿它被轻易废止。

    “那麻烦你贴个公告吧,明日上午巳正开一堂课, 由我来讲,课名是…”许清元想到这几个字在古代不是固定词组, 众人可能会感到陌生,便用手指沾上一点酒水, 在桌面上写下几个字。

    “关于民间借贷纠纷的研究。”丁依霜读出桌上水痕, 面露思索,“内容是关于高利贷的?”

    许清元擦干净手指, 道:“包含, 但不仅限于讲高利贷。”

    同席冯慧冯举人说:“咱们一般都是讲四书五经, 来听课的也多是上不起书塾的寒门学子,如今你要讲这个,恐怕无人来听呢。”

    “冯慧没有别的意思,有没有人听倒不要紧,只是眼下毕竟还要准备殿试, 耽误你的时间才是大事。”丁依霜是个会交际、有义气之人,恐怕冯慧的话会惹许清元不快, 忙解释一句。

    “我知道, 没关系, 就是麻烦你千万记得帮我在院外贴好告示。”许清元自然明白两人都是好心,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过眼下还没必要对更多人袒露。

    她现在开始就需要慢慢展露自己儒学以外的才能,经营自己的形象和名誉,为以后的官途铺路。而讲课自然是最直接有效成本又低的方法。

    “包在我身上。”丁依霜见许清元没把那话放在心上,立刻爽快应道。

    众人吃完散场后,许清元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辗转找到外城一位小有名气的状师,向他打听现在外城借贷纠纷案件的情况。

    那状师名叫申田,三十五岁左右,不过是秀才而已,因久试不第,遂绝了继续科考的念头,他心思活泛,取得官府许可后,合法经营起代写诉状的业务。

    今日许清元未穿举人制式衫裙,申田见问询者是个女子,又像是大家小姐,便态度热切,夸下海口,打包票说无论什么借贷纠纷都可以找他解决:“衙门里我熟人多,小姐找我准没错。”

    许清元一看就知道他误会自己是潜在客户,因此才如此殷勤,她几句道明来意,对方的态度果然瞬间冷淡下来。

    托人办事,自然不能让人家白出力,许清元十分明白这个道理,自觉奉上白银一两。

    申田立刻笑着脸客气几句,动作自然地收下银子,将外城民间借贷案件的详情细细讲述。听完,许清元觉得他说的跟自己预估的情况出入不大,细节也未藏私,便向他客气道谢。

    申田好奇多问一句她问这些打算做什么,许清元照实话实说,然后借口有事转身告辞而去,但留在原地的申田却不乐意了。

    这可是他看家的本事,许清元准备广而告之的行为不是砸他饭碗吗?

    因此申田左思右想,最终决定明日去瞧瞧情况,看看这小姐能讲出什么东西来。

    因之前清霖书院的女举人们会时不时开坛讲课,因此京中贫寒子弟对这间小院子时时关注,生怕错过讲课日期。

    果然,丁依霜的开课预告刚张贴在院外没多久,之前一批固定准时来听课的学子立刻奔走相告。

    “老师们考完会试终于要开课了吗?我明天收拾好跟你一起去。”一位女童眉开眼笑地对着来通知她的伙伴问道,“讲哪本书?我还不一定有呢。”

    来报的伙伴迟疑着将预告内容和盘托出,女童动作顿下,疑惑地反问一句,确认自己没听错后,苦笑道:“那我要不然还是不去了吧。”

    女童家中贫困,她虽然年纪小也要充当半个劳动力。若自己跑出去听课,母亲在家做豆腐就顾不过摊子来,因此如非必要,她也很懂事地不随意出门,而是帮家里看摊。

    “可明天讲课的是北邑省解元,户部许郎中家的大小姐,你不是最崇拜她的吗?”

