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怎么最近老是收到这个蒋怀玉的信, 姑娘你们很熟吗?”脱雪把刚从驿站取回来的信件交给许清元,疑惑地问。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许清元突然意识到最近蒋怀玉的来信是频繁了些, 虽然当初是她给对方去信询问承乡侯的信息的,但一来即便考虑到两人的交情他也已经做得很好,无须如此殷勤。二来, 许清元真的很难想象他一个刚刚到达锡南做县令的文弱书生,是怎么套到这些秘密的。

    虽然刚开始的信中他只大概介绍了一些承乡侯府的基本情况,但后来的几次信件里的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得知的。比如上一次的信件中就明确写着张登害怕老鼠, 对水产品过敏等极为隐私的事情,而眼下这封信不知道又写着什么。

    她接过信封打开, 读完却感到十分意外。信上这次根本没有其他实质性的内容,仅仅是几句问候而已, 许清元再细细一想, 似乎蒋怀玉保持着五天一封的来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许清元将人都打发出去,自己起身剪着屋内蜡烛的灯花, 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既然蒋怀玉不可能一时间得知这么多信息, 那么很可能是别人向他提供了这些信息, 而能提供的能如此详实,必定是一直留意查探承乡侯府的人。更令人不解的是蒋怀玉得知这样的事情之后,居然会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自己拿到这些信息的唯一可能就是用来对付张登,这样一想, 也就是说有人想利用她来达成此目的。

    蒋怀玉一个新科进士,别人不知道, 许清元最是清楚。他没有错杂的人际关系, 为人正直, 唯一能指使的动他的,除了对他有恩的许清元,或许只有将他点为进士的“恩人”,也就是那位九五之尊——皇帝。所谓天子门生,这也是一种恩情。

    如果这么推算,那皇帝的意思与她之前猜测的正好吻合,他并不是真的想要立张登为太子,而是想通过将他胁作人质,夺取承乡侯手中的兵权。人家都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将他唯一的儿子握在手中,承乡侯为后继有人,是什么罪罚后果也得乖乖承受,不敢反抗的。

    而皇帝想要收拾张登,或许也是为了借此向承乡侯发难。所以她必须好好收拾张登一顿,让他犯些大错才对……

    事到如今,许清元也慢慢习惯了官场的勾心斗角,她越发看明白一件事情,随着齐朝一代代传承下来,人才的数量远远供大于求,女官能担任的位置还要稀少上不止一半。她们不仅要跟男官争,还要挤掉一大批更为优秀的同性官员,不能不说是一种浪费。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黄尚书一派占据了这块蛋糕的相当一部分,皇帝手中留给她们的就少了许多。许清元觉得,与其从等待皇帝不知多久才能安排出来的一点蛋糕,不如直接瞄准黄尚书手中的那一份,把它们全部夺过来,女官的权势自然会相应做大,到时候未必不能与皇帝抗衡一二,而她也会在这个过程中极力博取皇帝的信任,注意积累权势,该出来挑大梁的时候,她也绝对不会含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侧面印证了她的想法。皇帝为张登择选老师,然而张登想到翰林院中遍地都是黄尚书的人就唯恐受到陷害,支支吾吾哪个都不肯点头,最后,皇帝让他自己提出人选,张登脱口就说希望许清元来教他。

    不论其他,以许清元的学识教他还不是绰绰有余,只是张登身份特殊,以后万一真的荣登大宝,许清元岂不成了帝师,如当初黄尚书一般的角色,何等超然。但有句话叫做名正言顺,自从许清元进入翰林院冲破桎梏的那一刻起,之前的许多老黄历再难套用在她身上,翰林学士担任皇室下一代的老师本就顺理成章,更何况张登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宗室,轮起来还要算是他沾光呢。

    为了提一提许清元的身份,皇帝下令擢升其为修撰,兼任承乡侯世子的老师。这倒也不稀奇,翰林院刚开始成立的时候,其中的翰林甚至长官都是身兼数职,这个传统被很好地保留下来,许清元兼任个老师不算什么。

    如此一来,翰林院的那一摊子事基本上暂时许清元就撇了个干净,学士大人之前吩咐的农书勘校她也成功脱身,把对方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许清元看着临安交给她的那盒指骨和证词,冷笑,要是没有这一茬调任,学士大人的小把柄也握在她手上呢,他儿子干的那些破事,一旦摆到台面上来,他无论如何也必须退让。

    作为已经在民间开过多次课程的许清元来说,给张登上课也没什么不同的,说起来对方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脑子肯定不是朽木不可雕也的程度,教起来说不定还省劲许多。

    宫中提前开辟好一间偏殿作为他们的学习场所,许清元早早到来,却未见张登的身影。反而张闻庭比她还要早,已经在下方案桌之后坐等。许清元想起皇帝应准张闻庭留京的条件就是让他充任张登的书童,便没有多话。

    张闻庭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坐在这里听许清元讲课,因此他特别珍惜这个机会。不过当他的视线转向旁边属于张登的空位,眼神变得有些嫌弃:这么难得的机会,张登居然还敢让老师等。

    许清元一手撑在桌子上,翻看完善着自己的课件材料,偶然间听到门口响起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只当是张登终于来了,等她听到张闻庭吃惊的声音时才抬眼望去。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走了进来,居然是清珑公主。

    “本宫已经回禀过父皇,多听听许状元的课,说不定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好处。”清珑笑着说完,神态自若地在另一边坐下,还冲张闻庭点头致意。

    “陛下远见,这叫胎教,确实对孩子很好呢。”许清元笑眯眯地应和,随后继续梳理课堂内容,没再多话。

    然而课程的主人公张登却一直迟迟未能出现,三人没把他等到,却等来了一时兴起到这边溜达巡看的皇上。三人行礼过后,皇帝脸色不太好看地问:“张登怎么还没来?”

    “启禀皇上,或许是张世子在路上被什么急事绊住了脚,想必很快就能到来。”

    许清元还替他描补,然而皇帝才不会考虑这些,他很在偏殿中坐等了好大一会儿,张登才慢悠悠地赶到此处。

    在张登来说,他本就知道老师是许清元,觉得她还算好说话,便没把迟到当一回事,可没想到进来一个照面见到的居然是看起来心情就不怎么样的皇上。

    他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告罪辩解:“……臣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郡主,她撞了臣的车轿反说臣的不是,又说那轿子是……”

    然而没等他说完,许清元就出言打断了他:“世子,今日迟到是你的过错,罚你抄写《大齐律》三遍,半月后交由我,好了,今日课程甚多,快归座吧。”

    张登明白许清元是在给自己救场,她先狠狠地责罚一顿,皇帝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因此恭顺地应下,忙坐回自己的位置。

    秀才阶段已经熟读四书五经,不过见解肯定不如后面的举人、进士深刻。许清元提前做足了准备,将儒家经典结合古往今来的事例典故、形势变迁、社会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的知识融会贯通起来,讲的深入浅出,生动非常,又兼具深刻的哲理,就连皇帝都忍不住夸赞道:“不愧是六首状元,许翰林学识之渊博,满朝也数不出几个胜过你之人。”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许清元忙欠身回道。

    有皇帝的这番盖棺定论,许清元这个老师也能做得稳当许多。

    国事繁忙,皇帝不可能在这边一直耗着,他差不多不到中午便起驾回去东乾殿处理政事。许清元从早讲到晚,脚疼的差点站不住的时候,这一天的课程才算结束。

    公主已经昏昏欲睡,许清元叫来外面守着的宫女内官服侍她回到德禧殿。张登也不能说完全没听进去,不过他实在受早晨被皇帝抓包的事情影响,心思难免不专,到最后,反倒是张闻庭听得最认真。放课后他甚至还抓着许清元问个不停,直到张登烦躁地问他有完没完的时候,张闻庭才自觉闭嘴退下。

    “多谢老师相助,学生不胜感激。”张登上前拜谢。

    许清元纠正他的称呼:“世子,我怎么当得起您一句老师,现在并无旁人,您仍叫我的官号便可。”

    她们俩,一个不想被这种人拜师,一个不愿意屈居人下,许清元的话彼此合心,双方欣然接受。

    从张登抱怨的叙述中,许清元得知了清晨撞车事件的全貌。礼亲王府和承乡侯府相距不远,进宫的道路也是同一条,今儿偏偏赶得巧,郡主和张登两人差不多同时出门,一前一后,这下双方别起了苗头,你超我赶好不热闹,不过也不知谁一个不小心,两人的车轿就撞在了一起。

    相比起来,临安的车轿受损要严重一些,两人向来言语不和,张登懒得跟她掰扯,准备赔钱了事,可临安却冷冷地将车轿的来历说明,那正是曾经皇帝赏赐之物。既然东西是御赐的,那就不是钱的问题,张登只好低头息事宁人,临安百般为难他都只能应下,最后迟到也是必然的结局。

    最后,张登还气愤地阴阳怪气地说出临安郡主几句不太好听的话,许清元提醒他慎言,但没有过多阻拦和露出半点不高兴。

    耐心等了几天后,张登没听到临安用他嚼舌根的事情挤兑自己,他才放下心来,也越发觉得许清元是个品行端方的人,即便与临安关系不错,也不会背后议论他人。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从来了京城,自己的倒霉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仿佛没个完结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明明每次进京前张登都会认真学习宫中礼仪, 可真的留在这里以后他才发现他的小聪明和死板根本不足以应对太过复杂的情况。或许是运气不好,他总是发现自己会陷入让人指摘、动辄得咎的处境。最近在宫中停留之时, 他甚至时常听到有人在背后嘲笑自己是乡巴佬, 没有见识。

    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张登越来越疑心自己的身边有人在搞鬼。在谋士们的出谋划策之下,他布局多月, 终于把府中上上下下全部肃清一遍。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新采买的下人仆役中居然有七八个来历不明的,更令他愤怒恐惧的是自己从锡南带来的亲信中也并不干净。

    对于这一点, 许清元并不意外。承乡侯那样高调地入京,京城这些官宦们谁能忍得住不插手。她觉得就现在逮出来的这些也未必就是全部。

    在长久的修养后, 公主已经完全恢复。临安郡主禀告过皇帝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任地,临走前她嘱咐许清元说要继续好好“照顾”张登, 许清元欣然答应, 毕竟她已决定通过拿承乡侯开刀向皇帝博取信任。

    水至清则无鱼,当官的不见得有几个人是完全干净的, 更不用驻守一方有实权的宗室。承乡侯没点把柄几乎是不可能的, 许清元期待张登露出马脚的那一刻。

    不过与许清元的野心打算不匹配的是, 她最近手头很是拮据。因为急需一定的金钱为自己的计划做准备,许清元不得不去扒拉库房,找出临安之前送的礼物准备变卖换点银子花用。

    可没想到还没等她腾出手去典当,许久不见的佟三娘突然送上邀帖,说要趁她休息的时候请她去郊外踏青。现在佟三娘可是富甲一方的纺业领头人, 每日忙碌的程度不在她之下,尤其是后来为了扩大产业规模长期去外地建立分厂, 两人已经很久不见面, 怎么这会儿突然有闲情逸致约她外出散心。

    而等许清元去赴约的时候, 才知道这个郊外其实是佟三娘刚刚买下的一所京郊农庄,本来是某个官宦人家手中的地产,不过因为那家人急需银钱,所以不得已将其变卖。

    京城的土地是寸土寸金,就连附近的郊外也不遑多让,这样一所占地不小的农庄本身就不便宜,更不用说这里新建的亭台楼阁虽然低调但却无一处不精致,一看花费就不少。

    “还是佟老板会享受,”许清元坐在楼台上,望着下面辛勤侍弄庄家的农民和远处青山雾岚的天然景色,感觉一颗汲汲营营算计的心都卸去了所有疲乏,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这样的美景可不是能经常见到的。”

    现在佟三娘家的产业虽大,但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数,发家时间也很短,她骤然买下这么大处产业,资金链还能保障运行吗?

