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你什么意思?”许清元眯着眼睛问。

    “您教过我的, ”张闻庭道,“无论怎么隐藏, 账本中总能看出猫腻。如今你们已经拿到醉春楼的账本却一直不动手, 一定是在找能够相印证的另一半证据。刚好我的人拿到黄嘉年的账本,所以想助您一臂之力。”

    “我确实需要,但确切地说, 最需要的人不是我,你何不干脆直接交给皇帝,那对你不是更有利?”许清元问。

    张闻庭摇头:“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女官在负责, 我不好横插一杠。”

    “好,我收下了。”许清元的声音非常平静, “以后再见面就是对手了,珍重。”

    张闻庭看着许清元离去的背影, 垂眸自言自语道:“珍重, 老师。”

    朝堂上,皇帝对于许清元几位女官提出允许公主参政的要求反应还算平静, 在内阁审议过后, 同意了她们的上书。

    得到消息后, 清珑公主笑的很淡:“努力了这么久,才迈完第一步。”

    “可这是走上正路的一步,公主。”许清元纠正。

    “比之张闻庭,我竟慢上这么许多。”

    “他心术不正,急于求成, 走了歪路所以才快。”许清元将张闻庭的情况如实告知。

    公主难掩惊讶:“京中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人,本宫心里一点准都没有,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下官现在也没有头绪。”许清元实话实说, “但他筹谋至此, 一定所图甚大,狐狸尾巴早晚要露出来,到时候我们只要牢牢抓住便是。”

    “皇上既然将保育女婴的事情交给您,您是怎么打算的?”许清元问道。

    “已经交门客们商议了,等最终定下方案再请大人指教。”

    很好,公主的思路是正确的,作为上位者不用事事亲力亲为,让合适的人去出谋划策解决问题才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外城一户百姓家门口。

    “放鞭炮喽,放鞭炮喽!”几个没留头的小孩子们欢跳着围在杨家门前看着热闹。

    杨家夫妻两个将客人迎进门,安排在自家稍显逼仄的小院子中。

    杨二妮跟着父母过来给诸位亲朋敬酒,邻居们纷纷夸奖她出息。

    “那天去报名的不得有三十几个女娃?就三个选进了三娘的织布厂,听说那里面比别的地方工钱都要高,二妮真是有本事。”一个亲友就夸奖道。

    另外的人也加入谈论:“那可不是,听说吃有食堂,住有宿舍,厂里就有个杂货铺,将来厂里人生的女孩还能免费上学堂,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年节酒肉布匹都分不老少呢。”

    “这算啥,人家本来就是卖布的,发这个,也便宜。”又有人插嘴道,“最厉害的还有呢,三娘纺业如今跟好几家别的行当的老大都有来往,听说他们经常能从内部买东西,比外面便宜好些。”

    邻居老董和仇老大也来了,他们附和着其他人的话:“真是有福气啊。”

    等杨家三口一走,老董就压低了声音对仇老大道:“老哥哥看看,不过是找到个工上,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快把个闺女看的跟儿子一样了,可到底,杨二妮也变不成个儿子。”

    老董的语气中有几分得意。他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向以此为傲。

    仇老大也悄声说:“谁说不是呢,这世道真是变了,女儿家抛头露面去挣钱,还闹得这么大张旗鼓的,搁以前,这不就叫有伤风化吗?”

    因场面不合适,两人低声嘀咕了几句就转了话题。

    宴席散场后,老董跟仇老大喝的脸膛泛红,搀扶着各自回了家。

    这院门各自一关,老董立刻一扫方才醉鬼上身的模样,一头扑倒里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他媳妇拍着熟睡的小儿子,斜睨着看他:“你要干什么?家里的可没闲钱再让你买酒吃。”

    “我找那个玉簪子。”

    “什么玉簪子……”董妇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老娘留下来的那个?”

    “对对,就是那个。”老董见媳妇从另一边的柜子角落摸出一小块布包,打开里面果然是那根成色不错的玉簪。

    老董上手去拿,却扑了个空。

    “先说你要干啥。”老董媳妇将东西收回自己胸前,问。

    “老杨家那闺女不是选上织娘了吗,原来的彩礼就有点寒酸了,加上这个正合适。我们得赶紧下定,晚了就来不及了。”老董急道。

    见媳妇一脸“有必要这样吗”的表情,老董耐下心来,将刚才席间众人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说的媳妇双眼放光。

    “真有这么好?”

    “是啊,咱们两家孩子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不正是门当户对的好事吗,今天你就把彩礼备好,明天我去提亲。”

    次日,老董天不亮就出门去找了媒婆,然后回家等消息。他们夫妻枯坐到中午时分,才听到门口有动静,两人将敲门的媒婆迎进门,忙询问情况。

    媒婆喝了一大口茶水,摆手道:“诶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家是什么高门大户,今儿去了四五个媒婆,我把以往的本事都用上了,杨家现在还没吐口答应哪家呢。”

    “谁?”老董瞪起眼睛,“是谁这么势利眼,他谁去提亲,能比得上我们家吗,我们两家做了几十年街坊,孩子们也是知根知底的,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

    “说的是这话,”媒婆叹气,“但今日去的都是沾亲带故的,听说还有个仇家也是老街坊的,都是好人家。不过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老董听到仇家的名字,先是吃惊,而后又哼笑一声。媒婆的话他会意,虽然肉疼,但还是又抠出点钱来给了媒婆:“劳您费心。”

    掂了掂手里的钱,媒婆笑:“您就擎好吧。”

    杨家。

    二妮对父母抱怨道:“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林有远亲。我明天就去厂子里上工,住宿舍,暂时先不回来了,我要躲一阵清净。”

    “好闺女,”杨家二老忙道,“你放心在那边做活,手脚勤快学一门手艺,也多交点朋友,钱你自己存着,到时候给你招赘。”

    “您二老这会儿不怕别人指指点点了?”二妮开玩笑。

    “怕什么,三娘家生意做到如今,都开始跟洋人做买卖了,你这一辈子都能靠自己吃饭了,谁说啥又有什么用,说不定红眼的人更多。”

    “那天去报名的时候我听说厂子里还缺好些人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又得招人,娘你再练练手艺,下回你再试试。”

    “行,娘知道了,天不早了,快洗洗睡吧,明天早点搭车走,别耽误上工。”

    与此同时,外城江氏住处。

    孩子们仍旧被安排在这里没有被送到抚幼院里去,江氏本人不再到处打工。在许清元的帮助下,她租了三台飞梭织布机,如今在家中她自己用一台,几个年纪十岁出头的大点的孩子轮流用剩下两台,赚的银子刚够生活,比以前松快。

    许清元今天来同样没空着手,吃的用的带了不少,如今孩子们年纪大了,都矜持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围上来抢着吃了,只有一个去年江氏刚领回来的小孩还嘴馋,眼巴巴地看着她。

    “小诺,这个红糖糕给你,拿着吧。”许清元招呼那个新来的小女孩。

    小诺看了一眼江氏,见她没有反对,才双手接过,一口口吃起来。许清元坐在台阶上把她揽在怀里逗着,但小诺跟当初其他的孩子一样,总是沉默。

    “这些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还是不肯说吗?”许清元问。

    江氏织布的手微微一顿:“到时候会知道的。”

    “对了,”许清元拿出两本账,“这是京兆府从醉春楼查抄的账本,详细的那份已经交给皇帝了,现在这几笔账是京兆府的王娴凭照记忆写的。这一本是……是黄嘉年的帐,您看看,我总觉得不能完全对的上。”

    江氏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手上的账本,几乎是一手夺了过去,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比照着看完,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愤怒。

    “是他,果不其然就是他们家,”江氏激动地嘴唇都在发抖,“干出这种事,他迟早下地狱!”

    “可是……”

    江氏垂着头道:“没什么可是的,少的这几笔账又没出入多少,他脱不了干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账目虽然不能完全对应,但基本是大差不差,懂行的人一看便知内情,这个黄嘉年想套法人的壳子遮掩自己幕后之人的身份,但他学艺不精,做的破绽百出,让许清元捉到了短处。

    “我知道了。”

    “这案子什么时候审?”江氏问。

    许清元也不好说:“我准备找个时机先给皇上看看,看如今的情势,说不准动手会很快的。”

    江氏没再说什么,许清元告辞离开。

    过了十月份,天气明显凉爽下来,这也是一年中气温最适宜的几个时段。

    黄嘉年回家跨进府门的那一刻,眼皮突然一阵乱跳,他皱着眉头按了按眼睛,问书童柳大牛:“父亲在做什么?”

    “跟大小姐在一起。”

    头似乎更痛了……黄嘉年心中无名火起:“她又不做官,何故整天在父亲眼前晃!”

    “是……听相爷院子里的人说,相爷准备让大小姐考科举呢。”柳大牛似乎对主子的态度毫无所觉,“相爷说让大小姐认真准备,争取像许翰林……许侍讲一样,起码考个三元再入仕。”

    黄嘉年的眼中带着血丝,他慢慢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柳大牛低下头去:“就这几天。”

    原以为父亲让姐姐还俗是为了借她女子的身份打入女官之中,那么相府千金的身份,考个乡试以举人出仕也便已足够。没想到父亲居然希望她考进士,还是三元进士,他当初都没有这般成绩,姐姐如若真的能够做到,那到时候这个家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吗?

    第132章

    早起时晴空万里的天色, 在午后突然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雨丝紧跟在后飘洒向大地, 淋了众人一个没准备。

    许清元走到门口,公主府的下人忙撑开油纸伞给她提前打着。她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抹了一把脸, 寒气散去,许清元正准备乘车离开,眼睛余光瞄到街角有道人影看起来很眼熟。

    她接过伞慢慢走到那人面前:“黄小姐?”

    一道惊雷闪过, 照亮了黄嘉雪背后的天空,她孤身一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许清元将伞撑过去一半,为她遮挡风雨。

    对面的黄嘉雪慢慢抬起视线, 她头顶还有受戒的样子, 头发并未完全长出来,一双眼中含着浓重的迷茫。但在听到许清元询问的话语后, 她浑身激灵灵一抖, 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眼神变得复杂,最后只胡乱朝许清元行了一礼便扭头快步离开了。

    许清元伫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未曾说话。

    黄嘉雪一路跑回家中,自家下人还在疯找,见到她人没事才放下心。

    “小姐快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用了晚膳就快去念书吧,您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念书的吗?”奶娘洗着用过的手巾, 絮絮叨叨地说。

    这话倒是没错, 但那是她小时候, 无忧无虑聪明开朗的时候。现在,她一旦拿起经史子集就觉得头晕,里面满篇写着的仁义礼智信的大道理,她看着恶心,一心只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罢了。

    但积年累月的压抑让她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诉说心情,父亲还指望着自己能给他争权夺势,同时弟弟对她又忌惮防备,这样的日子她过得生不如死。

    说到底,是她无法再说服自己为家族牺牲了,心都死了,没有恨他们已经耗尽了她的力量,还谈什么家族荣誉。

    黄嘉雪忍不住回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在宫中跟公主一起玩耍的日子,她发自内心地喜爱读书,并经常得到皇上夸奖,那时所有人都喜欢她,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满郢都最快乐的女孩子。

    所以今天她才会因为一时控制不住跑去了公主府,但时至今日,无论是她黄嘉雪还是公主,都回不到从前了。

    下人端上一道道美味佳肴,黄嘉雪却怀念起陵水庵的粗茶淡饭来,她简单垫了两口点心,便将剩菜都分给了下人们,自己拖着沉重的身躯去上课。

    大儒的课深入浅出,水平绝不逊于翰林们,黄嘉雪尽力听到巳时初刻,身体疲乏至极。先生叹气道:“大小姐聪慧有余,勤勉却不足,如此下去却是不能令相爷满意的。”

    “老夫教了不少学生,但教女子还是头一回。作为女子有机会科考入仕,大小姐应当感念相爷的疼爱优容,更加奋发努力才是……”

    “虽然女子心绪杂乱不适宜走这条路,但既然相爷对你寄予厚望,大小姐当拿出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态度来……”

    “下月院试后便是相爷大寿,之前府试你没能拔得头筹已经未能令相爷满意,院试必得一举夺得案首才不负相爷对你的期待。”

    黄嘉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和昏昏沉沉的脑袋回到院子,却见到下人们正乱作一团,人人脸上都是惊恐。

    “怎么了?”黄嘉雪一把拽住奶娘,问。

    奶娘双手捂着喉咙,面色痛苦,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道是食材物中毒?黄嘉雪忙叫贴身丫鬟菩提把郎中请了来,先给众人诊脉。

    郎中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黄嘉雪观形察色后的表情更比死人还难看:“她们是不是被下毒了?”