    同伴的一句话成功让女童陷入纠结之中,许清元的事迹她一直有关注,十分憧憬其出色的学识和会试救人的行径,许清元正是她想成为的那种人。

    女童皱着眉头叹气:所以明天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谁知两人这番话却被一个买豆腐的青年男子听到,说来也巧,这人因家人生病欠了一屁股外债,光利息都把他愁的要死,他也不明白怎么这钱竟然越还欠的越多,一听明日居然有举人讲这回事,真是瞌睡碰着了枕头,立刻打算明天去听听,弄明白里面究竟有什么道道。

    许清元回府后快速花费两个多时辰备课完毕,歇息片刻后立刻进入复习状态,为即将到来的殿试做准备。

    次日,许清元准时抵达丁依霜等人的院中,如她所想,今日来的人不是非常多,而且其中百姓还要占一多半。

    她也不在意,坐在院中设置好的书桌座椅前,简单介绍过自己后,便讲起课来。

    选民间借贷作为主题,许清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纵观古今中外,民事领域的纠纷远远超过刑事领域,而民间借贷又是民事领域中最为常见的纠纷之一,若时代背景一但换到古代,这个“之一”差不多也可以去掉了。

    非为科考等功利目的的情况之下,要想吸引更多人听她讲课,自然是涉及百姓切身利益才可以。

    所以民间借贷就是最合适的主题。

    “感谢诸位今日到场听我讲民间借贷这一常见却又复杂的课程,我们先从最基本的讲起……”

    从民间借贷的定义,表现形式及目前的法律规定开始讲起,虽然比较枯燥,但却不可省略。

    本朝明确规定官僚贵族都不可以做借贷的主体,而高利贷也不会得到官府支持,还是比较人性化的。

    在许清元讲这一部分的时候,有几个百姓中途离场,她仿若未见,没有加快课程进度,而是耐心将前面的基础部分完整讲毕,才进入众人最关心的部分。

    从最常见的口头借贷,到以物抵押,以人保证,再到现在还没有被广泛适用的让与担保、后让与担保,许清元以案说法,不但讲它们的基本形式,也讲如何救济。在她讲到高利贷问题的时候,百姓们的提问热情简直挡都挡不住。

    这堂课一直讲到晌午,除去开始几人离场外,其余人竟然从头听到尾,甚至在课讲完后还不走,纷纷围着她问东问西。

    “许举人,我前些天……那我是不是不用还超出部分的利息了?”

    “许举人,您讲的实在太好了,我两年前给人做过保证,结果到现在背债的远走他乡,我成顶缸的了,哎,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许清元说的口干舌燥,还没答完。有人见状直接出言邀请许清元去酒楼吃饭,方便自己顺便请教的,许清元自然不回去,客气地推辞了。

    许清元给众人的建议比较温和,不希望他们跟放高利贷的正面交锋,毕竟这是古代社会,法律之上的因素实在太多,过于强硬很可能引来祸患。

    学生之中,一个女童更是勤学,她来问问题的时候,许清元看到她将课程内容条理清晰地记在纸上,且几无错漏。

    这女童自然就是昨天卖豆腐那家的小孩,其名焦颐,她最终还是抵挡不过内心的渴望前来听课,只能说不愧是自己崇拜之人,连这么市井枯燥的律例都能讲得如此生动详实,让她眼界为之一阔。而且许解元为人随和,一点也没有架子,焦颐对其更加崇敬。

    就在许清元忙作一团的时候,院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已经停候多时,马夫见那边课已讲完,小心翼翼地朝马车内问:“大人,回府吗?”

    车帘被一只覆有薄茧的手微微撩开,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来,那青年女人朝许清元的位置瞥过一眼,然后才放下帘子。

    “回府。”

    车夫听到帘中吩咐,立刻稳稳地架起马车往内城驶去。

    眼看时间不早,许清元只好一再表示自己有事需要离开,众人这才将她放行。

    这天中午后,许多上午没来听课的百姓找上丁依霜,恳求她再请许清元来讲一次课,不用换主题,还是民间借贷就行。

    许清元便与丁依霜约定好每七日过去讲一次,三次后再换课程内容。

    两日转瞬而过,这天晚上京中无宵禁,坊市可以通宵达旦地热闹一番,这是商户们眼中赚钱的好时机,也是百姓们难得的娱乐机会,府中下人从早晨起就开始躁动不安,对能跟着许清元出门的脱雪十分歆羡。

    脱雪更是从日头开始西落就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姑娘,许清元顶着她的目光,愣是挨到天黑才出的门。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许长海怕今晚人多出现意外, 特拨了两个护院跟随许清元出门。

    不过他们没多久就沦为许清元和脱雪的拎包小弟。

    夜幕中繁星满天,静谧璀璨, 人间华灯初上, 热闹非凡。

    今日坊市的摊子比往日还要多上三倍不止,摊主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情地招呼客人来摊前浏览。

