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歹徒身后, 握着匕首的张闻庭脸上不见惊慌失措,反而透露着一股狠劲。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 这一刀并没有刺中要害, 为制服对方,张闻庭接着双手拔出匕首,准备再刺一刀。

    但三人未曾想到歹徒的身体素质竟然如此强悍。

    被刺伤后, 歹徒的战斗力减损大半,但仍勉力抽身躲开第二次攻击。她见情况不妙,立刻一手捂着胸口往远处跑去。张闻庭立马跟上, 就在他抬手就能抓住对方时,歹徒反手卡住他的腕关节, 一下子卸去他的力道,张闻庭似乎有手伤, 他痛呼一声, 有所迟缓。

    趁着这一丝机会,歹徒得以逃脱, 消失了踪迹。

    “让人给跑了。”张闻庭返回来搀扶起坐在地上的两人, 同时有些懊悔, “如果能抓住她的话……”

    许清元将衣服下摆放下来,脱力地坐在假山旁边静静平复。而当清珑公主反应过来自己终于得救之时,劫后余生的大起大落让她的精神开始崩溃。

    她扑到许清元的身上,抱着她痛哭不止,嘴里呜哩哇啦的语不成句。

    考虑到公主现在是孕妇, 不能情绪太过激动,许清元虽然浑身发软, 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 抱着对方嘶哑着声音安慰。

    好在没过多久, 远处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人数不少,应当是赶来的救兵。许清元自嘲地想,如果这会儿来的还是心怀不轨之人,她们基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好在来人正是皇帝及御前侍卫一众人等,许清元和张闻庭腿软地跪下向皇上行礼,但基本没人在意。

    田德明忙跑过来把公主从许清元身上扒拉下来,小心翼翼地搀着她,急道:“太医怎么还没到,快去催啊!”

    张闻庭看许清元伤情颇重的样子,他大着胆子膝行上前一步,叩首禀报:“启禀皇上,臣无能,没有留住谋杀公主之人,不过臣亲眼所见她是往东园门方向逃走的。”

    自己的怀有身孕的亲生女儿差点在宫中被谋杀,简直是没有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皇帝冷寒着一张脸,沉声怒道:“查,今天就是把皇宫翻一遍,也要查出凶手下落!”

    御前侍卫的梁统领立刻跪地领命,当场就要点走一半侍卫。许清元在思考后插嘴道:“皇上,臣以为还有一人应当捉拿。”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才纷纷投向她,许清元眯着眼睛定声说出那人的名字:“岁安。”

    皇帝一挥手,梁统领会意,带人离开马不停蹄地开始搜寻凶手和不见人影的公主的贴身宫女岁安。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许清元脖子上的伤痕,皆大骇,皇帝即刻道:“把公主和许翰林扶到德禧殿中好生照看,将太医都请过去看看。”

    现在宴会还在继续,为粉饰太平,皇帝不好久留,他带着宫人回到保和殿,但在场的人精谁都看出来方才必定有意外发生。

    惊惧之后,许清元感到的是身体上无尽的乏力。王内官抢着扶起许清元,将她带去公主宫中。她一躺下挨着枕头,便觉得浑身更难受十倍,神思极度疲惫困倦,在太医到来前便半昏迷了过去。

    这一觉许清元睡得黑甜,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她问过宫女,现在是当天晚上亥时一刻。太医给她诊治过后说万幸没有勒断喉管,并无大碍,好好休养就是。

    不过公主的问题比较严重,除去头上的伤确实是脑髓震荡之外,她的精神也受到极大刺激。

    起码许清元当时是有七成的把握自己不会出事,所以心理状态没出问题,可公主一直认为自己死到临头不说,临走前还要搭上一个许清元,绝望到极点,直到张闻庭出现突然将局势扭转,公主的心情大起大落,很难不出问题。所以她到现在还没醒过来,一直在说梦话。

    万寿节以一种不太和谐的方式结束,即便皇帝已经尽力封锁消息,但当时宫中那么多人,都有各自的信息渠道,瞒不住的。

    这天晚上皇宫中灯火通明,梁统领在彻夜搜查,许清元坐在偏殿案桌前喝了一碗粥,然后静静地听着外面侍卫们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和宫人的惊慌反应,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大早,许清元不顾宫女们的劝解,穿好官服去翰林院上值。其他人个个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一概不理,专心处理自己的工作。不过她刚坐下没多久,就有内官前来请她去面见圣上。

    这个时辰皇帝差不多已经退朝,许清元被带到御书房外,经过通禀后进入拜见。前后脚的功夫,昨天认识的张闻庭也被带到这里,她揣摩皇帝应该是要询问昨日细情。

    张闻庭看向许清元,她便把昨天的细节一一讲述出来,直把皇帝听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门外通禀说梁统领带着抓获的岁安求见。如今岁安嘴里塞着布条,双手捆的严严实实的,不但脸上鼻青脸肿,身体其它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块好地方,显然昨夜已经受过严厉的刑罚。许清元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梁统领将岁安一把摁跪在地上,回禀道:“启禀皇上,臣昨晚在御花园西南角的山石背后发现了岁安。”

    他不消皇帝吩咐,对着岁安厉声呵斥道,“为何要谋害公主,从实招来!”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岁安声音微弱地呢喃着,但她却说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来,更不用说是讲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见皇帝脸色不好,梁统领急忙道:“岁安方才就一直狡辩,没想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请皇上再给卑职一点时间,卑职一定能撬开她的嘴。”

    在皇帝准许后,梁统领眸光一寒,扯着岁安告退。

    皇帝神态稍微缓和一点,转头对两人道:“多亏有许翰林和……”

    “臣是观阳伯府三子,张闻庭。”他上前一步主动接上皇帝的话,然后又守礼地退回去。

    皇帝点点头,允诺道:“你们二人此番立此大功,想要些什么赏赐?”

    听到这句话后,许清元尚未如何,一旁的张闻庭的情绪明显波动,他有些失礼地半抬头,张了张嘴,但却又像是顾忌甚多般不敢开口。

    “直说无妨。”皇帝看出他的心思,便补充道。

    张闻庭像是下定决心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未语先朝皇帝磕了三个响头。他抬起一张少年气的脸庞,声音颤抖地请求道:“臣希望能留在京城。”

    不仅皇上一时没有答应下来,许清元也觉得不妥,此举分明打破了宗室必须住在封地的皇命,而且他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提出来,还有争夺皇储之嫌。

    张闻庭不懂这些政治问题,但他是背水一战,不说也得说。他见皇上没有回应,便不顾场合,开始解起衣服来。

    田德明忙出声制止:“大胆!你敢在天子面前衣冠不整!”

    不过皇帝不知出于什么思考,居然摆手挥退田德明,没有阻止张闻庭的行为。

    张闻庭露出上身,许清元从自己的角度能看到他背上有大面积的红色烫伤瘢痕。田德明见皇帝有几分惊讶,自觉充当问话人角色:“公子这伤是怎么来的?”

    除前胸后背的烫伤外,张闻庭的手腕关节处还有几道血红的鞭痕,一看就是新伤,他含泪哭诉:“这是臣的哥哥们打的,后背的烫伤是小时候他们浇的。他们将我当作奴隶一般侮辱打骂,父亲从来不管我的死活,再这样下去,臣早晚会被他们虐待至死!陛下仁慈,请赐闻庭一条生路!”

    一旁看着的许清元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张闻庭爬墙和抓人的时候手上似乎有伤的样子。这么对待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观阳伯府还真是荒唐。

    虽然皇帝跟张闻庭血缘甚远,也几乎没什么感情,但观阳伯府顶着宗室的名头行此伤天害理之事,传出去简直是要让天下人指摘宗室风气。正好他早就想找机会给观阳伯一个教训,好让他约束子孙,安生节俭些过活,不要动不动就来要钱,皇上便佯装心疼张闻庭,对伯府十分生气:“观阳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竟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礼法的事,田德明,将此事交由宗正寺办理。张闻庭,你是无辜受难的,况且本次又立大功,本应允准你的请求,不过朕早有诏令不许宗室留京,怎好收回旨意。”

    即便张闻庭从小受尽屈辱,但他还是抓紧一切机会读书认字学习。不过因为常年住在偏僻县城的伯府中,他眼界见识上始终是不足的,面对九五至尊,他不敢随便说话。如果可以他真想自废宗室身份,可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他是来求生的,不是找死的。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求情,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来博取同情。

    跪在地上的少年说了一句“求陛下成全”后,便开始哐哐磕起头来,他是下了死力的,不一会儿额头就见了红。

    田德明忙上前将他扶住,但对方即便满脸是血泪,仍执意叩拜。那种求生的本能真不是那么好演的,皇帝像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叹道:“快起来吧,朕允你留京便是。”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张闻庭这才抬起头来,连连感念隆恩。

    “不过,朕有一个条件。”皇帝的语气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但接下来的话却让许清元的心直往下缀,“你就留在张登身边做他的陪读吧。”

    御书房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许清元与张闻庭同时走出来,后者已经穿好衣服擦干净面庞,现在脸上是挡都挡不住的劫后余生的兴奋。

    许清元明白了他昨天为什么会跟着她铤而走险,然而眼下更令她不安的是皇帝刚才话中隐含的意思,他分明是要让张登也留在京中,而且不但要留下他,还要给他找老师和陪读。

    即便张闻庭再边缘,身份却是毋庸置疑的宗室,让一个宗室给另一个人做伴读,这不是太子的待遇是什么?

    “许大人,您小心脚下台阶。”张闻庭看许清元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忙出言提醒道。

    “多谢,”许清元转向他,“我还有事要去一趟翰林院,便与张公子暂行别过。”

    张闻庭疑惑:“方才皇上说让您回府好好休息几日,不必急着上值的。”

    但对方只是点了点头,照旧去往翰林院那边,并没有向他解释什么,张闻庭注视着许清元离去的背影,片刻后才朝着宫门口走去。

    许清元顶着翰林院众人的目光挨到晚上,王内官抽空叫她出去说了句什么,许清元才准备离开。

    一天一夜未曾休息的梁统领实在熬不住,准备回值房躺一会,不料却在附近赶巧碰见正要回府的许翰林。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还停住了脚步。

    梁统领不好让她一个伤患等他,小跑几步过去,关心一句:“许大人的伤可好些了?”

    “没什么大事,多谢梁大人记挂。”许清元也告慰对方几句辛苦,然后才稍稍靠近对方,有些隐蔽地打听道,“梁大人,不知昨日的凶手找到没有?”

    本来这种事他作为御前侍卫统领是不好随意透露的,可连皇帝下令封锁消息的时候都把许清元排除在外,何况这件事她对公主拼死相救,差点没命。可以说是绝对无辜的人,他卖对方一个人情又何妨。

    梁统领见周围恰好没什么人,小声对她道:“今天凌晨已经找到,不过人已经死了,脸也被毁了容。如今各宫都在核查宫女名册呢。”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大小姐, 您可算回来了。”许府的下人见到她,争先恐后地关怀招呼, 许清元朝他们微笑颔首, 吩咐人去厨房拿坛酒到园中。

    仆役眼尖地看到她脖子上的伤痕,不敢当面劝阻,私底下溜去大小姐院中给脱雪通风报信, 脱雪一听许清元带伤回到府上,第一件事居然是要酒喝,立刻风风火火地一阵小跑赶到园中。

    她先是仔细确认她的伤情, 看到那么严重的勒痕之后,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小姐, 您去宫中参加宴会,怎么会一夜未归。好不容易今天回来, 脖子却伤成这样, 昨夜老爷夫人担心的一夜未睡,我们也是日夜焦躁, 您这么怎么心大, 还要酒喝呢?”