    郎中无法,他弓着身子站起来,双手交礼举过头顶,支支吾吾地到最后也不肯说明情况。

    准确地说,被下毒的是她,但她没心情用膳逃过一劫,而奴仆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在偌大府中,谁看她不顺眼几乎是明摆着的事情,而这手足相残的戏码,也使得黄嘉雪浑身发冷,她委屈又愤怒,抬脚就要去找父亲说理,可她的脚还没迈出屋门槛,便退却了。

    弟弟才是父亲眼中唯一的继承人,她怎么敢奢望父亲会因为她严厉惩处黄嘉年。

    从小小的四方窗口看出去,是院子中的四方天空,是无论她走出多远,始终无法摆脱的牢笼。

    许府最近有喜事,梁慧心跟许菘之完婚,许清元也正式跟梁慧心成了一家人。

    纺织行业在内的轻工业高速发展,带着社会也开始变化,日新月异。工作岗位变多了,钱变得更加好赚,甚至出现用人才市场短缺的情况,尤其是三娘的纺织业更是如此。

    行业迫切的需要更多的劳动力,而女性大多数仍旧被禁锢在家庭之中,这不是工厂所有者愿意看到的现状,为了保证充足的用工,他们经过商讨后决定像当初一样,将第二个女进士送入翰林院,而梁慧心是上一届女进士中考的最好的,她探花的身份也够格进入翰林院,操作起来阻力更小。

    不过这是丞相绝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许清元是例外,如果翰林院再进一个女官,那就变成了惯例。惯例,是很难被打破的,到时候女官的晋升通道得以开放,同县的举措将会大大减少对女官的削弱作用。

    因此目前双方尚处于僵持的状态,这也没什么,当初许清元也经历过,她给梁慧心剖析地详细明白,对方表示一定会坚持住,进入翰林院是她的目标,不会轻言放弃的。

    时候差不多,许清元准备去求见一趟皇帝。

    御书房外,许清元袖手站在门外一侧,等待着皇帝的召见。

    书房内传来内阁大臣的激烈争论,对于他们来说,每一个决策都事关黎民百姓,但不是每一个决定,都会考虑百姓。

    许清元一直等到中午时分,内阁大臣们才出来准备用午膳,他们瞥向许清元的目光各有不同,探寻和轻视的不少,其中最特别的还要数宁中书。

    他甚至特意站住脚跟许清元讨论了几句法律问题,态度热切,一点也不端着自己的架子。

    “等了这一上午,小许也饿了,先跟我家去吃点东西再来也不晚吧?”宁中书说着话拉着她的胳膊就要走。

    宫中诸人显然都已经习惯了他的老顽童性格,虽然方才在御书房和其他大臣吵得面红耳赤的,但是一回归到生活中,就根本没个正行。

    许清元看向田德明,对方示意皇帝会见她,但眼前的宁中书却需要她自己打发。

    “下官身体尚可,大人为国为民劳神许久,请您千万保重身体,下官还有他事,请恕下官失礼。”许清元一板一眼地行礼回复,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有所散漫。

    宁中书老大不愿意地一步三回头走了,走的时候嘴里咕咕哝哝的,像是在说她太过迂腐。

    许清元又等了许久,等到皇帝应当是就便在御书房用过膳后,才被田德明示意可以进去。

    这两年,许清元能明显地感受到皇帝苍老了许多,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但看人的时候仍旧目光如炬,许清元在他面前被他审视的时候,时常会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她见过皇帝后,将黄嘉年的账本双手递给田德明。皇帝拿到后却没有急着翻看,他嘴角的纹路显示出岁月的痕迹,当他笑的时候,更为明显。

    “听说你一直在给公主讲课?”皇帝问道。

    “微臣僭越。”许清元跪地低着头答道。

    “哦?”皇帝的语气有一丝好奇,“你竟不否认吗?”

    “微臣自知有罪,请圣上责罚。”许清元磕头以示随皇上处置。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却笑了,“清珑一直太过天真,有人教教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音一转,皇帝又淡淡道:“不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做到心中有数。”

    许清元微微直起身子,她看向皇帝,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掌灯时分,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许清元刚应酬完回到府中,就见今日府内上下似乎比平时更加忙碌一些。

    她喊住一个过路的仆役询问。

    “小姐回来了,今天老家来了人,老爷让您过去见见呢。”

    “谁来了?”许清元问。

    “好像是老家的哪位小辈,似乎说是来给少爷贺喜,可能要暂借住在咱们府上一阵子。”

    老家的小辈?许清元想起当年考上秀才后曾经去老家看过,当时人也比较齐,主要的长辈小辈都认了个脸熟,虽然只待没几天就走了,但是老家的环境和人给她留下的印象都还算不错。

    因此她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才去的见客。

    远远就听见厅中传来热热闹闹的说笑声,众人见到许清元到来,纷纷让开路,让她走到中心去。

    许长海坐在主位,女眷丫鬟们正围在两个站在地下的年轻人身边。

    “女儿,来。”梅香搭着许清元的手将她牵至两人面前,介绍,“这是你大爷家的小儿子,叫许芃易。”

    许芃易立刻上前行礼:“见过堂姐。”

    梅香又拉着另一个年轻人介绍:“这是你三姑家的大女儿,叫……”

    说到这里的时候,梅香似乎忘记了她的名字。

    “我叫倪慧凝,慧凝见过表姐,一别十几年,表姐身体尚还安好?”

    这位倪慧凝表妹声音温温柔柔的,身上穿的衣服明显要差那位许芃易一些档次,但进退有度,人知礼嘴巧,她这么一说,许清元也想起她是谁来。

    “是你啊,小慧,几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许清元当年回老家的时候,晚上小孩子在一块玩耍,其中就有一个叫小慧的姑娘送给了她一束野花。

    倪慧凝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表姐记性真好。”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许芃易正在一边跟许长海说着家常话。

    “祖父祖母身体都还康健, 去年年底天气最冷的时候,祖父躺了几天, 好在过后养过来了。”许芃易道, “侄儿爹娘也都正当壮年,叔叔不必挂心,这不一听说弟弟成亲, 祖父说什么都要让我来一趟,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些。”

    说到这里, 许芃易又非常遗憾地叹着气说:“当时家里本来说让我一个人带着小厮来就成,可是三姑非得让表妹跟着一起, 她们女人家事情多,结果弄到现在才到。”

    被嫌弃的倪慧凝却没有露出羞愧的神色, 她坦然地送上爹娘准备的贺礼。三姑家的礼物只是简单的几匹棉布和几样针线, 比起官宦人家寒酸许多,可依然能看出这是她们一家特意添重过的。

    梅香忙让仆妇拿下去归置, 又赶着吩咐人打扫房间。

    晚间, 众人聚在一起吃晚饭, 席间没有谈论京城的纷扰争斗,如果忽略许芃易抱着好酒喝的醉醺醺后满嘴没谱的话,倒也不失温情。

    饭后仆妇来回说屋子已经打扫好了,倪慧凝把更好的一间谦让给许芃易:“表哥一路上水土不服,在客栈躺了十多天才见好, 他更需要好好休息。”

    许芃易的脸开始发红,他瞪着眼睛辩驳道:“哪有那么严重, 早就已经好了,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最后许芃易还是选择了更好的住处。

    两人一走, 许长海的脸顿时耷拉下来。他眼神不善地看着许清元问道:“你是不是又去公主府了?”

    许清元大大方方地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品茗,看起来对于亲爹的质问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此举更加惹怒了许长海,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翅膀硬了是吧,连父亲的话也不听?”

    “您说吧,女儿洗耳恭听。”话是这么说,但她无所谓的态度显然代表许清元并未认真。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在把许家几十口人命架在火上烤!”许长海气愤地胡须都在颤抖。

    下人们默默退下,这样父女争吵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但从没有人敢劝和。

    “父亲当初投奔宁大人的时候难道就是完全没有风险的吗?但您有跟家里任何一个人商量吗?”许清元面无表情地说,“在朝为官,哪有可能一点儿危险都不冒,无非是你认为你能做许家的主,而我却不能。”

    “你别强词夺理,宁大人和公主如何能相比?”许长海更怒,“圣上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他不会把……给一个女人,百官也不会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你现在一时风光,不过是飞蛾扑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犹算有幸,甚者恐怕会搭上全家的性命!”

    “可惜当初父亲选择跟紧宁大人的时候,我们许家就已经走上了这条道路,我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一旦退缩,等待我的又何尝不是万丈深渊。”许清元冷静道,“父亲放心,我不会连累家人的。”

    父女两人的谈话又一次不欢而散,许长海闭了闭眼,坐回原位。他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变得不像年轻时那么果敢敏锐,有些事情他还能模模糊糊地明白,但却不敢再下决断了。

    许家的掌舵人早在不知不觉中更换成了自己曾经不看好的女儿。

    黄相爷今年整是七十的大寿,加上他在官场上又更进一步,如今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点都不为过,因此他的寿宴黄府从早起几个月就开始筹备,京中文武百官没有不受邀在列的,像是许家这种家中不止一人在朝为官的,有官身的都分别收到了帖子邀请,还特意写明家中女眷也可前去。

    一时之间,黄丞相的七十大寿成了京城中最热门的话题,就连院试都只剩下考生本人在关注。

    道路边的茶摊上,几位学子正在议论。

    “听说了吗?黄丞相说要扩大国子监的招录规模,贫寒学子成绩优异者也可以去!”

    “真的?”

    “那可太好了,果然丞相大人是难得的好官,连这点小事都肯为我们这些小小书生打算。”

    “你们知道黄府千金跟我们是同年考院试吗?”

    “路兄怕不是说笑,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不在家待字闺中等着发嫁,跑来参加科举做什么,难道他们家还稀罕女子做官?”