    别的还罢, 只是有些手工艺品实在精巧得让许清元这个现代人都惊叹不已。虽然成品的价格较高,但考虑到这里面的人工和设计成本,许清元还是忍痛买下一两件用来珍藏。

    “卖纱线, 结实耐用的纱线,一两只要三文钱。”一道轻快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传来, 引起了许清元的注意。

    她挪到这位年轻的女摊主跟前,发现此处已经围满了正在抢购如此便宜的纱线的顾客。

    许清元会被摊主叫卖声吸引自然也是因为这非同一般的低廉价格。

    综合纱线的原材料和人工费用, 即便没有门头的租赁费等运营花销, 一两的价格差不多应该是五文钱左右,这位摊主卖的这么便宜总归有些不寻常。

    尤其是这摊主面前摆放的纱线数量并不少, 不是低价处理剩线。

    许清元拿起几团纱线, 仔细对比看过, 发现无论是棉线还是其他材料的线团皆属上乘,而且质量稳定,并无明显残次。

    “姑娘,你这纱线怎么卖的如此便宜?”许清元抽见摊主有个空功夫,便出声问道。

    “啊?因为纺的太多, 怕积压坏,便卖便宜些, 客人您要吗?”那姑娘似乎没想到有人朝她打听这个, 刚开始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后面解释的时候眼神微微躲闪,语气也并不肯定。

    “我要十团。”许清元示意一旁一脸莫名的脱雪给钱。

    直到走出去几丈远后,脱雪忍不住问:“姑娘,咱们府里没有织布机,买这么多纱线做什么?”

    “你可见过价格如此低廉的纱线?”许清元一边问,一边随手将纱线交给护院拿着。

    “虽然是很少见,但买来无用呀。”脱雪道。

    “量大,质量稳定,闻起来也没有霉味,应该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纺了很久的。”许清元边走边思索,同时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恐怕是改进了技术……”

    “许小姐!”许清元正思考的入神,不想却被一道喊声打断,她抬头一看,惊讶道,“公……您怎么在这儿?”

    眼前一脸局促的的女子正是本应在宫中休息的清珑公主。

    许清元往公主旁边一瞧,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公主旁边那人虽然一身中原服饰,但高鼻直眉的长相明显与众人不同,不是河夷塔达的儿子又是谁。

    再一看两人身边,尽是仆从和身着便服的侍卫,他们将两人严密地保护在中间。

    这架势不是相亲是什么?难道皇帝真要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去和亲?

    “许小姐也要去看宫中的杂耍班子表演对吗?不如我们一道去吧?”清珑公主希冀地看着许清元,眼里透露着“快来解救我”的信息。

    但她周围那么多人,不但是保护,也是一种监视,既然皇帝想撮合他们俩,许清元怎么好直接横插一杠,那不是和皇帝作对吗?

    “这位是?”在这个档口,那塔达儿子用蹩脚的中原话开口向清珑询问。

    清珑公主都不敢看他,别扭又含糊地介绍道:“这位是许郎中家的大小姐,许清元。”

    “见过许小姐,我叫提木。”塔达儿子微微弯腰,一手抚上肩头,朝许清元见礼。

    “见过提木公子。”许清元行过书生礼,并未再跟他多说话,而是转头对清珑公主道,“请您见谅,学生已出门多时,恐家人担忧,先告辞一步。”

    清珑公主脸上露出失望,勉强笑道:“好,许小姐慢走。”

    许清元行礼准备告退,但突然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补充道:“那边人多杂乱,您倒不如去朱雀楼上观赏,站的高看的远,也清净些。”

    “脱雪,走吧。”许清元最后对两人行完一礼,带着脱雪就朝许府方向走去。

    留下清珑公主略有无奈地左右看看,认命般继续陪提木逛街。

    她本以为许清元与其他人不一样呢,可原来也像自己的伴读一样,无论行动言语,表露的意思皆是让她接受父皇的安排。

    提木像是不明白她的情绪一般,还说看完杂耍要去锦沙河边看烟花。

    “我小时候落过水,不敢去河边,不如提木公子自行前去观赏吧。”清珑公主兴致不高地推拒道。

    谁知提木还真应承下来:“好,那我陪公主看完杂耍后再去看烟花,公主一个人无碍吧?”