    许清元一杯酒还未入口, 见状只能作罢。她特意用衣服装饰遮挡了一下脖子上的伤痕,然后来到正屋中安抚长辈的心情,许长海和梅香看她没有大碍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让她回房早些休息。

    路上, 脱雪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姑娘, 你在浑身发抖呢。”

    是的, 许清元现在没有丝毫困意,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不敢一个人呆着或者入睡,因为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和害怕。现在甚至自己的大脑为避免这种激烈刺激,产生了阻断反应,许清元如今再回想当时自己被绳索狠勒的场景时居然有些断片。

    “不论有什么事,姑娘都可以和我说,我永远站在姑娘这边。”脱雪扶住她的肩头,语气坚定表情认真。

    许清元第一次从脱雪身上感受到可靠的安全感,她揽臂抱紧对方,声音有些颤抖:“我好害怕,脱雪。”

    “小姐怕什么?”脱雪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问。

    许清元没有回答,她也不多问,尽力扮演好一个抚慰者的角色。

    许清元在怕什么呢?怕万一当时有什么差池,自己这条小命交代在那里,不但自己辛辛苦苦努力奋斗来的一切化为泡影,也永远无法再看见这个悲惨但却生动的世界。甚至,她更害怕那样危险的事以后还会不断发生。许清元第一次直面皇位争夺战争,原来它是如此可怕,稍有不慎,便可能会一命呜呼。

    但与这种畏惧情绪同时产生的,还有对懦弱的自己的鄙视。两者产生激烈矛盾,让她的心情更加杂乱郁烦,或许,她是真的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次日,许府突然接到皇帝的赏赐,许长海心知那天万寿节女儿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可当时他们父女二人皆身处皇宫之中,女儿隐瞒的秘辛很可能与皇室有关。他见许清元咬死不肯透露,明白必定是需要保密的事情,也便装着糊涂没有多问。

    其实皇帝那天询问许清元和张闻庭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许清元是一力推辞的。她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触动皇权的根基,对方绝对不可能答应她。而其他的东西许清元都能靠自己拿到,也不用皇帝来揠苗助长。不过再怎么说她立了大功一件,皇帝还是要意思意思的,今天的赏赐之物也都是些金银财宝,可以变现的居多。

    因为得到皇帝的特许,许清元难得闲下来,她也懒怠出门,每天不是在自己院子里晃,就是在府中到处闲逛,跟无业游民似的。

    不过这一逛她还真发现了一些府中的新鲜事。

    比如虽然把她从小照顾到大的王奶娘已经回去淮阳县老家安度晚年,但却将自己的一个孙女儿送进府中,如今也在许清元院子里当差,名字叫蕊儿,今年才十五岁。许清元见过几面,总觉得她有些熟悉,原来是像王奶娘。

    蕊儿现下只在许清元院子里做粗使丫鬟,许清元不知道她的身份还罢,既然她是王奶娘的孙女,也就是许清元的晚辈,自然不好再让她继续干原来的洒扫工作。

    “奶娘也真是的,让你过来府里也不给我捎封信,管家还安排你干了这么久的粗活。从今天起你负责我的衣食吧。”本来许清元有脱雪一个大丫鬟就已经足够,可她得顾及王奶娘的面子。

    蕊儿十分高兴,不过她还是解释道:“多谢大小姐,可您千万别怨奴婢的奶奶,她是不放心姑娘,所以让我过来当差,能看看姑娘过的好不好就足够了,不是图别的。”

    许清元眼眶一酸,她有点想奶娘做的鸡蛋羹了。

    除这件事外,许清元还在闲逛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已经被放出来大半年的许菘之。

    自从年后许长海下令将他解除禁足之后,许府上上下下都十分避讳他,好像是当没有这个人一般,许长海也不再允许他上桌吃饭,许菘之的性格转变了很多,他从以前的桀骜不驯,到现在整个人变得阴郁、沉闷又胆小,喜欢整天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门,也很少与别人说活或者眼神接触。

    所以今天还是许菘之被放出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许菘之飞快地抬头确认遇见的的确是许清元,他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过程中一直垂着头,也不敢怎么说话,脚尖指向外侧,一副想要赶紧逃走的模样。

    看来他这一年并不好过。许清元沉思后,开口问:“你后不后悔与我做那桩交易?”

    许菘之浑身一震,嗫嚅着嘴唇半天,却始终没有开口回答她的问题,直到许清元觉得没意思想离开的时候,才听到对方极细微的一句“不后悔”。

    接下来整整一天,许清元竟然开始专心琢磨起他为什么不后悔来,经过几番推论,她认为原因只可能是:入赘别家受到的歧视和待遇比他过去一年的遭遇还要不如。

    换言之,出嫁也没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还是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最为重要。

    她本以为这次休假会持续不短的时间,可没想到不过三天后许清元就接到了皇帝的直接委派任务,要她配合大理寺和御史台,查处公主遇害一事,但需对外保密。

    接到这道旨意的时候,许清元的心情十分复杂,她最近一直在刻意逃避回想这件事情。不过她也明白,连许菘之都不愿受制于人,她要想挣脱如今社会下对于女子、女官隐形的束缚,也不得不振作起来,去拼去争。

    眼下她就必须开始正视面对那天的谋杀一事。

    当日公主遇害凶险万分,仔细想去,却有许多不通情理之处。当日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声称自己怀有身孕,阖宫上下谁不小心谨慎,生怕出错。即便公主去御花园闲逛,身边必定随侍众多,然而发生事故时公主身边为何会一个人都没有?

    其中最可疑的当然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岁安。所谓贴身便是不离左右的意思,若说别人不在有情可原,那岁安的缺席绝不是意外。

    据许清元那天在御书房见到岁安时她的样子,明显已经受过梁统领十分残酷的严刑拷打,即便是有所供述,恐怕内容也不尽实。

    这件事需得瞒着其他人,所以翰林院那边许清元暂时不必过去,她倒是抽了一天功夫与其他承办人员会晤。

    说来也巧,几人到达目的地后,发现大家彼此居然都认识。

    大理寺那边,黄嘉年作为寺卿,也或许怀抱着其他的心思,不管怎么样由他担任查案小队的负责人。而御史台那边居然是由许久不见的宁晗和邓如玉出面。

    宁晗回京后,似乎有意支持邓如玉组建新法司的想法,但最终两人却未能挑起大梁,当然其中也有黄尚书派系阻挠的缘故。于是皇帝便将她委任为御史中丞,表面上与邓如玉官职相同,但宁晗却隐隐以邓御史为尊。

    说起来,当初乔香梨为御史中丞这个位置奋斗那么久都没能成功登上去,如今却有接连两位女官坐上这个位子,不能不说是风气的逐步开放,女官的处境也比以前有所改善。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许清元下意识地皱眉,她心中觉得有些微妙:皇帝将黄嘉年和两位御史台的自己人拉成一伙办案子,会不会也是为了检测新法司成立运行的可行性,进而为它的建立做谋划呢?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女官这边倒是熟络,只是她们面对着黄嘉年这个格格不入的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里只有许清元是亲身经历过现场的人,所以她主动开口打破沉静,将那天的情形对其他人详细地描述一番。

    在她陈述之时,曾经担任过公主伴读的宁晗,因与公主关系亲厚,听当日如此凶险,脸上惊疑不定,她低着头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其他人也体谅她的心情未多打扰。

    黄嘉年手里有亲信兵役,他是案件主办人,其他人辅助或者说监察的成分居多。黄嘉年阴沉着一张脸说会与梁统领再核实了解一遍情况,有进展会通知她们,有要事需要商议的话再聚头,四人便暂时散去。

    宁晗离开后没有回中书府,也没有去御史台办公,而是向皇宫守卫递了腰牌,请求面见公主。

    这个时候公主已经醒转,身体上母子暂且无恙,但她的精神还比较脆弱,太医嘱咐说需要好好修养。皇帝想着临安毕竟与公主一起长大,有她陪伴,清珑公主说不定能好得快些,便留临安在京中多呆些时日,地方府的事务交由同知、通判暂代负责。

    宁晗的请见递到德禧殿的时候,临安连看都没看就拒绝了。守在宫门外听到这个消息的宁晗没有再坚持,干脆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朝后,宁晗留下来说有要事需要禀报皇上,田德明便带她去了御书房。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黄嘉年跟梁统领碰面后, 梁统领将情况一一道明。这两天他们几乎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宫女名册全部扒拉过一遍, 愣是没找到少了哪个。黄嘉年疑惑会不会有双胞胎顶替, 但是梁统领表示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长得一模一样,也会被人精一样的嬷嬷们发现端倪, 再说皇宫大内又哪里是那么好混进来的。

    “那凶手不是照样混了进来。”黄嘉年冷冷地说。

    梁统领猛然被噎,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看不惯黄嘉年这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心里腹诽他还不是靠自己有个好爹, 否则怎么能在官场混过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案件查到这一步已经有些艰难,那死者面容尽毁横尸荒殿, 她的身份很难直接确认,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居然只剩下岁安这条路。

    案件亟待查明, 黄嘉年接过梁统领的活, 开始审问岁安。不过刚开始梁统领用刑用的太狠,岁安现在像受惊的兔子一般, 只知道承认自己有罪, 别的一概说不出来, 甚至变得些疯疯癫癫的。

    许清元和邓如玉、宁晗再加上黄嘉年四个人齐上阵都没能从她口中问出半点细节。到后来,许清元提出不如四人单独询问岁安,尽量不要刺激对方,说不定会有进展。死马当活马医,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意的, 倒是邓如玉提醒道:“不要伤及岁安的性命,不然最后一个线索可就断了。”于是四人便抽空依次对其进行询问, 希望能有突破。

    作为大理寺卿, 黄嘉年在拷问犯人上是最专业的, 但是他第一个询问完后,却也没有套出任何有用信息。邓如玉御史台的工作也很繁忙,其余两人便请她先问,但她问完后的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两人拷问大约就花费了一天的时间,许清元觉得岁安今日一定是精神压力巨大,不适宜再行询问,便说自己明天再问。今天一直特别沉默的宁晗也是同样的意思。

    次日,许清元特意早起赶到大理寺秘牢,想要趁早晨岁安清醒的时候试探试探。不想宁晗比她还要上心,竟然比她早一刻钟到达,因为宁晗不久后还要去上朝、回御史台工作,许清元便请她先问。

    许清元坐在外面空腹喝着茶,肚子有些难受,一个狱卒犹豫再三,鼓起勇气道:“许大人,待会儿送饭的来了,要不您吃点那罪犯的饭食?”

    另一位狱卒头头听见这话立刻狠叩对方一个脑瓜蹦儿,骂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许翰林怎么能吃那个?”