    “是啊,又不是那种小门小户,儿子不成器,倒要一个女儿出来顶门立户,说出去也不怕笑话。”这个学生话里话外似乎意有所指,众人都了然地笑起来。

    “真的,那天考试的时候我可是亲眼所见,你不信,放榜的时候看那位黄大小姐来不来就知道了。”

    众人说笑过各自散去。等到院试放榜的那天,考棚中的考生心情难免随着吏官的唱名心情起伏不已,中了的人自然欢欣鼓舞,没被念到的都暗暗攥紧了手心。

    但是众人心中的祈祷丝毫没有影响到吏官的唱名速度,三等、二等、一等,一个个中榜考生的名字被悉数念出,今岁京城的院试也就此告一段落。

    学子们一齐走出考棚,这几个亲友还有心情聊天。

    “谁有听到姓黄的女考生中榜?”

    “没有。”

    “我没听到。”

    “我就说嘛,路兄净诓我们,黄大小姐怎么可能来考科举呢。”

    “就是,黄丞相肯定不会同意府中出现此等事情的。”

    众人应和着走远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黄大小姐确实参考了,但却落了榜。

    此时此刻,黄嘉雪心中的失望远远比不上恐惧。她没有通过院试,而这甚至只是科举考试之路的门槛。

    老师平日的话语像是谶语一般一股脑涌上心头,她没有尽全力,果然就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这样的成绩,不要说父亲听到后会是什么脸色,连她自己都羞于启齿,可这份羞耻只是出于某种辜负了他人期待而产生的感情,绝非是因为没有达到自己的目标而懊悔。

    黄嘉雪深深地明白自己内心没有多少愧疚的想法,甚至有一种隐秘的快感,但这些情绪却不会减少她即将要面对的暴风雨。

    等她慢慢挪回家的时候,她落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相府。

    “大小姐,老爷正在等您,请吧。”父亲身边的老仆亲自前来相请,黄嘉雪知道事情恐怕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

    她反复念着心经,如上刑场的犯人一般站在了父亲面前。

    黄丞相背对着黄嘉雪,他的手中盘虬着一条软鞭。

    “跪下。”一道饱含着父亲权威的声音中,黄嘉雪无力抵抗地跪了下去。

    天边突兀地响起几声寒鸦的凄叫,一阵鞕击的声音连绵不断地响起,除此之外院中寂静无声。

    掌灯时分,黄嘉雪被下人搀扶着带回房间,奶娘边为她清洗背上的伤口边沙哑地哭泣。

    上次中毒的人因为医治及时,没有完全失声,但是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黄嘉雪木着表情趴在床上,她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伤痛,脑中全是方才父亲极尽羞辱的斥责,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联想到之前忽视的一点事。

    这阵子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跟其他人交谈的时候,她们身上的变故恐怕早就引起了府中注意,但没有人有心追究。

    想到这里,黄嘉雪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可恶的鸟,早晚有一天我拿把弹弓把它们都射下来。”黄嘉年书房外的院子当中,小厮余罗站在门廊下,盯着天空中的飞鸟,恶狠狠地说。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道身影从院门转过来,正是刚下值回家的黄嘉年和书童柳陶。

    余罗立刻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规规矩矩站好,低着头不敢乱动。

    眼看着柳陶跟着二少爷进入屋内,余罗才阴恻恻地看了柳陶的背影一眼。他忍不住回想起前事来,当初他们关系是很好的,究竟是什么时候落得这般疏离的呢?

    今日的天空就像他被卖给人牙子那天一样阴沉的可怕。他原本是一个父母双全的农家小子,虽然家境贫寒但还不缺他这一口吃的穿的,直到父母意外死亡,狠心的亲戚不但没有一个愿意养他,还霸占了家里的田地房子,甚至将他当作货物一样卖给了人贩。

    他被关在柴房的时候,听到了其他孩子的议论,他们说窦老汉过手的买卖,基本上没有几个能得到好下场,女的十有八九要被卖去窑子,男的长的好的去腌臜地方,体格壮的要去下苦力,几年就被累死抬回家中的有的是。

    果不其然,随着同伴一个接一个的被发卖到他们提到过的场所,而他却被留到了最后,余罗害怕了,他怕自己的下场比众人还要更不如。

    谁知道窦老汉却转手将他卖给了另外一个人牙子,那个中年婆子是生面孔,应该不是本地人。当时中年婆子捏着他的下巴用腻乎乎的眼神端详了他一会儿,似乎很是满意,然后付给了窦老汉十两银子。

    那可是十两银子,余罗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值这么多钱。这一举动,也让他更加恐惧。

    后来他就被蒙了眼睛,跟其他被卖的孩童在一起,踏上了漫漫长路。

    那些孩子里,有一个人自称叫柳大牛,年纪稍大些,跟余罗是同乡,因此特别关照他,甚至会自己节省下食水来给他用。

    后来路上余罗犯了痢疾,几乎死过去,是柳大牛磕破了脑袋求人牙子请了郎中给他看病,余罗才得以保住小命。

    经此一事,他将柳大牛看得比亲哥哥还要亲,直到两人一齐被挑进黄府。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余罗是个没见识的人,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到了这种地方, 财富反倒成了次要的, 更令他惊叹的是府内严格的等级划分,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婆子,看上去都比大户人家的夫人更加有礼仪。

    而他和柳大牛进来后, 居然直接被选为少爷眼前的小厮,说是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

    他蛮以为自己只要努力肯干,就能得到少爷的器重, 逐渐在府中站稳脚跟,从此过上好日子, 可没想到他的噩梦也就始于此。

    扪心自问,余罗是肯吃苦受罪的, 他来到二少爷院子里后, 每天起的最早睡得最晚,恨不得天天在主子面前晃悠, 少爷的大事小事他都努力做到心中有数, 经手的差事也是尽力做到完美, 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但是他的努力似乎也是白费力气,如果单单如此,余罗并不觉得如何,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同时入府的柳大牛受到的重视远远超过他自己,而其实对方并没有像他这般勤恳, 更甚者对方获得了少爷亲赐的名字,而他却没有。

    余罗发现, 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得到夸奖, 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过柳大牛……也就是柳陶的地位的时候, 他生出无尽的嫉妒,在情绪支配下,他做过几件对不起柳陶的事,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些事情被掀出来后,他忏悔过,愧疚过,而柳陶的做法将这些情绪全部一次性抹杀了。

    柳陶选择将事情公之于众,让余罗受尽众人排挤,几乎要被撵出这个院子。

    他们的兄弟之情到底算什么?柳陶平常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没想到这么绝情,这根本是在往他心口捅刀子!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始终钉在这个院子里没有挪动,但他跟柳陶的梁子已经结下,两人受上宠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他完全是在熬日子。

    “要是柳大牛死了就好了。”这个念头开始出现在他脑袋里,起初他还会对自己的阴暗感到害怕,可是一次次的区别对待让这个念头逐渐扎根在他的脑海。比如现在,余罗在看着柳陶的时候,想的全是如果手中有一把无形的刀可以将对方抹除,那真是世上最令他感到爽快的事情。

    柳陶跟着黄嘉年进入屋内,整理好纸张开始研墨。

    黄嘉年坐在桌后,用毛笔的另一端抵着额角思索着问:“听说我那姐姐院试没中?”

    “是。”柳陶照实答道,他看见黄嘉年的嘴角露出极浅的笑意。

    “后日就是父亲大寿,我这姐姐可真是不叫人省心,你们下人也跟着受罪了。”黄嘉年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扔给柳陶,“拿去分了吧。”

    柳陶搁下墨碇,应诺后拿着荷包出了门。

    黄嘉年透过窗户看向院中。

    下人们听说有赏,纷纷凑到柳陶的身边,想要分一杯羹。

    柳陶按照各人不同身份还算公平地分发银子,直到看见凑上来的余罗,他将手上的一小角银子换成了一把铜板,然后扔在了余罗的脸上。

    余罗被砸的发懵,反应过来后,立刻面红耳赤地要挥拳揍人,如今主子还在屋里,其他人不得不拦住了他。余罗似乎也是想到这一点,他竭力压住愤怒,矮下身去将铜板一个个扣起。

    而引起争端的柳陶却慢慢挪动脚步,将一只脚踏在了余罗的手背上,并用力捻了几下。

    目睹全过程的黄嘉年笑得讽刺:“曾经亲如兄弟的人,也不过如此,柳陶还真是不留情面。”

    “黄嘉雪,你今天也能尝尝父亲鞭子的滋味了,想当初你是天之骄女,在你的映衬下,受这罪的可都是弟弟我。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但即便你都考成这副德行了,父亲居然还不死心,他是真需要你出仕做官啊……”黄嘉年靠在椅背上,慢慢阖上双眼。

    清霖书会重新热闹起来,许清元等女官们将这里作为固定的碰头地点,以便研究关于丁税的事情。

    “我明白许大人的意思,如果我朝能够废除丁税,那真是前所未有的壮举,人口一定会大幅度增长,百姓们也会大力声援支持,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王娴要求加入她们后,并不是单纯为了到时候混个名声,她显然也在积极思考可行性,“丁税的缺口要由哪一项来补呢?”

    “原先丁税未曾收归国库,也不曾出现什么问题,如今不过是回到原先的样子而已。”

    “哪有那么简单,原来丁税由地方官员把控,又用于地方自身,这样实际上是节省了国库的一部分支出,若按照我们的主张,算来算去都是削减国库进账。”

    “那要不然……提高法人的税收?”

    许清元立刻否定:“不是这样算的,目前法人的税收尚且还能保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实属不易,也正因为如此它们才能发展得如此迅速。而一旦在税收上有动作,哪怕只是微小的提高,对于大部分艰难维持收支的法人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邓如玉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许大人看来已经有了应对之策,那就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吧。”

    “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许清元的表情实在说不上有把握,甚至看起来有点后悔,不过她终还是说道,“出海贸易,扩大市场,一定能带来非比寻常的财富。”

    同时,也极有可能带来残暴的掠夺,但历史的进程是无法避免的,就算她不说,也已经有法人开始做这样的事情,一切该怎么发展还是会怎么发展。

    “但是据我所知,目前能够出海的商队寥寥无几。”邓如玉说。

    “会很快的,只要利润足够大。当然,即便快,或许也要十几二十年才能初见成效,但发展的方向对我们是有利的,所以我们等得起。”

    在按部就班的教书生活的日子里,黄丞相的七十大寿到了。

    要说这天的盛况真是世所罕见,早起天不亮,刚刚解除了宵禁后的通临街上,国子监和其他名书院的学生排成九列,他们手中各拿着一卷不同的典籍,边向黄府方向走边整齐地吟诵,到达目的地时,众人话音正好落在“经师易求,人师难得”[注]一句上。

    今日的所有来客几乎人人都献上了自己的墨宝,将黄丞相奉为老师的不知凡几,这架势,眼看是要将他推举为天下人的老师。

    就连以书法为人称道的妙禅大师都亲书对联一副“南宫九玄先生座;北面三千弟子行”[注2],要知道当初万寿节,公主亲自去求,也不过得了四个“国泰民安”的大字,两相比较之下,更凸显黄丞相的清贵,令妙禅大师这般人物都心生折服。

    可以说但凡是收到邀帖的,不论心里怎么样,今天都给足了黄家面子,做官做到这份上,许清元实在是佩服。

    进了黄府更是不得了,建筑摆设倒还在其次,令许清元吃惊的是院内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头的人。

    在这么宽敞的地方,居然还能达到摩肩接踵的效果,实在蔚为壮观。她不过挪动了几步就见到了至少七八个面熟的官员,他们凑过来跟许清元打招呼,许清元客气地寒暄几句,没一会儿就跟许长海走散了。

    好在黄府下人训练有素,最终安安稳稳地把所有宾客带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一丝错乱也无,简直称得上是专业人才。

    许清元被安排坐在了翰林院高官这一桌,简言之同桌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喜欢她的,好在目前为止大家只是跟普通百姓一样聊聊生活琐事和八卦,看起来一片祥和。

    清珑公主本人没到场,但是派人送的礼物不薄,这还是事先让许清元参详过后定下的,反正公主也不缺这点银子,哪怕求个表面上好看这钱花得也不亏。

    同座上首的董学士余光瞥见许清元正仰着头搜寻着什么,他放下手中酒杯,故意问:“许侍讲在找什么?”