    在她旁边的佟三娘梳着整齐精致的发髻,上面缀着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整个人浑身透着自信,与一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但奇怪的是,许清元却敏感地从她脸上发现了一丝难以掩盖的愁容。

    她听到许清元的夸赞推笑道:“我早已跟管事打过招呼,许大人想看随时都可以过来看。”

    说完,她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一个盖着红纱的托盘,捧到许清元面前:“听说您前一阵子高升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那托盘并不大,里面的礼物将纱布顶起一个小小的凸起,薄薄的一层纱面下隐隐透出金光。

    “还是不了,”许清元收回目光,神情变得正经起来,“佟老板这次叫我前来,想必是有事要谈,以咱们的交情,用不着这些俗礼,直说便是。”

    佟三娘一手捏着红纱将它揭开,托盘上一尊纯金佛像端坐其中。那佛像虽小,五官神态却栩栩如生,制作工匠的手艺可以称得上是巧夺天工。她将托盘再伸到许清元面前,语气竟然十分自然:“大人别嫌弃,佛像虽小,却是我在南边的白普寺开过光的,听说那里特别灵验。”

    许清元没有接,她神情冷淡下来,起身借口说自己有事就要离开。

    或许这一阵子佟三娘在外地搭建商业版图的时候,也难免用上了这样的手段,向来是无往不利的,不过许清元在其位谋其政,身为朝廷命官就是要避嫌,今天能来也是看在两人以前交情的份上,可佟三娘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忘记了许清元的性子,这事办得倒把两人的关系搞得很僵。

    见许清元生气离开,佟三娘露出一脸懊悔,她将东西放下,殷殷挽留:“大人别走,救救三娘吧。”

    “三娘纺业虽然是我一手创立的,可大部分决策都是您给的意见。诚然,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确实借此变得很有钱,可我书念的不多,这一行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卖了一阵子纱线和专利,现在摊子铺的太大,越开越赔本起来,东西积攒的太多也卖不出去,就像您之前说过的那样,市场饱和了。”佟三娘一改方才的自信模样,灰头土脸地低头嗫嚅道。

    许清元皱眉问:“之前不是说跟你说过不要开太多分厂吗?”

    纺机改良,生产技术进步,但是上游织布产业却仍然落后,齐朝现在没有大量纱线需求,市场十分有限。

    “我……竞争对手那么多,我想早点铺开,先入为主。”她垂头丧气的,没有了方才的自信。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花这么多钱买庄子置地。”许清元不解。

    “父母说的也有道理,还是有地安稳,那边万一有什么,我还有个后路。”

    佟三娘的话正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商人的真实心理:地主终归才是最安稳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守着小本买卖,不敢冒风险,不敢求进,佟三娘能铺排出这么大的场面已是很难得、很不容易,可在受到打击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回归小农经济。

    “纺业现在可以使挪的钱大概还有多少?”许清元忍不住问。

    “有小几千两。”佟三娘拉着她求许清元指点迷津。

    以佟三娘目前的纺线厂规模,这个资金已经十分危险。她的纺业中雇佣了大量的女性,如果一旦倒闭,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败北,对女性群体的影响也实在很大,因此许清元也有些踌躇。

    经商的技巧许清元真的不懂太多,她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却需要佟三娘背水一战。

    “这个方法,应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或许还会使得你之前的决策转化为巨大的利益,但不一定会成功,或者说,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成功。”许清元面色严肃地说。

    “大人说吧,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有法子总比等死来的好。”纺业是佟三娘的心血,如果可以挽救一把,她肯定不会放任它走向死亡的。

    “投钱,雇人,研发新技术。”许清元盯着她的眼睛,“新的织布技术。”

    当第一片树叶落下的时候,秋天也就揭开了帷幕,熬过秋老虎,天气逐渐冷下来。今年秋天的雨水似乎格外多,大家都在担心会跟去年一般迎来难熬的冬天。

    杨车夫仔细修缮了马车顶,又用毡布等做了保暖处理,但许清元还是意外中招,不幸身染风寒。这次病情比以往都要严重,她在家里静躺几天才见好转,然而受到影响的显然还不止她一个人。

    有更好的保暖设施的皇宫和官员家中感染风寒者越来越多,民间更不容乐观,皇帝下令组织医者集中观诊救治,但流感来势汹汹,药物作用有限,恢复的情况跟各人的身体素质倒是关系颇大。

    像是许清元她们这种年轻人每日吃药的话康复的就比较快,而年纪越大的人就越容易感染,康复也非常缓慢。

    宫中太多人受到波及被隔离开来,以防皇上等人生病,人手变得紧缺。但许清元偶尔还见到过王内官,他吹嘘说自己一点事都没有:“我们呀,是贱命,整天生起病来怎么干活呢。”

    “王内官这话不对,谁不是娘生父母养的,生病是寻常事,您最近也要注意保养身体。”许清元关心道。

    王内官“哎哎”地答应两声,又似想起什么来,他悄悄对许清元传信道:“前日黄老尚书进宫,路上我见他也咳嗽过两声,虽然看着身体好,可他毕竟年纪大了,看来也没逃过这一遭。”

    许清元摸着身上加厚的官服,笑了笑,两人又转口聊起别的话题。

    刚怀孕没多久的时候,公主的害喜、嗜睡反应非常严重,好在她的肚子开始显怀后,不良反应逐渐消失,如今能吃能喝,面色红润,看起来非常健康。

    许清元听说,在养胎期间公主曾经多次派人去陵水庵为孩子祈福,在她见到公主的时候,忍不住问:“您有没有想过孩子的……”

    没等她问完,清珑公主便摸着肚子眼神温柔地说:“希望是个小姑娘。本宫小时候,真的很想有个亲姊妹,因此还把嘉雪认作长姐许久。以前未能成真的期待,看来还得本宫自己来完成。”

    那就好。许清元微微放下心,万一皇上唯一的女性继承人想的还是生个男子,那就不是非常方便许清元支持她坐上那个位置了。

    “对了,”许清元想起之前聊到半截的黄嘉雪的事,问,“黄大小姐现在还在尼姑庵吗?听说她才学极好,怎么会被送去修行呢?”

    闻言,公主面上露出些伤感:“当时是发生过一些事,但是本宫也是直到最近才明白其中原因。许大人坐下吧,本宫与你慢慢说。”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黄嘉雪比弟弟只大一两岁, 两人同时开蒙,同时受教学习, 黄嘉年已经算是聪明的, 可黄嘉雪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清珑眼含怀念,她似乎想起了跟他们在一起的美好的孩童时光,“我印象最深刻的, 是当时我们三个人一起在书房上课,老师是翰林侍讲,我连他的提问都听不懂, 可是黄嘉年却全都能答上,嘉雪更是厉害, 她答的不是最快的,却永远是最好的那个, 无论是作诗、联句还是写文章。”

    许清元从公主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全貌。原本黄尚书也对自己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很是引以为豪, 外出交友会客多带着她,然而, 随着皇帝自立之心越来越明显, 他也迈出了试探的第一步——重开女子科举。

    黄尚书迅速嗅到其中意味, 作为百官表率,也为展现自己的领头作用,他不惜扼杀才华卓然的女儿的前途,毅然决然地将其送到尼姑庵修行。

    黄嘉雪哭着求父亲不要把自己送走,她愿意乖乖学习针线女红, 长大嫁人,再也不碰书本, 可黄尚书没有同意, 他以牺牲女儿未来的方式坚定的向自己的拥护者展现立场, 也向皇帝进行着无声的抗议。

    此举令众官对其更加死心塌地,即便官员家中有女儿才学出众者,也不好意思令她们去念书考学,因为这相当于是对黄尚书的一种背叛。

    在这个时代,女子受教育的人数和程度远远比不上男子,且她们大多数都集中在世宦人家,也因此,女子科举刚刚开设的几年,女官的人员常年维持在零这个数字上。

    后来,宁中书站出来明确支持女儿读书科举,全力支持女儿进入官场,有了他的带头作用,岌岌可危的女官制度才被保留了下来。

    但黄嘉雪,已经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事到如今,满京城还有几个人记得昔年曾有个天资聪慧的女孩,将多少男儿郎都比了下去。

    “她在陵水庵这么多年,我曾经给她写过信,也派人去看望过她,可她从来没有再跟我有过什么交流。”清珑公主本来沉沉的语气突然惊异起来,“可是在万寿节那天她居然给我写了信,所以我实在是太好奇她说了什么了,结果……”

    看着对方有些心虚后怕的样子,许清元问:“那她在信上说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清珑公主摇摇头:“是她在庵中不知细情,只听说有外邦前来求亲,没过多久又听到我要出嫁,还以为是要嫁到边外去,怕此生再也不能见面,所以托人帮她带了一封信。”

    过后,许清元特意着人打听了陵水庵的所在之处,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地方离佟三娘新买的农庄并不远。

    她打算找个时间过去看看,这么想着回到家门口的时候,脱雪也正好从外面进来,她拿着典当的钱财和一封信,道:“姑娘回来啦?这是银子,我按照您说的,只典当了四百两,别的还没动。对了,这是蒋怀玉寄过来的信。”

    信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许清元着实搞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两人确实认识,但也没好到这份上吧?

    她摸不着头脑地问脱雪:“如果有个不太熟的人,老是做一些只有关系很熟的人才会做的事,那是什么意思?”

    脱雪闻言立刻换上一副八卦的表情,她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许清元,语调怪异地问:“是男子还是女子?”

    “男子。”许清元平平答道。

    谁知脱雪眼睛睁得更大了,她两手攥在胸前,腻腻地说:“是心悦此人吧。”

    许清元表情奇怪,立刻否认:“不是,还有别的可能吗?”

    脱雪瞬间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儿,坐回去继续缝手帕:“要么就是做给别人看吧。”

    做给谁看?做给皇上看?不对啊,他跟承乡侯又没什么渊源,出卖起来不该有任何心理负担,不需要装作给她传递情报的样子吧?

    许清元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用火烧,用水沾湿都没有任何反应,那蒋怀玉是做给谁看的?她在心中过了一遍人选,突然明白:“是承乡侯。”

    控制着锡南兵权的承乡侯,在那里自然是说一不二土皇帝般的存在,蒋怀玉一个小小县令,必定会受到他的全方位监视,所以他才会用近日一封一封没有必要的信件遮掩着什么……

    不对,许清元脑子一激灵,她从抽屉中翻出最近收到的所有蒋怀玉的信件,将它们一一展开观察,试图用藏头、藏尾等多种方式寻求对方可能在向她传递的信息,可始终没有成功。

    她细细回想两人不多的几次见面,猛然记起两人曾经在徐洪瑞的生日上见过,那次她用一首咏梦娘的诗隐晦地驳了徐世子的面子,那首诗用的是选择句数对应的字,联成一句话的法子藏意。她如法炮制,将信按照时间顺序挑选出字词,最终呈现出来的话,传递着一个令她十分震惊的消息。

    “私募精兵,杀害监军御史。”

    她背后冷汗直冒,反应过来之后,手脚麻利地将所有信件装好锁在一起。接下来几天她都没有睡好,这个消息无疑就是皇帝想要获得的向承乡侯发难的把柄,可她却没决定好该如何将此告知皇帝,怎么告知,该不该告知。

    然而就在她纠结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张登被最近的遭遇闹得十分烦心,每日还要去宫中求学,宫中的高压环境令他更为不适,因此经常在晚上约好一帮子不成器的世家子弟到处寻欢作乐。十月十七的时候,他去悦风酒楼喝酒痛饮后,手脚不干净地调戏了一位路过的女子,对方十分愤怒刚硬,直接扇了他一巴掌,此举当场把张登惹毛,他直接跟对方动了手,女子见自己要吃亏,没有再纠缠拔腿就跑,张登见追不上,这才作罢。

    张登本来没当一回事,可第二天中午就收到家中谋士们的求见的请求,他们声声询问他是不是真的轻薄了清白女子还对其施暴。张登好不容休息一天,昨晚喝酒太多,正想好好睡一觉,哪耐烦应付这些人,他吩咐下人快快把他们给打发走,可谁想到一向会看颜色的诸谋士这次都玩了命似的吵嚷不止。

    最后见实在见不到张登的面,谋士中的一位姓谢的举人更是直接踹起了门,张登气的从床上坐起来,怒吼:“本世子还没死呢!是要造反吗?”