    狱卒疼的“哎哟”一声,摸摸脑袋,委屈地解释:“我是怕许大人饿坏了,而且那罪犯的伙食又多又好,比大酒楼做的还好,咱们又不是没吃过……”

    他话还没有说完,又挨了狱卒头领一巴掌,头领心虚地看了许清元一眼,找补道:“我们得试毒,并没有多吃克扣,许翰林您可千万别多心。”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缺了岁安的吃食,许清元不想多管闲事。不多会儿差役过来送下饭菜,许清元看数量确实很多,岁安肯定是吃不完的,虽然吃牢饭是难听些,可身体最重要,她就拿了个包子吃,两位狱卒也挨个试毒完毕,他们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依依不舍地盖上食盒盖子放在一边。

    在临近上朝的时候,宁晗终于从秘牢中走出来,许清元迎上前去问:“宁大人,您在里面审问这么久,是不是问出些什么?”

    宁晗摇摇头:“没有,不过我觉得她可能在装疯,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上朝,别的事晚些再说。”

    这一点昨天黄嘉年和邓如玉也都说过同样的话,看来岁安确实有些可疑。

    许清元示意狱卒先将饭食送进去,她特意等岁安吃完后才进去。

    大理寺的秘牢明显是用来关押一些特殊罪犯的地方,她怎么说也是蹲过一次大狱的人,两相比较,这里的设施比普通牢房好得多,不仅地面干净整洁,角落有床褥,甚至还有桌椅板凳,总之待遇非常好,应该存的是不想让关押在这里的罪犯因为条件差丢掉小命的用意。

    许清元隔着牢房门打量着岁安,她脸上和身上虽然不再有明显的血迹,可处在愈合之中的青紫色伤痕却显得更加可怖。

    此时岁安正缩在床角窝成一团,浑身防备。

    旁边桌子上的饭菜她虽然剩下一些,但桌面上却很干净,勺子和筷子也都摆放的比较整齐。方才她也一定露出过其他蛛丝马迹,所以才引得宁晗那般猜测。

    许清元久久没有开口,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沉默的时间久到那边的岁安终于像是忍不住一般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在看到许清元一直盯视着她这边的目光之后,岁安的神情变得癫狂起来,她一会儿是莫名其妙地桀桀怪笑,转瞬又畏惧地浑身颤抖,任谁看了都要觉得她精神不正常。

    然而许清元却捕捉到方才她刚一抬头之际,其眼中还算是清明的,只是不过转瞬便换上其他神情。

    为探探岁安的底,许清元决定下一剂猛料:“岁安,公主小产后大出血,不幸薨落,凶手也因失血过多死在宫中角落。我知道这件事你可能是无辜的,但如今只有你知道当时的情况,为将幕后真凶绳之以法,也为了替公主报仇,你能不能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虽然公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不过要想刺激岁安,利用一下公主和她近身相处十几年的情分是目前许清元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有些对不起公主,许清元在心中默默对公主道歉。

    猛然听到这个爆炸性消息,岁安的表情瞬间凝滞,她一个踉跄跑到牢门之前,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许清元,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而当她意识到自己还在装疯想要再度掩饰时,却是为时已晚。

    何况这个消息对岁安的冲击太大,她已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

    “这是真的吗?许大人,公主是什么时候薨的?”岁安头发散乱,双目含泪地祈求般问道。

    “你说呢,不然怎么能劳动我们四个人来轮番审问你。”许清元没有正面回答,她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透露过相关信息,不得不含糊其辞。

    岁安似乎相信了,她慢慢滑落坐到地上,失声大哭起来:“公主,公主!奴婢对不起您!”

    许清元等她的情绪慢慢平复后,才从岁安口中得知出事那天的部分细节。

    万寿节当天,公主本来安安稳稳地呆在保和殿中欣赏歌舞,可是却有宫人过来向她传了一句话,公主听后犹豫再三还是带着岁安来到御花园等候对方赴约。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黄嘉年。

    岁安回忆道:“在郡主被带到宫中之前,皇上刚刚即位之时,黄尚书的一对儿女经常到宫中玩耍,公主跟他们相处的久,最喜欢跟在黄家大小姐黄嘉雪身后‘姐姐’、‘姐姐’地叫她。可是后来皇上跟黄尚书不再如以前那般君臣相和,黄大小姐和黄公子渐渐地也就不怎么进宫陪公主玩耍了。”

    “但公主和黄大小姐感情深厚,两人私下还有书信来往。公主一直长到七八岁的时候,黄大小姐突然被黄老尚书送去尼姑庵代发修行,两人从此断绝了联系。”

    “公主念旧重感情,这么多年一直对黄大小姐念念不忘,黄嘉年说自己姐姐听闻公主出嫁后,特意给公主写了一封信,平日不好转交,只能趁此机会交给公主。”

    许清元听着她的讲述,慢慢梳理出当时的情况。

    作为已经成婚的人,公主与外男见面不合礼数,为避人耳目,在她的示意下,岁安将周围宫人逐渐打发出去,自己躲在一处不通的废弃园门外望风。

    黄嘉年交接完信函又逗留片刻,在他终于离开后,公主立刻展信观看,岁安不好打扰,便打算等公主完后再过去。

    没想到变故突生,一个蒙着面庞,形迹可疑的宫女悄悄接近了公主。岁安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那可疑宫女立刻便已露出狠辣手段。她一只手制住公主的双手,一手捂住公主的口鼻,将她拉起来往柱子上狠狠一撞,公主当时就没了动静。

    “她带着公主朝北面少人处而去,临走前回头的时候发现了我,”岁安想到那人冷若寒霜的眼神,仍然有些恐惧,“我没有背叛公主,可是当时我……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她腾出手来后立马就要解决我,所以才在御花园中四处躲藏。”

    岁安是羞愧的,可是她也很委屈,再加上如今得知公主“死亡”的消息,让她觉得是自己的胆小才最终导致惨剧发生,因此还怀抱着浓浓的自责。在如此多复杂激烈的情绪之下,岁安忍不住向许清元哭问:“我只是想活,这也有错吗?公主千金之躯,尊贵无比,但我的命也只有这一次,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为了公主牺牲我的性命。许大人,你饱读诗书,道理懂得最多,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面对岁安的声声询问, 许清元沉默了。

    如果有人帮助许清元,她当然也会报答对方, 但报答的范围绝对不包含为他去死的程度。更不用说岁安和清珑公主之间顶多是有些主仆之情, 岁安认真办事,公主依靠倚重她,情分是有的, 恩却谈不上。当然,这是以她这个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去看,如果以古人的眼光, 公主作为一个上位者对岁安这个位卑者的倚重便是一种恩德,是需要报答的。再说得好听点, 不是还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吗?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让许清元为伯乐或帮助、看重自己的人去牺牲, 不论这个人是皇帝、公主或是宁晗, 她的回答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岁安作为一个古代人, 无论是出于对生命的渴望, 对死亡的恐惧, 还是她真的认真思考过自我意识的问题,能问出这样一句话,许清元甚至都无法评价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与此相反,许清元时常对脱雪的态度感到疑惑。她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 脱雪就被买过来陪在她身边,许清元觉得这样非常不适应, 每当她使唤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人的时候, 都认为对方一定是极度憋屈愤懑的。她那时想的是, 等自己大些,有了自主能力,就去要过脱雪等人的身契还给她们,如果她们愿意留下来继续干活,那双方之间可以转变为雇佣关系,脱雪等人可以拥有人身自由,也可以随时离开。

    然而当许清元把这种想法告知脱雪的时候,对方却态度激烈地跪地磕头道:“奴婢有错姑娘尽管责罚,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奴婢这辈子哪儿也不去,就呆在姑娘身边,求姑娘不要赶我走。”

    脱雪说自己原来在家中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不说,动辄还要挨打骂,幸好来到许清元身边,才能活得像个人样,许府、许清元对她是有恩的,她看许清元比自己还重要。

    从此许清元不敢再说什么放身契的话,要不是今天遇到岁安,她也几乎忽略了作为一个宫女,岁安也是有自己本身的思想、性格的。

    来到古代这么久,她以为自己仍然完全保持着一个现代人的思想,现在看来,或许也有一些东西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

    许清元怕隔墙有耳,不敢正面回答她,转移话题道:“本官问你,黄嘉年是不是有露出过谋杀公主的意图?”

    岁安力竭地坐在地上,耷拉着眼皮摇头:“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许清元对于她这么肯定的回答有些意外。

    “黄大人同公主青梅竹马长大,他对公主一直……”岁安吞下下半句话,但许清远已经懂了。

    但她不认为感情尤其是爱情是多么牢靠的东西,许清元进一步追问:“人是会变的,黄大人在朝为官数年,不会感情用事。”

    岁安下意识地反驳:“可是他要有这种想法何必假手他人,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场,我在死路的园门外,他一个男人可以轻易辖制住我们啊……算了,其实我也不懂,我就是个胆小怕事,害的公主丧命的恶仆!”

    眼见岁安的状态已经消沉到低,再问什么也问不出来的时候,许清元才从秘牢中出来。

    两个狱卒忙给她搬凳子倒茶水,许清元就势坐下沉思。

    岁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黄嘉年是背后主使,他没必要以自己的名义将公主请出来,即便他艺高人胆大,真的这样做了,也根本不会赴约,直接让凶手来个守株待兔,时间还更充裕些,既然他依约到场又离开,这事九成九跟他没有关系。

    因为最近不用去翰林院听候差遣,许清元闲着也是闲着,便坐在秘牢旁边一间专门开辟的办理公事的房间内查看本案卷宗。

    除去岁安这个人证以外,还有梁统领前些日子调取的宫女名册,从宫女、内官身上获取的证词和其他零星物证,许清元粗略看一遍,这些连间接证据都算不上。

    狱卒差头可能还是有些害怕许清元因为他们偷吃饭菜的事事后为难,整个下午他们一直十分殷勤小心,许清元也品出他的心思来,但她没有点破。

    本来确实是他们不对嘛,不过她自己也跟他们同流合污了,这俩人还这么担惊受怕的,脑子也是不灵光。

    其实她还真没狱卒想得多,在狱卒眼里,许清元是什么身份,她吃,那是应当的,皇帝来了还要夸她办案辛苦。他们吃,那可得罚俸挨板子。不过这么过了一两天后,两人见许清元没什么别的表示,人也随和,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这两天许清元除在大理寺仔细审阅卷宗之外,还意外收到了一封艾春菲寄来的信。信封上写着许清元、晋晴波亲启,许清元便去晋晴波家蹲守到她,两人一起拆开信看。

    “许姐姐、晋姐姐,展信佳。”

    许清元点评道:“字有进步。”

    两人再接着看下去,却笑不出来了。艾春菲没能中举,她的年纪实在已是不小,在父母的逼迫下,她嫁进当地一户小地主家。不过好在在她的抗争之下,艾春菲没有从此囿于后宅之中,而是成功进入县衙内的吏房做了一名书吏。末了,艾春菲还向许清元道歉,说现在应该没有办法来京城找她了,希望以后能有机会。

    看完信后,两人沉默片刻,晋晴波收起信封道:“或许这也是一个好结果。”

    “未能在科举上再进一步,春菲的语气中还是有些失意。”许清元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敏感地察觉到艾春菲信中完全是报喜不报忧,想必她这段时间一定很艰难。

    这条路,终究不是那么好走的。不过许清元两人也不能代替艾春菲生活,还是需要她自己坚持奋进,说不定将来也会有转机。

    晋晴波按照许清元的意思写好一封回信,让仆役递到了邮局。

    次日,刚被替换下来正在值房休息的御前侍卫们看见梁统领气冲冲地拍门走进来,将佩刀狠狠甩在桌上,忍无可忍般骂道:“这个鳖孙,仗着自己有个好爹,使唤起我来了,让我们在三天内搜集查问近十年的所有宫女、内官名册,他知道那有多少吗?”