    今日似乎没有看到黄嘉雪的身影,难道去了内院女眷席面上?许清元已经叫吴浵借去内院找梅香的借口去探查,她今日还有事想问黄嘉雪,如果人不在外院倒是有些麻烦。

    恰好这时听到董学士问话,许清元搪塞:“没什么。”

    “对了,如今你不用教张公子,便应当时时在翰林院当值,修撰典籍人手总是不足,这月我找了你至少三回,却都未寻到,以后可万不要如此,总要给下面的人做些表率才行。”董学士的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却不是那么好听。

    许清元眯着眼睛看回去,脸色很不好。

    她如今是侍读学士,本职工作是按照要求为学生进读书史,讲解经义,而非修撰史书典籍。董学士浸淫翰林院十几年,难道这点儿职责划分都搞不清楚?还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退回去干编修、修纂的活计,存心是要她丢面子。

    而董学士也是无奈之举,他年岁已大,眼看着手下官员一点点成长起来,他下面是侍讲学士,再就是侍读,许清元升的实在太快了,而自己如果不能压服住她,翰林院落入女官之手,他就成了千古罪人,在仕林无立足之地了。

    “大人说笑,”许清元略一思索,立刻摆出惶恐的表情,“两位侍讲学士还在这里,我怎么敢插手文史编修。况且上次面圣,皇上说让下官多教教公主,我能力微弱,这点事情都忙不过来,整日战战兢兢恐怕出错,实是有心无力,请大人谅解。”

    话一出口,董学士自己也意识到不妥之处,他讪讪地笑了下,用别的话题岔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周书·卢诞传》

    [注2]出自袁枚的一副对联,有改动。

    第135章

    觥筹交错间, 吴浵回来附在她耳边说没有看到黄大小姐。

    众人高举着酒杯饮酒祝乐,许清元耳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但那些声音却莫名奇怪地飞快逃逸散去, 她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宴会某处突然传来有些异常的声响,许清元几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个飞奔而来的中年仆妇。她脸上满是泪痕,与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另外有几个人拦她, 她见状居然不管不顾地喊叫起来,那声音嘶哑难听,有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她喊出一句话后, 整个宴会场地其他的声音渐次低下去,直至消失不见。今日明明是寿宴喜事, 但席间却落针可闻。

    “大小姐没了!相爷,求您看看大小姐吧!”

    黄丞相和黄嘉年的表情都极度吃惊, 但反应过来后他们还能维持着起码的镇定, 黄嘉年叫人去请太医,自己则要带着下人去查看情况。

    宾客们被突然的变故弄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黄丞相勉强压住心情安抚了几句, 宾客们这才缓缓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但是议论的声音却越来越大,逐渐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同时,门口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一听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梁统领一身戎装带着手下闯进相府, 他皮笑肉不笑地先对黄丞相拱了拱手,言是恭贺其七十大寿。

    黄丞相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 他厉声质问梁统领大张旗鼓地是要做什么。

    梁统领根本不忙解释, 而是指挥着手下将黄嘉年缉拿到手, 然后才慢悠悠地说:“奉命捉拿囚童案嫌犯,黄丞相,叨扰了,梁某先行告辞。”

    “放开我,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罪责?”黄嘉年妄图挣脱控制,可他一个读书人的体格如何能与武将相比,挣扎纯属徒劳无功。

    眼看梁统领转身要走,黄丞相大喝一声“你敢!”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身边的人忙上来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黄丞相目眦欲裂:“我儿位居大理寺卿,八议中所属议贵,你区区一个侍卫,何敢动他!”

    梁统领笑了:“黄丞相,我是奉皇上之命执行公务,您说我敢不敢?况且,他就算是皇亲国戚,八议,终究不还是得皇上说了算?”

    说完,梁统领干脆地带着人离开,留在原地的黄丞相终于经受不住打击,瘫倒在座位上,双眼紧闭,昏了过去。

    “大人!大人!”

    “老爷您可别吓我,快去找太医!快去找太医!”

    黄丞相昏迷,黄嘉雪死亡,黄嘉年被捕,黄老夫人也早十几年前就归了西天,现下黄家的话事人只剩黄嘉年年轻的妻子,她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整个人神思恍惚、慌乱不堪,后续处理工作做的很一般。至少在混乱中几乎是被黄府赶出来的宾客们,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丞相年纪已大,今日本是他的大寿之日,却意外遭受女儿惨死、儿子被捕的巨大变故,一喜一悲之下,精神受不住崩溃实在是极有可能的一件事,其实按照八议来说,流放以下的罪责本就要减一等处理,黄嘉年要想脱罪或许不容易,但减轻刑罚的理由却很容易找,黄丞相失态至此是受巧合和环境影响太大的缘故。而挑在这个日子对黄家动手,皇上用心之狠可见一斑。

    公主在府中听到消息,急请许清元过去。

    许清元赶到后,清珑急忙问:“嘉雪姐姐真的去世了?”

    黄府中最先传出的消息是确认黄嘉雪已经自杀身亡。许清元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她不免想起那个雨天在公主府外遇到黄嘉雪的情景。

    也不知道当时她赶来公主府是想说什么……

    许清元有一瞬间后悔,那个时候如果她没有事不关己地任人离去,事情会不会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不……许清元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是救世主,要照顾每一个的情绪,人生在世谁不是饱经苦难,当然要靠自己排解。如果黄嘉雪是想以死来报复家人,那怀揣着这样愚蠢想法的她就更不值得同情了,这样做无异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真正的亲者痛仇者快。

    “公主别急,梁统领可是咱们的老熟人了,从他那边下手说不定能打听出点案件的其他细节,我这几天先不过来了,等有新消息再派人回禀您。”许清元和失魂落魄的清珑公主说定后离开了公主府。

    不过短短一个几个时辰,今天黄家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在传播过程中,今天的现场情况已经被扭曲成了各种模样,许清元作为离真相最近的几个人,只能说这些谣传大多数是无稽之谈,但是诡异的是占绝对主流的一条传闻居然跟真实情况莫名对应了起来。

    看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相有时候就藏在谣言之中。

    许清元叫人喊方歌回府,并给她安排了一项工作:“这个给你,董学士儿子干的那些事,他自己估计也脱不了关系,你知道明天的报纸该怎么写吧?”

    交到方歌手中的是之前郡主给许清元的一部分囚童案的证据,准确来说是指控董学士之子的部分。

    许清元冷笑:既然上司这么不体恤下属,那就别怪下官不讲情面。

    ……

    这次梁统领倒是好说话,许清元找到人打听的时候,他将她拉到避人处,小声道:“要是别人那是绝对不行的,不过许大人,我已经听皇上说了,黄嘉年这事儿还是你检举的,这件事也没有瞒你的必要。”

    “刑不上大夫,现在太多手段都不能用到他身上,他咬死了只说自己买过奴仆,但并未参与经营。”梁统领道,“但是账本是千真万确抵赖不得的,他也无话可说,这罪他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许清元沉思片刻,试探地问:“有个疑问我知道当讲不当讲……”

    “哎,许大人这是说哪儿的话,你只管问就是。”

    “我总觉得黄大小姐的死有些蹊跷,毕竟那可是黄丞相的大寿之日,这么做也太……”

    梁统领面色一变,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我不能说太多,不过估计也没几天内情就会公之于众,许大人回去静待消息就是。”

    “多谢,多谢,等大人忙过这一阵子,改天我一定请您吃饭。”

    “那我可不客气了,悦风酒楼新出的螃蟹宴,我可馋了好久了。”

    两人秘密交流完,许清元心中没有那么平静,听梁统领的话意思,黄嘉雪之死还真有内情?

    这一晚除了黄家人之外,想必还有很多人难以入眠,起码许清元是在书桌前坐到了大天亮,半夜恍惚听见府外街道上有许多人员行动的脚步声,让人心里发毛。她在纸上涂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只有自己看得懂的东西,次日脱雪来收拾的时候,还被嘱咐不允许乱丢。

    但第二天的混乱程度,还是让预演了一整晚的许清元叹为观止。

    一批从黄嘉年那边购买并凌虐过囚童的官员担心自己会被连累,比较怂的直接说病的起不来床不去上朝,装一点的就跟没事人一样去上朝,并全程沉默隐身。胆子大的就更厉害了,他们悍然站出来维护黄嘉年,认为皇帝不顾老师黄丞相的体面,在昨天那样的场合为了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当众带走恩师唯一的儿子,即便事情是真的,黄家也从未有过有虐待下人的行为,实在罪不至此。

    其他未牵涉进本案中的人也不闲着,大多数人都认为皇帝不够尊师,人口买卖并非官营的买卖,即便黄嘉年作为朝廷命官不应插手此等事项,但考虑到其行为不算过分以及黄丞相的面子,罚俸或者贬谪即可。少部分人确实可怜被贩卖的孩子,但其支持的最大处罚也不过是将黄嘉年革职不用。

    大部分女官们对这件事保持了沉默,虽然本案幕后付出最多的也是她们,但许清元认为这个时候皇帝急欲除黄家而后快,案件证据充分扎实,难以翻盘,她们没必要全部跳出来给皇帝当枪使,但为了跟皇帝保持表面上统一的战线,她们还是决定挑几个代表出来发声便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向少言寡语的晋晴波在这件事情上自告奋勇,坚持要充当这个代表人去舌战群儒,誓要将黄家扳倒不可。

    而这几天的朝堂上可以说是乱成了一锅浆糊。

    各路人马简直把这里当成了戏台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各方喷出的口水几乎要淹没朝殿。

    皇帝装了半天深沉,在大家吵累了的时候才让田德明公示了所有证据,然后又抛下惊天大消息。

    ——寿宴当晚亲卫去搜检黄府,发现黄嘉雪死因有疑,很可能根本不是自杀身亡,而是遭到同父同母的黄嘉年下毒杀害,他们在黄嘉雪的食物里发现掺有□□,而后又在黄嘉年的住处发现了毒药的来源。

    囚童一事若说情有可原,手足相残却是不孝不悌,冒天下之大不韪,罪无可恕。

    何况目前在案的证据,桩桩都揭示出那些可怜的孩子们究竟遭受过怎样非人的虐待,实在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恩师颜面”就能抵得过的。

    后来晋晴波在上奏中写道:“五服至亲,自相屠戮,穷恶尽逆,绝弃人理,属恶逆,乃十恶不赦。犯重罪十条者,不在八议论赎之限。黄嘉年罪无可恕,应斩。”[注]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这份混乱中, 其实许清元也没少出力。方歌拿到她提供的证据,带着手下的文人们连夜赶工, 第二天才好歹没让报纸开天窗。

    目前虽然黄嘉年的事情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的, 但是没有一家报纸真的敢在事实不清的情况下乱写,唯恐黄丞相翻盘的时候报复。不过许清元手握其他证据,转身把矛头对准了董学士一家。她们用上了《新日报》一贯的“标题党”技巧, 吸引了无数眼球,百姓买来观看后,上面的内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证据确凿,劲爆地让人瞠目结舌。

    此时的董学士万万没想到这把火居然会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拿到报纸后气的七窍生烟、太阳穴生疼,一瞬间天灵盖都凉透了, 当即就把儿子提来抽了一顿。

    董学士之子董侪疼的在地上乱滚哭嚎, 其母一边哭一边为儿子求情。

    而董学士却一点情都不开,他怒道:“哭, 你还有脸哭?看你教导的好儿子, 现在要把他爹给害死了, 咱们全家都完了!到时候你们都喝西北风去吧!”