    闯门进来的谢举人满脸焦急:“世子见谅,不是小的们不懂规矩,只是事态紧急,实在是刻不容缓。”

    “怎么了?那女的是公主吗?她穿得那么一般,晚上还在酒楼那种地方,再好也不过一个平民女子而已,有什么好着急的?”张登怒瞪着一双眼,很是理直气壮。

    谢举人自己也是憋着气,他恨张登如此不争气,但无奈自己还是得给他收拾烂摊子:“世子,她不是平民女子,她是朝廷命官。”

    一句话把张登的瞌睡全部赶了个干净,他想起京中女官们一向团结对外,惹上一个就是惹上一群,不由恍惚问那女子的身份,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是工部水部司主事,去年的女进士,丁依霜。”

    “那,那现在消息传开了吗?”张登继续小心试探着问,他的心中不断祈求着事情没有发酵,可看谋士们今天的举动和他们的脸色,他的希冀大概是在白日做梦。

    谢举人面色沉重地摇头,他声音沉重到极点:“今日御史台一大半的御史都参奏了您。所有知道消息的女官共同奏请皇帝对您严加惩处。”

    张登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他一把抓住旁边侍女的手臂,稳住差点倒回去的身子,又急急追问:“那许翰林呢?许翰林什么意思?有没有帮我说话?”

    “难道您不知道?”谢举人一脸荒唐,“许翰林和丁主事是同年进士,而且是同一个书会的成员,丁主事曾经联合女考生们为许翰林上过书,您说她们关系好不好?许翰林怎么可能替您辩驳,她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偏向您了!”

    另一边,丁依霜所住官舍中,许清元和晋晴波都在百忙之中请了假前来探望。她们两人小心翼翼地,话也不敢多说半句,小心注意着措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关心丁依霜的伤情。

    令她们没想到的是,与传闻中不同,丁依霜的伤势并不是十分严重,除了脸上有浅浅的红色印子之外,再无其他外伤。不过挨巴掌主要就是精神伤害比较大,尤其对于一个官员来说,士可杀不可辱,此伤也称得上十分严重。

    当事人本人已经气了一天一夜,现在心气还是不顺,她没有哭,只是恨得咬牙切齿的,发誓要让张登付出代价。

    “我不过是去跟人应酬,却遭受这种侮辱。不要说他是受宠的宗室,就是天王老子,我宁死也要咬下他的一块肉。”丁依霜如是道。

    “你……”晋晴波冷不丁问,“你不怕名声受损?”

    “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我担惊受怕!难道时至今日,我还要像当初的乔香梨一般以死明志吗?”丁依霜愤愤然地反驳。

    许清元与晋晴波两人对视一眼,她们不是畏惧流言名声的人,只是这种事当然要当事人自己不在乎才行。既然丁依霜现在的首要目的是惩治张登这个禽兽,那许多避忌也就不再是避忌,可以选择的方案、可以达到的效果与全力避讳这种桃色事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有一个办法,应该能狠狠治一治张登。”许清元坐在床边,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要闹,闹得越大越好。”

    作者有话说:

    我在听着《动画城》的插曲写文哈哈哈(暴露年龄)

    第104章

    “姑娘, 有位承乡侯世子亲自过来求见呢。”脱雪一脚迈进里屋,对着正在练字的许清元道。

    许清元闻言没有停下动作, 而是平淡着一张脸道:“说我不在。”

    脱雪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 许清元又叫住了她:“算了,把他带到进来吧。”

    “是。”脱雪领命而去。

    许清元搁置下笔,换了身见客的衣裳, 慢条斯理地走去见张登。

    刚进院子,她远远地就看见张登正急得在厅中团团转,根本静坐不下。他转过身来发现许清元已经出现, 忙急走几步出了会客厅下台阶,在院子当中间等守着人。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他拉住许清元,哭丧着一张脸乞求道:“请大人救命!”

    话是这么说, 但张登觑着许清元冰冷的脸色还是有些心虚。

    只见许清元抽出衣袖, 一个跨步从他的身侧走过,根本没有停留搭话的意思。张登讪讪地跟着她走回厅中, 随其坐下。坐在上首的许清元这才道:“世子今日突然造访, 所为何事?方才您说让我救命?我不过一介小小翰林, 一不是断案的狱官,二不是生杀予夺的神仙,何出此言?”

    张登明白她这是在生气,他豁着脸面过来找人,自然也预测到对方不会是什么好脸色, 可他现在是爬上了老虎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非来不可。

    “许大人, 老师, 您就别装糊涂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愿意亲自登门向丁大人致歉,求求您,求求您劝她放我一马吧!”张登见事情难说通,咬着牙起身跪在地上恳求道。

    上首的许清元像是终于憋不住气般怒道:“别叫我老师,虽然我与世子有过一点点师生香火之情,可传出去让人知道我教了半天居然只教出这么一个登徒子,实在于名声有损。世子请走吧,我没什么能帮你的。”

    这会儿张登才不傻呢,他知道许要么就不见他,既然许清元把他放进家中还亲自接待,那就证明对方并不是真的打算甩手不管,自己还得再使使劲儿。

    他流出几滴惨愁的泪,继续哭求:“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学生真的知道错了,求老师看在师生情分上拉我一把吧。”

    许清元长叹一声,仰头看着屋梁,眼眶泛着红色:“今日早晨有多少官员弹劾你,你知不知道?其中御史中丞邓大人和宁大人,她们两个一个是昔日的宫中女官,一个是宁中书的爱女,都十分得皇上看重,她们将你批的鲜血淋漓,皇上又想保住你,已经气的差点晕死过去,只好匆匆退朝。好在黄老尚书身感风寒未能上朝,不然你以为在他的施压之下,今天你还能安稳坐在这里?”

    张登没反应过来黄老尚书根本不会替女官出头这一层,他只知道皇帝与尚书不合已久,皇帝是看重自己的,那黄老尚书必定会从中使坏,更遑论之前他还与黄嘉年有过龃龉,对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女官是皇帝一手力推施行的制度,一直备受百官非议。你是皇上推重的人,如今反倒是你先做出侮辱女官的事情,皇上如果不拿你立威,自打其脸不说,也会寒了众多女官的心。如果皇上狠狠惩处你,那世子觉得,你以后还能继续留在京城吗?”许清元的话向他揭示了本案更深层的矛盾之处,张登脸色煞白,他这才明白其中的关键。

    “是我混蛋,我愿意给丁大人奉上黄金百两,只求她能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宗室那么多,张登实在害怕。皇帝为了他的未来铺路动摇女官制度?这其中的可能性他实在不敢去赌。

    “学生知道您跟丁大人关系好,求老师从中说项一二,学生感激不尽!”张登奉上早就准备好的礼单一张,算是对许清元的酬谢。

    许清元摆摆手,连看都没看:“拿走拿走,这件事我会帮你说说的,但成不成没法保证,我尽力而为,你自求多福吧。来人,送客!”

    此话一出,张登脸上松快许多,他要哭不笑的连连道着谢离开,而礼单也被他特意留在了桌上。

    看着对方消失的人影,许清元走到方才他的位置上,拿起礼单细看完,用两指关节轻敲两下:“百两黄金,再加上这些东西,看来承乡侯没少搜刮啊。”

    丁依霜只在家中休息了一天,次日,她不顾家中下人劝阻,一早穿好官服前去水部司上值。

    因为这件大事的当事人之一是工部的官员,所以这两天工部上下全是对此事的议论。不过这种事,好说不好听的,也没人好意思直接上门慰问,搞不好人家还以为他们在看笑话,故而所有人都选择了最好的的应对方法——不管闹得多大,明面上就当作不知道此事。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丁依霜居然来了衙门。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脸上还有未消退的红色印记,看起来憔悴之极。众人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皆是坐立难安。

    丁依霜坐到座位上开始处理公务,这么大半天过去后,水部司郎中沈大人走过来,面色和善地把她叫去谈话。大领导亲自来请,丁依霜自然不能驳他,沈大人在稍微关心她几句之后,说是照顾她的情况,要给她放几天假。

    “大人,下官只是外伤而已,近日雨水多,各地运河、河流频出事故,司内事务繁多,下官怎可偷懒。”丁依霜没有答应,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还赶回来工作,奔的就是广而告之目的。

    如果她躲在家中死熬过去这一阵的风头,大家一定会逐渐忘记这件事,人家看当事人避忌,说不准会按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案处置。

    会试失火,为了平息对于女子科举制度的议论苛责,许清元带领她们做的最主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安抚那些受难举人的家人。苦主的态度终究是无法忽视的重要因素,她当时就牢牢记在心中,现在蒙受如此大辱,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对方,所以,尽自己所能的展露自己受到的不公和伤害也是她的有力武器之一。

    见丁依霜油盐不进,沈大人的语气变得烦躁又阴沉:“你怎么听不懂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在外行走你是想干什么?”

    或许觉得话有些重,他又缓和下语气,语重心长地说:“本官这都是为了你好,好好在家休息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再来也一样。”

    良久后,丁依霜低头应下,转身离开。

    沈大人未必是站在这件事情当中的任何一方那边,但他作为丁依霜的上峰,确确实实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掌管人身上,他现在只想息事宁人。

    等在她家附近的许清元见到她回来,将张登拜访求见的事简单说明:“我会稳住他,让他以为可以从我这边获取转机,趁这个空当,我们可以继续实施原来的计划。”

    说完,许清元看着丁依霜郁郁的脸色,问道:“怎么?是在衙门上遇见什么事了吗?”

    “上峰根本不让我再去上值,明明错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流言都在议论我为何那么晚去酒楼,为什么要让我在家关紧闭。”说着说着,丁依霜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抬起手粗暴地擦去断了线似的泪珠,怒骂道,“这帮伪君子!”

    许清元默默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彼时的乔香梨。如果不是当初她愤然跳河来以死明志,恐怕多的是流言会将大半过错自觉转移到她的头上。

    思及此时,许清元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加狠的招数,不过狠也是双向的,此举可谓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法子,若还无法达成目的,丁依霜也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但她觉得此举或许可行。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这是一年当中天气最舒服的时候之一,躲过暑热,百姓们也喜欢抽空出来逛逛,通临街上自然是热闹非凡,可那边的铺子价钱甚贵,不是一般民众能消费的起的,最受众人喜爱的还是天桥上的地摊。

    一个姑娘借着出来打油的功夫游览着,哪怕身上没有一个铜板也很开心。她蹲在一个卖花样子的摊子前仔细观看记忆,想要回家后照样子描摹出一个来,摊主见她挡在这里的时间太久却一直不肯花钱购买,脸上不太高兴。

    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准备下桥回家做饭,她看着远处另一座游人较为稀少的桥边站着一位身穿官服的女大人,心下生出些敬畏和羡慕:要是她家富裕的话,说不定自己也可以跟弟弟一起去念书呢。

    只可惜目前家财微薄,仅有的一点积蓄还要留着给弟弟娶亲花用,自己只好跟着偶尔回家的弟弟学习写字,不过弟弟总是骂她笨,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她默默地想:等转过年来,她一定要求母亲允许自己去纺业厂中做活,那边都是女工,有很多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工厂每月按时发放工钱,从不拖欠。得让母亲知晓,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女子整天呆在家也不算什么本事,能有谋生的手段才叫本事呢。