    众侍卫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插话,只是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苦笑,看来他们又有得忙了。

    而被梁统领在背后亲切“问候”的黄嘉年眼下正一门心思地想要查出幕后真凶。一方面他确实想为公主报仇,另一方面,他自然也敏感地察觉到这件事情的背后之人一定是条大鱼。

    他马不停蹄地回到大理寺,直奔秘牢而去,没想到许清元正在此处,他板着脸找到她,问:“那日许大人与宁大人审问的情况如何?”

    许清元头都没抬,她含糊道:“见过黄大人。审问嘛……不好说,得再问问。”

    黄嘉年皱眉想要训斥两句,却突然反应过来许清元早已不是当初在北邑省时的一个小小秀才,两人同朝为官,再也没有高贵与卑贱之分。于是他只好憋着一口气,转身再次去提审岁安。

    许清元看了对方的背影一眼,复又低头看着卷宗沉思。

    如果说经过排查后发现宫中宫女并没有减少,那其他的可能,许清元倒是猜出两个。

    一个是歹徒为男扮女装,只是长相身材都与女子别无二致,所以众人都误以为他是宫女。别人或许还会深入探究这个可能,但许清元当时离得那人如此之近,无论是对方的形态、举止还是露出来的手脚、眼睛,怎么看都是女人,这种可能性非常小,除非他真的天赋异禀。

    第二种可能,许清元倒是觉得比较靠谱。那就是凶手根本不是宫女,只是后来穿上了宫女的衣服而已。在平常混入皇宫大内当然难度极高,但是当天是万寿节,百官贵戚悉数到场,也不是没有带着侍女的,难保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身上。

    许清元正仔细回想着那天有谁带了随侍,外面突然传来“哐哐”两下粗暴的砸门声。她站起身来,蹙眉看向声音的来源,待看清后,却发现来人竟然是梁统领。

    他身后跟着一众侍卫,肃着一张脸,寒声道:“传皇上口谕,即刻捉拿谋害公主的嫌犯黄嘉年,如有违抗者,斩决!”

    两个狱卒吓得站在当中开门也不是不开也不是,纷纷将求救的眼光看向许清元。

    她心中惊疑不定,想不通皇上是怎么确定的凶手是黄嘉年的。而听到御令后,黄嘉年立刻从牢中走出,他面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

    “勿要大呼小叫地扰乱大理寺的清净,我跟你去就是。”黄嘉年命令狱卒开门,不用人押,自己稳稳地走在梁统领并肩处,不像是去受押,反倒像是领着御前侍卫去办公差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狱卒们没有主见地跑过来, 眼巴巴看着许清元问:“许大人,您不跟上去看看?”

    许清元低头沉默良久, 她不但没有跟出去, 反而回到了秘牢中办理公务的房间内坐下,不言不语地平视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狱卒两人互相对望一眼, 谁都不敢上前询问,反正哪怕是皇帝换了人坐,他们大概率也还是要当这小小狱卒, 这件事应该连累不到他们身上,所以他们也不会对方才的事感到担忧, 顶多背后议论两句而已

    放入老僧入定一般坐着的许清元看似平静持重,但其实此刻她脑子里仿佛有千条丝线交错打结在一起, 根本找不到头绪。本来她是想去找邓如玉和宁晗的, 再不济也可以去请教一下江氏皇帝这番举动到底为何,但最终她却留了下来。

    自己已经进入官场, 卷入政治斗争漩涡的中心, 总是依靠他人是不会有长进的, 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思考和决定。

    皇帝突然派人抓走黄嘉年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帝已经掌握充足证据证明黄嘉年确实是本案幕后主使,皇帝为了给女儿报仇,不惜得罪黄尚书也要将他儿子绳之以法;第二种可能是,凶杀案与黄嘉年无关, 皇帝也明白这一点,然而他为了削弱黄尚书的力量, 居然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到这种地步, 女儿的安危和真正的凶手都不足以唤醒他的父爱, 其仍然要将矛头指向原本无辜的黄嘉年。

    许清元很想将皇帝想象成第一种可能中的正常人,然而事实却不断提醒着她,以往皇帝的一次次行动都表明,他不是个仁善的君主,更何况经过与岁安沟通讨论,许清元已经几乎确定黄嘉年的清白。

    那么眼下皇帝最想做的一定是坐实黄嘉年的罪名,该不会……整件事情都是由皇帝亲手策划的吧?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目前他们找不到丝毫线索和皇宫大内突然出现刺客这些异常之处突然都可以说得通了——因为有人在给她亮绿灯!许清元想到这种可能性,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

    “不会的。”许清元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也很小,因为当日皇帝的态度以及后来让他们四个人查处此案的时候,其神情和行为逻辑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和不合理之处。如果他真的想栽赃黄嘉年,不会让他主办案件,这样黄嘉年岂不是能轻易地接触案件了解细节,甚至毁灭、更改证据?皇帝不会傻到给对方造假提供便利的。

    所以他应该是顺水推舟,或者是最近获得了关于黄嘉年那天的行踪线索,想要借此打压黄尚书。

    说来当今皇帝和黄尚书作为往昔的一对师徒闹成如今这种针尖对麦芒的程度,也实在令人感叹。许清元忍不住感慨:终究是帝权太过□□的缘故。

    感慨完,她重新回到主题,顺着方才的思路往下推演。

    既然皇帝想要诬陷黄嘉年,那自然是寻找足够的人证物证钉死他,但是事实摆在那里,他终究不能找到直接、强力的相关证据。这样的局面之下,皇帝要么是自己伪造证据,要么是捕风捉影……许清元想到什么,眼睛瞬间睁大,她一拍案桌站起来,把两名狱卒吓了一大跳。

    “大人……您有何吩咐?”狱卒小步跑上前来,唯唯问道。

    “你们想不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许清元一双眼中满含严肃地问。

    狱卒闻言腿都软了,两人“扑通”跪在地上,哭诉道:“小的们再也不敢偷吃了,请大人饶命!”

    “我不是说的这件事。”许清元皱眉说完,招招手让他们两个凑过来,“你们依照我说的,做好准备。如果不当一回事,性命难保。”

    两个狱卒连连点头,凑上前去仔细聆听。

    许清元回到家中,风风火火地翻箱倒柜搜寻着什么东西,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脱雪站起来,两只手还捧着一本书,她呆呆地看着许清元,问:“姑娘,您这是找什么呢?”

    “钱。”她答的十分直接。

    脱雪放下书本,走去卧房,从靠着东墙的柜子中拿出一个螺钿小盒子,打开放在桌上:“银子都在这里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许清元吃惊地问:“怎么就剩下这么点?”

    脱雪立刻掰着手指头数道:“您的月银只有五两一个月,写书挣的钱和科举高中的贺礼都已归入公账,虽然每次老爷都会手头松给您些,但别忘了您还赔钱养着报亭,此外,每月还要给江氏一笔钱,哪还能剩下多少银子。如今还有二三十两已经很好啦。”

    被她这么一理顺,许清元也反应过来,她一拍脑袋,去翻腾自己的首饰盒子,翻了半天发现都是人家送的首饰,她一般不戴这些东西,它们贵重是贵重,新也是真的新,很有被认出的风险。

    问许长海和梅香借钱免不了受盘问,许清元歪着脑袋一想,觉得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内情越好,她吩咐:“去找月英借二三十两银子,请她千万不要声张。”

    “是。”脱雪也不多问,迈出屋门口,往院子那边过去,不久果然带着三十两银子回来了。

    “她问什么没有?”许清元将银子归拢到一个荷包内,问。

    “没有,临走前倒是嘱咐我一句说不要拿去做赌资就好。”脱雪老实地回答。

    “好,你去挑个不常出门的丫鬟,让她出一趟门。”许清元将荷包交给脱雪,在对方的疑惑眼神中说,“去买一样五十两银子左右的女子首饰。”

    不到晚上,许清元便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内官传旨说皇帝让他们四人暂停查案,许清元可以待身体恢复后再去翰林院。

    许清元拿着丫鬟买来的首饰,在脑中把心中的计划来回思量过好几遍,直到半夜才昏昏睡去。次日一早就起身换好官服直奔翰林院。

    今日的翰林院似乎格外躁乱,几个修纂被一趟又一趟地叫出去,其他人也都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经过一上午的信息拼凑,许清元终于得知今日院中这般异常的原因。

    御史中丞宁晗弹劾大理寺卿黄嘉年在万寿节当天谋害公主,罪不容诛。皇帝震怒,下令将大理寺卿暂行押入天牢。本案由御史中丞邓如玉负责查办,以三日为限。

    挨过整整一上午,午间,许清元去找了一趟王内官。

    因为万寿节的时候,王内官及时发现异常,又跑去通知田德明,最终公主能保全性命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论功行赏,他便被提拔成负责引带的一班小头目。王内官越发觉得自己慧眼如炬,对许清元也十分感激。

    “许大人您怎么过来了,这大热天的。小何子,你去给许大人沏壶好茶来。”王内官惊讶过后,忙张罗道。

    “不了,我待会还须赶回翰林院,此番前来确实有事要麻烦大人。”许清元从袖中拿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缀红玛瑙的耳环,有些为难道,“那天万寿节,我在去保和殿的路上无意间捡到此物,看样子是有些贵重,想必是哪家女眷或是有体面的大丫鬟的,我来京中时日短,人也认不太全,只能麻烦大人您帮忙查查那日哪家大人带了丫鬟进宫,我好去找寻失主。”

    “这不算什么,大人交给我就是。”王内官拍拍胸脯,向她保证。

    许清元又另拿出个荷包交给他,王内官推辞:“这是做什么,我还能要大人的钱不成。”

    “我知道宫中处处要钱,打点也是,难道我还要让大人白替我添人情么?您快收下吧。”许清元坚持要给,王内官只得收下。

    他当天就去找了关系,多方打听之下,终于问到一些信息,忙趁许清元离宫前将信息告知给她。

    许清元听到他说起别人的时候都还尚可,只是当“承乡侯”这个名号从王内官口中道出时,她的手指瞬间攥紧,表情凝重起来。

    当天承乡侯带了不止一个随侍入宫,许清元很想探查他们的出宫记录,但像王内官这样能打听出个大概消息还又、有可能,要书面查阅记录却是想都没得想。

    那除去这条路,究竟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更进一步调查确定呢?

    皇帝停了她的办案职责,准入腰牌被回收上去,大理寺秘牢那边是决计无法再过去的,不知道狱卒两人有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好好办事,万一那边出现什么意外,她这边就少了一样可以证明黄嘉年清白的证据。

    是的,她经过沉思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坚持查找真相。如果为扳倒黄尚书,她可以违背自己的道德,使无辜者受屈,让作恶者逍遥法外,那她既配不上自己曾经的职业,也违反了自己曾向曹佩承诺过的“求真”一词。这样做不但有愧于公主,而且,她将变成自己厌恶的,如皇帝一般的人。

    就像谎言总会漏出马脚,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也终会迎来反噬。她会堂堂正正地扳倒黄嘉年,而绝不屑于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时隔半年多, 许清元再次来到中书府上,她与宁晗对坐, 没有客套率先问道:“宁大人, 您是如何确定大理寺卿为本案凶手的?”