    “老爷,那件事我不是没跟您说过,可是你整天在外面忙,哪里真的动手教过儿子,还不都是我一个妇人家摸索着来。我整日困在内宅不得出去, 终究力有不逮,现在出了事, 倒怪罪起我来了……这我也认了, 可侪儿可是咱们的亲生骨肉,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董夫人继续哭道。

    滚在地上的董侪听到这话,自觉有理,哭着控诉起父亲来,此举更加激怒了董学士,他接着追着儿子责打,府上瞬间乱成一团。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的儿子再不是东西,为人父,董学士还是要给他擦屁股。他恨上了《新日报》,动用人脉关系打听了一圈,只是死活挖不出背后之人是谁,这样倒更好办事,一家小小报纸,他绝不会放过它们的。

    就在他满腔怒火准备报复之际,不过第二天,报道囚童案和黄嘉年杀姐案的报纸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这些报纸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把除了黄嘉年之外的其他参与官员能挖的都挖了出来,还有好几家报纸将涉案人员统计成名单,姓名、官职、妻族列的明明白白,而董家几乎在每一份名单中都大名在列。

    这样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董学士眼前一黑。一家报纸他还有信心对付,但是目前这种情况,除非他能铲除整个报纸产业,否则董家是绝对洗不干净嫌疑了。而以现在报业的发展情况而言,要想以一己之力遮天换日,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董学士绝望地把自己关在屋里憋着,他知道,自己家这次绝对没有这么容易脱罪,好在他不像黄丞相一般只有一个儿子,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断尾求生。

    另一边,最近情况如此紧急,连年事已高的黄丞相本人都不敢多昏,其实当晚他就醒了过来,之后几□□堂风云,他虽然没有上朝,但背后也未必就没有出手,至少许清元觉得那些维护黄嘉年的人中,也有相当一部分黄府家臣。

    黄丞相一直等到第三天才在下属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去上朝,皇帝看着他满头白发,关切地询问其身体状况,得到的回答是:“老臣年迈,身体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希望皇上不要怪罪老臣前两天病重未能上朝之事。”

    “丞相言重,你是国家的股肱之臣,更要保重身体。”皇帝作势就要给黄丞相放个十天半个月的假期。

    黄丞相自然拒绝,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国无小事,身为人臣,老臣不敢。”

    两人的太极打的有来有回,到这里只算是中场休息。百官各自上奏议事,期间也有提及黄嘉年的事情,关于本案是否要走八议的程序关键在于黄嘉年是否确实残害亲姐,犯恶逆,如果情况属实,本来应当由大理寺审查案件,但因为黄嘉年之前担任大理寺长官,大理寺全体回避,本案就要由刑部负责主审。如果黄嘉年并没有手足相残,那囚童案倒是可以适用八议,皇帝初审后由都堂商讨,皇帝做最终决定。

    黄丞相正是抓住此点,在朝会快结束时出手了。

    “请老臣禀明罪子所犯行径,”黄丞相上前一步,跪地拜倒,“老臣教子无方,竟养出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有愧于皇恩,也有愧于黎民百姓。”

    “罪子黄嘉年所犯囚童一案,老臣前几天知晓后,已经将家中有关奴仆全部放出府中,恢复良籍。同时以府中私产买下其他尚未卖出的孩童,也将他们放归原籍,希望能赎过黄嘉年之罪。”黄丞相这话,几乎就是相当于承认了黄嘉年是囚童案主犯的事实,自认己过,百官侧目。

    那些案涉官员更是心如死灰,黄丞相这是根本不准备在这件事上保黄嘉年,那他们也就没有了脱罪的可能。

    “但是,要说我那孽子杀害亲姐,绝无此事!”黄丞相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说完后像是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了许久。

    等他气息恢复平稳后,才慢慢将黄嘉雪之死的内情一一道明。

    黄丞相承认因为女儿未能考过院试成为秀才,他教育子女又一贯是严以待之,因此对女儿黄嘉雪进行了严厉的责罚,言语确有失当,没有考虑到女儿家脸皮薄,导致黄嘉雪对父亲怀恨在心,对科举一途绝望,最后选择在他七十大寿当天自杀。黄丞相已经让仵作解剖了黄嘉雪的尸体,在其身体中发现了一块生金,也就是说黄嘉雪其实是被生金毒死的,而不是被黄嘉年住处发现的砒/霜致死。

    这确实是一项有力的证据,朝堂上也有人提出宴会当日听闻黄嘉雪死讯之时,黄嘉年是非常惊讶的,而且第一反应是去请太医救治姐姐,黄丞相所言有理有据,黄嘉年罪不至死。

    晋晴波因其最近上奏频繁,今日特被允许上朝。她这个时候却站出来反对道:“据微臣所知,黄嘉雪的奶娘宣称之前有一次有人给小姐下哑药,而这件事情府中人尽皆知,却无人敢追究,黄小姐因为父亲的逼迫和弟弟的仇视在府中步履维艰,黄嘉年害怕姐姐出仕后抢夺地位和家产,才不顾手足情义毒害亲姐。”

    黄府出事后,黄嘉雪的奶娘趁乱跑了出来,并且找到清珑公主府上将自己的猜测一一说明,公主气的饭都吃不下,立刻就将该消息通知给了许清元,晋晴波当时也在,就得知了这个情况。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努力捍卫自己的观点,皇帝看了晋晴波一眼,他对女官们的反应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但其中许清元等绝大多数女官沉默以对的态度却让他警醒起来。

    女官们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工具,而现在这个工具却有了自我意识,想要保持一定程度的中立以求更大的图谋,这让他不能不担心。

    案件管辖不明,案件也无法继续行进下去,皇帝沉吟许久才开口道:“黄嘉年所为是否属十恶不赦,亟需查清,大理寺需回避,刑部可能要承办下一步,这样,朕指定一人清查此事,诸位爱卿以为呢?”

    “皇上圣明。”

    皇帝环视朝堂,开口道:“任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清元为制使,负责主审黄嘉年杀姐一案。”

    百官反应各异,黄丞相闭了闭眼,眉心紧皱不开,但竟然没有表示异议,这件事就这样最终确定了下来。

    制使,大概就是皇帝临时指派官员奉诏审讯案件,是个临时性的职位。

    许清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的怀疑要远远多过惊喜。皇帝放着邓如玉这样忠心耿耿的女官和御史台一众御史不用,让自己一个翰林去查案子,恐怕是考验多过于倚重。

    那问题就来了,皇帝究竟是想让她交出一份怎么样的答卷才满意呢?是不管不顾将所有罪名安在黄嘉年头上,让黄家万劫不复,还是别的什么意图?

    在许清元接到委任圣旨的同时,皇帝开始对其他案涉官员动手了。

    囚童案牵连的人数出乎意料的庞大,若是沾边就算,那估计得有上百名,虽然这些人中低品阶官员及官员家属占绝大多数,只怕是作为牺牲品被推出来的,但也不算完全无辜。但在严查之下,也有几个大鱼被捞住,比如辅国大将军杨家,再比如吏部一名侍郎和两名员外郎及他们手底下的六七个主事,世家之中就更是荒唐,能全身而退的凤毛麟角。

    这些人既没有被立刻审讯惩处,也没有轻轻放过,而是暂时被羁押起来。他们本人煎熬,家人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病急乱投医。有的人得知许清元接手黄嘉年一案后,认为皇帝对她十分看重,许清元就是在这件事上最能说得上话的人,罪犯家属们挖空了心思给她送礼,许清元不堪其扰,想着这一回又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她愁的干脆就借住在了晋晴波那边,整日不回家。找不着人,大部分人才死心转求其他人。

    皇帝同时将梁统领指派给许清元做下手以供差遣,两人经过事,合作还算愉快。许清元待人一贯温和有礼,也不曾对他呼来喝去,梁统领才干出众,办事也尽心,接到命令后先把卷宗给她送了过来。

    得到委任后的许清元,在翻阅卷宗材料后,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先传给黄嘉雪解剖的仵作来一问究竟。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对黄嘉雪进行验尸的肖仵作是京兆府的御用人员, 不但技术过硬,跟官府打交道也很多, 面对许清元的询问, 他神色自然,言语之间带着专业的自信。

    “百姓们传闻说的吞金自杀其实并不一定会致死,锻造过的金子吃下去是有活命的可能的, 因为它没有毒。但是如果是生金子就不一样了,它没有经过处理,里面有其他杂质, 人吃下去很有可能中毒而死。”肖仵作侃侃而谈。

    许清元倒是第一回 听说这样的事,她想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黄嘉雪吞的生金足以致死吗?或者说, 她是因为吞金而死的吗?”

    “是的,小的仔细看过, 确实是块挺大的生金, 没有经过煅烧。黄小姐身体有过大量出血,是吞金会有的反应。”

    “你推测黄嘉雪吞金和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许清元问。

    肖仵作下意识地朝下看了一眼, 然后才道:“大概是死亡前一天白天下午寅时吞金, 次日辰时逝世。”

    许清元盯着仵作问:“黄嘉雪体内有没有发现其他毒物?”

    “没有, 绝对没有。”肖仵作肯定地回答。

    沉吟片刻,许清元朝肖仵作点点头:“本官问完了,多谢肖仵作配合查案。”

    对面人听了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吏官将两人谈话记录下来,交给肖仵作签字画押。

    梁统领安排手下一个三等侍卫白鸿朗领着一队人听候她差遣, 许清元看着肖仵作离开监牢后,对白鸿朗道:“找两个刑部常用的仵作来给黄嘉雪验尸, 不要事先透露给任何人, 你亲自挑选。还有之前贡院失火案用过一个能验指纹的邓仵作, 你也把他找来。”

    “是!”白鸿朗应声离去。

    许清元没有干等着,她又重新翻阅了一遍案件材料,拿白纸记下自己想要询问的问题,然后提见被关押多日的黄嘉年。

    当她坐在审讯室,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蓬头垢面的黄嘉年时,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乡试出榜那一年。

    那时她因为涉嫌科举舞弊被羁押在案,而负责审查案件的人便是黄嘉年。她被狱卒押着跪见他,面上是强装出来的镇定,心中却没有多少切实的底气。

    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轮到许清元来审黄嘉年,而显然他的处境要比当时的自己更为恶劣。

    因为不能用刑,黄嘉年身上不见多少伤痕,不过牢狱里面折腾人的法子多得是,也不一定非要见伤口,比如说现在他身上的精气神就像是消失殆尽了似的,形容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许清元不过略撩了一下眼皮看他一眼,接着就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问:“黄嘉年,本官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跪在下面的黄嘉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狱卒立刻上前按住他的脖子,怒斥:“没听见大人让你回话吗?”