    到时候她有了工钱,可以自己买书看。以后无论是呆在家中还是嫁去夫家,腰杆子都会硬起来,看弟弟还敢不敢再整天说她笨。

    想着那些舒爽的画面,她准备再最后偷看女大人两眼然后赶回家中,可就这么几眼的功夫,那边的女大人突然手脚并用地爬过桥栏,从上面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丁依霜跳湖的消息不胫而走, 女官们已是出离愤怒,在群情激愤的女官们面前, 其他男性文官也要避其锋芒, 毕竟这回张登着实理亏,没有丝毫可辩驳的余地。

    可令人捉摸不透的是皇帝一直压着没有处理此事,女官们失望透顶, 有那性格刚烈的直接当朝提出辞官,许清元见势头不对,忙与邓如玉和宁晗通气。两人联手压服住底下女官们, 但堵不如疏,大家的情绪需要一个发泄点, 不然实在太伤感情。

    而受到最近流感的影响,黄老尚书虽然卧病在床, 可他的儿子还好好的, 黄嘉年看准时机,站出来奏请皇帝遣返张登回乡, 让承乡侯好好教导儿子礼仪, 省得再惹事端。张登眼下最害怕的惩罚莫过于此, 他心中将黄家更记恨上一分,忙匆匆找到许清元寻求对策。

    “老师怎么没稳住丁大人,如今可怎么是好。”说是找她商量,可说着说着张登话中就带出些抱怨来。

    许清元一脸无奈:“本来我已经把丁主事劝住,只是不知谁指使的让人跑到她面前胡言乱语, 水部司郎中还把她逼回了家,弄得好像是她的过错一般, 她堂堂朝廷命官, 自然受不住气。万幸她被过路人救了回来, 不然你是非走不可。”

    “还能有谁?”张登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黄嘉年。”

    看着他怒意十足的样子,许清元不露痕迹地浅笑一下。

    虽然远在锡南,承乡侯的消息倒是通达,他爱子心切,连上七封奏疏为张登求情。皇帝在硬撑三天后,实在无法顶着女官和民间的议论一拖再拖,他没有采纳女官们提出的更加严厉的惩处,而是决定下诏将张登送回锡南。

    旨意还没有正式下达,不过中书省已经开始拟旨,毕竟是黄尚书的意见,他们一路大开绿灯,效率更比平常高上一倍。

    然而许清元却隐隐觉得不对劲。作为一个人质,张登当然只有留在京城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皇帝这一手不是把到嘴的肥肉又送回去了吗?

    她抽出抽屉,看着蒋怀玉寄过来的信件,又默默塞了回去。她觉得现在或许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没等她再去探听一下消息的时候,张登大病卧床在家,据说病情十分严重。从承乡侯府上送去丁依霜的大礼怎么送出去的就是怎么被退回来的,丁依霜丝毫不肯让步的态度彻底堵死了张登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希望。张登的病虽然是真病,不过却是故意受寒所致,他妄图以这种方式博取皇帝的怜心,或者拖延惩处旨意的下达时间,希望事情能够出现转机。

    但令他绝望的是诏书并未因此有所迟缓,他身体发寒颤抖不止,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病情愈发加重。2

    许清元照常去宫中教课,公主倒是勤奋起来,即便挺着肚子还是日日不落地前来听课,虽然因为特殊时期有些嗜睡,但却尽力地完成了许清元布置的许多课业。张闻庭一如既往地异常勤奋,仿佛不知道疲倦似的,从来没有走过神,他对于许清元提出的超过这个时代的法律学说更是十分感兴趣。

    不过当许清元讲到程序法理论的时候,张闻庭却学的很不好:“既然已经得到足以定案的证据,为何还要排除?如此岂不是白白放过罪人吗?”

    “但你口中足以定案的证据可能是屈打成招,万一它是假的,那就会冤枉一个好人。”许清元耐心解释。

    然而对方似乎还是不理解:“就如方才您说的那个案子里一样,有人亲眼看见凶手拿着刀,伤者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凶手自己也承认杀人罪行,难道仅仅凭借官衙用过刑,就要判定此人无罪吗?”

    许清元见他钻进了牛角尖,转头问清珑公主:“公主您怎么看?”

    清珑用笔杆抵着脑袋,只略思考片刻就道:“或许他只是碰巧路过,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他好心想要探查情况,结果被人撞见产生误会,最后屈打成招?”

    没等许清元开口,张闻庭忍不住反驳道:“不对,百姓遇见这种情况应当及时报官,怎么会留在那种是非之地?”

    公主显然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反击之语,但她只凭着直觉说:“万一真的是冤枉的呢?他也有一家老小,仓促定罪,可叫他家里人怎么活?”

    “公主,臣与您现在议论的并不是他的家庭问题,只是就丽嘉案论案而已。”张闻庭觉得公主有些跑题,他出言提醒。

    “好了。”眼看两人说的越来越激烈,许清元打断道,“你们说的都有各自的道理,这其中也许涉及到一定的裁量自由,没有标准的答案,咱们看下面吧。”

    “老师,”张闻庭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性子,他好奇问:“那您是怎么认为的?”

    “你们方才争论半天,谁也没有真正说服谁,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不确定的,所以要我来说,在没有任何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我会放嫌疑人无罪。”

    “为何?”张闻庭继续追问。

    “疑罪从无。”

    这短短的四个字被清珑公主和张闻庭反复在口中嚼过几遍,公主觉得自己的看法得到许清元的支持,十分开心,而张闻庭还在那边参悟不停,一脸纠结。

    下午出宫门的时候,许清元正好遇到一个大内官捧着一封奏折急匆匆地往御书房走去,王内官对那人恭敬行礼,等人远去后才直起身来,他若有所思地跟许清元介绍:“那是马内官,专门负责传递外地官员上疏的奏折。”

    “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奏疏。”许清元自言自语的说。

    王内官听了,展颜笑道:“说不定是哪位侯爷呢?比方说远在南边那位最近可不少上书。”

    若认真算起时间来,按照中书省的流程,这两天诏书应该就快要下达了,就算方才真的是承乡侯的奏折,是不是也有些为时已晚?

    谁知本来以为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竟然真的出现了转机。昨日承乡侯奏请皇上说南面近几年太平不少,请求皇上缩减锡南兵力减少军费,还愿意将手中部分兵力交给县尉。

    皇帝龙心大悦,再也没有提起过什么将张登送回锡南的话,那本该下达的诏书不翼而飞,张登人虽然成功留在京城,但他所行之事实在太混账,丁依霜无辜受屈,从皇帝到工部、水部司,层层抚慰,但这些都远远比不上接下来丁依霜自己动手实惩来的解气。

    大病初愈的张登罚跪在丁依霜面前磕头谢罪,生生挨她十个巴掌,既不能还手也不许躲闪,这也是皇帝下达的旨意。张登想到父亲为让自己留在京城已经付出了牺牲兵权的代价,他除竭力忍耐外实在别无他法。

    丁依霜在家中养了这些日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指甲留的不短,她那几巴掌打的巧,在对方脸上留下了五道鲜红刮痕,张登躲在家中一连十几天都不敢出门。

    后来许清元回过神想明白了皇帝的筹算,忍不住佩服他心博弈的手段。皇帝当然不想把人质送回锡南,但越是不想,他越要做出在衡量过各种处罚后果后,综合考量选择了最轻的一种的假象,让承乡侯判断皇上对张登还是怜惜疼爱的,而且皇帝果断放人的举动也消除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为保住更大的利益,承乡侯衡量再三,最后还是不得不冒险献上部分兵权换取皇帝对自己儿子更加坚定的支持。

    丁依霜拍着手掌向她们描绘当日张登窝囊狼狈的情形,笑得前仰后合,一改之前的沉闷:“你们不知道,他还暗中瞪我呢,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很不服气。作为报答,我自然是更加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许清元笑过后问:“你气出完了?”

    “马马虎虎吧,没让他蹲大狱算是便宜他,要是能让他再叫我几声‘姑奶奶,小的知错’,就没什么不顺气的了。”丁依霜煞有介事地说。

    “你要是愿意听我一句劝,就找个机会寻个外放吧。”许清元跟她分析,“不管是利用也好,还是真有让他接任的意思,接下来一阵子皇帝不但不会动他,为了安抚忍痛割肉的承乡侯,甚至可能会加倍看重他,我劝你不要跟他正面交锋,等过几年再回来也不迟。”

    丁依霜面露思索:“你肯定?”

    许清元点点头:“不说十分准,也有七八分。什么叫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他可是最会玩弄权术的人。”

    “看来我还真得出去避避风头。”丁依霜赞同,“正好经此一事上峰也烦了我这个搅事精,前儿我就听说要把我给派出去,看来是歪打正着。”

    “也好。”许清元放下心,两人就此分别,没过多久,丁依霜果然被派去了地方任上,许清元等女官为她送行自不必提。

    不要以为张登办下这种混事,名声应该一落千丈,正因为他如此行径都被皇上给保下来,看好他的人更多了,而这一现象在皇帝冬天生病期间,多次让张登代为传旨之时达到了顶峰。

    许清元的课堂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张登的身影,她逐渐变成公主和张闻庭的专属老师。

    虽然今年冬天比去年气温暖和一些,但最冷的时候也冻死过不少人,尤其今岁流感频发,有的人往往是第一轮还没好彻底,又着上了下一轮。

    许清元身体还好,只感染过一次风寒,然而黄老尚书就是不幸的那个,虽然之前看起来他的精神头非常充足,可毕竟是年过七旬的人,这么几场风寒折腾下来,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还留下了严重的咳疾,许清元不止一次见到他极力压抑着咳嗽的冲动,或者一手撑在墙边,另一只手捂着嘴狠咳不止。

    她不禁恶意地猜测其中是否有被承乡侯气得不轻的缘故。当时黄老尚书想借机把张登从皇帝手中解救出去,但没想到经过许清元平日里的灌输洗脑,张登根本将黄老尚书的反应当作反向指路明灯,根本没想过他的奏请或许也是一种警示。承乡侯虽然聪明,但都是些粗人的小聪明,他既玩不过皇帝,还过于贪得无厌,即便最后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也只能怪自己。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皇帝对于张登的特殊对待已经不再是暗地里的,张登更是没城府的人,得势便张狂,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对黄尚书一家多次发难,要说多大的刁难他倒没那个本事,小动作可是不断,可怜黄老尚书一大把年纪的人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因素还得对他多处避让,真是荒唐又可笑。

    转过年来,许清元抽出一天开春后天气晴好的时候,去了陵水庵一趟。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石始盛开。陵水庵的桃花像是照应这首词一般开的灿烂明媚,许多京城富户带着家人过来上香顺便欣赏美景。脱雪捧着脸仰着头在桃花树下转圈,赞叹不已,许清元嘱咐她在这边等着,自己往庵中走去。

    陵水庵占地面积不算大,但结构布局严谨质朴,非常庄严,是正经的佛门修行地。这里的香火虽然不如其他名寺旺盛,但也是常年不断的,她从道场经过,进入庵中正堂内,上面端坐着巨大的三世佛像,侧殿中是一尊观世音菩萨像。或许是尼姑庵的缘故,正堂香客远远不如观世音菩萨像前多,侧殿里面几个尼姑正盘坐在一侧烧香打坐念经,香客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前跪祈观音保佑。

    许清元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些尼姑,并未发现有带发修行之人,黄嘉雪可能不在此处。她也没抱着第一次来就能见到人的想法,许清元与其他香客一起拜过菩萨真人,捐了些香火钱,准备在庵中吃一顿斋饭休息半天。

    坐在桃花林里的脱雪还在欣赏着景色发呆,许清元叫上她去斋房,两人吃了一顿清清淡淡的斋饭,自然说不上多么好吃,但中正平和的味道却给人带来另外一种平静的满足。

    下午道场有人宣讲佛法,两人去的还算早,没想到此处人却着实不少。

    她拍拍旁边一位妇女的肩膀,捧出一张笑脸问道:“大娘,这是哪位大师宣讲,来的人竟这么多。”

    大娘嘴上的痦子随着嘴巴一张一合动来动去:“这你都不知道,姑娘,你是第一回 来吧?”