    宁晗根本不看她,表情也不似平日那么从容自信。她虽然有自己的打算谋划,也是按照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式选择的这条路, 可心中隐隐约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那天在御花园,我碰见过他。”宁晗简单地回答, “之前在保和殿我就看到他与公主前后脚离开席面,因为担心公主抽机会出去看了看, 果然被本官发现端倪。”

    “碰见过,也不能证明是他做的。”许清元不相信以宁晗的才干学识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她就是明知而为。

    “你也是入官场的人了, 有些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宁晗这句话算是一句大实话,许清元明白了对方的态度, 起身告辞。

    政治考量, 许清元当然也懂。难得有这么一个黄家的大把柄握在手上, 皇帝和宁中书受制多年,他们之间积攒的怨恨不是她一个旁观人能切身体会的,现在他们要借此大作文章,哪管黄嘉年究竟是不是真凶。

    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宁中书正好回府, 他闻讯赶来几次留许清元在家吃饭,但许清元推说家中有事, 没有留下。

    宁中书眯眼捋着胡子站在会客厅门口, 宁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许清元离去的身影, 语中带着别意:“此人行不苟合,敏思多变,非池中之物,难以为我们所用。父亲您说呢?”

    “不然,”宁中书一改老顽童的模样,脸上一派高深,宁晗闻言侧目,想听听他的见解,“正是这样的人才好顶门立户。要不是你弟弟们都成亲了,为父真想去许郎中家提亲。”

    知道自己老父亲又开始没个正经,宁晗无奈闪身告退。

    许清元明白这案子时间拖得越久,对于黄嘉年越不利,她必须抓紧采取行动。

    临安郡主在京城中还没离开,她整日住在皇宫德禧殿里照顾公主,许清元正想找个什么方法见她一面的时候,临安像是与她有心灵感应般,第二天就找上了她。

    临安郡主非常知道轻重,根本没有问许清元本案的细节,反倒一脸沉重:“凶手应该不是黄嘉年。”

    “郡主明见,不过现在有不少人指认当日在御花园见过他,从他的位置和时间推算,即便不是他自己动手,也有很大嫌疑。”许清元道出困境,“我虽然想私下调查本案,可很多东西不是我一个小小翰林能看到的。”

    “我知道你是指什么。”临安显然思路清晰,早就跟她想到了一处,“皇上既然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定,各处内官必定已受上令,不会将相关证物轻易示人,只能从侧面打探。”

    许清元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经过昨天托付王内官那一遭来看,显然难度不低。临安见她没有头绪的样子,抬起手掩住嘴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如意馆。”

    窗外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地下的阴影斑驳摇动。这两天忙的见不到人的董学士忽然现身翰林院,没多停留片刻就又离开了。而在这短暂的露面过程中,他唯一安排的公事就是给许清元布置任务。

    “将前朝的十二部农医书勘校一遍,下月本官来查验。”董学士的任务与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工作量就是把许清元劈成两半,也决计完不成。

    真是柿子挑软的捏,许清元的忍让没有换来他的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委屈自己。

    许清元直截了当地说:“禀学士大人,前朝农医书十二部合计一百二十一卷,九百七十四篇,工作繁重,仅凭下官一人之力,恐无法按时订误完毕,下官恳请请大人增派人手。”

    董学士根本不接她的话茬,有些不耐烦地说:“堂堂状元,连这些都做不完?本官不是来听你这些推辞的,下月如果见不到成本,本官自会将事实一一禀报上去,你好自为之!”

    待他走后,安郸主动伸手想要拿过一本帮忙:“史书的修订已经进入尾声,我帮大人勘校一本吧。”

    “不必。”许清元按住桌面上厚厚一摞书本,没有一点被繁重的公务缠身的忧愁,“我可以解决。”

    见当事人都这么说,安郸也不好再多言,但是据他所观察,许清元却并不象以前那样埋头苦干,忙的食水都顾不上吃喝。虽然现在的她仍旧认真勘校,但一日三顿一顿不少,每天按时上下值,绝不加点。这副样子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根本完不成,安郸提醒过,对方却没有改变的意思,他也无可奈何。

    许清元勘订农书的时候专门挑出几十张插图,认真比对后,还真发现了一些错漏,比如有一本医书中的大蓟、小蓟的配图便十分相似,几乎难以区别。她抱着农书跨出翰林院大门,侍卫询问时她坦然答道:“学士大人吩咐我勘校农书,上面绘制的大蓟、小蓟看不出分别,我也不太懂,所以想去如意馆找画师问问,拜托他们画一副区别大些的来。”

    既然是有公务,侍卫们也未作为难。她来到画师云集的如意馆,小半数画师们正在闲的裱画,见有人上门,忙凑上来问有什么事情。

    许清元把官方说法表露出来后,一个姓孙的画师自告奋勇要接下这活,据其他人说,孙画师自小生在田野,对植物绘画颇有心得。

    “仙佛鬼神、人物传写、山水林石、花竹翎毛、畜兽虫鱼、蔬果药草等,这是绘画中的门类,画什么就要用哪一门的技巧,比如说这个大蓟、小蓟,就分属蔬果药草,所以应该……”[注]

    孙画师说的头头是道,许清元嘴上答对个不停,身体和眼睛早就在如意馆内四处搜寻起来。

    其实不用她太费劲,就已经在馆中央发现了一幅巨型重绢,四五个画师正拿着各式着色笔绘制着,许清元从他们的身影缝隙中发现,那幅图正是她要找的万寿节当天的盛宴图。

    如意馆画师平日事情本就不多,他们每年只有固定几个节日会绘制大作,这一项是最费时间、最显本事的,所以每次绘制这种图画都画的的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许清元只恨现在没有相机,她只能纯用眼看。

    死死盯着画看了半晌,许清元终于在上面找到当日宴会时承乡侯的位置。上面画的清清楚楚,站在张登背后确有一名侍女,她的衣着虽然与歹徒不同,可身形却别无二致。

    当晚,大理寺秘牢的狱卒晚间也需要值守,但瞌睡上来后,他们的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手撑着的脑袋寸寸往下滑,最后终于趴在了桌面上。

    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响起,秘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令人惊异的是那一把大铜锁居然没能阻止来人。

    那人一身夜行衣,面覆黑纱,如同在黑夜中寂静行走的夜行动物,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慢慢靠近狱卒,悄无声息地从对方腰间取下牢房钥匙,狱卒发出一道响亮的鼾声,那人立刻躲到暗处,见狱卒没有醒来的样子,他才行至牢门前,小心将钥匙插进缩口,轻轻扭动。

    而被委以大任的邓如玉动作也真是快,很快便将证据初步搜集完毕,虽然没有确实的物证,可是却有不止一个宫女内官指认见过黄嘉年,他与本案脱不了干系:“何况,当日为黄嘉年望风、见过凶犯的岁安竟然于昨日被歹人于牢内暗杀,难保不是黄嘉年想要杀人灭口,为己脱罪!”

    这番话一出,朝堂上瞬间乱成一团,本应最为激动的黄老尚书却丝毫没有反应。少府少监作为黄嘉年的岳家,见黄尚书不急,自己为了女儿的未来可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顾不得避嫌站出来跟邓如玉打擂台。

    两拨人马吵得越来越凶,朝堂热闹的跟集市一般,皇帝忍无可忍般怒喝道:“朕的朝堂不是公堂,如此吵嚷成何体统!”

    争得面红耳赤的官员这才住口。

    “皇上,公主遇害,刺客犯谋逆之罪,如果我儿确有此行,老臣绝不姑息。可方才邓大人所说并不能证实黄嘉年即本案真凶,与此相反,据老臣所知,此案凶手的主使另有其人。”黄老尚书盯着皇帝怒颜,上前一步,不急不徐地说出这话,立刻引起众人侧目。

    “哦?”皇帝的脸被遮在毓冕之后,看不清神色,他的声音却还平静,“老尚书疑心他人有何凭据?”

    “请陛下传大理寺主簿晋晴波并犯人岁安。”黄尚书面色坦然,胸有成竹。

    众官疑惑又惊讶,怎么听黄老尚书的意思,这岁安竟然未死?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却一时没有开口。他心中万般盘算,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即便定不了黄家谋逆大罪,也能狠剥对方一层皮,但对方的态度却让他不得不有所防备。

    田德明接收到皇上的指示,上前一步高声道:“兹事体大,请黄尚书留后再议,其他百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作者有话说:

    注:南宋邓椿《画继》

    第97章

    御书房内, 晋晴波把许清元提前搜集好的证据一一列明后,黄嘉年的嫌疑几乎完全转移到张登身上。

    皇帝表情平静:“竟有此事, 田德明, 去调出入宫的名册来。”

    不久,田德明提溜着一个内官进来,他进门就摁着那内官一起磕头请罪:“这不长眼的东西把茶水泼在册上, 一直都没发现,如今字迹模糊,已经难以辨认, 老奴监管不力,请皇上降罪。”

    皇帝声音隐含怒意:“田德明, 你的差事办的是越发好了,这种纰漏也敢出!”

    黄老尚书脸色分毫不改, 拱手禀道:“陛下息怒, 老臣还有其他证据,据老臣查证, 前不久承乡侯府采买了十数个下人, 他们府上的仆役均可作证, 有位名叫春娘的丫鬟因得张世子看重故而在万寿节当天被带入宫中,可回去后这名叫做春娘的女子却无故消失了。再者……”

    黄老尚书眼神凌厉地抬起头来,丝毫不带惧意:“如意馆中万寿节的寿宴图中亦有凶手样貌,岁安见过,她之前差点被幕后主使所派刺客暗杀, 幸亏狱卒机敏及时发现,虽然没能抓住刺客, 可好在保住了性命。”

    将那内官革职查办和给田德明罚俸半年, 皇帝又看过上述证据, 听过岁安指认后,沉声道:“传承乡侯及世子张登。”

    急令传诏之下,承乡侯和张登不过片刻便已赶到,显然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皇帝一开口问,他便携子拜倒,情绪饱满地连声喊冤,抬起头来之时,脸上满是纵横老泪,他一张口就说:“老臣冤枉!老臣从穷乡僻壤的锡南来到京城,候府是仆役仆役没有,吃食吃食现缺,闪着一大家子没得法子,只能现从人牙子手中买些丫鬟家丁,谁知这其中竟有包藏祸心之人,必定是其他人见陛下待侯府好,要陷害老臣一家。这是那女歹徒的身契、采买凭据,请皇上明察!”