    黄嘉年的脸贴在地上,但仍嘴硬地不肯开口。

    “好了,放开他。”许清元抬手示意狱卒停手,狱卒忙照办。

    “我一直秉持一个原则,只要实物证据充足,即便没有口供也可以定罪。”许清元问,“梁统领在你院子里面搜出来一瓶砒/霜,你有什么辩解吗?”

    黄嘉年闭口不言。

    “既然你不开口,那我就让邓仵作来验一下指纹好了,你不说话也没关系。”许清元示意狱卒动手。

    狱卒强按着黄嘉年在纸上将十个手指画押完毕。黄嘉年眼神变得愤怒起来,他吼道:“是我的不假,但这样就能证明我用在了黄嘉雪身上吗?许清元,你别在这里给我装傻!”

    “不错,”许清元挑了挑眉,“看来你也怕被冤枉,我是来查你杀姐案的,又不是囚童案,你还不赶紧辩驳辩驳,在这里死鸭子嘴硬做什么。”

    黄嘉年被噎到,他不是不明白,只是那莫名的自尊不允许他向许清元低头。可事到如今,他再没有了骄傲的资本,必须要不顾尊严地为自己争辩了。

    “我没做。”

    “你是说你没有毒杀黄嘉雪?”许清元紧跟着问。

    “没有。”黄嘉年道,“我跟黄嘉雪毕竟是手足,有什么矛盾非得闹到你死我活不可?退一万步,就算要动手,我也不会选在父亲的七十大寿那天。”

    “砒/霜是怎么回事?卷宗写着你是在黄嘉雪开始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从黑市买的。”

    “……”黄嘉年仰起头,看向许清元,“与本案无关。”

    “你是不是准备给黄嘉雪下毒,但没想到她却先一步自杀了?”许清元仔细观察黄嘉年的表情。

    对方冷着脸,一丝犹豫也没有地回答道:“不是。”

    “那怎么解释从黄嘉雪屋里的吃食上验出有砒/霜?”

    “我不知道。”黄嘉年突然嘲讽地笑了一声,“我说是有人陷害你信吗?”

    没想到许清元认真地问道:“你知道是谁陷害你?”

    黄嘉年噎了一下,许清元的态度是如此平静,不含任何私人情绪,像是在询问一个与她素未谋面的嫌犯一般。他沉默下来,摇头:“不知道,或许是余罗,也或许是其他恨我的人。”

    案卷材料上写着余罗是黄嘉年的小厮,许清元点点头:“知道了,签字画押吧。”

    本来以为被许清元提审少说也会脱一层皮的黄嘉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他将笔录扫了一遍,发现上面所记录的跟双方实际表述的内容一丝不错后,自嘲笑道:“这个时候了还装清高,不赶紧落井下石你要怎么交差?”

    “办案过程中,不要说跟案件无关的事情。”许清元平铺直叙地说。

    “……”

    黄嘉年被狱卒带了下去。

    次日,白鸿朗将三名仵作都请了来,邓仵作留下检验毒药瓶上的指纹,其他两名仵作分别单独去给黄嘉雪验尸。

    下午检验结果出来后,白鸿朗向许清元回禀:“邓仵作验出瓶子上面最多的指纹不知道是谁的,没发现有黄嘉年的指纹,他说可能是时间太久了的缘故,一般这种指纹只能保存七天左右。”

    “给黄嘉雪验尸的两名仵作的说辞与肖仵作基本一致,但他们说没法给出确定的吞金和死亡时间。”白鸿朗说完垂手站在一边静听指示。

    “查一下指纹是谁的,优先搜查原来黄嘉年院子里的人。对了,他有两个小厮,一个叫柳大牛一个叫余罗,也带来我询问一下。”

    “是。”

    许清元洗了一把脸,随便吃了点汤水,然后继续询问证人。

    黄嘉雪奶娘孔氏坐在审讯室的案桌对面,明显很是局促。

    审讯的时候,许清元特别注重身份差别,只要是目前没有嫌疑的证人,她都会给予对方一定的尊重,让他们坐着回话便是。

    “说说事发前后你的见闻。”许清元问孔氏。

    孔奶娘不曾读书认字,因此说话非常不连贯,也没有条理,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许清元总结起来就两句话:黄嘉雪因为没有考上秀才被关了禁闭,她们下人只能传递食物等必要物品,不能进入小姐卧房,所以孔氏才没有及时发现黄嘉雪的异常。直到寿宴那天,奶娘因为发现早晨送进去的食物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叫喊也无人回应,这才大着胆子进门去探查,结果就发现黄嘉雪已经死了。

    至亲之人死去的悲痛涌上心头,孔氏越说越激动:“我就知道一定是大少爷做的,前一阵子他还下哑药想让小姐失声,老爷当初也是为了给他铺路才把小姐送到庵里面去,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行了。”许清元敲了敲桌子,“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吗?”

    “是。”孔氏反应过来现在所处之地并非是可以由她胡说的地方,喏喏应道。

    等问完孔氏,已经快亥时了,许清元看实在太晚,就收好案卷回了晋晴波处歇息。

    次日一大早许清元醒过来的时候,晋晴波早已经起床坐在饭桌前看报纸。

    “你起来了?”晋晴波招呼道,“用些早点吧。”

    许清元走过去摸了摸正在喝粥的长冬的小脑袋,坐在晋晴波旁边,拿起报纸浏览。

    “我看今天但凡是能发新闻的报纸,没有不写黄嘉年之事的,按理来说即便有资质,新闻也要经过官府审核才能刊登,现在官府管的竟如此之松吗?”晋晴波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人在推波助澜,”许清元吃着包子,眼睛仍停留在报纸上,“要不然第二天不会有那么多报纸敢报道相关事件。”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是皇上吗?”晋晴波低声猜测。

    “也不一定,黄家的对头不还有宁家吗?中书大人这么多年来始终被压一头,心里难道没有仇恨?”许清元眯起了眼睛,“他连背叛男子文官集体,支持皇帝开女子科举,并让女儿身先士卒抢先入仕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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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曹佩的学生,晋晴波显然也明白许清元为何会有这样的观点,她点点头,道:“虽然宁中书看起来像是个老顽童,可我一直觉得,他比黄丞相更豁得出去……”

    两人吃完了饭,许清元继续去办案子。白鸿朗说余罗和柳大牛都被黄丞相放归原籍,两人已经出城回老家去了,他正在派手下的人追,大概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另外经过核对,指纹还未找到是谁留下的。

    “大人还有何吩咐。”白鸿朗抱拳行礼,问道。

    “你带上几个人,随我去一趟黄府,今天我要找丞相问问情况。”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黄府的气氛与大寿那日截然相反, 带着浓重的萧瑟。许清元到达的时候,黄丞相已经在正堂正襟危坐地等待她。

    许清元先去跟他打了个照面说明来意, 却不急着询问他, 而是转去黄嘉雪院子里,找几个下人先聊了几句。

    目前相关的案件事实基本已经讯问过,也有相关人员作出证言, 但是有一点却是许清元迟迟想不通的——生金的来源。

    既然黄嘉雪是在落榜后被父亲责打继而生出轻生的念头,并接着就被关了禁闭,那生金这种不像是金质首饰那样容易买到的东西,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获得的呢?

    许清元推测她获得生金的时间可能要往前推,这样隐秘的事情只能问黄嘉雪贴身丫鬟们。

    黄家煊赫, 黄嘉雪作为大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就有四个, 许清元招来问过一遍, 其中负责衣物的丫鬟果然提到了相关情况。

    “那块金子已经放在箱底很久了。自从奴婢被调来小姐的院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就见过。”

    “你不清楚它的来历?”许清元问。

    “奴婢是小姐还俗时被调过来的, 之前的事真的不知道。”丫鬟惶恐不安地回答道。

    这事就奇怪了, 昨天她问奶娘孔氏的时候, 孔氏也说不知道。

    “黄嘉雪出家前的贴身侍女如今在哪?”许清元问她。

    丫鬟想了一下才道:“那几位姐姐都是家生子,已经配了人,现如今还在府中做事。”

    许清元跟白鸿朗对视一眼,对方会意,抬手指了两个侍卫, 又指了指那个丫鬟:“你们俩跟着她去把人找来。”

    片刻后,四个二三十模样的妇人被带到, 其中原来的贴身大丫鬟说道:“大人这么问起来, 奴婢好像想起这块金子是哪里来的了。”

    “你照实说。”

    “小姐出家前与公主要好, 后来相爷让小姐带发修行,小姐去宫中跟公主告别。回来后次日就去了陵水庵,奴婢收拾小姐床铺的时候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那块生金子,因为没什么用,就收在盒子里压进箱底,这么多年都没有拿出来过,没想到……”说到这里,仆妇脸上露出伤心的神色。

    原来如此……许清元挥退下人,带着侍卫去见黄丞相。

    被闪在一边这么久,黄丞相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气色已经差到了极点,但行动举止却是以礼对待,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之前是忘年之交。

    “丞相大人,关于黄嘉年涉嫌杀姐一案,下官有几句话需要询问您。”许清元刻意忽视了自己发干的嗓子,不去动桌上的茶水。

    “许大人问吧。”黄丞相说话的神态跟以往大不相同,经过这样精神上的严重打击,老态尽显,比起当朝权臣,他现在更像是一个年迈的父亲。

    “黄嘉雪落榜回府后,您是怎么对她的?”许清元问道。

    黄丞相稍稍垂下头去,片刻后看向身边一个老仆:“去拿鞭子来。”

    老仆佝偻着脊背转身离去之时,许清元看到他长叹了一口气。

    等见到那条粗壮的红色牛皮鞭,白鸿朗都暗自吸了口气:这鞭子,要是实打实落在人身上,那可不是好受的。

    “许大人六元及第,想必小时候也没少受父亲的鞭策。”黄丞相拿起鞭子,垂头看着,语气像是在跟朋友谈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嘉年小时候心性不定,书念得远不如他姐姐好,许大人大概不了解为人父母望子成龙的期盼,本相为了督促他读书上进,经常动用家法。后来他果然不负所望一举中第,所以到嘉雪的时候,本相便还是这么做的。”

    “本相忘了嘉雪到底是女儿,跟儿子不一样,这是我为人父亲的过失。”黄丞相说到这里,将鞭子递给老仆,叹气道,“拿去烧了吧,以后再也用不到了。”

    此刻,黄丞相仿佛不再是一国丞相,而是一位垂垂老矣的严父正在为自己儿女的遭遇哀婉叹息,叫人见了心生不忍。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但许清元却不这么认为。黄丞相的所作所为根本是在装可怜,类似的情况她前世见的多了,法理走不通便走人情,示敌以弱,让自己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博取同情。

    但是黄丞相的官职地位毕竟摆在这里,许清元也要对他展示出一定的尊重,于是在他表演的时候,许清元保持了沉默。

    黄丞相看向许清元,脸上居然带着可以称之为慈祥的笑意:“许大人可知为何皇上委任你为本案制使的时候,本相并未出言反对?”