    清珑顿时轻松许多,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自然。”

    “公主,敢问许小姐说的朱雀楼是什么地方?”两人逛了片刻,提木突然想起这一茬,疑惑提问。

    “是前朝留下来的古楼阁,只有百官及其家眷才可进入……”清珑公主想起许清元临走前留下的话,心中猛然一亮,她停住脚步,道:“许小姐说的对,杂耍台那边必定混乱,不如去朱雀楼观赏,提木公子意下如何?”

    提木欣然同意,清珑公主对他印象提升一些,心中也有些歉疚。他本身是个好人,可惜她实在不愿去千里之外的河夷和亲。

    两人来到朱雀楼外,没有直接亮明公主身份,只展露了提前准备好的一般官眷的凭证,把守的士兵便不允许那么多护卫一同进楼,并表示楼中有士兵和侍女保护伺候,可以放心。

    见随护侍卫还是有些犹豫,清珑公主便提出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岁安一同入内,护卫们也可以从楼外看到她凭栏观赏的身影,不会有什么意外。

    护卫长只得点头答应。

    两人进入这幢高达七层的楼阁,从第一层开始闲逛,清珑公主也略尽地主之谊,向提木介绍着朱雀楼的典故,就在两人聊的还算热络的时候,清珑却注意到提木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清珑公主不动声色地与对方拉远距离,好在提木没有点破,也没有再靠过来。

    七层的游客较多,都是在此等候看杂耍表演的官宦人家,清珑公主本以为会在这里遇到许清元,却不想根本没看见人影。

    清珑难掩失望,怏怏不乐地往前走。对面迎面走来一个脸覆面纱、手持茶杯的女子,她边走边望向不远处正在热场的杂耍表演,一个不慎被什么东西绊住,身形不稳地跌往自己所站方向。虽未有磕碰,可女子手中的一杯花茶却尽数泼在了她的裙摆上。

    戴面纱的女子再三道歉,侍女岁安立时就要呵斥,清珑公主却抬手打断道:“无事,岁安随我去内室休息片刻。”

    说完,清珑公主又朝提木道声失礼,然后随面纱女子步入楼中供官眷休憩、洗漱的内室中。

    进门后,清珑公主不过片刻就辨认出同样蒙面坐在内室椅子上的人就是许清元,她不解地问:“果然是你,许小姐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

    许清元没有摘下面纱。她在街上与公主分别后,分秒必争地与脱雪去成衣铺中改头换面,又紧赶慢赶,与公主前后脚的功夫进入朱雀楼,为的就是争取这单独的见面机会。

    许清元认真回答:“因为学生不知道公主的意思。”

    “许小姐看出来了对吗?”事情到了这一步,清珑根本顾不上羞怯,她坐在椅子上,满心惆怅地说,“还能怎么想,本宫从出生就生活在皇宫中,即便想过嫁人,可京中多少高门大户,再远也不过去陪都过日子而已,谁知道父皇这番举动,分明是打算让本宫去和亲。”

    说到这里,清珑公主潸然泪下:“所有人都劝本宫为大局着想,说生为公主,前半生享受荣华富贵,如今也须为国家计,本宫明白她们是对的,可本宫真的不愿意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许清元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清珑的话,“谁说这么做是对的?如果今天国家需要公主忍受其他苦难来保护一方百姓,我也会劝公主忍耐接受。但婚姻不同其他,它会建立起长达几十年的新的人身关系,几乎决定一个人的后半生,不是点点头就可以作出的牺牲。”

    即便是父母的生恩养恩,也不能借此来泯灭一个人的人格,起码在人身关系的建立、变更上,应该取决于本人的真实意愿。

    从之前短短的相处中,虽然清珑公主已经发现这位许解元似乎与其他读书人不太一样,可等她真切地听到方才这番话,还是被惊在原地。

    “许小姐……”清珑公主回过神来确认道,“你真的认为我无须远嫁和亲吗?”

    “公主,婚事应该取决于您的意愿,而不是必不必须。”许清元没有软化自己的立场,一方面是因为这本就是她的本心观点,二则眼下清珑公主正是孤立无助的时候,如果还不给予适当支持,许清元恐怕她真的一点头同意去远嫁和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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