    许清元点点头:“是呀,平日不怎么出门,所以不太清楚,劳您说明。”

    “这位大师别看她年纪轻,但是讲佛法讲的可好了,你待会仔细听就知道了。”大娘说完转头看一眼道场,忙拽许清元一下,“快看,黄大师来了。”

    这个姓氏……许清元心下一动,抬头望去。

    一个穿着圆领海青的尼姑缓步走上道场中心,她垂着眼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令许清元意想不到的是,那尼姑带着的帽子底下,分明是剃度过的样子,根本没有头发。

    第106章

    “佛家讲无常, 若无法接受无常,人世间便是三界亦谓之苦海……”讲佛法的师太宝相庄严, 声音柔缓, 她将高深的佛法普惠众生,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神色也慢慢变得平和安静。

    许清元对佛学所知不多, 对于她来说信佛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生活态度,她并不歧视或者觉得高深, 但选择这种思想的人却是决意不入俗世的。如果面前讲学之人真的是黄嘉雪,许清元担心她已经决心远离红尘, 那她来这一趟也是白跑。

    长达一个多时辰之后,那位讲学的尼姑做了结语, 行完佛礼后下台而去。许清元抿着唇慢慢跟在她身后。在走到禅房之时, 许清元觉得佛门清净地,人家真的一心侍奉佛祖的话, 自己着实不方便多加打扰, 她有些可惜地准备转身离开, 没想到那名师太或许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居然转过身来叫住了她。

    “施主,不知有何要事,跟随贫尼至此。”

    许清元忙合掌行礼:“师太,请问您的俗家姓名可是姓黄, 名嘉雪?”

    对方显然没想到有人能叫破她的名字,她看着许清元, 眸色湛湛:“敢问施主何人。”

    长期生活在陵水庵中, 黄嘉雪的消息应该十分闭塞, 许清元不觉得她会听说过自己,便模糊地介绍道:“我是当朝的女官,受公主之托前来探望黄大师。”

    黄嘉雪一双慈悲眼把许清元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她准备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时候,一身海青的那人问:“施主可是传说中那位女状元?”

    “是。”许清元没想到自己的名头这么响,她点头应答,又看对方作何反应。

    “公主千金之体,还挂念着贫尼一介出家人,竟还托您来关照,贫尼实在受之有愧。”黄嘉雪又合掌念了一声佛,“我乃出家之人,不宜沾染俗世,大人请回吧。”

    “公主只是托我转述几句话而已,并不费多少时间,烦请大师顿步一听。”许清元将脱雪打发的稍远一点,趁着对方还没有离开的动作抓紧开口,“公主并未远去和亲,她如今身在京城,怀有身孕即将临盆,公主说她时常挂念师太,总是想起小时候一起在宫中玩耍的日子,希望等她生产完之后能过来看看您。”

    黄嘉雪眼中划过水光。以往尽力逃避还好,骤然听到故人消息太容易变得伤感,她竭力压制下自己的情绪,涌堵在胸口的千种语言万般感情,最终也只化为口中的一句“阿弥陀佛”。

    看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身影,脱雪这才敢走过来,她不解地问:“姑娘何必走这一趟,她都皈依佛门了,让她清净修行不好吗?”

    许清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两人踩着斑驳的树影下了山,山脚下许家的车夫老杨正坐在树荫底下乘凉,见两人下来忙迎上来说:“姑娘,前头有人吵起来了,这会儿恐怕走不成。”

    “是哪家?为的什么?”许清元一边问着,一边仗着高个子踮脚抬头往前面看了一眼,那边果不其然围堵着一圈人,正在吵嚷不休。

    “好像是邱家和秋家,”说到这里,车夫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忙添上一句,“国子监祭酒邱大人家和云麾将军秋家。”

    “秋将军家的小公子不老实,拿着弹弓乱玩,不小心射中了邱祭酒夫人,也不过就是一点子小事,不知道为何这两户有头有脸的人家居然吵了起来。”老杨拿汗巾子扇着,一边道。

    “弹弓也是能伤人的,邱夫人不要紧吧?”许清元问。

    “离得很近,根本不碍事,就打了一下邱夫人的后腰。”老杨道,“这都闹了快半个时辰了,真是一桩奇事。”

    许清元略想了想就明白了两家何来的仇怨。说起来,这件事的根结却是在张登身上。

    作为十八九的正当年华的青年,又是备受皇上看重的宗室,张登的婚事已是京城中的热门招标项目,不少官员蠢蠢欲动想要让自家女儿成为未来母仪天下之人,在他们眼中,张登的品行、长相、才干都已经变得模糊,只有他代表的尊贵地位越来越清晰。

    在这些人之中,邱家二小姐和秋家三小姐是最有力的竞争人选,一来这两个姑娘的长相颇为出众,二来张登在多个宴会场合都特意找过这两家小姐说话,偏偏恰好两家的姓还如此近似,有些时候不是人想比,是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逼着他们下意识地去比较、竞争,更何况张登可是香饽饽,谁家也不敢说真的两眼空空,不见富贵。

    所以说两家哪里是为了一点点小龃龉吵得不可开交,分明是暗中较劲想要压对方一头。

    那边邱家明里暗里嘲笑秋将军家武将出身,家人都不懂礼仪廉耻。秋家更是直白许多,明着袒护小孩子,并指责邱祭酒夫人没有大家风范,跟个小孩斤斤计较。

    两家小姐也眼神不善地看着对方,她们的眼睛在攻击别人,心中在衡量胜负。

    而许清元却回想起前一阵子张登找她商量问题时说过的话。他明明知道这两家为他的婚事已经斗得如乌眼鸡一般,却仍算计道:“许大人说哪家好些?国子监祭酒在文官中的声势更大,可秋家握着兵权,也不容小看,真叫人为难。”

    许清元似笑非笑地问:“难道世子心中没有中意的人选?”

    张登嗤笑,打趣道:“许大人说到底还是女子,男子娶妻,心意有什么要紧的,只要颜色不是太差哪个都一样。我们最看重的还是妻族的助力。”

    近日,张登意气风发的几乎让人难以再想起他几个月前跪在地上到处求人的模样,他对许清元的语气与她的相处态度也在潜移默化地发生变化。

    他从一个学习者变成了施教者,或许是许清元身上的光环确实不少,他十分热衷于如此贬低她的言行思想,虽然做的不明显,但许清元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些许。

    对于此,她是一派放任态度,锦上添花总是不会出错的,忠言最是逆耳,他现在正得意,许清元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她缓缓道:“皇上应该更中意祭酒家。”

    对于许清元揣摩别人意图这方面的能力,张登是信服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许清元其中缘由。

    “顺利交替位置的话,也用不上武将。”许清元看似真心,其实并没有说出实话。邱祭酒是黄老尚书的人,可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他没有顾及其他同阵营文官的想法和利害关系,其忙着勾搭张登的行为已经引起许多文官的不满,等到皇帝真的敲定让他家女儿嫁给张登之时,邱祭酒和其他文官双方都会迫不及待地想与对方割席。如此一来,皇帝坐收渔利,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

    而黄老尚书空有一身的精明也无用武之地,他没有相应的权力,也就没有了号召力。况且或许是对承乡侯父子已经失望透顶,黄老尚书的工作重心重新转移到立相一事上,他与皇帝又开始了长久的扯皮。

    张登对许清元的解释甚是满意,他胸有成竹,仿佛就等着将来即位似的。而这般模样,也是许清元和皇帝最想看到的。他越是志得意满,就越容易乐极生悲。

    想到张登对婚事的态度,再看看那边两家姑娘势同水火的模样,许清元暗叹又是两个牺牲品,她们不会知道自己为之争斗的一切,其实核心利益的归属者始终不是她们自己。

    等许清元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她看见许长海坐在院子里逗着仆役家的一个小男孩玩,脸上竟然很有些慈爱。许长海听见动静抬头看到女儿回来,仿佛做了坏事被发现一般,忙挥退仆役和小孩子,转移话题问她今天出去做了些什么。

    “去郊外走走散散心,父亲今天一天都在家吗?”许清元问。

    “是啊,平日事忙,难得休沐,在家休息休息。”气温渐冷,许长海拢好袖子,问,“郊外如何?”

    “看见邱祭酒家和秋将军家在争吵,别的没什么。”许清元故意模糊重点,许长海顺着跟她谈了几句那两家的闲话,很快到了晚饭时间,一家人去吃饭不提。

    脱雪几乎成了许清元的专属信差,她又带来一封信件,这次居然是不太爱使用信件交流的临安郡主寄来的,许清元看过后面色很不好,她将信件收好,没有把内容跟任何人透露。

    次日,已经养成听课习惯的清珑公主没有按时到来,许清元给张闻庭单独上了半天课,但她心中着实不安。好在下午的时候公主照常过来上课,不过她的脸色却很是憔悴。

    一天的课程结束,许清元特意留下来,等张闻庭走后,公主才拉着她倾诉:“本宫觉得很不好?”

    “怎么了?”许清元担心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公主抱着双臂,声音虚弱:“不是这个意思,本宫昨晚梦见自己生产的时候难产,流了好多血……最后死在了榻上。”

    许清元呼吸一窒,孕妇临盆心里紧张会有这种担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倒也说得过去,但她却更害怕是人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在作祟,如果是真的有所预感,那说明公主本次生产不会那么顺利。

    古代妇人生产,其中凶险不必多说,一尸两命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暗中筹备谋杀郡主和公主的幕后之人,这次难道会安静地等待公主生产吗?

    许清元攥住公主水肿的手,嘴上说着安抚的话语,但心中却不安到极点。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结束了一天的差事, 两个小宫女躺在通铺上悄悄说着睡前闲话。其中一个鹅蛋脸的宫女疑惑道:“德禧殿最近怎么这么冷清?”

    “什么呀,”另一个圆脸宫女对她的没见识嗤之以鼻, “公主殿下即将临盆, 德禧殿管的严极,宫女内官们都不许随意出入。”

    先头那个宫女提起兴趣来,忙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有个同乡姐妹就在德禧殿当差, 她前些日子还能自由出入的时候同我说的。不仅如此,皇上还从宫外找了好多接生婆和妇科圣手,为就是公主生产的时候万无一失。”圆脸宫女的信息网络显然比较对方发达, 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好像没在宫中见过他们的身影。”

    鹅蛋脸宫女根本没注意对方的后半句话, 她幽幽叹气:“哎,公主就是公主, 是皇上唯一的女儿, 这辈子什么也不用愁,哪像我们, 一个冬天下来, 忙着擦洗手都冻坏了也没人关心。”

    “嘘, 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公主岂是咱们能随意议论的,你不怕被罚去浆洗呀,那才叫苦呢。”

    “好,不说这个, 你听说了吗?昨日穗听跟承乡侯世子说上话了!”鹅蛋脸宫女压抑着兴奋的语调,跟朋友八卦。

    “哼, 那有什么用, 她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他的身份只是世子,我们可是宫女,嫁不行,可以纳呀,他也没那么高不可攀。”

    “你才叫傻,真以为在宫中做事就高人一等,他是皇室宗亲,我们不过是身命皆不由己的下人。”圆脸宫女冷冷嘲讽。

    “你……算了,不跟你说了,睡觉睡觉。”鹅蛋脸宫女见对方开始呛人,便将被子蒙住脑袋,随即沉沉睡去。

    王内官今日轮换,他没有在卧房休息,而是靠在德禧殿旁边的拐角处出神,但实则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过往的人身上。

    德禧殿周围宫殿众多,是许多其他宫中人的必经之地。整整一天下来,王内官数着经过此处的人数大概有两百多,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只是路过,但他却注意到曾经有一两个小内官鬼鬼祟祟地在周围晃悠了几圈,那些人冷不丁看到王内官时还露出心虚的神情,他们解释说自己只是好奇或者路过等等,王内官笑着点头,没有过多询问。

    他转头把这个消息告知许清元,许清元向他道谢,她觉得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几分。许清元思量再三,回家后从临安郡主的信封中拿出一样东西,牢牢握在手中。

    承乡侯府,张登的亲信谋士聚在厅堂之中,从方才就一直议论不止,张登被吵得心烦意乱,他猛力一拍桌子,怒问:“她就要生了,我到底该如何是好,你们到底有没有商讨出对策!”