    “愿闻其详。”

    “许大人可还记得之前公主遇险,黄嘉年被皇上以谋逆罪关押起来,当时你的所作所为本相看在眼里,品出你是一个为人正直,实事求是的人,不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才放心让你调查本案。”黄丞相的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干脆地同意将这么重要的事情让皇帝一方的人负责。

    而他的话同时表明,他并不惧怕秉公处理的人调查黄嘉雪之死。

    要是谁得到黄丞相如此夸奖,恐怕会高兴不已,但许清元却笑不出来,到了这个时候黄丞相还在玩弄人心,为了保黄嘉年无所不用其极,她心情复杂地说:“丞相大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个人可以控制的,尤其是儿女,他们从诞生在世间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独立的人了。”

    黄丞相的笑容中透着了然,语气肯定:“如果许大人自己有孩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真是令人窒息。许清元此刻仿佛感受到了在这种环境成长的黄嘉年和黄嘉雪的无力,有一个太过强势的父亲,对两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幸。

    “那下官也跟您说一件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吧。”许清元目光放的很远,将小时候想尽办法读书的事情简述出来,黄丞相似乎没想到她的读书经历这么坎坷,脸上竟露出诧异的表情。

    “下官的父亲是固执的,但是好在他还没有您这么固执,否则下官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坐在您面前。”许清元道:“您还不知道吧,或许您也根本不关心,其实生金子是黄嘉雪出家前拿到的,当时她将其在枕头下放了一夜,或许有无数次都想要自裁,但好在当初她并未选择这么做。”

    黄丞相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许清元继续道:“而黄嘉年准备的毒药,剂量之大也远远超出了毒杀一个人的程度。或许在他潜意识里面,也想过在破釜沉舟之后,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您长达几十年如一日的控制吧……当然,这只是下官的猜测,跟本案无关。”

    “黄嘉年院子里一茬又一茬地更换小厮,看着一对对兄弟反目成仇,您想过原因为何吗?”许清元无奈笑道,“其实他做的事,跟您也没什么区别。”

    “你胡说八道。”黄丞相如鹰一般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或许吧,那就请丞相原谅下官失礼。”许清元站起身来,白鸿朗随即跟上,“该了解的下官已经问过,先行告辞,丞相大人也请保重身体。”

    “你站住!”黄丞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清元却未予理会。

    “老爷,太医说您千万要静养,心绪不能起伏太大,您……哎……”老仆抹了一把眼泪,逐渐哽咽。

    “竖子尔敢,她以为她是谁,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就算没了儿女,我还有孙子,我能教出一个进士,就能教出第二个,想要看黄家倒台,他们做梦!咳咳……咳咳……”

    晚间,许清元和晋晴波两人秉烛夜谈。

    “肖仵作能说出具体时间是因为他水平超出他人一截还是想掩饰什么?”晋晴波听完许清元的讲述后问。

    “自作聪明吧,想让我确定黄嘉雪确实是吞金而死,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许清元揣测。

    “那眼下就等柳大牛和余罗二人了。”

    “嗯,”许清元点头,“这次囚童案的事情,大理寺关了多少人?”

    “十二个。”

    “这么多……”

    晋晴波却不意外:“毕竟是黄嘉年的直属部下,难免的事。”

    “我在想,你在主簿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四年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提一提。”许清元摸着下巴,开始打算起来,“起码大理寺丞是可以望得着的。还有依霜,得找个机会把她调回来,吏部这次栽了大跟头,肯定缺人手,我们也需要有自己的人在吏部。上次蒋怀玉说想回京,他就等任满吧,到时候叫他给你或者我打打下手。”

    晋晴波也赞同:“以后依霜去吏部任职,更方便我们安排自己人。但是现在嫌犯尚未定罪,这个时候谋算是否为时尚早?”

    “不早啦,”许清元语重心长道,“我听孙翰林说,好些地方官前几日就开始找人活动关系了,总之,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也该行动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月明透过树影洒在地面上化成一地斑驳, 此处荒僻远离城镇,距离最近的官道亦有几天的路程, 方圆三十里之内只有这么一家小客栈, 趁着这地利之便,即便地方寒酸简陋,路人也多借住在此。

    夜已深透, 客栈大堂内只留着一盏灯光如豆的烛台,两个年轻人分坐在两边,气氛异常低沉。

    不知过去了多久, 其中一人一手拿起烛台,抬步准备上楼, 并对留下的那人道:“你随我来吧,若你知道我的苦衷后, 还是执意要报复, 那我也认了。”

    老旧木梯吱吱作响,两人皆上楼回到了房中。

    灯火跳跃, 隐隐照出持灯人的面庞, 却正是被黄府放归回乡的柳大牛。他将烛台放在陈旧的木桌上, 回头见余罗紧跟着走了进来,然后一言不发地低头坐在椅子上,便也跟着坐下来。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开口, 无意中瞥见窗外的雾色云翳,这才找到了话头:“我出生在青河村, 父母都是农人, 三岁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 我有了一个妹妹,她被取名为小梅。大牛,小梅,在被卖进黄府之前,我从不觉得这两个名字俗气。”

    余罗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冷冷。

    柳大牛继续道:“因为父母长得好,因此我和妹妹从小就惹人喜爱。即便我大字不识几个,即便小梅口不能言。”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接收到的善意太多,小梅在十三岁那一年跟我出门疯玩的时候走丢了。我跟着村里人跑了几十里地找她,跑到磨破了好几双草鞋,脚底水泡长了破破了长,还是没有找到。父母伤心不已,我痛恨自己没有看好妹妹,日日从噩梦中醒来,梦里都是小梅在声嘶力竭地向我呼救。因此我当时就立了誓,此生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走失的妹妹,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柳大牛深深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后来我才知道,她根本不是走丢了,而是被我们村上那家杀千刀的牙人吴家掳走卖了出去,我父母去他们家要人,却被打得半死,他们叫嚣着要证据,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说到这里,柳大牛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面对一件极度痛苦的事情,他努力压制住愤怒,继续说道:“就这么过去了两三年,我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多亏我长得好,吴家有个女儿看上了我,想要嫁到我们家。我为了拿到他们要的‘证据’,就假装真的想要娶吴家女儿。吴家跟我家结了梁子,怎么会同意这门婚事,他们文的武的招数统统使过,但我都顶住了。后来那年寒冬雪夜,吴家把一个光着身子的婴儿扔在我们家门口,第二天我们发现的时候,那孩子早已冻僵夭折。我父母虽然吓得心慌,但十分心善,预备着挖个坟头让他入土为安。然后我们才发现那婴儿的铺垫底下压着一段红头绳……是小梅的红头绳。”

    “……”余罗被吓了一跳,他不安地挪动了几下,但嘴巴始终紧紧闭着。

    “……后来我娘就疯了,我恨不得把吴家千刀万剐,可是却连他们家门都进不去。”柳大牛说到这里已经是满面的泪痕,“后来我遇到了一个贵人,他说可以帮我报仇。那时吴家好几个孩子接连夭折,他们也害怕是作孽太多,就跟贵人说了实情,我这才知道小梅是被卖到了京城,供高门大户挑选回去虐待发泄。我恨吴家,更恨做出这种禽兽不如之事的那些纨绔子弟,贵人同我说擒贼先擒王,我便按照他的吩咐,自愿卖身为奴,刻意跟你打好关系,做出亲如兄弟的模样,上京后果然与你一起被黄家挑走。”

    “贵人让我跟你反目,这样才能最快速地取得黄嘉年的信任,我只能照做,但说到底,我对你并没有太多敌意,那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柳大牛看着一言不发的余罗,道,“话我已经说完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就是这般。”

    “你……大小姐饭菜里的毒是你下的?”余罗挑眼看他。

    柳大牛看了余罗一眼,却长久地沉默下来,就在余罗耐不住性子想要再问一遍的时候,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两人所在的客房屋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余罗慌张地转头去看,烛火摇晃的厉害,他借着微弱的光辨别出来人是一队朝廷武官,他唯唯缩后几步,嘴里告饶:“各位官爷,小的们都是安分守己的小民,正要从京城返乡家去,绝没有惹事……”

    他的话断在了半截:“怎么回事,屋里怎么突然这么黑?”

    乌云蔽月,月明没能及时照亮这间简陋的客房,余罗只听到身后传来尖锐物体划、刺入肉的声音,他后脖颈寒毛直竖,唬地不由自主往前跑去。

    武官心道不妙,忙点燃火折子,就着灯光看去——

    另外一个年轻人手握烛台,将其深深插入自己的咽喉,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周身。他慢慢滑落在地,不过片刻就没了声息。

    确定人已经死亡,武官问清两人身份后,狠咬着牙大力锤上方桌,心知这回回去是难交差了。

    又是一个平常的早晨,虽然今日休沐,但许清元仍旧无法休息,她伏在案头来回地看律法书和黄嘉年的案卷。

    长冬一手握着一块饴糖,一手捏着一沓子信封,一步跨过门槛来到许清元身边,把信交到她手上:“许姨,你的信。”

    “谢谢长冬。”许清元笑着摸摸长冬的脸颊,看着她害羞地转过身去,然后欢快地跑出门跟仆妇玩耍,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手头的信上来。

    第一封是许家托人送过来的,信上说最近上门托关系求情的人少了许多,让她收拾收拾回家住,不要太过打扰别人,许长海话里话外还透露出要她顺应时势,不要跟皇帝意见相左的意思。第二封是曹佩寄来的,信中写了同窗们的近况,并询问她最近过得如何,绕了大半天,最后明写道:知易行难,世事变化多端,不必太过苛求自己。

    许清元会心一笑,这阵子她跟晋晴波聊起来之时,对方建议她在黄嘉年的案子上实事求是便可,如果趁机落井下石很可能授人话柄,为以后埋下祸患,况且那样的行径也不符合恩师的教导。

    或许晋晴波也没想到曹佩本人反倒是放了许清元一马,许清元忍不住猜测老师本人也许也曾遇见过类似的境地,知道面临的困难究竟有多么难以克服吧。

    她顾不得多思多想,低下头去继续案牍工作,并不时在自己的手册本上记录着思路,一天的休息时间转瞬而过。

    第二日一早就让她得知了柳大牛已死的消息,白鸿朗跟复命的武官跪地请罚,许清元按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问:“指纹存下没有?”

    “存了,跟毒药瓶上的指纹对过,应该就是柳大牛的。”白鸿朗道。

    “好,起来吧。”许清元捏住眉心,道,“叫余罗来。”

    余罗的表情很不自然,他似乎陷在过去的某种情景里,想必是受到柳大牛自杀的刺激,所以才会如此反应。

    在许清元问询他是否知道给黄嘉雪饭菜中下毒之人是谁的时候,余罗木木呆呆地看着她,然后眼神恢复清明,他无比肯定地说:“小的不知道。”

    看来他是害怕了,许清元心中已是了然。

    余罗此时确实想明白了柳大牛之前举动的目的:柳大牛自杀的动机必然是为了遮掩背后的推手,这个贵人对他有恩,帮他完成报仇夙愿,柳大牛对他忠心耿耿。得到贵人的信任后,柳大牛才可以自由行走,因为贵人确定他会在被抓前自发地以死相报。但余罗自己呢?他作为最后跟柳大牛在一起的人,如果被贵人怀疑其得知了一点半点秘辛,那他的小命还能保得住吗?