    皇帝看过,又让田德明交给黄老尚书,黄老尚书不屑地一瞥眼,甚至都没拿到手上:“承乡侯准备的甚是充分。”

    承乡侯复又跪下,一副大老粗的模样哭爹喊娘,连声叫屈,又说他们最近采买的人刚带到府上还没有十天半个月,哪能这么快就教出一个女子一身功夫:“老臣要是有那个本事,也不当这什么劳什子承乡侯,风刀霜剑地在南面率兵镇守几十年,不如去开武馆教人习武,也省得一大把年纪了还遭人陷害。”

    他这话粗中有细,既道明自己是镇守边防的有功之臣,又从逻辑上说明不可能是他安排的人手刺杀公主,一句话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而张登的表现就有些拉跨,终究是姜不如老的辣,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情绪激动地陈情表明自己是无辜的,但却言语混乱,叫人听着烦躁。

    最终,基于黄老尚书的态度和现有证据,皇帝妥协了,他下令释放黄嘉年,但也没有将承乡侯一家定为谋逆罪。许清元对于这个结果不算十分意外,那些证据是可以洗脱黄嘉年的嫌疑,却也无法直接证明承乡侯为幕后主使,皇帝这或许是见目的达不成,也不愿损害自己看好的继承人的折中办法。

    整个事件中,最受委屈的就是公主,为了补偿她,皇帝流水一般的赏赐自不必说,还下令惩罚承乡侯和黄尚书教子无方的过错,让他们两家郑重地向公主赔不是。

    德禧殿中,许清元一进来就看见公主正捂着被子呜呜地哭:“杀女凶手,就这样轻易放过了么?父皇真是好狠的心。”

    许清元与临安郡主劝了几句,最后公主收起眼泪,木然着一张脸问两人:“不该哭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如果没有办法改变,我起码应该学着坚强起来,好好利用这份怜惜,对不对?”

    “正是如此。”临安郡主大胆明示,许清元也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

    清珑公主含泪微笑,伸手攥住她们二人的手,带着几分依赖、感慨和信任:“有你们在身边,本宫就放心了。”

    这件案子最后以歹徒为仇恨皇室的凶恶之徒,借机混进宫中杀害皇室成员为由草草结案。承乡侯管家不严,本应严惩不贷,但念及对方刚来京中人生地不熟,遭歹人蒙蔽,情有可原,罚俸一年,此后二十年不准入京。

    据传接到圣旨的当天,张登就吓得大病一场,承乡侯求到皇帝跟前,皇帝指派了太医院院判过府诊治。

    万寿节已过,各家宗室本应回到封地,可皇上突然下令说张登身体孱弱,承乡侯劳苦功高,不忍见其唯一的子息受病痛之苦,特恩赐张登驻京修养,并又一封旨意送到观阳伯府,请张闻庭作为张登的伴读一同留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能留在繁华的京城中,谁想回到穷山恶水的小地方熬日子,其他宗室们一夜之间“病倒”一大片。不是这个头疼就是那个腰酸,还有莫名其妙感染风寒咳嗽地下不了床的,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如何在八月这个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受的风寒。

    接受旨意的这两家反应更大。观阳伯府因虐待张闻庭一事被宗正寺狠狠收拾了一番,已经极度不受皇帝待见,而眼下把他们害的这么惨的张闻庭还能留在京中,怎么能不让伯府众人生气,可是经过这么一遭,他们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再犯同样错误,只能用尽酸话挤兑张闻庭。

    “同是宗室之后,怎么要你去给人家矮一头做伴读,这不是瞧不起人吗,要是我我就不去。”

    “真以为宫里是那么好混的,一个行差踏错,怕不是小命都保不住,还以为跟在咱们伯府上一样安稳呢。”

    “他也不瞧瞧自己一个贱籍奴婢生的配不配。”

    这些话张闻庭统统当成耳旁风,他拿着皇帝赏赐的金银在外面租下一间屋舍,离开了伯府,这行为被伯府众人知道后自然又是一片痛骂,可这些声音现在已经与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与此同时,在承乡侯府中,上上下下都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就连下人脸上都满是骄傲:他们家世子要留京生活了,这可是以往哪家宗室都没有的待遇——至于观阳伯府那个,不就是个没娘不受疼的庶子吗?留下来是为了照顾自家世子,那都不能算数。

    接到旨意后,承乡侯爽朗大笑,他从锡南带来的所有谋士都说这是个好消息,他才最终下定决心让张登留在京城。

    “这样的好事自然要留下,儿子不明白父亲之前为何总是犹豫不决。”外界传闻“病弱”的张登满面红光,正一派得意地靠在椅背上,语气中全然如这是自己该得之物一般。

    “你年轻气盛,不懂得其中厉害。”承乡侯虽然是个武将,平日中也全然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其实心中有几分谋算,“这圣旨上说是可以留人照顾你,可锡南那一摊子军务难道为父舍得下?你看前几日公主遇害那么大的事,虽然咱们确实是受人蒙骗陷害,可皇帝还替咱们遮掩了一番,这代表他心中多么看重你,为父才能放心将你留在这京城中。”

    张登有些不舍:“京城如此便利繁华,父亲母亲为何还要回去锡南,等以后儿子荣登大宝,给父亲比锡南军务更安逸的差事岂不好,何必着眼那些蝇头小利。父亲母亲都不在,留我一个人在京城,总是不惯。”

    承乡侯拍着儿子的肩膀道:“那是咱们起家立足的根本,我不回去,那军务就要旁落到别人手上。好了,你是要担天下大责的人,怎么能拘泥于这些小情。虽然来京时间不久,但为父相信你已经发现在京城中不是那么好混的,稍有疏忽就会闯下大祸。为父知道你看不起临安郡主、许翰林等一众女官,可我还是要嘱咐你一句,临安郡主作为一个孤女能在宫中安稳活到现在,许翰林一个女官能冲破那帮子酸文人的规矩硬逼着黄老尚书点头允她进入翰林院,她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论心计人脉你现在都无法与他们抗衡。你听为父的,既然皇上重用女官,你与她们结交好关系不会有错。”

    张登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虽然之前已经得罪过临安一次,但他并不觉得对方如何厉害,也没放在心上。

    清霖书会的成员难得挤出时间在院子里聚头,与以往不同的是,许清元这次把清珑公主带了过来,因此其他人有些拘谨。许清元介绍道:“郡主,这是大理寺主簿晋晴波,这位是工部水部司主事丁依霜,其他成员有些没考中的已经回乡,也有的被外派做官,目前只剩我们三个还在京中。”

    说罢,许清元又介绍临安:“临安郡主,想必你们也认识。”

    几人见过礼,坐下后一直没人说话,许清元想让她们明白郡主是她们一边的人,主动问:“近日承乡侯府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丁依霜显然正想说这个,她见许清元未避讳临安郡主,便将自己的猜测道明:“皇上像是有意要对张登委以重任。”

    话起了头,接下去就好说许多,且此事很可能事关她们女官的未来,四人各抒己见,议论不休。

    其他两人几乎确定皇帝是想把皇位传给张登,但许清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翻来覆去地思考,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嘴巴比脑子快,已经吐出了口:“承乡侯顾及着锡南那边的兵事,应当不会在京城逗留太久,若把皇上的态度这一层因素撇去,独自留在京中修养学习的张登,那不就跟人质没什么两样吗?”

    许清元并没有忘了,直到现在,皇帝还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让张登名正言顺入主东宫的事,不知承乡侯是被巨大的利益冲昏了头脑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想要搏一把大的,居然敢把儿子一个人留在京城。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讨论过后, 两人开始逐渐认可许清元的想法确实有几分道理。临散场时,晋晴波说:“今日下值前, 大理寺卿托我传达一句话:黄老尚书和他于下一休沐日在府中恭候。”

    许清元连想都不用想果断拒绝, 她虽然不想成为皇帝的走狗,但更不想与黄老尚书这种给女官使过无数绊子的老狐狸扯上什么关系,而且她万一真的赴约, 起码在现在这个阶段,皇帝说不定会直接将她视为弃子,她没有依仗, 怎么敢再跟黄老尚书那边耍心机。不过:“宴请倒是不必,你跟他说我有一个请求, 希望他能准许。”

    临安郡主捎着许清元往回走,她们乘坐的是皇帝赏赐的一架马车。这车从外面看已经是气派不凡, 等到许清元进去才发现里面更是处处精致周到。车内不但宽敞无比, 座位上铺着崭新的蜀锦织金的软垫,就算坐五六个人也很富裕, 而且马车中间还摆放着一个精巧的案桌, 上面放着官窑的一套茶具。许清元仔细观察后发现那案桌跟马车底面有活扣机关, 一般不会轻易游晃,拆卸洗刷也比较方便。马车角落里还有个利用了类似机巧的置物柜,上面留出一列小抽屉。等坐下后,许清元稍稍撩起帘子才发现车窗是玻璃做的。

    跟这马车一比,许清元家那辆比三轮车和最新款跑车的区别还要大。临安郡主没注意到她的小反应, 倒是对她方才在小院中的猜测给予了肯定:“其实我也早就觉得不解,皇上一向不轻易表露圣意, 为何这次做得这么明显。”

    而她以往最熟悉的如此明显的态度, 就是皇上利用自己作为展现兄弟友爱的工具, 所以自然由己推人,猜测其中可能有内情。

    临安郡主倒好茶水,示意许清元自取:“不久前太常寺已经拟定下月的祭祖大典事宜,我打探到一个消息。尚衣局派人去给张登量身,准备新制衣服。”

    “宫内的尚衣局我记得只给帝后、后妃及皇嗣制衣吧?”许清元回想自己所学的礼仪知识,不解道,“这么说皇帝还真是想把皇位传给张登?那郡主方才怎么又说我的猜测有道理。”

    “这便是那位使的障眼法,连我也差点被蒙蔽了去。尚衣局给他缝制的根本不是皇子祭祀穿用的冕服,而是世子穿的七章衮服。”临安郡主微微讽笑,“恐怕承乡侯也是得知了前半截消息,所以才放心回乡的吧。”

    “所以,皇帝是想收拢锡南的兵权?会不会在公主遇害这件事上黄尚书没有咬死承乡侯,也是怕扳倒了他,权力终归会落在……”许清元没有说完,但她知道郡主明白自己的意思,皇帝拢权之心日盛,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临安郡主点点头:“不错,看着吧,说不准当初指认张登的黄老尚书,以后还会帮他许多次呢。”

    回到许府大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许清元本来想回房好好洗洗睡一觉,谁知道刚一迈上台阶,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守在那边等人。离的近了,许清元才认出眼前居然是大理寺秘牢中的两个狱卒。那两人看见许清元归来,小跑上前“扑通”两声跪在她身前,纳头就拜:“多谢许翰林指点迷津,要不然我们哥俩的小命都保不住。”

    见两人磕头不止,许清元忙让门房把他们俩搀扶起来:“两位快起来吧,是你们办办事得力,才救了自己,谢我做什么。”

    “要是没有大人神机妙算,我们怎么知道会有这种怪事。上面一旦发现犯人有闪失,一定会拿我们开刀,我们一没地位二没关系三没钱财,那才叫任人宰割。无论如何,多亏有大人,我们俩人家底单薄,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您,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玉笛,请您千万不要嫌弃。”

    另一个人也奉上一副精妙绝伦的双面绣品,说是自己母亲媳妇日夜赶制,请她不要嫌弃。

    许清元两指微靠在下巴上,看那玉笛晶莹剔透,形制奇巧,不像是俗物,她略一思考后,道:“这玉笛我或许有用,既是你祖上之物,我却不好夺人所爱。”

    狱卒忙摇头道:“您这是说哪儿的话,能保住我的命,我们全家都深谢您,怎么会计较一件物品的得失。”

    “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绣品很好看,我也收下了,天色不早,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省的家人担心。”门房依照指示将礼物收下,狱卒千恩万谢地又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要离去,却被许清元唤住。

    “岁安什么时候行刑?”许清元问。

    “十日后。”狱卒躬身回道。

    “知道了,去吧。”说完,许清元转身走进府中。

    两人走远一些,见手下似乎有些失望,狱卒头领问:“怎么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也没说上几句话,攀上什么交情,咱们出血是不是太大了。”小狱卒有些不舍得自家的绣品,惋惜道。

    “太没出息了,你以为什么人给许大人送礼人家都能受?没有这层恩义关系在,光许府的门房就把你打出去。”

    小狱卒撇撇嘴,虽然没有出言反驳,但表情显然是不太相信。

    狱卒头领提点他:“你以为许翰林是谁?那可是六首状元,上结交公主,下结识百商,未来要进内阁的人物,宰相门人官三品的道理你懂不懂。”

    见对方点头道是,但还是一副不太甘心的样子,气的他干脆不说话,径直回家去了。

    刚放下两件礼物,丫鬟来传说许长海请她过去。许清元赶去书房见到许长海的面后,有些疑惑:“父亲这么晚了传女儿过来是为何事?”