    谢举人上前回道:“皇上之所以将您留在京城,所为何事相信世子您心中明白,他此举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他有血脉至亲的男子,恐怕会动摇您的地位。”

    “所以?”张登面色凝重,他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还是这般明知故问。

    “斩草除根,以免后患。”谢举人双手行礼,头低下,他紧紧闭上眼睛,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

    张登双眼一眯,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佟三娘几次派人跟许清元确认改进纺布机技术的细节,许清元只能凭借前世细微的记忆提供些许意见,但时至今日,仍旧没有太大进展。佟三娘投进去的人力物力太大,如今她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一条胡同走到底。许清元思量再三,托人给她传话,想求她帮个忙,佟三娘没过多久就回信一口应下,并将事情迅速办妥。

    在这段时间,张闻庭去参加了京城的童试,成功过关,近日正在努力准备院试,许清元特意批准假期让他好好复□□临盆之期已至,在某天也向她请假,说生产完有空再来看她。

    许清元看着对方憔悴苍白的面色,她心一沉,出声叫住对方:“公主,请留步。”

    清珑公主转身看向她,缓问:“许大人,还有何事?”

    “宫中不安全,臣有一个主意,或许可以保您周全。”许清元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清珑公主看着交握间她留给自己的东西,面露犹豫。

    几天后,许清元乘车去了一趟外城。许久不到江氏这边来,许清元拿不准对方有没有找到新的活计,本以为要扑空,但幸运的是她到的时候江氏还在。

    “又有古籍需要勘校?”江氏本来正准备出门,见许清元到来,只好又坐回凳子上,她伸出一只手,示意对方把东西拿出来。

    许清元没有动弹,她一改往日在江氏面前撒娇卖乖的样子,静静坐在对面,恳切地说道:“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江氏见她的神情过于正式,心中猜测这事情或许十分重大,她也平直地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从外城回来,许清元没回家去,她找到晋晴波,跟她聊了一整个晚上,当夜干脆睡在晋晴波的官舍,第二天,两人才各自分开去上值。

    最近无需教课,许清元又回到翰林院。张登受宠,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院中众人巴结,连学士也不敢随意为难她,一个上午许清元这边就没见清净过,反倒是之前与她相处不错的安郸没有凑这个热闹。

    午膳时,许清元问他为什么不像以前那般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安郸笑道:“下官矮小,恐怕大人如今眼睛看着上面,见不着我,所以不敢往前凑,不过如今看大人还同以前一般模样,下官这才敢攀谈一二。”

    “谁说我的眼睛看着上面,我走路一贯低着头,说不准能捡钱呢。”许清元说了句笑话,安郸大笑不止。

    饭后,两人没有急着回去勘校书籍,而是先坐在亭下闲聊半晌。

    安郸感慨:“去年冬天比前年气候暖和,但比起早些年还是太过寒冷,接连两年大灾,边疆外族境况恶劣,即便想要再骚扰边境,可一来我朝早有准备,二来他们身体也虚弱许多,最后反倒是他们自己伤亡惨重,去年增添的兵力居然成了冗兵。”

    “黄老尚书之前请求削减兵力,看来是最合适的计策。内阁当时虽然已经通过,可皇上似乎有所担忧不愿削减,一直拖延到今日尚未施行。”许清元如何猜不出皇帝的心思,去年新增的兵力是提高商人税收换来的,兵将多听命于他,到手的肉皇帝怎么肯轻易吐出来。

    “不错,但军费开支庞大,早晚要裁到这上头。”安郸自信断言。

    “就是不知道这么多解甲的士兵该怎么归田。”上过战场的人再回到正常生活总是需要一段适应时间,而这么多青壮劳动力的出现也会使得工人市场变得拥挤。

    下午上值的时候,许清元没有被安排任务,便一整个下午都泡在书库中翻阅医学典籍,她知道自己是个门外汉,但她囫囵吞枣不求甚解,重点在妇产科部分,尤其是妇女生产时的禁忌,看的尤其认真仔细。

    时间很快来到公主临盆之时。德禧殿上上下下被侍卫严加看管,可以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公主就在这样的保护之下,胎动开始了生产。

    漆黑的夜空中星月冷冷,光芒难以照亮这世间的黑暗,人间寂静无声。劳累一天的宫女内侍们已经进入梦乡,身体的疲劳使他们的梦更加酣香,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突兀的脚步声,随即,侍卫们的呼号声、宫人的喊叫声接连响起,睡梦中的人被吵醒,他们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纷纷披上衣服出门看是什么情况。

    天边隐隐冒着火光和灰黑的烟尘,那圆脸宫女回想了一下位置,心中大惊:“那是……德禧殿。”

    “走水了!走水了!德禧殿走水了!”

    “快来人啊!”

    “公主还在生产,快救火啊!”

    圆脸宫女心一横,抄起水瓢提起木桶,往德禧殿奔去。

    皇帝寝宫内,皇上一脸寒霜,田德明及一众宫人跪在地上阻拦他前往德禧殿的打算。

    “皇上,公主生产遭逢此难,您作为公主的父亲必定心痛难安,可您还是天下之主,那边火势凶猛,万一有什么意外,天下必将大乱,请您三思。”田德明跪地哀求,不顾礼仪规矩,势要拦住皇帝的行动。

    皇帝额角青筋泛起,他狠狠甩手,将桌上的奏折划落地下,但却最终没有走出去。

    外面时不时传来德禧殿建筑烧毁倒塌的消息,田德明想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公主如今正是性命垂危,他渐渐支撑不住地趴在地上,泪水打湿了寝宫地面。

    与此同时,公主府内。

    大夫和稳婆围在产房中,侍女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进进去,许清元守在殿外焦急等待。不久后,见宫女端出来的盆中盛满血水,她一把拦住对方,焦急地问:“公主怎么样了?”

    侍女摇摇头:“奴婢只能在屏风外面守着做事,里面有太医等人,实在不知道现在公主是什么情况。”

    “有没有听到声音?”许清元还是不放她走,继续问道。

    “只听见公主声音微弱地喊疼,稳婆一直让公主用力,奴婢觉得……很像是难产。”

    许清元愣愣地放下手,那侍女忙低着头快步去倾倒血水换来新的热水。

    从她开始,里面不断有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让人忍不住怀疑一个瘦小的女子身上怎么能流出如此多的鲜血。怪不得人家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在经受过这样的磨难之后,母爱的产生究竟是来源于一种巨大牺牲后的珍惜还是情感上的寄托,或者混合两者皆有之呢?在这个关键时刻,许清元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功夫想这些。

    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妙,产妇失血过多元气尽失已经陷入昏迷,侍女们遵照太医的吩咐去拿参片和汤药,此时,有个稳婆拿着一个纸包急匆匆地就要入内,许清元盯着她的脸,出声道:“站住。”

    稳婆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般,脚步不停地往产室走去,许清元身后的梁统领立刻揪住那稳婆的后襟,沉声道:“没听见叫你站住吗?”

    那稳婆长着一张极其普通的大众脸,如果不是长久相处或者认真记忆很容易忘记她的长相,她挣扎道:“放开我,公主昏迷不醒,这是太医急要的参片,请两位大人放行,如今真的耽误不得!”

    这边动静不小,几人的冲突也影响了其他人的心态,但许清元却不肯放过她。

    “这里的每一个大夫和稳婆都是公主和本官一个个挑出来的,但本官从未见过你。”许清元面色不善,那幕后之人果真想要动手脚。

    梁统领奉旨守卫今日公主府安全,皇上让他听令于许清元,他也知道事关重大,将那稳婆狠狠掼在地上,厉声质问:“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稳婆哭喊起来:“我是给王大夫打下手的稳婆,是他把我带进来的,不信你们去问他,公主真的不能再等了。”

    梁统领不由分说地从她手中扣下纸包,他打开一看,里面确实是参片没错,可翻开来,底下却散落着细碎的白色粉末,他顿觉不妙,立时将纸包收起来交给许清元,道:“许大人,参片沾的应该是□□。”

    “大人,”许清元正要说话,守门的侍卫押着一个侍女带到她们身前,躬身回禀:“此女想从后门逃走,被我们逮个正着。”

    那侍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哆哆嗦嗦地辩解道:“我是想去找御医,这里的御医水平太差,你们为什么不把最好的御医调回来!”

    “你方才是在屏风内还是屏风外?”许清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却成功让对方瘫软了身子,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颤声问,“你知道,你知道里面不是公主……”

    话刚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的问话反把自己卖了个彻底,她涕泗横流地哭着求许清元绕她一命。

    “害人之心不可有,你想出去给谁通风报信?说出来或许能将功补过,这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换个角度想,即便不能将功折罪,能把害你陷入如此境地人拉下马来,也算干了件大事,怎么样,你说还是不说?”许清元蹲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问。

    侍女眼中连泪光都散去,她面色灰败,倒在地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梁统领立刻上前捏住她的两颊,从她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团成团塞住她的嘴巴,对许清元解释:“她要咬舌自尽。”

    “先把这两个人带下去吧。”许清元吩咐。

    她跟梁统领继续守在门外,心中却在担忧正与产房内产妇同时生产的公主,不知公主她现在情况如何,只希望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而此刻梁统领的心中也不平静, 他身受皇命保护公主安危,本以为公主府便是皇上安排的暗棋,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 方才许清元与那名侍女的对话中分明透露出公主现在并不在公主府中的信息。

    眼下事态紧要,公主府被里三层外三层的重兵把守,皇上遍请民间最好的大夫和稳婆照看着的, 居然不是公主?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许清元作为公主的好友,居然不惜冒此等风险, 亲自守在一个假公主身边瞒天过海、混淆视线。

    梁统领不知道皇上究竟知不知晓许清元的这一安排,但连他都被死死瞒到现在, 即便皇帝是知情的,那也只有非常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内情而已。

    许清元双手交握着, 右手大拇指缓慢摩挲着另一只手背。如今宫中那边的障眼法不知是否有人上当, 幕后之人是直奔公主府而来还是做了两手准备,眼下她都不得而知也无法离去, 只能在这里继续守候下去。

    她侧头瞥向产室, 心中没有多少担心。不管那些太医、大夫、稳婆之中还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 当他们看清楚产妇不是公主的时候,一切的盘算计谋都失去效用,既然无法害死公主,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帮助那位产妇生产, 无论如何,都比产妇自己在外城独自生产或者请一位水平马马虎虎的稳婆接生要安全得多。

    “严防府中有人外出报信, 只要发现形迹可疑的, 一概先扣押起来。”许清元与梁统领嘱咐道。

    梁统领点点头, 将此话吩咐下去。他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过多询问,既然皇帝要他听命于许清元,他只管照做就是。

    没过多久,产室内产妇被救醒,她声嘶力竭的声音传出来,许清元抬眼越过公主府的高墙看向东北方向的星空,微微攥紧手心。

    皇上赏赐临安郡主的聆风别院内,晋晴波一手紧紧握住床上产妇的手掌,另一只手胡乱用衣袖擦了擦满头汗珠。作为曾经生育过的人,她有一定的经验,也能分辨出孕妇现在的状况,但即便如此,产妇尊贵无比的身份仍旧让她有些不安。

    “大夫,我这妹妹怎么样?”产室内有一位妇科圣手和几位经验丰富的稳婆,是许清元拜托佟三娘从外地寻来的。他们身份干净,且佟三娘是以私人名义邀请的,十分安全。

    大夫忙的根本顾不上擦汗,更不用说行礼了,晋晴波便腾出那只空余的手给他们擦去汗水。

    稳婆稍微轻松一点,她出言替大夫回答道:“你这妹妹孕期可能受到过惊吓或忧思过重,加上平日久坐椅褥,母体疲倦,有些抵住孩子生路,产不下来。”

    晋晴波心中暗惊:那不就是难产吗?不过妇人生孩子难产也不是罕事,关键是看怎么应对。她用一贯冷静的语调问:“是否需要定心汤?”