    所以他只能咬死牙关说不知道,并在心中暗恨:好你个柳大牛,原来直到最后一刻你都在算计我,算计的我无法说出任何对你们不利的话。

    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真要上重刑一是不符合许清元秉持的理念,二是跟生命比起来,余罗肯定会选择忍受一时的痛苦。

    最重要的是,案件事实到这里基本已经排除了其他合理怀疑,黄嘉雪确实是吞金自杀。

    但是这个案子的难处又岂是在事实本身上?难的是她要如何拿着这个结论去向皇上复命。

    作者有话说:

    本期榜单已更满,明天休息一天。

    第140章

    要想真正做到案结事了, 已经不能从既定的黄嘉雪死因上做文章,那就要通过其他途径惩治黄嘉年的行为。

    许清元把律法书都快翻烂了, 才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认为可以入手的角度。不过现在她还需要搜集一些证据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不管是自己还是白鸿朗都是朝廷的人, 身份太过敏感显眼,万一被人出来便是前功尽弃,所以她需得找到一位不容易被认出来的人……

    好吧, 说不得又要麻烦江氏了。

    听到许清元特意上门发出的请求,江氏停住了手上的纺织活计,她不解地问:“你让我去黑市买砒/霜?”

    “嗯。”许清元颔首。

    “他们嘴紧, 不拉到官府用刑怎肯轻易泄露买家信息?况且你不是说黄嘉年已经承认是从黑市买的了吗?”江氏按照自己的想法,觉得此举实无必要。

    “这有个缘故, 我不敢一下子惊动太多人,就怕万一有人要动手脚。实话同您说吧……”许清元凑到江氏身边, 她低声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明。

    听完, 江氏恍然大悟,感慨道:“此法甚妙, 这件事我一定办好。”

    这边找好人手, 许清元做了些筹备工作, 又让曲介和葛高池扮成不好惹的道上的人物,让他们俩陪着江氏,确保其安全。

    事情安排妥当后,当晚,江氏穿上绸布衣裳, 头戴金簪,耳坠翠玉, 一副大户人家管事妇人的样子径直去了黑市上的几家生药铺。

    走过两家后, 她们进了第三家药铺。

    掌柜的听她说明来意后, 问询道:“您要多少?”

    江氏努力做出不懂装懂的样子:“来半斤。”

    掌柜一听就笑了:“我的老姐姐,咱可不是买面粉,这东西一钱就够好几个人用还有富余,您要这么多我可不敢卖……”

    “咳咳,”江氏面露心虚,“那你说怎么卖。”

    “您是要干嘛使呢?”掌柜的见江氏面露怀疑,立马拍胸脯保证,“您放心,干我们这行的童叟无欺,绝不会随便透露您说的话。”

    见江氏还是支支吾吾不肯说,掌柜“哎”了一声:“您也甭不好意思,我就不绕圈了,您说说要用这味药的人是何年龄体格就成了,不然我不知道给您配多少啊。”

    江氏砸了砸嘴,一副无法可施的样子,吐口道:“二十余岁的女子,清瘦。”

    “哦……”掌柜愣了一下,然后又问,“是要快些见效还是慢些见效?”

    “立竿见影。”

    掌柜的点点头,叫伙计拨出一小撮药粉,剂量连一钱都没有,只有一两分的样子。

    江氏不满地皱眉:“这么点?”

    “这些足够,而且您别看量少,这玩意儿价贵啊。不过您放心,老姐姐既然找到我们店里,那就是咱们有缘分,价钱上我一定便宜卖您。”掌柜的一双鼠目发出精光,算计着怎么坑眼前这个不懂的妇人一笔。

    “你说多少吧。”江氏不耐烦地问道。

    “卖给别人,这些怎么也要五十两,但是今儿我只收您这个数。”掌柜的遮遮掩掩地朝她比了三个手指。

    “什么?三十两,你这不是生抢吗?”江氏瞬间翻脸,对身后两人道,“这掌柜的不实诚,咱们去别家看看。”

    说完立刻就要拂袖而去,像是根本不愿理会身后掌柜承诺可以商量的好话。

    这家药铺一直经营不善,掌柜的不愿放弃这个主顾,几步追上她们,赔笑道:“哎哎哎,这是哪说的,价格好商量嘛。”

    如此一来,价钱很难再叫得上去了,掌柜的心中暗暗可惜。

    江氏心中暗喜,她转身回到店里,却不急着说钱的事:“掌柜的,我问你一件事,有主顾要买这种东西,你们是不是都会问要的份量多少?”

    “这是自然。”掌柜答完觉得话头不对,立马警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们是绝不会透露其他客人的消息的。”

    “你……你……你们干什么?!”话未说完,掌柜的便看见在江氏的一个眼色下,她身后的两个大汉几步上前,将自己围在当中间。虽身处受胁之态势,但他定了定心神,冷笑着低声道,“别以为咱们在黑市干买卖是好拿捏的,闹起来跟我们店里的打手对上,吃亏的是你们!”

    他本意是震慑对方,让其知难而退,但那仆妇却一点儿也不慌张,她边慢慢走近掌柜,边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隐蔽地展示给掌柜的看。

    那玉质腰牌正面赫然写着“京兆府 司仓参军王娴”的字样。

    若是别的官员,他或许还能硬挺一阵子,但王大人统管京城的市肆,真真现管他们,这个面子是无论如何要给的。

    见掌柜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江氏将腰牌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掌柜的不必慌张,我不过问你几句话,你若知道如实回答便可。”

    掌柜抿了抿嘴,转头让躲藏起来的伙计照顾着店面,带三人来到店中角落背人处,转瞬换上一张笑脸:“原来您是王大人的人,那还有什么说的,您只管问,我定会一五一十地回答。”

    江氏满意地微微一笑:之前走过的两家店铺见她嫌贵走人都没有挽留,这家能做出留客的举动,说明他们对钱财十分看重,这样的人图利心强,更容易屈从于权势。

    “之前是不是有人找你询问过购入砒/霜的事?”江氏问。

    掌柜的略一犹豫,但在对方的眼神震慑下,终还是道:“是,而且他反复说了几遍要用在一个二十余岁的清瘦女子身上。”

    曲介拿出几张画像,让掌柜指认,掌柜眯着眼看了半晌,伸手指着其中一张,肯定道:“是他。”

    “他还有没说别的?”江氏看着那张画着柳大牛的画像的纸,同时问道。

    掌柜凝眉想了一会儿,又道:“那时候店里正好没货,他说让赶紧配齐,自家公子急等着用。”

    “就要了一人的量?”

    “倒也不是,他说为了以防万一,要多买几份。”

    即便多买几份,也跟最终搜检出来的数量对不上,不过江氏想到方才两家店铺在听她描述用药对象时面色都有古怪,柳大牛当时很可能是跑了多家药铺才凑足的数量。

    话问完,眼见三位大煞星离开店中,掌柜的一丝犹豫也没有,哆哆嗦嗦地去后院收拾好包袱打算出去避一阵子。

    最近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黄嘉年案子的新闻,今天这一出不是为的他就怪了。

    然而还不等掌柜抱着细软跑路,就被随即赶来的白鸿朗等人抓了个正着。

    许清元连夜审讯,将这掌柜的所有陈述指认等证据记录在案,押入大牢待后发落。

    江氏一直默默等她出来,许清元让车夫送她回去,江氏却提出要跟她去晋晴波处过一夜。

    “好啊,我跟晴波扫榻相迎。”许清元笑。

    到了晋晴波的住处,三人用过晚膳,却都没有急着回去休息。

    接收到许清元的眼神,晋晴波挥退所有下人。

    江氏看着许清元问:“你真的决心要如此吗?”

    如若黄嘉年一死,黄丞相年事已高,守到孙子辈成器那天又不知要等上十几二十年,黄家无以为继,终会大厦倾倒。同时皇帝拔除了心腹大患,不会对许清元存下不满。

    另则,许清元作为女官中的领袖人物,以往已经注重强调女官们的集体利益维护,与皇帝割席。黄家一倒,猢狲散去,女官们的势力能更上一层楼,将来可以更有力地扶持公主登基。更何况……

    许清元颔首,无比肯定地说:“黄嘉年作恶多端,仗着身世显赫,仅是囚童案恐怕无法置他于死地。虽然他确未犯恶逆之罪,但那么多孩童的累累血债,我是一定要他死的。”

    “好。”江氏赞道,“你的魄力我见识了,难得的是也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既然如此,我必得助你一臂之力。”

    许清元逐渐攥紧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您终于肯说了吗?关于那些孩子的来历。”

    江氏点点头,或许时间过去的太久,如今她已经可以平静地讲出这些事情了。

    巡更的人敲过几轮梆子,三人一直坐谈到深夜。

    雄鸡叫过第一遍,许清元便起身穿上朝服,手持玉笏,带上牙牌,来到皇宫前,按照次序排在百官之中。待钟鼓司宦官鸣鼓三次,文官从左掖门依次进入。

    皇帝身着明黄朝服,坐上龙椅。鸿胪寺官员唱班后,百官行上御道,叩拜入朝。

    一连多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许清元今日突然来上朝,其他的奏禀都变成了开胃小菜,连上奏官员都心思不专。众官员心中有数,一眼一眼地瞄着许清元那边,纠察御史几乎记不过来。

    待小菜上完后,皇帝隆声问:“众爱卿还有何事启奏?”

    许清元一步出列,顶着百官齐刷刷落到她身上的眼神,声音洪亮地开口:“臣有要事回禀。”

    皇帝身躯微微前倾,他的眼神牢牢看住许清元,沉声道:“准奏。”

    “《大齐律》名例凡七条所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为恶逆[注]。然经臣近日审案后,已确定黄嘉雪乃吞金自杀,非因黄嘉年投毒致死。”许清元目光直视前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落地成钉。

    听完后,皇帝的表情带上压抑不住的怒容,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黄家,既然许清元不知好歹,用的不顺手的人又何必再留用。

    皇帝往后倾坐,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她,眼神令人忍不住发寒。

    许清元呼吸一滞,却很快调整过来,她接着说:“然,经查,从黄嘉年处搜检出来的砒/霜,确为谋杀亲姐黄嘉雪买入,有生药铺掌柜亲口证言及店中账目记录证实,购买之人及所购时间与本案关键之处完全吻合。故,依律‘殴谓殴击,谋谓谋计。自伯叔以下,即据杀讫,若谋而未杀,自当“不睦”之条’[注]。黄嘉年买入砒/霜之举,已属在谋,虽因黄嘉雪自尽未能杀之,但其行为亦属十恶不赦之不睦,不当提请八议,其罪当诛,无可赦免。”

    作者有话说:

    [注]均出自《唐律疏议》

    想了半天有些情节到底该不该在作话解释一下,但是最后觉得……嗯……如果要依靠作话来解释剧情只能说明我正文没写明白,这不就跟作弊一样吗,所以就不解释了,细节等到后面有机会再写。

    这一章我扒着资料写到一点多,脑细胞已经死光了,下本我一定要整一本轻松的文,瘫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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