    许长海神秘兮兮地示意她靠近,用仅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听说皇上要让张世子参加祭祖大典。”

    说完,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蠢蠢欲动地想沾些从龙之功似的。许清元不想把临安打探到的消息传给别人,她没有将其中细情与许长海道明,而是斩钉截铁地说:“他不行的,父亲少跟他来往为妙。”

    许长海看着女儿坚毅果敢的态度,突然觉得自己与她倒了个个儿,如今拿主意的竟变成了女儿,他稍微有点不那么服气,吹胡子瞪眼道:“你懂什么,祭祖是何等重要的场面,能让一个宗室子出席,皇上的心思还不够明显吗?”

    许清元却是冷着一张脸:“您要是还为咱们一家十几口人着想,就别去趟这浑水。”

    说完,她拂袖而去,气的许长海脸白耳赤,但却没有像她小时候顶撞自己时那般教训她,而是坐在椅子上自己调理气性。慢慢的他胸腔的热血冷下来,自知以他单薄的家世很难从储位之争中全身而退,自己女儿的态度是没错的,如今虽然没有大富贵,可安稳平顺,哪个皇帝即位都得用他们这一大帮子文官,犯不着用一大家子的命去赌。

    这会子他才不知道自己女儿根本不是不想让他掺和皇位争夺战,而仅仅是许清元支持的人选不是张登罢了。

    次日,晋晴波就派仆役过来传信说黄嘉年同意了她的请求,会安排时间让她跟岁安见一面,许清元得知这个消息后,抽空去见了一趟公主。

    为了让公主安心养胎,皇帝特恩准公主和驸马在宫中居住至顺利生产,德禧殿中日夜配备着值守的太医,以备不时之需。

    见面后,清珑公主拉着她有些兴奋地与她分享自己最近的成果:“许大人,你知道吗?在本宫的恳求之下。父皇终于答应要在外城设立一所抚幼院,专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父皇还夸我仁爱百姓,有皇家风范呢。”

    许清元乍一听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但又一想,觉得其中很容易出问题:“公主,您肯关心政事,既为皇帝分忧解难,又能造福百姓,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但抚幼院是收留孤苦孩子的场所,一个不小心谨慎很容易出问题。而一旦出现问题,御史台的御史们可不会管您是不是公主,他们的嘴可都是刀子削成的,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公主听后有些挫败:“可父皇已经允准了,那本宫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许清元粗略的思虑片刻后,点出几大问题:一是管理抚幼院的人一定要是忠职可靠之人,并且定期要对其进行监督考察;其次,抚幼院的饭食一定要仔细,不可用腐烂病变的菜肉给孩子们吃。;最后,要给孩子们延请老师,倒不必须教他们多么高深的儒学知识,但要让他们懂得互相尊重、礼让,不能使用暴力。

    公主边听边点头一一记下。

    这件事情说完,许清元才开口道:“公主,有件事微臣想问问您。”

    公主笑道:“学识渊博的许大人居然有需要请教本宫的地方。本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关于岁安的事。”许清元道。

    对方脸色倏然淡下,她似乎有些不想提起此人,但碍于许清元的面子,还是面色淡淡的问:她怎么了?”

    “不足十日后,她将被处以极刑。我曾经用一些激将法试探过她,她对公主并无恶意,只是胆小怕死。”

    清珑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许清元识趣告退。在她走后,公主缓缓闭上眼睛,脸旁划过一道清泪。

    当天傍晚,许清元去了一趟大理寺秘牢,见到了岁安。她现在年纪虽轻,但形容枯槁,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许清元骗她说公主表示已经原谅了她,只是皇帝的降罪旨意却无法收回。

    最后,许清元还对她表示抱歉,自己曾经为了套出她的供述骗过她。

    岁安靠在牢房的墙上,将死的绝望让她始终紧闭着眼睛,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却有两行浊泪自她眼中流出。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因为宗室们纷纷借口生病不愿回封地, 皇帝忍无可忍,将太医院的太医通通指派出去给他们诊治, 最后果然十个里头有十个是装的, 内官们传达皇帝旨意之时隐晦地表示宗室们如果再这样闹下去,统统减俸,这些人才不情不愿踏上回乡路。

    承乡侯见时候差不多, 自己带着家眷和几个亲信赶回锡南,将得力谋士留给儿子。张登一个人住在宽大空旷的侯府中,刚开始一时之间还有点不太习惯, 可是当他反应过来头上没人压着自己之后,就开始无法无天起来。虽有谋士从旁监督, 可侯府如此之大,内外院有别, 两下住着, 想要碰面也不太容易。

    承乡侯离京的消息传到黄府,黄老尚书将茶杯盖子合扣在茶盏上, 没了品茶的心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贪心太过, 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站起身来,朝旁边问,“许翰林没来?”

    立在一旁的黄嘉年点头:“晋主簿说她有事不能来,儿子觉得这话也是借口。”

    “呵,有骨气, ”黄老尚书半真半假地感叹,“要是能有许翰林这样一个儿子, 我便可以退隐山林了。”

    黄嘉年心中不服, 表情显得愈发阴郁。

    “你几次三番行事不知轻重, 为一己私情不顾大局,将来怎么接我的班?你还是赶紧回去纠缠你那些儿女私情吧,留在这里看你一眼都嫌烦。”黄老尚书的话比耳光打在脸上还要让他羞愧,黄嘉年狠下心一闭眼,承诺再也不会意气用事,黄老尚书却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这些话,自行离开了。

    心情不佳的黄嘉年走到自己院中,两个未留头的小男孩儿立刻上前服侍他。

    黄嘉年径直走入书房,对负责整理此处的其中一个男童夸赞:“才一个月便能够做的如此有条理,可以算得上是天资聪颖。”

    被夸奖的男童摸着脑袋低头笑着,好像是有一点害羞,他也就没有看到对方毫无波澜的眼神,一点也看不出喜欢的样子。

    另一个男童抬着脑袋,期待又胆怯地看着他,希望也能得到些夸奖,没想到黄嘉年却对其全面否定,说他处处比不上自己的哥哥,男童眼中含着大颗泪珠,但没有让它流下来。旁边的哥哥看了他一眼,神色中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优越。

    翰林院的日子与以往没什么不同,许清元将董学士的限期时间抛到了九霄云外,照常上下值,郡主坚持不肯留在宫中过夜,五次倒有三次两人都能遇上,许清元后来便经常蹭她的车轿。

    这天两人又在宫门口相遇,她们便携伴一起走。

    “我听说黄老尚书还有一女,名叫黄嘉雪,不知郡主是否听说过?”许清元问道。

    临安听到这个名字后,脸上居然难得露出些惋惜的神色:“听说过,四岁便可咏诗,七岁就能与当时的翰林对答机锋,多智机敏,才华斐然,是个不世出的才女。”

    难道是个伤仲永的故事?不然这么一个天才少女,黄老尚书怎么舍得让她遁入空门,带发修行。许清元疑惑地想。

    “不过……”临安又补充道,“可惜她生为女儿身。”

    “此话怎讲?”许清元好奇地问道。

    可惜还没等对方回答,她们就看到远处两人都不太待见的张登正下马要入宫来,他显然也看到了两人,立时朝这边走过来。两人只能打住话头,许清元对其见礼,张登还之一礼。

    “那日侯府宴会,我不胜酒力,对堂姐出言不逊,是弟弟的过错,请堂姐不要跟弟弟一般见识。”张登欠身郑重地朝临安郡主行礼。

    临安用一双眼睛睥睨着他,但当张登抬起头来的时候,临安却又变了一副模样,虽然冷漠,但礼数并无差错,口中也只淡淡道:“堂弟多礼,做姐姐的,怎么会跟弟弟一般见识。”

    “那就好。”张登感到对方的话并非真心实意,但他记着父亲和谋士们的嘱托,只管与临安虚与委蛇。

    待张登走的远了,临安和许清元先后上去马车,临安郡主的脸色不好看,显然是想起了宴会那天张登那番戳人心窝的话。不过片刻后,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许清元直觉她没在憋着什么好主意。

    临安郡主朝许清元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听。两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最后,许清元有些犹豫地问:“这样行吗?我的意思是,郡主你能做得到?”

    临安傲气地回答:“我在宫中呆了这么久,这点小事有何难?”

    太常寺作为掌管宗庙礼仪的部门,眼下最紧要的就是筹备祭祖大典事宜,本来因着往年有旧例,不会太过手忙脚乱,可恰逢新官上任,势要把本次祭祖大典搞得尽善尽美,压倒前面几任,这可苦了下面做事的人,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不过如此。

    三催四请的,太常寺终于赶在八月底制作出礼札,上面记载着祭祖典礼的时间、规格、流程等诸多事宜,因为今年多出一个要以宗室身份出席的张登,众人差点把他给落下,人都可着头派了出去,眼下却有些人手不足。

    恰好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内官突然造访,因临安郡主吩咐他过来传话,今年剩余下半年的小祭郡主应当不在京城,报备太常寺一声,无需再准备她的礼制等。

    可惜他呆了大半天才有人腾出手接待他,内官也没生气,将郡主的嘱托带到后还热心肠地问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一位太常寺赞引忙问张登张世子眼下在不在宫中,内官笑道:“可赶巧了,怎么不在?我出来时正遇上张世子进宫呢。”

    赞引大喜,将礼札交给他,托他转交给张登,内官满口应下,拿着礼札回了宫。

    不过,他没有如赞引嘱托的那样去找张登,而是径直回到德禧殿,将礼札交给临安郡主。

    坐在一旁的清珑公主尚有些担心:“这样真的可以吗?”