    “有的话是最好不过,能帮产妇保蓄元气。”大夫终于腾出空来答道。

    这里没有一个侍女仆妇,一切的一切都要依靠她们这几个大夫和稳婆,眼下公主已经疼的脸都变了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晋晴波抽出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感受到对方一点挽留的力气。

    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拿出一包药,坐到外间备好的火炉上亲自熬制。长冬扒着门框往屋中看了一眼,被晋晴波发现,她皱着眉冲女儿缓缓摇头,长冬见娘亲就在屋中,懂事地回到院子里自己玩。

    公主疲惫地睁着眼睛看着晋晴波离开的方向,心中很是无助。

    晋晴波是许清元保证可靠的人,在照顾她生产这件事上也是尽心尽力没有出过错,看见人离开,公主心下难免发虚,她几次想出言挽留,但是留存的一丝理智却硬生生掐断了这个念头。

    清珑公主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不可以一切都依靠别人,要学着坚强起来。

    而稳婆们看到产妇像是突然有了些力气,忙给她鼓劲。

    但是这个孩子似乎特别会折腾人,几个时辰都生不出来,等到晋晴波将汤药熬好端进来的时候,清珑公主已经力竭至极,连喝药的力气都没有了。

    晋晴波趴在床头掰开公主的眼皮看了看,心中暗道不妙,她转头问:“大夫,这样不行,你是北地有名的妇科圣手,一定要想出办法救救她,不然我妹妹可能会难产而死。”

    大夫紧紧皱着眉头,面显犹豫:“或许将产妇扶起来,坐娩生产,能使得上力气。”

    如今大齐绝大多数孕妇生产都是采用的卧式分娩,只有极少数人才会选择坐式分娩,因为大多数人认为该种方法有悖长久以来的习惯,也有孕妇以此方式生产后大出血死亡的,因此尚未普及开来。

    眼前的产妇可是当朝公主,对于女官们来说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晋晴波知道公主能母女平安是她们唯一可以接受的结果。许清元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连皇上都不清楚,万一公主母子有一方受损,被他人得知后,许清元和自己都是极大的罪过。

    何况就算不考虑政治因素,单纯论起来这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晋晴波一时之间难以下定决定,她佩服许清元居然敢冒这个险,而自己似乎就少了一些决断。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一只手虚弱地搭上她的手腕,晋晴波顺着方向看去,躺在床上的公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张张嘴要说话,晋晴波俯身靠过去,她听见公主细如蚊呐的声音:“扶我起来。”

    公主实在浑身没有什么力气,几乎是晋晴波和稳婆们将她半抱下来的,其中一位体格尤其健壮的稳婆从背后牢牢抱住清珑公主的腰,其他人迅速原地布置好东西,又有两人上来一左一右搀扶住公主,让她保持着正坐的姿势。

    晋晴波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地给公主喂汤药,即便已经浑身无力,可这个姿势十分有助于生产,再加上求生的本能,公主的精神状态眼瞅着居然比躺在床上的时候好上许多。

    一抹朝霞染红天边,德禧殿中的火势终于被扑灭,其实按说以宫中的人手,不该拖到这么晚才对,圆脸宫女也是这会儿才意识到昨夜灭火之时,宫中应该出动的人少了许多。

    昨夜她敏感地注意到,那些侍卫比起灭火,心思显然更注重放在搜寻人上面,她忙着救火的时候被逮住盘问过几次,一夜过去,她看到侍卫们押着两个内官往远处走去,见好友要上去一探究竟,她拉住了对方:“那两个可能是放火之人,不要过去。”

    好友果然住下脚,有些害怕地拍拍胸口。圆脸宫女站在原地,她最想不通的一点是,为什么这么久了,始终没有见到殿中本该待产的公主被救出来,甚至那些被请进宫的大夫和稳婆也全无踪迹。

    她抬头看向宫墙外冉冉升起的朝阳,喃喃自语。

    “日出了。”许清元收回目光,直挺挺地站在门外,精神的高度紧张让她忘记了身体的疲乏,直到产室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孩童的啼哭声,她才轻轻舒出一口气,缓缓坐到椅子上。

    “生了,生了!”稳婆欢喜的声音让足忙活了一整夜的众人的精神放松下来。

    晋晴波小心翼翼地接过稳婆怀中的孩子,用被褥将小孩包好,把婴儿的脸凑到公主面前:“是个女孩儿,恭喜。”

    公主强撑开眼皮看来一眼,露出一个虚弱又慈爱的笑容,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我妹妹这是怎么了?快把她扶到榻上。”晋晴波将婴儿放到塌里侧,询问大夫情况。

    大夫也是一脸疲惫,但却很放松地说:“产妇太过疲劳,多多休息便好,无事。”

    她这才放下心来。又拜托大夫留下观望一段时间,见公主没有出现产后血崩或其他问题,孩子也健康无事后,晋晴波按照事先约定的那般给众人包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封,大夫和稳婆又恭喜道贺几句,然后自觉离开了府上。

    晋晴波来到院中,招手把女儿叫过来:“长冬,出去坐上马车,去公主府找你许姨,跟她说一切顺利,知道吗?”

    长冬点点头,迈着小短腿往大门口走去。

    没过多久,梁统领的手下前来回禀消息:“大人,许大人,有辆马车停在门外,上面下来一个小姑娘,说要找一个叫许姨的人。”

    “带她进来。”许清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干咽一下想要平复心情,却发现口干舌燥嗓子直冒烟。

    长冬怕生,被带进来后一直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直到看见许清元才快跑几步扑到她怀中。

    许清元一手揽住她,小心问道:“长冬,怎么样?”

    长冬眼神放空片刻才记起来似地回答道:“娘亲说,一切顺利。”

    “太好了!”许清元紧紧抱住长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担了这么大的责任,好在公主顺利生产,没有出现意外。

    梁统领见状心中了悟,同样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看见许清元缓缓站起来,转身看着自己道:“梁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说。”

    “想必大人已经明白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希望大人能帮公主保守这个秘密。”许清元退后一步,对他长揖不起。

    梁统领这方肯定,原来这起偷梁换柱,并非皇帝安排,而是许大人和公主自作主张。可他的职责便是对皇帝忠诚,此等大事,他怎能隐瞒不报?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我没有让您违背皇命的意思, 这件事我跟公主提前商量过,公主觉得由自己出面跟皇上讲明是最合适的, 不然……梁大人也明白, 其实我是担着很大风险的。”许清元故意向对方示弱,希望他能通融一二。

    梁统领知道不是隐瞒皇帝之后,随即认可了她的说法, 一口答应下来:“这是自然,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由她禀告是最合适的, 我怎敢多嘴。”

    踏着晨光,梁统领赶回宫中, 去向守候了整整一夜的皇帝复命。

    皇帝人到中年,一夜过去难免神态疲倦, 但眼睛却十分有神。皇上原本是坐着的, 可他见到梁统领进来的时候,却忍不住想要起身相迎。

    梁统领见到皇帝起身的动作, 一下子呆在原地, 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好在皇帝最终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动作, 他声含威严问道:“公主母子是否平安。”

    “启禀陛下,公主母女俱安,眼下已经在安心养胎。”他跪地禀道,“陛下料事如神,果真有人勾结贼人意图谋害公主, 不过请您放心,他们已经被微臣悉数捉拿归案。”

    回禀完之后, 梁统领迟迟没有听到对方的反应,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 却见对方的精气神像是被抽走一半似的,他微微靠在椅背上,露出一丝与帝王不符的失意。

    梁统领不知道自己哪句话犯了忌讳,他只好求助般看向田内官。没想到田内官比皇上还要怔愣,他一夜担惊受怕,现在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颗老心脏被吓得不轻。

    承乡侯府,张登听闻计划失败的时候,连砸几个茶杯撒气,将谋士们骂得一文不值,但当得知公主生的是一个女孩之时,张登脸上的表情突然由生气变成猖狂的大笑:“好!好!好!连上天都帮本世子。”

    谋士们也是松了一口气,谢举人还记得收尾工作,他叮嘱道:“世子,那两个内官留不得。”

    张登哼笑一声:“他们的家人都在我手上,谁敢胡言乱语。”

    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谢举人却莫名觉得很不安,他建议道:“既然公主生产完毕,眼下无事,您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前几日侯爷来信,信中更属意邱祭酒家,您是不是……”

    “本世子知道,”张登坐回太师椅上,捻起桌上的新鲜的荔枝,扔进口中,“这两天我会抽空进宫跟皇上道明的。”

    许清元赶到别苑的时候,清珑公主已经醒来,她侧倚身子看着躺在一边的小小婴儿,脸上满是慈爱。

    屋内门窗被关的严严实实的,许清元觉得有些灰暗,仆妇和奶娘笑着解释:“大人,产妇不能见风,您要是不习惯,略呆呆就出去吧。”

    “你来啦?”清珑公主抬起头来笑着看她,“多谢你,公主府那边的事情本宫都听晋大人说了。如果不是有你出谋划策,恐怕本宫是凶多吉少。”

    许清元蹲在床边,侧着头端详着乖乖陷入梦乡的小女孩,她的两颊鼓鼓,粉嫩可爱,嘴里还吐着泡泡,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

    “多亏公主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相信微臣。”许清元眼神不离开小孩子,声音轻柔地说。

    公主看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俊不禁:“许大人没抱过孩子吧,你可以碰碰她的,没有关系,你看,这样可好玩儿了。”

    看到公主捏着女儿的脸颊还一副很有意思的模样,一旁的奶娘忙劝道:“公主,您可不能老是这样捏小姐,以后小姐会留下流口水的毛病的。”

    公主讪笑着收回手,但还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女儿,温柔道:“许大人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不止这一次,之前在御花园里,如果不是有你相救,本宫也不可能有今日。”

    她捉住许清元的手,对方明显僵硬了一瞬,公主带着她的手慢慢靠近女儿的脸颊:“她如此小,真不敢想象以后会长成怎样亭亭玉立的模样。”

    当手指接触到婴儿软和温热的面庞时,许清元没有什么温情和慈爱。这是一个新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未来她也会迎来属于自己的冗长一生、悲欢离合。

    许清元几瞬过后便抽回手指,她板正脸色,沉声道:“公主知不知道,您生产那日,除了公主府出过事,宫中德禧殿中亦被人存心放火烧毁。”

    公主吃惊地问:“究竟是谁这么恨我们母女二人,非要致我们于死地不可?”