    临安笑而不语,她转身进入书房,提起笔来照着礼札上的字迹模仿完十几个字,便找到了感觉。她拿出提前备好的空白礼札,按照太常寺提供的那份誊写一遍,只是在某些地方做了些改动。

    最终,内官迟疑地接过礼札,临安郡主看他胆小的样子,故意道:“怕什么,这不过是我们兄弟姊妹间的玩笑而已,到时候他该如何参礼还如何参礼,若有闪失,你直接说是本郡主命你这般做也无妨。”

    内官忙说不敢,如此最终交到张登手上的礼札,便是伪造的那份。但他从未参与过祭祖大典,也不知道往年的常例如何,还谢了那内官几句,塞给他一些银子。

    后来几天张登偶然遇到太常寺官员,对方还问过他是否有收到礼札,张登自然说已经收到,官员放下心,还叮嘱他千万照着礼札记载的内容来,不要出错。

    九月初,距离祭祖大典没剩几天的时候,张登被通知去尚义局拿衣服,他赶到地方把东西拿到手才发现那衣服居然是七章衮服。他的表情差点当场挂不住,还是在心中再三提醒自己现在毕竟是在宫中,不可失礼,这才强自维持住平静。

    他一直以为这次祭祖大典自己作为宗室子被皇帝钦点参与,应当就是要借此机会宣布他是东宫人选的,但今日领到的服制却让他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正难受着的时候,不巧碰见了正准备下值回府的许清元许翰林。

    两人略略寒暄,许翰林见他随从抱着的好像是衮服,难免谈论到这上面来。

    “听说三天后便是祭祖大典,世子万勿忘记沐浴斋戒,务必在辰时前赶到太庙。”许翰林本是好心叮嘱,但张登听完后却蓦地打了一个冷颤。

    “许大人,您刚才说什么时辰前赶到太庙?”张登急问,“不是巳时吗?”

    许翰林眉头一皱,低下声音:“谁跟您说的,皇上赶到那边就已经接近辰时了,难道您不等皇上,反让皇上等着您不成?是不是有小人糊弄您?”

    张登从怀中拿出太常寺的礼札,展示给她看:“这上面明明写的是巳时啊?”

    “这……”许翰林接过礼札,仔细翻看片刻,方语气不妙地解答道,“不对,祭祖时间不是秘辛,世子一问便知谁真谁假。这礼札应该是有人动过手脚,上面的字迹笔锋下官看着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如果世子信得过下官,不如让下官代为查探一番。”

    张登看着那份礼札,有些犹豫,他隐隐觉得那是一份重要的物证,轻易给人似乎不妥。

    许翰林好似看出他的担忧似的,她敞然道:“是下官多管闲事,礼札还给您。如果您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借下官去翰林院描下几个字来,两不耽误。”

    张登既想知道是谁在给他下绊子,又想将礼札拿在自己手里,这个方法正合他意,便让随从跟着许翰林返回翰林院,等许清元描毕后,依样将礼札递还过来。

    “那就拜托许翰林了。”张登这次的话倒是十分真诚。

    “请世子放心,此事包在下官身上。”许清元收起抄有字迹的纸张,一口答应。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多日不到锦沙江边, 船娘颇认了一会才看出是许清元,她撑着蒿杆过来, 热情地把许清元载上。与以往大多数时候许清元只是单纯过来散心不同, 这次她别有目的。

    “上次见过的周管事,他现在在哪?”许清元站在船尾,望着逝去的江水问。

    船娘笑说:“听说周管事待会儿要登台演奏, 眼下应该是在后台准备吧?”

    既然如此,许清元也不好现在把人叫出来,她一直坐等到台上的表演结束。周举人的表演博得满堂喝彩, 有人打赏百两要求他再吹一首,但他却没有同意。

    船娘早已托人把消息传过去, 周举人随即乘着一叶小小竹筏来到这边船上。

    “见过许翰林。”周举人穿着一身青衣,虽然人到中年, 可长相周正, 浑身书卷气息浓郁,看起来倒是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

    “周举人, 咱们是老熟人了, 何必客气。”许清元示意对方入座, 她问,“上次我让你帮我看面相,你说我官禄宫长得好,有贵相,但天中却有些缺陷, 仕途受阻。我仔细想来,你说的竟然有几分印证, 不知周举人这门相面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周举人自嘲笑道:“从哪里拜师呢?不过是我小时候贪玩不好学, 沉溺于此, 只学到些皮毛,十人仅中三四而已。”

    “如此已是很了不得,那据你所见,我要如何化解困境呢?”许清元好奇地问。

    周举人先道声失礼,抬头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观察了她的面相一番,方才移开视线:“大人中正高隆,是有才能、会出头的意思,据我看来,借中正之势或许可以中和天中的不足。”

    许清元笑笑:“我明白了,多次叨扰,我也不好找你算白卦,这是我前些日子收到的一件玉笛,或许对你有用,便权作这三回相面的酬劳吧。”

    周举人本不想收,但他对别的都尚可,只是对笛子实在喜欢。他见那玉笛古朴优雅一看便是好东西,实在没忍住还是收下了。又笑道:“其实我知道大人找我看面相不过闲情而已,如果真的会被这些东西左右,大人绝不会是如此面相。”

    “哈哈,也有道理。”许清元被说中心思,却坦然承认,她似乎想起什么事来似的,问,“对了,周举人老家是哪儿的?”

    “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周举人闪烁其词,没有正面回应。

    “有些疑惑当时为什么跟我们坐同一条船而已,北邑省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您要上京,似乎只能是北邑省本地人士了吧?”许清元状似无意地问。

    周举人被说的有些尴尬,最终轻叹道:“我不是北邑省人士,当时是想过去看一位亲人的。”

    那亲人是谁,他没有说。但结合之前的种种信息,许清元很难不猜测他是蒋怀玉的那位混账父亲。

    她终究没问出口,周举人也没有说开。

    外面的事本来就够乱的,许府最近也不得安生。皆因为她的弟弟许菘之年纪已大,到了该说亲的时候。

    别说,跟许府有结亲意向的人家还真不少,除官职低微想要将女儿高嫁的门户之外,居然也有几户身家相当的,许长海觉得自己儿子不成器,找个各方面过得去的姑娘就很不错,也不挑剔家世。不过已经晋升为许府女主人的梅香可还记恨许菘之把女儿害的无法生育的事,自从意识到女儿有多争气后,这件事一直梗在她心上,因此即便有合适的姑娘,她也总是推脱说不妥,就这么一直拖着。

    另外一边,张登回到府中后,将礼札小心地锁在木盒中,并立刻派人到处打听,众人带回来的消息是一致的,是辰时开始祭祖没错。但他觉得经过这么一遭,自己的疑心病犯得厉害,还是亲自找太常寺官员确认过,又要到手一份正版礼札,这才放心。

    等到祭祖那日,他按照后来这份礼札上的内容参礼,果然没有出错。当然皇帝也未在大典上给他正名,但有了先前的事,他只求能安稳度过今日便好。

    等典礼结束后,第二天,张登揣着木盒子进宫求见皇上。他学着当日父亲辩解的样子,跪在地上哭诉说有人陷害他,又将木盒奉上:“皇上一看便知。”

    田德明打开木盒,将里面的礼札取出递给皇上,皇上粗略翻看一遍,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他看张登一脸委屈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漏看了什么,但他又重新耐着性子细细看过后,也没有任何头绪。

    谁也不能让皇上难堪,在田德明的眼神示意下,张登小声提醒:“太常寺竟然将给臣的礼札中的时间从辰时误写成巳时,臣虽然是从锡南边陲之地来到京城,没什么见识,可太常寺此举实在欺人太甚,这哪里是瞧不起臣,分明是藐视宗室!”

    可是等皇帝翻到记载着祭祖大典时间的那一页时,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正确的时辰。本来昨天折腾了一整天,皇帝就十分乏累,他硬挤出处理国事的时间见张登,却没想到对方闹出这样一个乌龙,他心下不顺,却仍维持着表面的温和:“礼札没错,下次莫要再诬陷他人。”

    接过递还回来的礼札,张登不敢置信地翻看。在确认上面写的信息确实无误后,他遍体发寒,一会儿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手误拿错,一会儿又觉得身边有奸细将此物神不知鬼不觉的掉了包,转瞬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太过紧张,之前许清元的提点和他的小心确认都是在做梦……

    当张登走出宫门的时候,人还是恍惚的。这样一闹,就算以后他真的受了委屈告到皇帝那边,自己还能得到他的信任吗?

    张登面色发白地急匆匆赶回侯府,他在家中找到了昨日祭祖完毕回来后收好的礼札,这下他才确认自己绝没记错,必定有人捣鬼!在他冷静思考过后,忽然想起来唯有许清元一个人拿走过这本礼札。

    将当日的随从叫过来,张登反复核问当日细节,随从对着老天爷发誓那天他跟着许翰林过去翰林院描摹字迹的时候,许翰林绝对没有动过手脚,他就守在她旁边看着的。

    不知道谁是敌人,那人人都是敌人。

    张登浑身冒冷汗:不是许清元还能有谁?正当他呆在家中不敢出门恐遭暗害的时候,反倒是许清元差人传话说已经找到字迹出自谁手的线索证据。

    他找来府中谋士,足足筹划了三四天才敢胆战心惊地去酒楼赴约。因为等得太久,当张登听到包厢开门声时都吓了一小跳,许翰林面露疑惑地问:“您的脸色不太好看,需不需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正好我今日也有事情要问你。”张登板着一张脸,努力扮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许翰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种欺瞒宗室的事情!”

    说完,他仔细地盯着对面人的表情想从中搜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没想到许翰林十分摸不着头脑地回答:“下官并未欺瞒您啊。”

    或许是见到他的面色并未软化,许翰林脸色一白,陷入自我怀疑:“难道是祭祖大典的时辰下官记错了?不是辰时,是巳时?”

    看她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何况还有随从的证言,看来确实不是她。张登半试探半询问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出,许清元听后思索片刻才道:“您真是糊涂,难道忘了之前那件大案子里您是如何被陷害的吗?新买的人总是不一定可靠的,您当初就该将下人核查一遍才是。现在出了这种事情,难保不是其他人被真正的主家指使偷去证据,或者有跟您结仇的人怀恨在心也未可知。”

    许清元话里有话,张登忙问:“许翰林不要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便是,我信得过你。”

    “这……”许清元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从袖口里拿出之前临摹的纸片和一本书法刊集来,“哎,您自己看吧。”

    张登拿着两样东西仔细比对,在翻过几页后,终于在某一页的停住了动作。纸片上的字迹是刻意模仿他人写成,看似以假乱真,但正如那日许翰林所说,提笔落笔的笔锋却难掩多年的书写习惯。

    他看着书上与纸片中颇为相似的笔锋,视线挪到此页署名处,上面赫然写着该篇书法的作者乃黄老尚书之子,黄嘉年。

    “是了,是了,当初他没把我陷害死,心有不足,一定是他。”张登喃喃自语,表情从吃惊到恍然大悟,再到愤怒、大怒,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气愤道。

    怪不得,连他远在锡南也听闻过黄尚书在京中滔天的权势,当初为了给儿子脱罪,怎么那么轻易地就放过了他,原来还留着后手呢。黄嘉年为人的阴狠他也是听别人说起过的,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并不稀奇,这样就全部说得通了。

    反倒是许清元一直与他们家不太对付,看来这件事许翰林确实是无辜的,不仅如此,现在两人的敌人变成了同一个,应该好好拉拢她才对。

    看着对方明显热切起来的态度,许清元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明白,自己差不多已经博得到他的初步信任,接下来该让唱红脸的登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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