    “微臣恐怕,不止是一个人。”许清元起身退到远处,补行一礼,“我们的所作所为说不定正好一箭双雕。”

    因为公主生产中的秘密安排只有梁统领和许清元知道,审问嫌犯的重任理所当然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许大人,此事宜快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您想审问哪边?”接完一个内官代为传达的旨意后,梁统领问道。

    许清元没有直接回答,她反问:“怎么田内官生病了吗?居然不是他老人家来传旨。”

    梁统领想起那天回禀时看到的情形,就简要地向她解释了两句:“皇上忧思劳累,田内官也受惊不小,所以没有亲自过来传旨。”

    听到皇帝的反应,许清元垂下眼睫:果然,她就觉得皇帝似乎对公主的肚子太过重视,即便是自己的妃嫔生产皇帝都不一定会苦守一夜,怎么会对随意利用的女儿如此关心爱护。更反常的是,在女儿生产之后,皇帝毫无表示。

    一个一心揽权的帝王,怎么会在即将熬死死对头大权在握之时甘愿把权力拱手让给他人。无论如何公主是他的血缘至亲,是他唯一的后代,如果公主能生出男孩儿,皇帝将其立为储君几乎是完美的解决方案。不过公主最终诞下的是个女儿,皇帝想必十分失望痛苦吧。

    “我去审问那两个内官吧,您经验丰富,更适合处理那边难啃的硬骨头。”许清元谦虚地如此表示,明摆着将更大的立功机会拱手相让。

    梁统领抱拳行礼:“多谢许大人,我明白您是故意谦让。”

    “您说笑,注意小心那边有变,我先过去了。”许清元含笑告辞,转身脸上笑容尽褪。

    皇帝存着那般的想法,如今事情却没能按照他的设想发展,许清远还真的猜不出来下一步他会有怎么样的安排。

    为了防止他昏了头真的想立宗室男子,许清元必须撬开那两个内官的嘴巴,让他们供出幕后主使。

    张登自以为聪明,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许清元早就摸的清清楚楚。凭借着这段时间获取到对方的信任以及对其的了解,能干出直奔宫中放火妄图烧死公主此般事情的,除了跟公主生产有直接利益冲突的张登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她不是没考虑过之前多次想要谋杀郡主和公主的幕后凶手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但后来仔细想想觉得不太可能。

    首先,那只连皇帝都没捉到尾巴的老狐狸之设计从无重复,一样的手段他从未使出过两次。再则,自从上次公主在宫中意外出事后,皇帝下令肃清宫中上下,张登以为自己收买了两个内官,实则他的举动早就被皇帝发现端倪。

    但皇帝没有即使掐断危险,理由只有一个:这是皇帝为张登准备的陷阱,他就这么直愣愣地跳了进去,没有丝毫怀疑。

    设陷阱之时皇帝可能是想致承乡侯一家于死地的,但当他得知公主产女后的一系列态度,却让许清元开始怀疑其心是否坚定如昔。

    既然如此,她一定要手脚快一点,先把张登的罪名订死。到时候即便皇帝执意要保他,也要看看天下人同不同意。

    张登最天真的一点就是以为握住内官家人的性命后,他们就会从头到脚听命于他永不背叛。或许在事情没有败露之前,这样的要挟关系可以维持下去,但当内官们得知死到临头之际,他们知识水平低下,也没有什么太高深的见识,面对许清元官身在上的压迫、老练的狱卒、牢笼中恶劣的环境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这一切的一切足以让他们神智错乱,不分利弊,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在狱卒们的引诱拷打之下,其中一个胆小的内官率先点头招供了。

    他说自己受到承乡侯世子的指使,须于公主生产之时火烧德禧殿,不然全家人包括他自己都会不得好死。

    当他承认的那一瞬间,许清元就停止了对他的刑罚,她眼含悲悯地说:“本官知道,你也是被逼无奈,本官答应你,会尽力营救你的家人。多谢你如实告知,本官才得以找出想要杀害公主母女的凶手。”

    她的话说得真心实意,被胁迫之人哪有第二种选择,别说张登是要他去放火,就是让他去跳楼自尽、刺杀皇帝,他即便明知是死路一条,也是不得不去的。

    或许是许清元的话实在罕少听到,另外一个内官呆愣愣地看着她,终于也吐了口。

    天色破晓,许清元揉着干涩的眼睛准备出宫回家休息一趟,没想到却在宫门口看见了一脸意气风发的张登。

    他笑着跟许清元打招呼,许清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在张登心下发毛想要询问她为何如此的时候,许清元却像往常那般露出一个笑容:“翰林院事多,我忙到现在才做完,今日休沐,世子见谅,微臣先回府休息了。”

    “哦,好,”张登点点头,关心道,“许大人辛苦,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莫要累坏了。”

    “对了。”就在两人错身走开的时候,张登突然转身开口笑道,“不日承乡侯府或许即将有喜事临门,届时还请许大人赏光前来。”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许清元这边突破口还算好找, 不过梁统领的任务就棘手许多。那幕后之人应该是筹谋布划算计人心的高手,这样的人本身就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能被他选为内应的人, 一是忠心耿耿,无论遭遇什么刑罚都咬死绝不吐口。二则其他人即便是遭受不住想要坦白,他们也无法说出指使之人的具体身份。

    有的人描述说:“是个年轻女子, 蒙着帷帽,看不清脸。”

    有的人却给出了另一种供述:“是个年轻公子,他一直在屏风之内, 我是被他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从, 求大人千万饶命。”

    而他们给出的受到要挟的时间也相距甚大,最早几乎可以追溯至公主刚刚成亲之时, 看来早在那时候, 幕后之人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并开始为阻挠公主生产做准备。

    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即便这些人吐口, 现在去追查他们口中的“幕后主使”, 也不过是另一个傀儡罢了,真凶仍旧稳坐钓鱼台。这手段,张登跟他比起来可差远了。

    张登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情,他求娶邱家小姐的恳请得到皇帝的准许,黄尚书及男性文官与邱祭酒生了很大龃龉, 张登认为这正好是把邱祭酒完全推到自己一方的绝好机会,以后岳家能忠心辅佐自己登上皇位, 是他的一大助力。

    但张登不知道的是, 听到这个消息的邱祭酒却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之中。他被利益诱惑蒙蔽了的政治敏感性开始重新发挥作用, 宫中失火一事他怎么想怎么不对,恐怕自己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公主因为生了个女儿,这一点反倒成为她的护身符。最近一阵子公主府风平浪静,再无任何波澜。

    从家中拿上临安郡主的信,许清元赶去公主府中,清珑看见她的到来十分高兴,并邀请她参与孩子的满月酒。

    见许清元眼神往旁边看了几眼下人,公主知道她有话要说:“你们先下去吧,没有本宫的准许,先不要进来。”

    其他人全部离开后,许清元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状若无意地问:“皇上没有给小姐赐名吗?”

    公主难免有丝尴尬,她试图转移话题:“宁大人求宁中书拟了个名字,叫景生,本宫觉得不错,已经报给了礼部。满月酒就在公主府上办,没有请多少人,许大人到时候记得来。”

    许清元今天却像是中了邪一般,说的话每句都戳在清珑公主的心窝子上:“皇上有没有来看过公主,或者赏赐过什么?”

    她问完后,不出意外的公主沉默下来,她闭了闭眼睛:“没有,所有这一切都没有。”

    “可是那又如何。”公主睁开双眼,温柔地看着怀抱中的女儿,“有我这个母亲疼爱她就足够了,我会给她我拥有的最好的一切。”

    许清元无情地戳穿她美好的想象:“可公主的一切皆是皇帝所赐。”

    清珑微微皱眉看向她,无奈问道:“许大人何必拿话激我,我都知道,我明白的。”

    许清元从怀中拿出临安郡主的来信,递给公主:“公主先看看这封信吧,是郡主前些日子寄给过来的,微臣之所以铤而走险,瞒着所有人把公主安排到别苑生产,也是因为接到郡主的此封信件”

    看着她严肃认真的神情,公主放下女儿,接过信件,等看完后,她忍不住惊呼:“堂姐前不久刚刚遭遇过刺杀!”

    “是的,所以郡主才会担心即将临盆的您出现什么意外,她将别苑的钥匙随信寄给我,方便微臣使出这狡兔三窟之法。其实微臣怀疑从会试失火,就有人开始对您跟郡主下死手了。”许清元能回忆起来的最早的意外就是会试之时,“再早的话,当时微臣尚未入京,不知道公主有无遭受过类似危险。”

    被她的话调动起记忆,公主回想片刻后道:“没有,之前十几年我都过得十分平顺安稳,从未有过任何……”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清珑公主像是回忆起什么事情来似的,她瞬间睁大双眼,浑身一个激灵。

    她一把死死抓住许清元的手腕,捏的人生疼:“我小时候,曾经落过水。”

    “您还记得当时为何落水吗?”许清元想起之前公主确实提到过有这么回事,但当时她真的没有把这件事联系到一起,此时听见公主提起,她也顿觉可疑。

    “我……”清珑公主渐渐松开抓着许清元的手,她按着额角想要努力回忆,“本宫只记得当时贪玩去池边吹夜风喂鱼,其他的细节,时间过去太久,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

    “无事,那您记得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许清元追问。

    “大概是,大概是父皇刚刚给我延请老师,选拔伴读的时候。”公主说着说着,自己也明悟了,“那人是怕父皇想要培养本宫为继任储君,所以才狠下杀手?”

    “非常有可能。”许清元继续分析,“您想,除去您小时候的那次,会试失火是为阻止郡主进入朝廷,刺杀怀孕的您、设计您临盆都是为了断绝皇上的第三代子嗣。甚至,微臣怀疑当初提木对您骤下死手,或许也是那人在背后推动的。”

    公主双手环抱住自己,她面上流露出几分害怕:“是谁,究竟是谁?梁统领有没有从那些侍女、大夫、稳婆的嘴里问出些什么?”

    “没有,”许清元非常遗憾,“这都是经过那人精心设计的,即便不成功,也绝对不会惹祸上身。”

    “幕后之人是如此不愿您或者郡主成为下一任皇帝,他一定是与此事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在遭受这么多危险之后,公主您应当明白,有些东西,您争有危险,不争亦是。您不争,以后即位的将是与您亲缘关系淡薄的宗室子,您觉得他会好好对待今上唯一的后人吗?他始终是害怕、提防您的,如果遇上品行不端之人,说不准还要对您痛下杀手,历史上手足相残者尚且比比皆是,更何况不是亲兄弟姐妹。即便那宗室没有这个心思,幕后之人也不会放过您的。您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始终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如果您能成功夺得最后那个位置,那就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许清元第一次与公主探讨这个话题,她紧紧盯着对方的表情,仔细观察反应。

    这番话如果被皇帝听到,许清远差不多可以被拉出去砍头了。但皇帝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寒了公主的心,更何况经过长久以来的相处,许清元了解公主绝对做不出出卖她的事情来。

    “我知道。”出乎许清元的预料,公主表现得还算平静,她看着许清元,眼中是痛苦和清醒,也没有再自称本宫,“可是我的性子如此绵软,也没有你与堂姐那么渊博的知识,我也想给女儿一个不需要担忧的未来,可这样的我拿什么去争?这样的人又怎么统治天下,给百姓一个安稳。”

    成为母亲的清珑公主似乎真的与之前有所变化,她对于目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想过为了自己和女儿去拼搏争取,只是出于对自己不自信,恐怕无法顾全天下百姓。

    “公主,单凭您方才的话,微臣便明白,您是一个心怀百姓的人,如果能坐上那个位置,也会是一个仁君。您无须瞻前顾后,怕自己能力不够、性子不适合,孟子说‘仁者无敌’,只要您勤政爱民,不止微臣,会有千千万万的臣子为您筹谋,为天下人殚精竭虑。”许清元看着公主的眼睛,真诚地说,“微臣会始终坚定地站在您这边。”

    公主怔怔地问:“为什么?连我自己都觉得,与我比起来,堂姐更适合做一个君王,甚至,就连张闻庭也已经颇具杀伐果断之气,我实在不如他们许多。”

    “为什么需要足够优秀才能登上那个位子?”许清元认真道,“只要您是皇帝的女儿,就是最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公主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慢慢转移回女儿身上,最后,她轻微但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争。”

    许清元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往家中走去。一路上,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心里话和盘托出。

    如果需要像临安郡主一般足够优秀才能扭转规则成为女帝,那实际上还是没有打破男子为尊的规则。万一公主的下一代女性后代不够优秀,可以想见,推举男性继承人作为下一任皇帝的人一定不在少数,初代女帝的事情又会重演。许清元要的是长长久久地把权力从男人手中夺回来,而不是这昙花一现的女性掌权的盛世。

    更何况,她这么鼎力相助,在公主夺位的过程中一定会积攒起不小的势力,如果公主是如皇帝一般的人,甚至是临安郡主那样的性格,在登位后都难免会对她产生芥蒂防备之心。万一再闹成如今皇帝和黄老尚书那样的局面,许清元自己又是何必。

    但公主经过背叛和恶意之后,仍然能保持一颗仁善之心,这是很难得的,也是许清元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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